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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
张佳乐被迫从裹成卷的被子里中探出了脑袋，他昨天为了那个死活刷不出来的装备和副本BOSS整整搏斗了一晚上，直到指针转到了十，他才终于爬进被窝打算去见周公，可当他刚刚摸到一点朦胧的睡意时，母亲却闯进了他的房间里，丢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发言来。
张佳乐勉强睁开眼，母亲的嘴唇在他面前张张合合，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没搞清楚缘由，换洗的衣服就砸了他一脑门。
“就是这样，玩够了再回家。”
总算长篇大论完的母亲利落地拍了拍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玄关处的大门，空气中不断回响着她重重关门的声音，只留一个张佳乐拎着酒红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张佳乐，男，25岁。
人生第一次被家里扫地出门，原因好像是因为天天在家打游戏。
好在国内的交通越来越便利了，即使被临时赶出来也能立马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张佳乐叹口气，放弃了试图和母亲讨价还价——她一向说一不二，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他第七赛季退役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那小小的房间里，除了吃饭以外根本不愿意踏出房门一步。明明已经宣布自己不会再碰游戏了，但等他回过神来，游戏的角色已经站在了新手村的npc面前。
……反正我除了打游戏也什么都不会了。
他自我欺人地接下了任务来，红色小人甩着小辫子随着自动指引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去。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一样，他去找npc交任务，他去副本刷小怪升级，他和随机的队友下副本刷装备以及材料。直到母亲终于受不了，直到她将自己再度从那虚拟的世界里拽回现实，张佳乐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百花了，他已经没有坚持打游戏的意义了。
旅游是散心，是重新寻找他未来人生的归宿。
张佳乐都知道。
他打开手机里的小蓝软件，二三月正是旅游的淡季，五花八门的城市以廉价的价格跳出来，争先恐后地向张佳乐推荐道。张佳乐蹭着只剩两格的家庭wifi，下意识开始纠结自己该去哪里玩好。列表的旅游景点被他一路向下划去，直到那两个字的出现。
杭州。
这座荣获联盟选手最讨厌没有之一的城市，也没有办法，谁让大家在联盟的头三年都整整齐齐的聚集在那里呢。后几年倒是好了些许，不过有叶秋和苏沐橙在的嘉世也让他们这群选手体验不算很好罢了。明明杭州是人们口中的天堂，他们却反而避之不及。张佳乐之前还和孙哲平说，等叶秋退役后一定要来杭州大玩特玩，再顺带放几个烟花庆祝那家伙终于滚蛋，谁知叶秋还没退役，他们两倒是提前跑了路。
张佳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手机屏幕慢慢悠转转圈，半晌才吐出一张订单。
行李箱咕噜噜地随着他的脚步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长廊，终于停在房间门口。张佳乐打开房门，空调扬起尘埃，嗡了一声缓缓开始工作，其实也没有太大用，握在张佳乐手心里的可乐罐头依旧冒着汗珠，张佳乐将它放在油腻得快要反光的桌子上，又将窗户推开。凉风吹了进来，总算缓解了这沉闷的环境，他抬头看着不远处住楼房挂着晒洗的衣裳，五彩的短袖被风吹得膨起，又速速垮了下去。回收废品的喇叭声不耐其烦地在楼房下叫喊着，张佳乐拿起可乐，桌子上只剩一片水渍——大部分来自于空调。
张佳乐已经很久没住过这样的房间了。
倒不如说，他只在战队初期的时候住过这种地方。他们家不算是什么大富人家，不过他们出去旅游的目的是为了开心，那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太过省钱。
战队初期那可是真的穷，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来花，一口面包恨不得能让两个人吃饱，从不缺零花钱用的张佳乐从社交媒体上学了一种又一种省钱的方法了，被他分享各种小妙招的发小干脆地把孙哲平拉进了黑名单里。毕竟我从来没见你这么节俭过，发小诚恳道，哪怕是你省钱给游戏充值。
住这种便宜酒店自然也是省钱的方法之一，一个人省钱或许看起来太过凄凉，但有了孙哲平的陪伴后，张佳乐省钱就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为了我们的梦想。
张佳乐强调。
孙哲平本来想说为了梦想也不该委屈自己，但转念一想是自己将这家伙拉进这条路上来的，若没有他的教唆，人张先生或许还在家里开着16度的空调吃香的喝辣着呢，于是孙哲平看了看洋洋得意的张佳乐，点点头附和道，您说得太对了。
说来也奇怪，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大床上本该是拥挤不堪的，但张佳乐翻遍自己的回忆也想不起自己当时对这件事情的不适，唯一让他耿耿于怀至今的只有孙哲平嘲笑张佳乐嫌弃酒店不干净所带的碎花被套来，或许任何不快乐的事情套上了梦想这个虚无缥缈的词来，就能变得闪闪发光。
