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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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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0
Words:
13,437
Chapter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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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洋花】彗星到来前

Summary:

水户洋平重启人生,为你千千万万。

Work Text:

《彗星到来前》

1.
樱木花道的好友水户洋平直觉向来很准。这种直觉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今天早上他们见面时,洋平就斩钉截铁地告诉花道:回去把你家烧水壶关上。你左脚袜子大脚趾破了个窟窿,新的袜子在柜子第三个抽屉给我去换好。还有窗户边的衣服给我收起来,把窗户关好晚上会下雨。
他说到第二句时,樱木花道就已涨红了脸,指着洋平你你你了好几遍,然后转身跑回家。死党大楠对此见怪不怪,洋平你怎么又提前看了天气预报?洋平懒洋洋说,“都说了我活过好几遍。”
洋平总开玩笑说这不靠直觉,是重启人生的经验之谈。一次两次,其他人都懒得接话了,只有樱木花道,每次握紧双拳哦哦点头,双眼放光虔诚无比。高宫说花道你要不是真傻就是快要拜洋平教了。花道反驳说有什么关系。每逢此刻洋平总笑眯眯摸出一包软糖来给花道吃。高宫在旁边感慨,“洋平啊,你以后说不准能去做训犬师。”
在洋平万试万灵的上辈子经验主义下,樱木军团也多次在地方势力来犯时成功化险为夷,有几次高宫几乎觉得要死定了,但是洋平总有办法在一片混战中神兵天降,或发现狗洞、或直击要害般开出对方不能拒绝的条件。就这样,散装五人组竟也在湘北混得小有名气。

开学后日子照样悠闲的没有尽头,花道刚刚完成了他的第50次失恋,野间叼着牙签问洋平直觉这么好用为什么我们还没有成为湘北一霸?高宫吃着棒冰摇摇头,说你看花道不也照样失恋,说明洋平教不灵。此时花道化悲愤为食欲,吃了一脸饭,洋平倒不需要动用什么直觉什么主义,替他把嘴边的饭粒粘下来。花道嚯地放下碗说再来一份!洋平站起身,“今天不行,你得到学校去。”
花道瘪起嘴,“可是我还没有吃饱啊。”洋平拉着他往外走,“我和你说的都记住了没?”
“不就是在走廊多呆一会儿吗...洋平我到底为什么要带一串香蕉呀?”
洋平捏鸭子一样捏起他两片嘴唇,叫他快点把嘴里东西咽下去。

那天花道早早来到教室,站在走廊里踢着脚底一小块地板,好无聊。打架好无聊,上学也好无聊!他偷偷看站在远处的洋平,洋平为什么不站过来?洋平也好无聊!可他还是喜欢和洋平赖在一起。
就在这时,视野里出现一片短裙。女孩儿兴奋地摸摸他的手臂,纯情处男樱木花道大脑成功短路,女孩问,“你喜欢打篮球吗?”花道手足无措,干嘛摸我?什么喜欢?他感受到洋平的视线遥遥落在他身上,他一个激灵,像被掐了一把,于是脱口而出,“喜欢!”可是篮球是什么?他着急得四处搜寻洋平的身影,洋平已经悄悄离开了。
他抓住高宫问,洋平呢?高宫搔搔脸颊说,洋平啊,好像和别人在一起。
花道拔腿就走,理直气壮要去找洋平。高宫拦住他,“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
花道疑惑地看着他。高宫说,“洋平那小子,交了女朋友啊。”
花道下意识哦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他气势汹汹地问,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退。后背撞上窗户,他往下看,看到洋平和女孩子并排走着,女孩亲切地挽着洋平的手臂。花道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怒气冲冲地看,他想喊,洋平!洋平一定会回头看他的。可是直到洋平走远,手臂内侧被掐红为止,他都没有喊出来。

放学后,花道成功探入篮球部,并以一串香蕉的代价诱使高宫等人帮他将篮球场打扫得闪闪发光。他累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打瞌睡,感到有人吹着他的刘海。睁开眼,看见洋平的鞋子。
花道翻了个身,摊成大字。“洋平你怎么倒着走过来呀。”
洋平在他旁边坐下,那颗红毛脑袋很快就拱过来躺在他腿上。洋平摸摸他的头发,“因为你倒着看我,笨蛋。”
“洋平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花道被他顺得心满意足,呜噜呜噜地,“洋平什么都知道,洋平说大猩猩会让我打篮球吗?”
洋平说嗯。
花道舒服地闭上眼,声音很含混,“洋平我好像很困,我睡一下你叫我醒来。”
这家伙就这样半张着嘴呼呼睡着了。洋平看着他,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亲。睡梦中的人伸手乱抓了把空气,嘴里咕哝什么不要...章鱼烧...洋平笑了,是梦到章鱼烧了啊。

花道顺利加入篮球部,因此首次缺席樱木军团的课后聚餐活动,饭后洋平与众人作别,独自慢悠悠走回学校。他等在体育馆外,目睹入夜的校园中男男女女结伴而行,体育馆发出淡白亮光,像是宇宙中闪烁的天体。洋平坐在花池边上,很想抽烟。可他在这一世还未成年,买烟很是麻烦。于是拽了片树叶咬,又酸又苦。他把叶子吐掉,忍不住开始咬食指关节。
等了一会儿,一颗红毛脑袋火流星一样从体育馆冲出来,花道朝着外面一路狂奔,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折身跑回道洋平面前,“洋平!我就说好像看到你了,你一个人,是不是在等我?”边说边往洋平身后看。
他头发湿漉漉抹在脑后,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洋平很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递过去水和毛巾,“下次把脑袋擦干再出来。”
花道甩甩头说有什么关系。又很苦恼地按着肚子,“我好像又饿了...”
洋平拉起他的手,花道高兴地把那只略小的手握在手里,“我们去哪里呀,你不要陪别人吗?”,洋平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你不是想吃猪排饭吗?”

