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埃德為三件事感到非常、非常興奮:
- 他的女兒回到他身邊了(她想學丟飛刀這件事倒是讓他沒那麼興奮了)。
- 知道自己又重回助人的行列,儘管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助人(也就是,呃,非常違法,又能賺到不少伙食費的方法,謝囉)。
- 永遠、永遠不用再看到聖騎士贊柯嚴達。
可惜諸神還在看他笑話,因為索菲娜和絕冬城事件後才過了兩週,埃德只不過在屋前安安靜靜地劈柴,那個俊美的混蛋就出現在他眼前,害埃德差點砍到腳。
贊柯舉手向他打招呼,看起來活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埃德想知道如果他「不小心」用一塊木頭招呼那張完美俊臉的話自己會惹上多大的麻煩。「你好,埃德金。我聽說絕冬城一切順利。」
「沒錯,很順利,超順利,多謝你來確認。」
他轉身進屋,儘管他沒把晚餐用的柴火準備好的話霍爾嘉會殺了他。這真的太扯了,她明知道自己比埃德更會劈柴,她不過是因為上禮拜埃德害她要跟兩倍數量的警衛打架而在懲罰他……
糟糕,贊柯跟過來了。
埃德轉過身來。「你需要什麼嗎?」他舉起一隻手,「等等,老實說,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需要什麼,因為不管你給我們帶來什麼高尚的任務,我都不打算幫你。」
贊柯的額頭微微蹙起:「我是來帶給你好消息的。你的前任夥伴,福吉費茲威廉,已經因他的罪行受審入監了。」
「噢,」他還以為那個狡猾的傢伙早就逃走了。「那太好了,他是怎麼……」
贊柯看向花園。「這些花真是美麗,是你種的,還是綺拉種的呢?」
「是我過世的妻子——等一下,不准轉移話題。」他戳戳贊柯的胸膛,「是你抓到他的,對吧?」
贊柯聳肩:「我相信不論找到他並將他繩之以法的人是誰,他都會希望確保這位差點讓紅袍法師擴張大軍的人受到正義的制裁。」
「嗯哼,『不論找到他的人是誰』。」
贊柯回望他:「有鑒於他對你和你女兒的所作所為,我本希望你聽到此消息會感到開心。」
「喔我是開心,我……」
「很好。」贊柯露出微笑,而那笑容——好,可惡,那有一點——如果他膝蓋有點發軟,那只是因為他還沒吃晚餐,就這樣。「但我還有一件事必須處理,你是否仍保留那頂頭盔?或者它仍在那位年輕術士的手中?」
啊對,頭盔,那頂埃德向贊柯保證自己會用生命保護,卻又在賽門被敲昏、大家的東西全被搜走後搞丟的頭盔。
幸好混戰結束後他們還是把東西拿回來了,那頂頭盔和他們的其他東西一起放在索菲娜的房間裡,包括那支拐杖(「那不是拐杖……」「賽門,我們知道。」),霍爾嘉很高興能拿回那支拐杖。
贊柯沒必要知道他們曾經搞丟就是了。
「在賽門那裡,」埃德誠實交代。「他第一次戴上的時候把半座城的魔法全都解除了,所以他之後一直在練習。」
埃德有點希望贊柯把頭盔從賽門手裡拿走,因為賽門每次「練習」都把整座小鎮的魔法裝置全都搞壞。
贊柯點頭。「那麼我該去拜訪他,」他轉身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如果這座花園仍遠不及你妻子美麗,我可以理解為何你難以走出失去她的傷痛。但我希望你明白,你選擇放手是正確的,這是我出於親身經驗的看法。」
這男人不可以再這麼他媽的真摯了,否則埃德就要做出些蠢事……
像是揍他,對,就是揍他。
接著他才突然聽懂贊柯話裡的其他意思。「你是說你的父母?」
贊柯垂下目光。「不。不是,我很快就明白我的父母無可挽回。這個……」他輕觸自己的額頭,薩扎斯坦魔法留下的印記。埃德第一次見到贊柯皮膚上那個印記時對它恨之入骨。現在他不那麼確定自己對它有什麼看法了。「……讓我享有比多數凡人更長的壽命,而我有幸在此期間體驗過友伴情誼。」
「『體驗過友伴情誼』,」他不確定贊柯聽不聽得出來自己在損他,但埃德還是覺得自己的語氣挺幽默的,這才是重點。「你可以直接說你交過朋友。」