张佳乐倒在大床上想，被子里的棉絮早就不再松软，蓬松的枕头被他枕在头下，刺眼的白色灯光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又与墙壁融合在一起。
明明是一样的城市，是一样的街道，是一样的房间，为什么会这么孤独呢？
张佳乐是被闹钟吵醒的，苹果自带的效果音响起时他下意识开始在被窝里摸着外套，等他总算清醒两分后，又不由得苦笑起来。
闹钟再度响了起来，张佳乐摁灭了十点显示页面，翻身下床找换洗的衣服来。
窗外被灰色所填满，对面悬挂的衣服已经被收起来，只剩黑色的鸟雀站在光秃秃的电缆上，嘶嘶地叫喊着。
他今天的行程是之前和孙哲平定好的，毕竟蹲守Boss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孙哲平质疑这个计划的有效性，毕竟他们旅行的时间过于遥远，许多计划都将不再具有效应性。但张佳乐觉得到时候再调整也不迟，现在只是做个大纲。可能是真的太过无聊，孙哲平看了看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游戏小人们——轮回公会正在不远处战斗，最后同意了这不知何年才会前往的旅行。
张佳乐从旅行箱翻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那时候他们罗列了很多想法，甚至一度因为意见不合差点打起来。林敬言锐评他两就是那对做梦中奖结果因彩票分配不均成为新闻头条的夫妇，张佳乐试图狡辩，最后也忍不住笑倒在椅子上。
一座一座的古式建筑顺着山脉往后延伸，工作日的游客寥寥无几，放眼望去，院中只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僧人正站在黄色的墙角上埋头扫地，青绿色的叶子在他清扫干净后再度落下，这是一场没有止境的修行。
张佳乐有些茫然，天知道他和孙哲平为什么会定这个作为第一站。但遵循着来都来了这句古话，张佳乐还是决定到处转转，在没有游人的喧闹声后，寺庙变得格外寂静起来，甚而鸟雀也不语，唯恐因此亵渎了神明。
张佳乐走到庭院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一棵菩提树屹立在院子的中心，树冠茂密，几乎快要看不到尽头，红色的纸条从枝干垂下来，成为了最鲜明的点缀。
是许愿吗？张佳乐想，要是放在前几个赛季时他或许还有闲情参与其中，可惜现在他已经明白世事无常，人力不能战胜一切。
张佳乐仰起头，挂在上面的愿望大多都很普通——希望考公上岸，希望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希望能一键暴富……
希望张佳乐天天开心。
张佳乐瞪大眼睛，没有落款人，但纸条上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更何况能在比赛期间还能抽空来这里的——只能是他。
为什么？
张佳乐不明白，明明孙哲平是最不信这些的，在经理无数次劝说孙哲平给武器改个名时依旧不在意的用着“葬花”，在张佳乐沉迷于每日星座运势的时候会嘲笑他，不过要是那天张佳乐运气不好而孙哲平好的话，孙哲平会提议把自己的运气平分给张佳乐，在媒体宣传双花相遇的命运性时坚持这不过是必然的抉择。
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呢？张佳乐不知道，他也想不明白。树上的纸条会被僧人定期的更换，当意识到这点后张佳乐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孙哲平宣布退役后他刻意地不向其他人打听孙哲平的行踪，刻意不去留意游戏里的每一个狂剑士，他努力地抹去着一切痕迹在孙哲平离开后。可孙哲平还是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了，甚至于孙哲平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张佳乐想笑，却笑不出来。
孙哲平是笨蛋，故意不去想孙哲平的张佳乐也是笨蛋。
又一个纸条被挂在了树枝上，风起了，纸条晃晃悠悠，互相将彼此缠绕在了一起，好似它们本来就不分彼此。
张佳乐离开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事实上没有人不能注意到那人，他穿得朴素，膝盖处的布料磨损出两个大洞来。张佳乐对上他的眼睛，漆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那人每走五步便行一个礼，十步便向远处磕了一个头，声音之响，张佳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替那人痛起来。
“哎呦，这么虔诚是不是犯了什么不该错的啊？”
“别胡说，说不定人家是信徒呢？”
“信徒？从早上磕到晚上图什么啊？”
榕树下的窃窃私语从风中飘了过来，暴雨终于落了下来。
张佳乐打开了伞，出门的时他福临心至，去街角的十足店买了一把伞，本来能容下两人的伞显然对他来说绰绰有余，不少人跑进树下，议论越发热闹起来，
张佳乐路过了那些人，路过了那棵菩提树，路过了那堵黄墙。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密集的雨将他与世界隔开，形成一道透风的帘，于是张佳乐再也看不清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