他们照例来到那家吃了无数遍的快餐店,洋平叫了两份炸猪排,然后把自己那份肉也拨过去。店主的小女儿上饮料时,洋平塞给她一包软糖,女孩叫谢谢哥哥,快乐地跑走了。花道有点不高兴,嚷嚷着洋平干嘛给别人。洋平动了动腿,在桌子下贴住他,他怔了怔,低下头快要把头埋进饭里。
花道一路上就不停地说,说自己见到了一个小白脸,小白脸打球很厉害,说自己不小心把大猩猩裤子扒下来了,大猩猩差点扒了他的皮。
洋平托着下巴听他念叨,花道反应过来,“对哦,小白脸叫流川枫,大猩猩是赤木刚宪。赤木刚宪居然是晴子小姐的哥哥哦!真是不可思议。”
洋平淡淡地说,“我知道。”
“可是洋平是怎么知道的呀。”花道专心致志地吃饭,“洋平总是什么都知道。”
洋平说,“我还知道花道很喜欢打篮球呢。”
花道放下勺子,耳朵根红了起来,“也...也没有很喜欢啦,就是玩的。”
洋平伸过手拨弄他泛红的耳垂,“也很喜欢晴子小姐。”
花道呼地站起来,满脸严肃,“我没有。”
洋平垂着眼,“你会的。”
花道有点不高兴,明明是洋平先找女朋友的,是洋平先把他丢下的。可是看着垂下头的洋平,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他俯身,歪过头非要钻进洋平眼睛里似的,“我也很喜欢洋平啊。洋平是担心我不和你们一起玩了吗?”头发柔软地垂下来,洋平揉了揉那头红毛,替他别到耳后去。
“我不会丢下洋平的。”花道认真承诺,想了想又补充:“还有高宫,还有大楠,还有野间。”
洋平只是说,“快吃吧,明天还得训练。”

电视新闻声传过来,小姑娘央求爸爸拧大音量,洋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主持人用没什么感情的音调播报,今年3月一对美国专家夫妇发现SL9号彗星,这颗彗星在靠近木星时,被其强大的潮汐力撕裂成21块碎片,这些碎片靠引力紧紧围绕着木星。其后不断加速,若撞击地球,主持人重重强调,相当于20亿颗广岛原子弹。电视信号不好,画面断断续续,小姑娘锤了又锤。
洋平看着雪花般的画面出神,他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只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那颗彗星将于一年后被木星彻底撕碎。康复医院的日日夜夜,SL9如期与木星相撞,那时候他茫然地听着电视,听见最大的那一颗彗星碎片在木星表面所造成的疤痕比地球直径长。彗星的眼泪流过他的手背,几乎将他灼伤。
世人总爱将天体运动与浪漫相连,大概是以大比小,旁观一场不相干的灾难,顿觉渺小,顿觉永恒,在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空间上找到了自己的支点。而倘若真的目睹彗星落入生命,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洋平想不明白。
假如是幸运的,那颗彗星短暂地划亮了一场决战,却也因为严重的受伤差点被撕碎。
假如是不幸的,他的彗星一年后归队,在众望中顺利踏入职业之旅。
他回忆起那年春天,花道飞离日本,自己去机场送他。第三年,花道短暂回国一阵,他再次来到机场,看到巨幅的代言海报落下来,接到花道,对方帽子眼镜捂得严实,洋平笑说,大明星,给我签名。花道脸红了,有些埋怨地说,洋平,你干嘛这么说呀。第四年,花道定居美国,直到六十岁,洋平最后一次在新闻上看到他的红色头发。年轻的主持人沉痛哀悼,说人类的身体终究无法负荷超出常理的药物和科技,天才也不例外,一代巨星已于昨夜陨落。六十岁的洋平迟缓地站起身,关掉电视。
他花了很久都不能衡量出这辈子的得失利弊,直到八十岁,在家人的陪伴中预感死亡将来。那时候他松了口气,是幸运的,因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现在,洋平感觉小腿被人轻轻踢了踢。十六岁的樱木花道装作左顾右盼,腿在桌下不老实地乱动。
电视里还在说什么洛希极限,什么若无意外该彗星将在明年与木星如期相撞,上演太阳系史上最壮丽的景象,最后倡导大家珍爱地球家园云云。
花道啃着小手指问,“什么是彗星啊洋平”。洋平回过神,想了想说,就是那种红红的尾巴长长的很厉害的星星吧。
花道把脑袋伸到他面前,“那你看我不就行了吗。”
洋平失笑,“花道要是有尾巴,那不成猴子了嘛。”
花道却并不反驳他,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十六岁的樱木花道不屈不挠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上。
“彗星来了,你许愿吧。”
洋平不知为何,被那片耀眼的红灼得眼眶发疼,想要流泪。

 