埃德不知道有誰能忍受這傢伙夠長一段時間到跟他交上朋友,也許是其他聖騎士吧,這樣他們就能互相拍拍彼此的背,讚賞他們有多高尚又無私。
贊柯盯著他一會,目光有點太過專注,然後他有些緩慢地開口:「我的重點是,我鍾愛之人消逝時,我往往仍活著。有鑒於我們的職業,他們往往是在戰鬥中逝去,然而有些人是因為年老而凋零。放手向來不是容易的事。」
埃德想說個笑話,他真的想,但話到了舌尖又消失了。贊柯聽起來……他聽起來像埃德談起席亞的樣子。那傷痛已不復以往,他已經走出來了,真的。但這不代表他會為失去她感到快樂,或當他談起那份失落時,胸口不會感到沈重。
「不,」他同意,「是不容易。」
贊柯向他微笑,這抹微笑是埃德在他臉上看過最溫柔的笑容。「很高興能見到你,埃德金。」
「拜託,叫我埃德。」
「埃德。」贊柯點頭。「願我們的道路再次交會,當你做好準備以後。」
「還真他媽的會打啞謎。」等到贊柯沿路走得夠遠,他那白痴聽力聽不到以後,埃德低聲咕噥。
他下一次見到贊柯,是在一場葬禮上。
埃德真的、真的很不想去。過世的女子是一名豎琴手,是他從前的朋友。他知道葬禮現場一定會充滿其他豎琴手,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而他們全都會因為他打破誓言對他品頭論足。
也許他們該想辦法讓他老婆小孩不餓肚子,這樣他就不用鋌而走險了。
所以,對啦,他不想去。但霍爾嘉在一旁打磨斧頭邊說:「如果你不去,埃德,你會後悔一輩子。」他回嘴說她怎麼知道,而她只是看著他,讓他想起她當初拒絕回鄉參加表哥的葬禮,之後卻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的樣子。
他去了。
特此聲明,葬禮後的鬥毆可不是他的錯。
葬禮跟他想的一樣莊嚴肅穆,也和他擔心的一樣充滿許多豎琴手。其中有些較年輕、他沒見過的成員,狠狠瞪著他,但其他一些老友走過來拍拍他肩膀,低聲說道他們很高興他能來,雖然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有些煩人。
現場還有一些三聖騎士團騎士出席,大多穿著閃亮亮的盔甲(噁),其中一個人看起來像是被好幾匹馬來回踩過的樣子,說不定還相信她經歷的這番苦難是伊爾梅特的旨意。
不意外,埃德從來不是特別虔誠的人。
在那群騎士身後還站了另一個人,身穿盔甲,但外頭用深藍色的斗篷罩住了。那人的站姿看起來挺眼熟。
埃德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然後又告訴自己才不是一廂情願,因為他可不情願贊柯嚴達再度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不論他的肌膚有多無瑕、肩膀有多寬厚。
不過葬禮結束後,幾位他的豎琴手老友拜託他和他們一起去旅社喝杯酒。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去,在這些人身邊害他感覺全身發癢,但他更討厭看到他們臉上失望的表情。
他們畢竟曾經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所以他去了,大家都在喝酒,然後該死的丹恩——當然是丹恩——喝過頭了,聊起了政治。丹恩沒喝醉時就是個魯莽的傢伙,不過幾杯麥酒下肚,他的衝動可就沒人攔得住了。其中一個當地居民對某個市長選舉發表了不贊同的意見——埃德壓根沒聽過那什麼市長——接著突然間,丹恩就在狂踢某個傢伙,然後另外兩個人也在狂踢丹恩,然後他們三個全打成一團。
「好了、好了,」他卡進混戰之中,把一個人從丹恩身上扯下來、把丹恩扶起來站好,又拐進一個丹恩和他正在狂揍的人之間。「你們能不能住手?看在老天份上,我們是來參加葬禮的。凱米要是知道會殺了……」
