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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三井因为做了个项目连升两级,进入一段三进家门只为拿换洗衣服的时期,根本没空去现场应援。早上他在公司卫生间对着镜子刮胡子,忽然想起今天大约是湘北最后一场,命运般的,对手依旧是陵南。
宫城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嘴,语气还挺轻松说没问题。心里盘算了下,倘若会议上午能开完,下午总归能赶上去看比赛。三井撩起水洗脸,格外怀念起有事没事直接翘课的日子。
有人总结日本人一生的分水岭就在高中毕业,毕业之前尽情享受人生,毕业之后立刻原地羽化成社会人,念大学就会进入叠加态,仍然要为就业犯愁。家里现成一个现役男高,一个现役社畜,有时三井看着宫城能五点起床六点出门部活回来还有劲儿夜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
当然他才三十出头,应酬时在酒桌上是头发最茂密的,可若放到篮球这种运动里已然花甲,比如曾经的卡特能飞跃莫宁,如今还能跳,跳起来将球扶进篮筐。所有人拼尽全力直到身体崩坏,不再年轻,这是竞技体育的魅力,也是竞技体育的残酷。
一踏入县大赛场地,因着比赛已突入下半场最后决胜时段,应援声已经能用声嘶力竭形容,他也没落座,避开大呼小叫的高中生径自走到护栏旁边看比赛。比分咬得很紧,无法断言哪方优势,场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露出疲态,此时球权在陵南手上。
三井看向湘北的后场的宫城,他一边顶着对方球员的防守一边紧张地盯着球的去向,寻找断球机会。终于陵南前锋出手,可惜角度不好,球砸在篮板上被湘北抢走,立刻传到宫城手里。湘北的球权,湘北反攻的机会,陵南队员似乎有压制湘北控卫的战术,宫城被阻,队友在朝他大喊,传出来,宫城!快传出来!他该怎么办?要带球突破还是长传?宫城瞬息做出选择,矮身做出想要从两人身前穿出的假动作,实际转身绕开,立刻将球带出,拔腿冲向半场。宫城速度很快,队友也已就位,为他们这次进攻掩护,王牌接位,上篮,比分跳跃两下,湘北终于反超。
观众席立刻响起欢呼,连三井都忍不住握拳。陵南教练忽然示意,用了最后一个暂停。
三井不禁盯着他看,感觉被陵南队员围着的人非常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是他大学时的队友,也是当年击败湘北进入全国大赛那一届的陵南队长。
其实三井有件事情没有跟宫城讲,开学典礼那天,他和安西教练谈了很多,安西教练对他发出邀请,请三井寿接班做湘北教练。三井并没有教练经验,当年在大学联赛的战绩优秀,却因为膝盖陈伤毕业后普通就职了。但他第一反应并非质疑自己的能力,而是惊讶:“为什么是我?”
安西教练吹吹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因为你是我最满意的弟子,技术、战术素养自然不用说,而且三井君有与生俱来的领导力。”
“……”三井老脸一红。
“我有关注国中的苗子,立春中的7号,看他的比赛,我觉得很熟悉,哪怕已经落后很多,结果已成定局,也在积极组织进攻,那就是三井君带出来的孩子吧?”
安西教练一推眼镜,反光过后露出欣慰的眼神:“三井君,你很适合来做湘北的教练,考虑一下吧,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引荐。”
三井之所以没跟宫城说这件事,他自己也没拿定注意,说不心动……那不可能,但他要考虑的因素就不止自己的兴趣了,家里还有个小孩要养。他仍然去找来近年的预赛和全国大赛的比赛录像来看,来分析,无意识地把自己摆在了教练的位子上。比如现在他看着昔日队友手舞足蹈说着什么,隐隐推测到他们要如何进攻防守,如何诱导犯规。他恨不得自己翻栏杆下去也参与到湘北的讨论中。
“三井先生!”
三井回过神,看到宫城站在下面朝自己招手。他看起来很高兴。三井想了想,对宫城做了几个手势。宫城意会,点点头,随后跑回队员当中说了什么。
暂停时间结束,双方重新上场,宫城向三井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看到对方给自己比了两个拇指,笑了。
比赛甫一开始,陵南进攻明显更凌厉,对方6号频繁拿球试投三分,但湘北却没分出太多精力防他,果然对方只是佯装,真正的意图是想引诱封盖制造犯规,并把球给真正的进攻者,这样反而被湘北看好时机截断几次。这个6号三分命中率并不高,又在最后关头,陵南不可能让他来负责得分,但如果他能让湘北防守队员犯规就能拿到两个罚球。被截毛了,他甚至上头真去投球,然而姿势和角度都没把握好,又被湘北抢到了篮板。
最后一秒,裁判哨声落下,湘北对陵南比分89比86,获得代表神奈川县进军全国大赛的资格。
三井寿等在走廊里,听见背后狂奔而来的脚步声,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转身伸出双手,稳稳当当接住一个飞起的拥抱。
宫城良田整个人四肢并用挂在他身上,他应该草率冲过澡,头发还在湿哒哒往下滴水,把三井的衣服也打湿了。
他的脸埋在三井脖颈,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三井先生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我们进全国大赛了。”
“嗯,真了不起。”
“我帮你报仇了哦。”
“嗯,辛苦你了。”
宫城从三井身上跳下来:“三井先生怎么会知道陵南的战术?”