2.
花道入部后消失了一个礼拜。起初樱木军团很不适应,毕竟摊钱的时候除以五很简单,除以四就有点难算了。
洋平在这礼拜中找了两份兼职,放学后先在拉面店打工至深夜,然后去便利店做夜间店员。高宫得知后说哇靠洋平怎么那么拼命,是不是缺钱啊?洋平发动小摩托说是啊。高宫拍着他说是不是女朋友有事儿?别管什么原因,缺多少钱哥们给你凑。洋平停下来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问,你们几个有多少钱?高宫和大楠对视一眼,从口袋里扒拉出两个钢镚和一张纸币。洋平肯定地说,我要攒一百万。高宫愣了一下,摇摇头说真是疯了。花道被美色迷疯了,洋平被钱搞疯了。洋平说你说花道?高宫说是啊,那小子天天在篮球部被美女姐姐特训呢,要不然怎么能撑一个礼拜。洋平说我先走了。
他骑着摩托穿梭在人群之中,到拉面店换好衣服,绑上腰带,挂上洋平招牌笑容问每一位来客,猪骨拉面还是酱油拉面?要不要葱?一共五百五十元,欢迎您再来。
十点半,洋平已经快在猪骨汤中浸泡入味,和伙计们一起在后厨吃完面,然后换下衣服,骑上摩托赶到便利店。这时身上的味道已经被夜风吹去大半,洋平先在拐角处停车,从怀里掏出一包烟,这样抽掉两只后,味道差不多就没了。如果说几世轮回有什么不变,那肯定是感谢便利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地方更加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便宜道理。

凌晨三点,洋平数完零钱,和人交班。对方说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快去。洋平愣了一下问,去什么?对方很奇怪地说,这么晚了,门口那个人不是在等你?
洋平心脏狂跳,跑出门,在墙角发现一个红色蘑菇。蘑菇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间,困顿地一点一点。便利店招牌的黄色灯光落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小鸡仔。洋平弯下腰,朝他发间吹气,吹出一阵熟悉的洗发水味。花道耳朵动了动,头还是懒得抬起来,闷声闷气地问,“怎么才下班呀,洋平。”洋平蹲下来,把背给他,他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洋平心想,靠,压死老子了。
洋平背着他挪到停车场,把他扔到摩托车上。花道困得厉害,脑袋垂着,任由洋平给他戴好头盔。他往洋平背上一靠,洋平说,抱紧点。他哦了一声。
洋平开的很慢很稳,夜风温柔,花道在他耳朵边上说话。其实隔着头盔听不太清。听不太清他也知道,花道做了一个礼拜的基础练习,已经快要耐心耗尽。后来肩膀一沉,花道终于说累了,歪在他肩上又睡去。洋平腾出一只手紧了紧腰间的双臂,别掉下去呀,花道。

 

花道睡得半梦半醒,隐约感觉车停了,进屋,榻榻米上,有人帮他脱了外衣。然后一只发凉的手轻轻揉捏他的手臂和小腿。
他的肌肉因训练量猛增而充血发胀,数以千万的细胞组织正在日以继夜、分秒不停地撕裂、重组。他总觉得好像回到初中身体拔节,浑身酸疼得厉害,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缩成一团,拼命忍耐。
他从未吭声,可是洋平知道。就像洋平知道他家的钥匙藏在废弃牛奶盒里,知道他不脱衣服就睡不好觉,也知道他心底有颗种子,正在茁壮生长。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洋平已经都知道了。
有一次,他在夜里偷偷加练,不得章法,几次摔在地板上,膝盖蹭破了一块皮,蛰蛰地跳动着,他在心里喊,洋平,洋平,像擦一个不太灵的神灯,洋平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问,洋平是什么时候学会包扎的?洋平逗他,上上上辈子就学会了。花道不明就里,但洋平爱玩这种游戏,他也就陪着。他想多赖一会儿,就总说,洋平多说一点。洋平上完最后一点碘酒,在他膝盖上轻轻吹了吹,也就顺着说下去,那时候的花道,总是受伤,有打架时被人揍的,后来迷上打篮球,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再然后…洋平说着说着,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好奇,还有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此地此夜,洋平凉凉的手按摩着他的小腿,掬起手心捂过他的膝盖,只要稍有离开,马上就被抓紧。樱木花道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洋平不得不轻轻拍他,“花道,我去拿水。”。花道绝不同意,耍赖般故技重施,“洋平讲讲上辈子我在做什么。”
洋平不知道他干嘛这么问,若有所思地说,“你喜欢打球,我学会包扎,不过只给你包扎到高中而已,后面你有了一整支医疗队。”
“医疗队…我那么有钱吗?”
“超级有钱。你是篮球明星。”
花道嘿嘿傻乐,又问,“那洋平呢?”
“我?我没你有钱。”
花道摇了摇头,“你说的上辈子,我是篮球明星,有了一支医疗队,那洋平呢?洋平在哪?”
洋平张了张口,他讲不出。一瞬间里责怪自己活得太久,或者承受了太多长篇累牍的记忆。而面前的花道只有十六岁,懵懂无知,对自己全然地信任。于是他只有说,“我过得很好,有妻子女儿,差点长命百岁。”
他倒也没有说谎。