丹恩的眼睛睜大了,這是埃德唯一的警告,接著另外兩個人的其中一個傢伙就掄起了一張該死的椅子砸到他們兩人的頭上。
「你是在……」他本來想說他媽的跟我開玩笑嗎 ,但丹恩撲向那人,所以他只得試著把他們兩人扯開,他還不如去給兩隻打架的移位獸勸架。其他豎琴手此時正忙著控制酒館其他酒客,以免變成大混戰。他的頭好痛。他真的只是想來向凱米致意,而……
「夠了。」某人用真的不能再更性感的聲音說道,同時把丹恩和他的對手像拎起不聽話的小貓一樣用力分開。
埃德往後倚著吧台,希望自己擺出一副滿不在乎、但老實說看起來比較接近氣喘吁吁又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就想說剛剛有看到你,跟那些騎士一起。」
贊柯真的把那兩個傢伙像兩隻小貓咪一樣夾在手臂下。「是的,我曾經與騎士團結盟過一段時間。」
正義與慈悲,憐憫與義務。 也是,騎士團和贊柯正好志同道合。
贊柯朝門口歪了歪頭:「這裡交給我來處理。」
感謝諸神。「太好了。」沒錯,他決定欣然接受,趕緊滾開。
「趕緊滾開」在這個情況下等於「坐在酒館外面的長椅上呼吸新鮮空氣」。
幾分鐘過後,酒館的門打開了,贊柯走了出來。他看到埃德還在時顯得有些意外:「你還好嗎?」
「哎,睡一覺就沒事了。」
贊柯上前在長椅上坐下,儘管穿著盔甲,他在埃德身邊仍感覺暖暖的。「如果我的干預不受歡迎,我向你道歉。」
「沒有不受歡迎,我是不在意酒館打群架啦,我自己打過多少次都數不完了。」
贊柯瞭然地看向他:「今天對你來說很難熬。」
「大概吧。」他酒喝得有點多,管不太住自己的舌頭,而他可不想把自己糾結的情緒全都吐在完美聖騎士贊柯的腳上。
贊柯摘下一隻護手,用一隻赤裸的手覆蓋著埃德放在長椅上的手。一股暖意從他的手臂往上延伸到發疼的頭,他甚至覺得脊椎附近一些糾纏的肌肉鬆開伸直了些許。
「我很抱歉這讓你很難過。」一陣沈默過後,贊柯說。
這句話要是讓別人來說,埃德一定會嗤之以鼻。但他現在喝醉了,又很累,他曾經視為導師的人剛過世,他得跟自己過去拋棄的那些人見面,他根本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而且他的朋友才不是為了白痴政治問題打架,他們打架是因為他們很難過,全都因為又失去了一人而難過,而埃德卻跑出來坐在酒館外面,就為了躲開那些過去曾是他的家人、現在卻一點也不了解他的人,而且說這句話的人是贊柯。贊柯不客套,他誠實到不行。
「謝謝。」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贊柯握緊他的手,埃德閉起眼睛一會,因為他實在是有點太喜歡月光灑落在這男人頭髮上的樣子,然後……
噢對,然後他真的吐在了完美聖騎士贊柯的腳上。
接下來幾個月他沒再看到聖騎士的身影(耶!)。再次遇見贊柯時,毫不意外,又是在大家都要被修理的場合。
還好,他們也狠狠修理回去了,他們修理的攔路強盜也被整齊地四肢朝後綁在樹上,感謝霍爾嘉,還有綺拉日益精進的潛行能力(他該擔心嗎?)。
他們通常是不管攔路強盜的,嘿,人都得混口飯吃嘛。但這夥強盜最近異常有組織又格外兇狠,還專搶那些和萊瑟曼人有來往的富商和貴族,萊瑟曼人可是紅袍法師的死對頭。
埃德很確定其中必有鬼。
他們沒事,但多莉克手臂上有一些猙獰的刀傷,其中一個強盜扭住賽門的手要阻止他施法時把賽門的手腕扭斷了,而埃德自己則頂著一個他覺得鐵定有鵝蛋那麼大的瘀青在額頭上,跌倒時下巴還在一塊石頭上磕傷了。
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話,他在此特別聲明,他可是摔得很優雅。
「好了。」他看了看全都昏迷又被緊緊綁在樹上的強盜。「沒想像的那麼糟嘛。」
「嗷。」賽門刻意哀嚎,舉起他的手腕。
「噢嗨,贊柯。」霍爾嘉說,要埃德來說那語氣有點太輕鬆了喔。
埃德從他戰略性跌倒後躺在地上的姿勢抬頭,的確,向他們這裡直直走來的正是贊柯。
他的盔甲上是不是施了什麼會閃閃發光的魔法?還是太陽特別替他喬了一個適合的角度?