“他们教练以前是我小弟,一看就知道没憋好屁。”他游刃有余地吹牛,“况且他们的6号看着跑都跑不动了,哪来的力气还想投中那么多三分。”他又不是我。三井想。
但现在他更想跟宫城分享自己的决定,刚想张口,宫城也郑重地攥住三井的袖子,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宫城想申请SD奖学金,高中毕业之后赴美。
三井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件事,这意味着宫城已经决定将篮球作为职业发展并以此谋生,而他确实深思熟虑过,虽然成绩稀烂,但唯独英文有在好好学;湘北进入全国大赛,他的实力也能得到进一步证明,若获得名次还能让简历更具竞争力;有奖学金的话,出国费用就不必三井先生来承担大头——哪怕三井说过有供他念大学的存款。
宫城头发因为洗过软趴趴贴在脸上,像是那年冲绳葬礼上的小孩,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三井把宫城揪起来,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如今宫城告诉他,他也能去往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亲手养大的雏鸟,现下在掌心振翅欲飞。
三井禁不住上前一步,主动抱紧了宫城。
“……三井先生?”宫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两只手悬在半空,慢慢落在三井的腰上。
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他们长久地拥抱。
“宫城良田。”
是时候了,三井寿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给宫城良田一个回答。
走廊尽头有嬉笑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宫城的队友们打算离场了,三井松开手,扒拉两下宫城的刘海,“去美国打球是件好事,我支持你。”
神奈川和冲绳以海相连,宫城跑向自己,在同样的海浪与热风与蝉鸣中,一点点长大,三井按着宫城肩膀,把人转了个个儿,只是轻轻推着宫城的后背,将他推向更遥远更辽阔的未来:
“去吧,宫城,去吧!”
湘北出线的新闻登报,同时三井又约了伊藤,还是上次的酒吧。
伊藤剪了短发,看起来气势凌厉很多,三井工作日把她喊出来,又磨磨唧唧不肯说原因,让她不耐烦起来,酒杯掼在桌子上起身:“没事我走了。”
“哎,别。”三井趴在桌子上,问,“美国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
“啊,你问这个干嘛?没喝多吧?”伊藤慢慢坐回去,“比日本大很多,什么人都有,是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宫城打算去美国了。”
哦。伊藤了然。“舍不得了?没事,他要是致力于篮球的话,美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顺便一提我是尼克斯球迷。”
三井抬头讶异道:“你还看篮球比赛吗?”
“真失礼啊,我看起来不像吗?”
“……不是那个意思,抱歉,因为你从来没说过。”
伊藤叹气:“你这个人,从来不关心篮球和你自己以外的事——哦,现在还多了一个宫城良田同学。”
“不仅如此,”三井无话可辩,于是续上了话题,“我、我还打算答应他的表白。”
伊藤差点把酒喷出来:“你打算干嘛?谁表白?你?他?”
“你先别报警,先听我说。”三井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包。
一句话很难说清楚。宫城曾经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收养自己?这个问题三井也想知道,他并非事事都会缜密思考后再做决定,收养一个亲缘关系遥远的陌生小孩,最初只是宫城良田乱七八糟的哭相触动了他,最初大概真的像捡到流浪动物一样,想给他提供一个庇护所。反正养着养着,宫城就彻底融入了他的生活,他们年龄相差太大,三井始终以长辈心态对待他,但他们年龄相差又没那么大,三井很难视其为养子。宫城第一次亲吻三井,他只当是雏鸟情节,可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宫城的珍重已经超过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刻骨铭心。
怎么定义这种感情呢,总之三井再也没法像接纳宫城一样去接纳另一个人了,而让他放弃宫城如同剜肉。
伊藤听着听着冷静下来:“如果宫城君再成长一点,发现自己对你真的只是亲情,只是雏鸟情节呢?”
三井苦笑:“没关系,什么结局我都接受。”
“所以维持现状不好吗?你们现在已经是最亲近的关系了,还不会走向坏结局,等宫城君到你这个年纪还没移情别恋的话……”
三井把脸埋进胳膊里:“可是我现在就很想亲吻他……”
唉。伊藤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劝了也没用。三井寿这个人就是这样,他自己拿定主意八匹马都拉不住,把自己拉出来也不是当参谋,他太想跟别人聊宫城良田了吧。不过能看到这位昔日啥都不在乎的竹马患得患失的模样,伊藤还觉得挺有意思,毕竟当年他可是伤过不少女孩的心,天道好轮回啊。
伊藤趁三井郁闷,讹了他不少酒,然后把醉醺醺的人塞进出租车里,报了三井家住址。
宫城接到电话匆匆下楼,只见一个陌生的高个女人撑着三井,看到自己,就像卸行李一样把人从身上甩到宫城身上。宫城摸不着头脑,只能先跟对方道谢,一步三回头把三井先生扶回去。
伊藤看着这个少年警惕的模样,有点乐,朝他挥了挥手。还有女儿在等,她要回家了。
三井寿是喝醉了话变多的类型,宫城本来想给他倒水,结果被拉着说了半天话,三井单方面说,他根本插不进嘴。三井絮絮叨叨骂伊藤趁人之危,什么贵点什么;又怒斥美国多么乱七八糟,有枪有大麻,但他也好想去看NBA;然后他忽然坐直,对宫城说:“我要去湘北做教练了。”
宫城:“?”
宫城:“!”
“我下个月就离职!这破工作谁爱做谁做,教练我想打篮球啊!”
“好、好,我们一起打篮球。”宫城拍拍三井,“三井先生想不想喝水,我去……”
他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带倒,两个人一起摔进沙发里,三井撑起上身,直直盯着宫城,眼睛亮得吓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喝醉了。宫城没由来心脏狂跳,他甚至都害怕三井能听到他胸口的咚咚声。
三井说……三井什么也没说,宫城以吻表白,他以吻回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