花道低声重复了一遍。长命百岁。他觉得心里酸酸的,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毕竟长命百岁听起来像是个标准的美好结局。洋平和谁一起长命百岁呢?和那个女孩子吗?那我呢?他在一瞬间觉得无法忍受,无法想象洋平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别人长命百岁了,一百年,像诅咒一样长啊。他觉得胸口发凉,洋平的手也发凉,为什么在夏天也这么凉?他不假思索地攀着那只手,夹在腿间。
洋平愣了一下,“不要闹,花道。”
花道不满意地夹紧,“我没闹啊。”
洋平一把将手抽出。
花道觉得莫名其妙,声音有点不明不白的不满,“都一个礼拜了,大猩猩不让我碰球,洋平也不让我碰手。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想起洋平的手臂被人挽着,洋平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洋平了。或许洋平本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高宫,还有大楠,连高宫都告诉他“不要过去比较好”,那是不是说,洋平不要跟他一起玩了?可是洋平还是会等他训练,陪他吃饭,还给他按摩小腿。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感到很委屈。
他在黑暗中慢慢缩成一团,觉得安全。过了一会儿,洋平摸索过来,把他手脚轻轻掰开。花道简直委屈得无以复加,是怕我睡不好吗,洋平?他质问道,“洋平为什么要跑去打工,还一打就打两份,不累吗?”
“我得攒钱。”
“为什么攒钱?”
“买球赛门票啊,去国外旅游啊,都需要钱。”
“很多钱吗?从现在就得攒?”
“来不及,从现在就得攒。”
“我不知道洋平喜欢看球赛,还喜欢出国旅行。”花道不自觉撅起嘴。“洋平看球赛能不能带上我?”
“不要。很贵。”
花道慢慢爬过去,脑袋在他腿上找着,“那你就来看我的球赛好了。”他说,“我的球赛不收你钱。”
这下洋平总算没有推开他。
他拱了又拱,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躺着很舒服的位置,急得哼哼,气息喷在洋平腿间,“还有半个月就要打练习赛,我着急呀,到时候洋平可是要来看我比赛的,我如果练不好灌篮可怎么办?”
他蹭个没完,洋平一阵阵出着冷汗。后背紧贴上墙,终于退无可退。身体失控之前,他猛地站起身。花道脑袋咚地磕在地板上。
他揉着后脑勺坐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不解,“水户洋平,你干什么呀?”
洋平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大口喘气。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花道哭的脸皱起来,如果没传错球就好了,如果没传错就能赢。他鼻涕眼泪地问,我还会输吗洋平?还是会赢呢?如果能一直赢下去,怎么样都行。他哭得洋平心里发软,那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手里握着最终极最强大的武器,他重新呱呱坠地,在一片纯白中奔跑,以为身中恶咒,原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此刻,花道在等他,一切因果有迹可循。于是他擦掉花道的眼泪,问他真的怎么样都行吗?花道用力点头,洋平说花道闭上眼,花道说你要干嘛,洋平笑着说,许愿不都要闭上眼吗?花道皱着眉头,手抓得很紧。洋平闭上眼,吻上他的嘴唇。花道的睫毛在他脸上眨个不停。洋平心中闪过一种残暴的快乐,他满足地想,是幸运的,因为我还有许多机会。他下定决心要干涉一个人的人生,哪怕会因此万劫不复。
那时候的花道脸颊通红,也如此嗔怪地看他,“水户洋平,你干什么呀。”
水户洋平说,我还有事,对不起。
他落荒而逃。

3.
樱木花道觉得简直没有天理了。那天晚上过后,洋平就不理他了。确切地说,洋平仍然等他上学,仍然和他一起上天台吃午饭,仍然让他坐小摩托回家,只是在他讲球队里的事时,比如刚说完自己很受欢迎连柔道部的人都要过来挖他哦,其他人都会象征性附和两句,樱木花道不是需要观众的人,他愤愤看向洋平,对方只是望着远处出神。
于是樱木花道出离愤怒,他不明白洋平怎么回事,是怪他讲了太多无聊话吗?他绞尽脑汁,最后清清嗓子郑重宣布,“我今天第一次带球上篮哦!”然后又重重补充,“是晴子小姐亲自教我的”。说完后,连大楠都大笑不止,洋平回过神似的,冲他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发。
愤怒的樱木花道马上就没有脾气了,用脑袋拱着洋平的手,“明天我们就去陵南打练习赛了。洋平来看我比赛。”
洋平说,“不要。”
花道瞪大眼睛,“会发球衣哎,洋平不想知道我穿几号吗?”
洋平说,“大概是九号吧。”
花道说不可能,本天才一定是三号啊。
野间插嘴,“哪有三号啊,你笨死了。”
花道拉着洋平不放,“那为什么是九号?为什么为什么?”
洋平被他扯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嗯,我猜的。”
花道愣了一下,然后松开手问,“洋平,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上辈子的事?”
洋平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花道认真地问:“你真的活过好几遍的话,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要无聊死了,还是和女孩子在一起比较有意思?”
高宫看事态不对,挤过来打哈哈,“哎花道,洋平那不是说着玩儿的么,明明是你太笨了太好猜。哈哈哈...”
洋平避开那穷追不舍的目光,插起口袋,说我还要打工,先走了。