「你在這裡做什麼?」埃德問道,語氣裡帶有些指控。這傢伙確實有些煩人,但他們上次見面時埃德還吐在贊柯的腳上,而贊柯還是毫無怨言的把埃德扶回床上(雖然他隔天早上就不見人影了,搞什麼),所以也許埃德是該友善點。
可是啊。
贊柯經過時一手隨意按上賽門的頭頂,賽門甩了甩手,做了個鬼臉。「每次感覺都好詭異。」
多莉克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改變房間的重力,卻覺得治療術很詭異?」
「那不一樣!」
贊柯把手放在多莉克肩上,打斷兩人的爭執,多莉克手臂上的傷口癒合了。
太好了,那傢伙朝他走過來了。埃德趕緊爬起身來,擺了擺手說:「我沒事,沒必要……」
太遲了,聖騎士的手已經來到他的臉上。
跟對待其他人不一樣,贊柯不是拿手往他身上隨便一個地方按。他捧住埃德的臉頰,拇指滑過下巴上的傷口,拇指撫過的地方一絲溫暖流過,讓他知道治療術發揮效果了。
這意味著贊柯的拇指也擦過他的嘴唇下方,而埃德……真的不知道該拿這怎麼辦。
贊柯的另一隻手抬起來,拇指輕撫過埃德額頭天殺的在抽痛不已的地方,而那陣疼痛(可能還有腦震盪)也隨之消失。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真的沒必要用另一隻手捧著埃德的臉,埃德一定要抗議,沒錯,他馬上開口,他只是得……找回開口的能力。
「為何每次我遇見你時,你都受傷了呢?」贊柯問道,他可能是在問大家,但他的語氣太過低迴。
不過他總算是放開埃德的臉了,起碼這是件好事。
他告訴自己這是好事。
等等,贊柯的嘴角上揚了。「你是在……你那是在笑嗎?你覺得很開心?」
這傢伙帥到煩人的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接著他轉過頭:「打擊攔路強盜?不像我想像你們會做的事。」
「是啊,這是比較像你的風格。」埃德雙手抱胸:「但我想你可能會幫他們報名改過向善課程。」
「埃德,你應該格外明白改過自新的重要……」
「他是在說反話,」賽門幫忙解釋:「這是反諷。」
埃德和贊柯一起瞪著賽門,你認真要這麼煞風景?
贊柯往他靠近:「我們能私下談談嗎?」
哇噢今天太陽真的好大喔。「當然,可以,沒問題。」
贊柯領著他往森林裡走了一小段距離,遠離其他人。「我不確定盜匪當中是否有人會讀唇語。」
「啊。」對喔,他當然有想到這點,嗯哼,真的有。
就埃德來看,贊柯離他近得有點不必要,但是……他也沒有退後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努力不去想自己為什麼不退後。
「那些強盜,」贊柯說,聲音低沈:「他們……」
「很可能和紅袍法師有關係,沒錯,」埃德點頭:「那就是我們追捕他們的原因。」
贊柯揚起眉毛,埃德抓了抓自己的後頸。「聽著,我不是……我已經不是豎琴手了,我不會再回到那種生活,我也不覺得他們會歡迎我回去……重點是,我得養活家人。但在絕冬城那件事後,我們大家就好像背上被畫了靶子一樣,而這次我才不要袖手旁觀,等著紅袍法師找上門。我要主動出擊,同時也餵飽自己,而且要照我們的方法來。」
他停了一下之後又說:「有時是照翠綠閑庭的方法來,多莉克有她的堅持。」
贊柯看著他,埃德很難形容那是什麼表情,但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大多數人,」贊柯說,他的聲音輕柔得近乎催眠,「都會為了逃離薩扎斯坦的憤怒而逃到天涯海角,特別是帶著年輕女兒的人。」
「我不是大多數人,而且我不會讓女兒看到他爸爸從戰鬥中逃走,除非是,你知道,」他聳聳肩,「是戰略性撤退,為了活下去,明天再戰、別拿自己拿不動的財寶之類的。」
贊柯的嘴角又上揚了,他他媽的覺得很開心。
不知道為什麼,這感覺像一種勝利。
「這很令人欽佩,埃德,我希望你知道這點。」
「這個嘛,想讓女兒以自己為榮是個很大的動力來源。」
「我希望其中也有想以自己為榮的欲望。」