洋平走在大街上。如果不是通勤,他其实不太骑车风驰电掣。世界严丝合缝地运转着,他不很着急。于是慢悠悠走,路过一个一个橱窗,路过挂着巨型海报的商业街,路过香气四溢的甜品店,早有预料般闪避开一个落下的花盆,扶住差点滑倒的young lady,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这样走了很久,其实不过是休学的第一天而已。
水户洋平一生中命中过许多预言,其实不过是前尘往事一一再现。美智子小姐得知后邀请他来家里吃饭,说上次那件事后妈妈一直想要拜谢。洋平说还是不要了,只是路过打了急救电话,没有什么好谢的。女孩子的声音流露失落,又问他周末可不可以一起去玩,有一家新开的店...洋平说,抱歉。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试过找别人,他谈过几个女朋友,有过一些女人,也有男人。最早的时候,花道在美国,他隔几周会收到越洋的信,上面密密麻麻潦草地写满字,他翻来覆去的看,看得发笑,看得想哭。他对着花道的信打手枪,在射精的空虚中绝望地等待下一封信到来。薄薄的信纸不足以抚慰一个空荡的怀抱,他在男男女女的身体上闭上眼,得到片刻似是而非的满足。又过了几年,花道定居美国,他留在日本,依靠读比赛日程判断花道在做什么。假如日程密而急,那就代表他会很累可是健康,假如赛期见不到花道的名字,他心里就惶惶不可终日。是不是又受伤了?背可还疼?他像是被透明的引线高高吊起,太累了。高宫看不下去问他,为什么不找个人过呢,他笑了笑反问,为什么?高宫等人陆续结婚,他去参加婚礼,婚礼上播放篮球大明星的致辞,那是他很久没听的声音,昔日死党在宾客之间言笑晏晏,恍惚让他感受到幸福的错觉。后来他也结婚了,花道却没有寄磁带过来。
他昨夜又一身冷汗地惊醒,梦见很久之前,又到比赛,他将花道绑在家里,任凭对方哭骂依旧心硬如铁。花道气得骂他是混蛋,他便亲吻他的嘴角,拉下他松垮的运动裤,说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真的混蛋呢。他进入他,在一片泥泞中爽得想死,也疼的想死。后来花道哭累了,哑着嗓子问洋平为什么这样。洋平揉着他的腰,花道不喜欢吗。花道噎住了,很久才说不是。洋平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当我是坏人好了,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比赛。花道简直气若游丝,手腕疼得厉害,帮我解开行吗洋平。洋平松开他,亲吻他手上的勒痕。花道看着他,抬手快而狠地击在他后颈。昏过去前,颤抖冰凉的吻落在额头。
他从一层又一层的深海中上浮,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四肢涌上数不清的疲惫,起身去洗弄脏的内裤。
水户洋平揉揉脖子,那儿仿佛还残留着钝痛的幻觉。他有时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具身体太年轻,而他的灵魂已经很老。花道的哭和笑落在他身上,日积月累,磨平了,又出现,消失了,又想念。他在万念俱灰中明白自己早就完蛋了。

路过商店,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去看,店铺老板刚打开门,正坐在门口打哈欠。店里开放货架摆放诸多球鞋,又有玻璃展柜保存珍藏。洋平看了一圈,问,“老板,你有AJ6那双white infrared吗?”老板立刻来了精神,“你也懂鞋?那可是我的宝贝藏品。”
洋平说,“不懂,想买给朋友的。”
老板痛心疾首拍他肩膀,“小哥,机不可失啊,那鞋我前两天卖给一对高中生了。”他比出三个手指,“你猜多少钱?”
洋平笑了笑,自言自语般,“是吗,又来晚了啊。”
他走出门,抬头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人如同被设定好路线的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前行,他回想起自己身上曾经涌动着要撞碎这种轨迹一般的暴烈冲动,赶到赛场,散场的人群三三两两,他抓住一个人问,怎么样?那人被他问的奇怪,说还用问吗,当然是山王赢。他追问,红头发的球员呢?对方看他面色可怖,结结巴巴说,状态很差,摔得厉害,当场就不能动了。后面的话洋平全部听不到了。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要螳臂当车,他该五雷轰顶,为什么碎的是花道的脊椎呢。
他失魂落魄地活,日子偏像是怎么都过不完。他将自己抛掷虚空,虚空将他送还回来。然后他就明白了,世界是个操蛋的精密齿轮,他得活到八十岁,在没有花道的世界里。
许多个或好或坏的八十岁过后,水户洋平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低下头,面色惨白地晃进明晃晃的日头中去。

 

第二天,樱木花道与队员前往陵南。电车一路靠海,海鸥盘旋在车厢外,他坐在草绿色的车座上,手摸着法兰绒的坐垫,想起洋平总说他的头发很好摸。他伸手摸了摸头顶,没什么感觉,又摸了摸车车座,洋平说的好摸,是这种感觉吗?洋平也会摸女孩的头发吗?
车厢门被拉开,樱木军团大驾光临,花道回过神,咧着嘴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哦!你们都来看本大人的首秀呀”,他带着那样的笑看向众人身后,“洋平呢?”

最终樱木花道负气穿着十号球衣上场,其实本来想要九号的,可是凭什么洋平每次都说对?他头一次看到观众席上那么多人。他看了一眼就知道了,洋平没在。
那是场心惊肉跳的比赛,他打的一点不好。大猩猩负伤,天不怕地不怕的樱木花道第一次知道打篮球像打架一样会流血。他紧张过头,有一阵子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时候他又想,还好洋平不在。这幅样子要是被洋平看到,多丑啊。

他头晕脑胀地回到湘北,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个叫宫城良田的家伙。那家伙也是个十足的笨蛋,只要听到彩子的名字就会紧张兮兮。花道和宫城坐在秋千上荡,心想等回去要把这件事讲给洋平听。咦,为什么要说也是笨蛋?
想到洋平,他又低下头,不知道洋平还理不理自己了。宫城在旁边望着月亮流泪,“你不懂,你不懂我对彩子小姐的心。”
花道故作老成地问,“是爱吗?”
宫城像被那字眼烫了一下似的赶紧摆手,“我也不知道,总之想到她的话,心脏会乱跳,跳得要死了一样。”
花道蹭地站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宫城认真回想,“大概就是喜欢吧。”
“你胡说。谁告诉你的?”花道着急辩解,后脑勺像收集了一白天的太阳光,热度正窜上脸。
宫城白他一眼,“没经历过的人不懂。”他目光忽而飘得很远,“反正很久以前别人这么告诉我的。”
花道后退两步,拔腿就跑。

 

又过了几天,一个名叫三井寿的长毛混混前来篮球场闹事,球队一干人等全被干倒,花道心想,你们够废物的,加起来都不如我和洋平两个人厉害。那时候他身上一股无名火四处乱窜,没处撒气,三两下揍飞几个混混,还没过瘾,安西教练却突然出现。三井又痛哭流涕地说什么还想打篮球。剧情峰回路转,花道搞不清这都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不打了。然后他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水户洋平在消失一周后,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篮球馆。他冷峻出奇,对着前来兴师问罪的校方人员,包揽了此次闹事全部后果。高宫等人虽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转瞬间想出这般天才主意,却也立刻心领神会。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样既乐得休假,还能让花道继续打球,真是两全其美。
樱木花道一言不发,他直勾勾看着洋平,穿过众人,走到他面前,耀武扬威地扯着球衣给他看:“我是十号。洋平说错了。”
他看见洋平看着他胸前鲜红如血的数字,露出一个有点悲伤的笑来。
“嗯,我知道的。”
他伸出手抱了抱花道,“我知道的。”

 

4.
夜里交班,同事朝洋平使眼色,你男朋友又来等你下班了。洋平也不否认,临走顺了包烟。出门却没见到人影,绕到停车场,老远看见有人伏在他的小摩托上,像一匹红色小马驹。他走近捏捏花道的脸,从口袋里翻出软糖塞进他嘴里。
花道眼都不睁,用牙咬着他的食指,咕噜咕噜在嘴里转。洋平用拇指蹭蹭他的鼻尖。
花道皱着鼻子在他指缝间闻,“洋平是不是抽烟?”
洋平想,啊,糟了。只好岔开话题,“比赛怎么样?”
花道哼哼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报纸,还要装作有意无意,“你看这个人好厉害啊。”
那份报纸洋平看过许多遍,上面写着“绝杀!湘北62比60立克翔阳”,配图是花道扣篮大幅特写。他仍然像第一次看到一样真心实意由衷赞叹,那当然,因为花道是天才啊。
花道大人对此不大满意,拍着前座让他坐过来。
洋平坐上去,刚想掏钥匙发动车子,花道已经牢牢扒在他的背上,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呼吸隔着薄薄的外套落在肩胛骨,洋平轻轻发抖,“回家再睡。”
花道收紧手臂,洋平开始挣扎。
花道满腹委屈,怎么抱一下都不行了。他手臂越收越紧,洋平挣扎了一阵,也就放弃。
花道说,洋平以后不要等我训练了,很辛苦。换我等你。洋平说没所谓啊,我喜欢等花道。以后花道做大明星,我等都等不到了。他没说他其实害怕许多夜晚,一遍一遍做着从前的梦,好的梦,坏的梦,梦到花道康复成为了篮球明星,也梦到花道脸上蒙着白布,他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去找这一世的花道,看他独自在球场运球的背影,一颗心才重新落回到胸腔里。
花道这才哈哈大笑,这也是上辈子的事吗?洋平说,是上辈子,也是这辈子,下辈子,会有很多人来看你的比赛,也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
花道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他小声说,可是我不要那么多人的喜欢。

洋平愣住了。
花道伏在他颈间,“洋平,你喜欢和你散步的那个女生吗?”
洋平了然地笑,“美智子?我帮过她忙,她来谢我的。”
花道觉得好神奇,洋平一句话怎么就让他的心落回到肚子里。他又变成很快乐的樱木花道,耀武扬威地问,“洋平,那你喜不喜欢我?”
洋平等着他说还有高宫,还有大楠,还有野间。可是花道就停在那儿,等他的答案。他很想叫他别再问了,但他说不出来。
花道也不生气,继续问,“那你讨厌我吗?”
洋平摇摇头。
花道将他搂紧,“洋平好笨。你真是从上辈子过来的吗?”
洋平浑身僵硬,使劲偏过头,“你说是就是吧。还吃糖么?”
花道不依不饶,“宫城那家伙告诉我,人和人的小手指上被绑着红线,上辈绑在一起的人,下辈子还得遇见。我觉得不对,但是洋平...想到洋平,什么都知道的洋平,就觉得万一这是真的呢?那样的话,我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才能又遇见洋平的吧!”
此时此刻,四周很静,蟋蟀伏在草丛中,隔着薄薄的衣衫,花道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他后背上,敲得他的心也要跳出来。
花道举起小拇指竖在他面前,“洋平帮我看,这里有没有红色的线?”
洋平无力地说,没有。
樱木花道被他打个措手不及,“真的?”
洋平含了一粒糖在嘴里,语气故作轻松,“也不一定都是做了好事,比如说,假如我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呢?对花道很差很差,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花道不原谅我。我只好追过来。”
花道费力地理解着,“你是说,你现在对我好,是来赎罪的?”
洋平慢慢咀嚼糖粒,像嚼一把盐。“或者啊,我觉得活着太没意思太累了,神仙老头问我下辈子想当什么,我说当一棵树好了。他说那你要积德行善才能变成树啊,我就只好来对花道好了。”
花道松开他,有点反应不来,“洋平...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我活过好几次啊。”洋平苦笑,“我活腻歪了。”
水户洋平最大的本事在于即便精疲力竭,即便丢盔弃甲,也能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以前他们说这是成熟,后来洋平明白过来,他只是累了。
他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曾经做过许多许多努力,最后发现不过是重新将结论一一证明。这要怎么告诉花道?从这辈子开始,他按部就班,遇见花道,花道还能参加比赛,他告诉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可能已经不能再好了。而这个夜晚本不该这样,已经超过了经验的范围。他想起花道问他,你干什么呀?他在失序的混乱中绝望地想,我都已经要放弃了。你干嘛呀,花道。
他嘲弄般开口,“想不想知道后面的比赛战绩?我都能告诉你。考试成绩啊,喜欢的人呢?”
花道眨眨眼睛,“我不想听。”
他很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比洋平先知道答案。”