「你有不分享智慧小語的時候嗎?」
「你有不耍嘴皮子的時候嗎?」
他笑了。「好吧,說得也是,這次是有幾百歲的聖騎士贏了。」
贊柯的笑容更深了,他把手伸進自己的盔甲內摸索。「給你。」
他掏出一塊小小的扁平圓形金屬,上頭烙有個和贊柯盔甲上一樣的符號。「這是一個我的護身符。若你要繼續在這道路上走下去,你可能會需要我的幫助,或者其他人的幫助。只要你向這片大地上懷有榮譽之人出示這個信物,尤其是那些奉獻自身於追擊邪惡的人,他們就會知道你是我的盟友,並提供予你協助。如果你需要我,朝它呼喚我的名字,我就會回應。」
他執起埃德的手,將護身符放在他手中。這東西小小的,但在埃德手掌心感覺很沈重。「你……你確定嗎?上次你就把我們丟在沙灘上,只說了一句祝你們好運……」
「自從我被施了……」贊柯感到痛苦似地抖了一下。沒能來得及阻止自己,埃德下意識地伸出手,贊柯握在埃德手上的手收緊了一下,但隨即又鬆開。「我已不完全是和你們一樣的活人。這對我……踏上聖騎士一途有所助益。有時我會感受到一些事、知曉一些事,而我已經了解抵抗這些命運的暗示是不智的。我並不願意拋下需要幫助的人,但我從過往教訓中學到這是必要的。」
「噢。」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嘛,反正最後皆大歡喜,所以我也不怪你啦。」
埃德對他拋了個媚眼,因為他這個人就是會做這種事,然後把護身符放在背心的口袋裡。它感覺暖暖的。
贊柯的臉色變深了些許。他曬太多太陽了吧,這傢伙需要一頂帽子。深色皮膚不代表不會曬傷啊。
「我們該走了,」埃德補充:「得把這些人交給官員,找個人來對他們施放誠實之域咒語,你懂的。」
「當然。」贊柯嚇了一跳,太奇怪了,他剛剛不過是在盯著埃德的……脖子?下巴?
贊柯的手落在埃德肩膀和脖子相接處,他溫暖的拇指來回刷過埃德的脈搏。「那麼我要離去了,請你小心,埃德。」
「我一直都很小心的。」他毫不羞恥地撒謊道,慶幸自己沒有走音。
贊柯輕輕捏了捏他,然後他就再次離開了。
埃德沒告訴其他人護身符的事,他不確定為什麼,但可能跟他離開樹林回到其他人身邊時,綺拉和霍爾嘉像兩個五歲小孩在唱的歌有關:「埃德金和贊柯在談戀愛——」
一群小孩,他的夥伴全都是群小孩。
他們又過了三個月才再次相遇。
埃德一直沒用那塊護身符,但他還沒遇到需要的場合。他的團隊很擅於逃出自己捲入的麻煩,而他也不打算和路上隨便遇到的牧師還是善人炫耀自己現在和贊柯嚴達是好朋友了。他也不想在自己不過有幾塊瘀青時就朝那塊護身符大喊人家的名字去打擾贊柯,不論那雙手放在他身上時那股溫暖在他體內擴散的感覺有多好。
(好啦,如果有時候他會幻想那雙手放在其他地方,那也是他和他的床之間的事,別人不用知道。)
他們小隊目前四散各處,賽門有家務事要處理(他說了別問,大家就有禮貌地都沒問),而多莉克回到翠綠閑庭去了。所以他和霍爾嘉帶著綺拉去一些學院逛逛,看看她有沒有感興趣的。她和福吉待在一起時培養出了閱讀的興趣(無論你對那傢伙有什麼看法,他確實給綺拉請了最好的家教)。到頭來她可能對魔法沒有興趣,但這是埃德欠她和席亞的,他至少得讓她看一看。
他自己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就輟學了,所以他沒辦法說讀書多有價值,但如果綺拉願意,那埃德願意搶遍從這裡到柏德之門的所有貴族,就為了付學費。
綺拉和霍爾嘉去參觀了,她們委婉地拒絕讓他跟去,因為顯然他一點也不酷,會讓她沒面子,那種青少年的彆扭吧。所以他現在才在酒館的爐火前彈撥他的魯特琴,提供一些背景音樂,順便賺點零用錢兼打發時間。
一個身影落在他身上。「我沒預期會在這裡遇見你。」
他穿著那件斗篷,還有一件無袖外袍罩著他的上衣,但沒穿盔甲,那條褲子緊貼著他雙腿的樣子簡直下流,上衣和外袍前側開襟,露出了老實說多得不必要的胸膛。
埃德的手指滑了一下,害他下一個和弦有點走調了。他坐直了一些:「贊柯,嗨,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酒館老闆趕過來要給贊柯拉張椅子,但聖騎士有禮地擺手拒絕了。「我很習慣坐在地上,您應該將椅子留給其他身體狀況不如我的客人,不過還是謝謝您。」
「你人真他媽太好了。」埃德說,贊柯在爐火的另一側坐下,背靠著歷經風霜的石頭。「你知道你也是可以有一些物質享受的,對吧?除非你發過誓要維持清貧。」
「我明白自己的極限,」贊柯簡單地回答,「你需要坐墊。」
「我比較需要年輕十歲的膝蓋。」
贊柯伸手要去碰他的膝蓋,埃德把他的手拍掉。「不准,這只是一種說法。」
「但如果你的膝蓋正在疼痛……」
「贊柯,我沒事,真的。」
贊柯看起來不太滿意,但放棄了去抓埃德的腿的舉動。「我很驚訝你沒有在唱歌。」
「現在是白天,大家只需要一點配飯用的背景音樂。」
「不說點你經歷過的歷險故事?」
他嗤之以鼻:「那種東西比我的白頭髮還多。」這些小混帳這陣子是越來越多了,但他告訴自己這讓他看起來更睿智。
「我喜歡你的白髮。」
埃德張開嘴巴,然後又閉上。他清了清喉嚨。「呃,謝謝,我沒有求稱讚的意思。」
「我知道。」
他想說點俏皮話,說要拐他上床才沒那麼容易,但他隨即看見了贊柯光滑、英俊得近乎不自然的臉龐,意識到贊柯當然會欣賞別人的白頭髮。自己永遠看起來年輕貌美,而身邊的每個人、每個視為朋友或盟友的人全都會老去和死亡,那感覺會有多難過?
在埃德的房子前他曾經談過這件事,當時埃德沒什麼心情思考這件事,但對贊柯來說……能夠老去在某種程度上,一定是一種祝福。
「這個嘛,總之,對啦,我是有不少故事,」他笑了,「綺拉以前很喜歡聽我在當豎琴手時的冒險故事。我有把一些細節改掉,你懂的,因為她那時還小,但她那些故事全都聽過好幾千次了。而那種故事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出來,我已經不是豎琴手了,但有些事情還是……還算是機密。有些事如果傳入錯誤的人的耳中,還是有人會因此受到傷害。」
「那麼你英勇的盜賊事蹟呢?」贊柯抬起一邊眉毛,埃德發現他這是在調侃他。
他的胃緊了一下。「哎,那些綺拉自己就經歷過了。」
「我沒有。」
「你不會想聽我說的,我會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地一直說下去。不信去問霍爾嘉,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
「我是真心想聽你說下去。」贊柯說,他將雙手放在腿上,耐心地坐好。
「你是……」他止住了話聲,他原本想問他是不是認真的,不過有什麼好問的?這可是贊柯,贊柯隨時都很認真。「你真的喜歡聽我說話?」
「是。」贊柯往後傾身靠著壁爐。「你說的故事引人入勝,而你的聲音也十分動聽。我想這或許是你選擇成為吟遊詩人並加入豎琴手聯盟,而非選擇其他反抗腐敗和暴政的高尚組織的原因之一。」
埃德突然覺得喉嚨很乾,他吞了幾口口水。「啊,那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聽的話……」
他從頭開始講,從他和霍爾嘉的第一票搶案開始,心想照著時間順序總沒錯吧。普通的打砸搶不算什麼太優雅或太需要技術的活,但簡單有效。
在那以後他們進階到越來越厲害的勾當,技術越來越好,人也越來越大膽。講這些故事其實還蠻好玩的,他已經很久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故事了。想到他已經偏離當初的道路多遠,他心中有一絲後悔。有時候他會想,不知道席亞會不會為他感到羞恥。
但現在他眼前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聖騎士,還是那位聖騎士。三聖騎士團的騎士光想到可以和他合作、向他學習,可能就會激動到射在褲子裡的那位聖騎士,那位英雄中的英雄。而那位聖騎士現在正專注無比地聽他說話,眼神興味盎然,而且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該死的半句話指責埃德過去所做的事。