告别宫城那天,花道几乎是从秋千上逃走的,他脑袋很乱,一路飞奔,不知要去往何处。等回过神,已经来到洋平打工的便利店。收银员冲他打个招呼,“来找你男朋友?他今天请假。”
他被那个称呼刺痛一般,转身又跑,跑到洋平家楼下,看他卧室一片漆黑,又跑回学校,跑到体育馆花池前,跑到停车棚,跑到教室,洋平不在。洋平这么晚还能去哪?
樱木花道觉得沮丧,他跑累了,他发现洋平对他了如指掌,他却一点也不明白洋平在想什么。他拖着步子回家,开灯之前,他闭上眼许愿一般地想,盯防的时候,鱼住的脸变成洋平,把我吓醒了。我在赛场上想到洋平了。这还不够吗?
他轻轻喊,洋平。心脏一阵猛烈收缩,让他觉得难受极又快乐极了。他又叫了几声,洋平洋平洋平。他拽动灯线,屋内空空荡荡,影子寂寞地照在地上,他看着那影子,慢慢蹲下去,伸出手抱住了它。

 

5.
入夜之后,天下起雨来。从快餐店出来,一行人站在檐下躲雨。大楠问,“花道他们今天打谁?”“海南。”洋平说。
“好像是什么..多少强来着。”野间摸着下巴想。
“县四强。”洋平回答。
“啊对。你可记得真够清楚的。”野间拍了洋平一把,“这会儿应该打完了吧?不知道是输还是赢呢。”
洋平笑笑不答。
“是无所不知比较累,还是无所不知却无能为力比较累?”高宫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洋平闻言打了个哆嗦。
高宫吐出牙签,“我们去打小钢珠了。”
洋平挥挥手,先一步走进雨里。他没撑伞,沿着大路慢慢地走,车站钟楼响了八下,洋平回过神,向学校走去。

洋平坐在讲台上,望着干干净净的绿色黑板出神。他在漆黑的教室中等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被体温烘干,安静的楼道中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教室门被拉开,樱木花道浑身湿透,如记忆中一般出现在门口。
洋平温柔地张开双手。花道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进为他等候的怀抱里。
洋平将那颗湿漉漉的脑袋安置在肩上,很快传来有别于冷雨的滚烫温度。球场上的天才花道此时此刻正在他怀里咬紧牙齿,鼻息粗重发堵,沉默地流泪。
“洋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洋平抚上他的后脑勺。那里的头发一直都很好摸,他忍不住一下一下顺着。
“我传错了球…都怪我传错了球,输给海南队。你也早就知道了。”
洋平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
樱木花道觉得心脏闷痛,好像被人一拳一拳当沙包一样揍,如果揍在身上,他根本不会觉得痛,输球会让他懊丧,可是不会让他难过,能让他这样难过的只有一个人办得到。他一路上都在想,洋平知道我会这么丑的输,知道晴子小姐喜欢的其实是流川枫,知道我老爸会死掉…为什么洋平不帮我?可是他又想,每年生日许愿的时候,洋平都在旁边,洋平比神明更早地听到了我的愿望,洋平不是神仙,可洋平肯定是不忍心的。是不想帮,还是不能帮?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在乎洋平是否伸出援手,而是,假如洋平已经偷偷帮过我了呢,为什么他不愿意再帮我了呢?
他想得脑袋发痛,然后在往复回旋的一团乱麻中突然就很想哭。什么都知道的洋平,什么都知道却无能为力的洋平,总是说活了好几辈子的洋平,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次又一次回来?
花道眼睛红通通的,“洋平,你累不累呀?”
洋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都是假的。花道。是我骗你的。”

他看着眼前的人,回想起命运是怎样从这一夜开始将他碾入两条不相交的轨道中的。自责的花道,不甘心的花道,不服输的花道,许许多多的花道,想起他是如何一次次绝杀扣篮,如何疼到满脸冷汗,如何打吊针、打封闭、打钢钉、打止痛剂。无数化学分子如水注入到他永不枯竭的生命中,无数物理材料钢筋般支撑起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好让他的樱木花道,他们的10号前锋永远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旁观花道苦痛的人生会很难熬,参与花道的人生会让他更痛苦,可是没有花道的人生比这些要痛苦百倍。他每次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可他像个害了重病的瘾君子,花道笑他就快乐,花道哭他就难过,如果没有花道,或许还会有别人,可是如果没有花道,他就也不会知道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好、也是这么疼、但总归还是这么好的一件事。几十年几百年,花道成为了他在这宇宙时空中的坐标系,他别无他法,只有一次次回来。看到花道,就想看到健康的花道,看到健康的花道,又想看到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花道,看到那样闪耀的花道,就还想他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花道。都说爱是无私和伟大,水户洋平绝望地想,如果我的爱是自私的呢?他自私地做了很过分的事,他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忏悔,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放他走的。我会让他走的。他是所有人的天才啊。
无数个花道在他眼前重合,他感到脸颊温热,被人温柔托起。“如果都是假的,洋平为什么要哭呢。”
樱木花道亲吻着他的眼角,“想到洋平要和别人长命百岁,我就要气死了。我是不是很自私呀?”他温柔地蛊惑着他,“想要洋平只看着我,只给我加油,就自私的要死,也开心的要死了。洋平说怎么办?”