「你不覺得困擾嗎?」講完賽門扮裝成貴族婦人(說來話長)讓埃德去碰了一個被詛咒的東西然後把一頭牛看成他媽媽(這說來話就更長了)的故事以後,他說:「我們那時候那麼白痴。」
「你們現在也蠻白痴的。」
「嗷,嘿,這人還是有幽默感的嘛。」
「我被說過我十分風趣。」
「你確定那不是反諷嗎?」
酒館的地板上鋪滿了吸收酒水用的麥稈,贊柯朝他扔了一點。埃德笑著躲開了:「說真的,你根本就是守序善良先生嘛。」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是我在上吟遊詩人學院時上過的蠢哲學課教的內容,後來我就輟學了,但還記得一點。」
「我覺得哲學課大多都……很讓人挫折。」
「你是會覺得挫折沒錯,你又聽不懂俗語。」
「我不明白的是,怎麼有人能在路上還有人在實際的受苦時,安於辯論理論。」
看吧,他就是會說出這種話,害埃德的笨蛋心臟做體操特技。
他遇過一些聖騎士,他們全都是固執又自以為是的混蛋。但贊柯不一樣,其他聖騎士總自以為跟贊柯一樣,但他們永遠比不上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這些故事都不讓你困擾嗎?」
「為什麼會?」贊柯聳肩:「埃德金……」
「老天,又叫全名了。」
贊柯看向他的眼神讓他咔地一聲閉上了嘴,他感覺自己從骨頭裡燃燒了起來。「我已在這片大地上行走了一百年。我已學到不要浪費時間去評斷他人。再者,」那個小小的微笑又出現了,「你的故事很有趣,而且你是說故事的大師。」
這傢伙真的會把他逼死。「你要不要去下次的誓言儀式當客座講師?其他聖騎士真該聽聽你說的話。」
贊柯輕笑,那股從他胸腔深處發出的笑聲讓埃德好想往他靠近,讓他想做些蠢事,像是把耳朵貼在贊柯的胸膛上,讓那陣笑聲在他體內迴盪。
酒館主人為他們送上一些肉品冷盤和搭配的麵包和起司,贊柯想付錢,但老闆揮手示意不用了。「店家招待,謝謝你剛剛的音樂。」他向埃德點頭。
埃德感謝的點頭回敬,贊柯看起來莫名滿意這份食物是要招待埃德而不是他,出於原則,埃德翻了個白眼。
他們沈默的享用食物,但這份沈默並不尷尬。埃德回想起以前他還在追求席亞時,他有時會帶著席亞翻越山丘。累了的時候就找個地方躺下,他會為她唱幾首歌,或彈奏魯特琴,但最後他們之間總會陷入沈默。有時候其中一人、有時候他們兩個都會沈沈睡去,但通常他們只是躺著,享受一起活著的感受。
他都忘了那感覺有多好,和某個人在一起,存在。
他口袋內的傳訊石震動了起來,是來自霍爾嘉的訊息。他站起身:「我得走了,呃,去跟霍爾嘉和綺拉見面。」
贊柯也站起身來。「當然,我可以送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其實是不太願意。不知怎的,他想把這保留在他們倆之間。不是說他不愛他最好的朋友,或是女兒,但他們三個幾乎形影不離,而有時候,他還是想要有些只屬於自己的事物。即使那樣事物是和差不多是朋友又近乎長生不死的傳奇英雄分享的一些朋友時光。
「沒關係,不過,呃,謝了。謝謝你陪我,之類的。我很愉快。」
贊柯清了清喉嚨,看上去似乎突然不知道手該放哪裡。「我很樂意。」
埃德點頭。「那就下次見了。」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要離開朝室外的陽光走去——
「埃德金,等等。」
他轉回去,震驚地發現贊柯的手放上了他的臉,溫柔地將他拉近,兩人額頭相觸。贊柯低聲呢喃了一個賽門可能認得出來、但埃德認不出來的詞,接著他感到有什麼輕輕降落在他的肩上,感覺像一件隱形的輕量斗篷。
「那是什麼?」
「保護,」贊柯回答。不知為何,他們的額頭還是互相抵著,埃德突然想到這等於他也在碰觸贊柯髮際的那個印記,那個曾被死亡觸碰過的一小部分。「現在邪惡無法觸碰你了。」
「喔,呃,謝謝?」
「善良也無法觸碰你,天界生物無法幫助你。」