水户洋平闭上眼,认命般想,就这一次吧。就这一次了。你想知道,你要知道,那我就全部告诉你。

他拉着花道来到讲台,屈起手指在上面敲敲,“在这里,做过。”
花道眨了眨眼,努力思考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腾地脸红了。
洋平走到窗前,拉开窗户,指着楼下的一棵树,“在树下,吻过你。”
他拉着花道走出教室,沿途幻化出几辈子的流离。在走廊,蹲下身帮花道系过鞋带;在水池前,帮花道吹过眼睛;在储物柜,帮花道收过信;在垃圾桶,偷偷把信烧了;在更衣室,在篮球场,在众目睽睽,在无人知晓。这所高中已经变成水户洋平的记忆宫殿,一草一木都刻遍了樱木花道的痕迹。他的喜悦和愤怒,他的彷徨和失落,连同桌椅板凳、土壤空气,全都和花道生生不息。
他是幸运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权利。原来对于水户洋平,只要花道在那儿,是不是要回来,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是自私至极,也快乐透顶。

他们来到那棵树下,洋平抬头,望着繁星点点和枝繁叶茂。花道背过身,声音闷闷的,“也不能…也不能就确定是这棵树。”
洋平笑了,“是这棵。”手掌覆在树干上,像抚摸恋人的嘴唇一般摩挲,洋平心想,是花道第一次说喜欢我,我太紧张了,拼命抬头才不至于笑出来。他闭上眼,树叶沙沙,沙沙,那时候的花道也是十六岁,没受过伤,身体像春天的新芽一样鲜嫩。
水户洋平得意地想,花道呀,有比这好得多好事、也有比这疼得多的坏事。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现在你也知道了。你要怎么办?你可是天才呀。
他感到衣领被人揪住,睁开眼,花道的脸无限靠近。那家伙脸涨得很红,吧唧一口,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他的天才眼中正满是期待,他已经作出选择,没有不安,没有迟疑。这是多好的一辈子啊,哪怕彗星终要降临。于是洋平只有笑着摇头,告诉他,接吻不是这样的,花道还是门外汉呢。
他细细描摹过爱人的唇齿,舌尖在他口里探跃。分开时,花道气喘吁吁地推他,等一等,我要缓一缓。你亲的是哪个我呀?
洋平大笑,我的天才花道啊,这可等不及。
天为被,地为席,花道在他铺开的外套上舒展开身体,他熟悉这身体的每一处,亲吻这里,花道会喘个不停,轻咬那里,一次还行,两次花道就要掐他了。他用花道最喜欢的姿势,听他很快在身下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喘息。他虔诚地亲吻花道的背肌,花道很快便哆嗦地释放了。他在怀里勾着他的脖子,水户洋平,你怎么知道呀!洋平得意地想,还有力气吗?那我可不会停。
他们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草叶子沾了一身,夜空中星星闪烁,花道握着他的手说,许愿吧,许愿吧洋平。
洋平说,许过了,不能太贪心。
他要樱木花道大大咧咧,要樱木花道不服管教,要樱木花道没心没肺,还要樱木花道平安健康。无论哪一个愿望成真,都是遂了他的意。
他花很长时间才逐渐理解,世界从不按他的期望运转,生活也绝不因他的软弱而停息。他曾经差点自私地毁掉一切,他罚自己活了许多个八十岁,有花道的,没有花道的,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无论如何,他能拥抱的都只有眼前这一个花道而已。
花道把玩他的手指,轻轻地,在他手心一吻。
“我还没许呢。”花道满脸通红,十分郑重地说,“就是这辈子了。我就要这辈子的水户洋平。”

 

6.
那天下午,洋平给花道剃头,推子嗡嗡作响,盖过窗外推土机动工。渔船划开神奈川的水面,头发茬落在皮肤,被薄汗网住,落在蓝色的围布,像鱼跃留给海面的伤口。花道一动不动,被身后人朝脖子吹了口气,他缩了缩肩膀,做什么呀,洋平。洋平吹开发碴,手指点点,说花道这里长了颗小痣。花道反手摸摸,有吗?以前就有吧。洋平说,没有,新的。他解开围布,那些红色的头发就落下去,洋平捏起一簇,藏在手心,海面就重归平静。他摸摸花道的脑袋,像摸露水未干的草坪。
花道问好了吗? 洋平推了他一把,好了,走吧。

那天晚上,樱木花道特训跳投三百次。随后一周,加跳一千四百次。洋平陪他在灯火通明的球场练通宵。
花道躺在地板上,洋平也躺下来,花道说,我要打进全国大赛。洋平说好。花道说,要打赢陵南,打赢翔阳,还有谁来着...洋平说还有山王,还有爱和。花道说对,反正我要打赢全国大赛。洋平也要来看。他们说以后我可以去美国,美国好远。洋平攒了多少钱?洋平和我去美国吗?洋平说你好吵,然后堵上他的嘴,和他接吻。
穹顶之外的夜空爽朗无云,流星雨在百万光年外降落,彗星尚未到来。命运像一只温顺的大狗,安静地匍伏在未来脚边。
喘着气分开时,花道看着洋平,忽然露出一个很大的笑来。
他没头没脑地说,洋平,你好像变得,好老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