「……那就有點可惜了。」
「我道歉。」贊柯退後,雙手往下滑了一點。「這有點像雙面刃。」
「那這保護是做什麼的?」
「你仍然堅持你的決定,要主動向我們……共同的敵人出擊,而不是等他們找上門?」
「對,我盡量。」他是不會帶著女兒朝地獄之口衝,但他一直在襲擊一些比較弱的泰伊人盟友,盡可能用各種他想得到的小手段破壞他們的好事。
「那麼這會派上用場的。不會永久有效,但能持續一段時間。」
「那假如我需要補充的時候呢?」
「我相信在那之前我們就會再度見面了。」
「小心喔,別人會開始覺得你在想念我的。」
贊柯的眼神往下移了一下,隨即又往上回到埃德的眼睛。「是的,他們可能會。」
「爸!」綺拉在路的另一端大喊。
他轉過身,贊柯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後離開,埃德英勇地無視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屏息。贊柯往前靠近,埃德轉過頭——「替我向她們問好。」他的聲音低沈又溫柔,在埃德的耳邊若即若離——然後贊柯就走了,踩著他超級直線的步伐沿街走去。
總有一天,埃德一定要在他的路徑上放些障礙物,看看他會不會每個都給他踩過去,包括馬車,和小嬰兒。
「那是贊柯嗎?」綺拉問道,跑過來抓住他的手。
他真的不想迎來她覺得自己大到不能再和他牽手的那天。「呃,是啊。」
「好喔。」
「贊柯,是吧?」霍爾嘉走上前來,雙手抱胸。
他對她皺眉。「那語氣是怎麼回事?」
「沒事。」霍爾嘉說,她真正的意思是超級有事但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麼事因為我就愛看你受苦,然後綺拉開始說起學院的事,埃德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如果他在晚上入睡的時候,在腦海裡重演了好幾遍最後的那個時刻、贊柯溫暖的呼吸撲在他的臉頰上、他低沈又親密的聲音……那也不干別人的事。
他有時候的確很想知道贊柯是不是故意的。
他們在執行一些間諜任務,準確來說,是埃德在執行間諜任務。一個朋友拜託他幫忙,看在他過去欠那些人這麼多人情的份上,他真的沒辦法拒絕。
這份任務很簡單:替他朋友將資訊轉交給出現在一間特定客棧的某人。柯佛的身份不幸曝光了,所以埃德得代替他。於是他盡責地扮成一位旅行中的吟遊詩人,為了賺些旅費而在再次上路前先在客棧裡停留幾天。
他邊彈琴邊吟唱一首很受歡迎的詩歌,一個關於冰雪女王引誘了一個年輕人來到她的王國,而四季也於焉誕生的故事。就在此時,他聽見硬幣落進他擺在面前的小缽,發出清脆聲響。
他後頸的汗毛豎起,但不是出於警覺,而是因為一股熟悉感。他抬頭撇了一眼,聲音差點走調,因為……
贊柯向他眨了眨眼,然後轉向角落一張小桌子旁坐下。
埃德把歌唱完,之後又唱了另一首歌,這首曲子稍微憂傷了一些,講述一名士兵在戰場上死去時,回想起他再也不會見到的愛人。埃德通常會用平靜一點的歌曲來結尾,讓聽眾的情緒平穩下來。
這首歌唱完以後,他收拾了下東西,走過去在贊柯旁坐下。
「我猜你就是我的聯絡人。」他露出笑容,反向跨坐在一張椅子上。贊柯從喉嚨裡發出了個怪聲。
「是,我被知會了我們的共同好友被迫派遣一位他信任的代理人,但他並未向我提及那個人會是你。」
「別告訴我你很失望。」
「正好相反。」
埃德將文件遞給他。「小心別破壞封印了。」
「我知道,這招是我教他的。」
可惡,那也太辣了吧。
贊柯將文件折好放進口袋。「你唱得很好。」
「嗯?」
「你唱得很好。我先前沒有機會聽你唱歌。我一個小時前就到了,但我等了一會才向你表明我的出現。」
一股熱流竄下他的脊椎。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差勁的歌手,畢竟如果是的話,他根本不會去當吟遊詩人。他也不是沒聽過別人稱讚他。不過……只不過是,知道贊柯喜歡他的聲音和他的歌,讓他有些不同的感覺。
「小心點,再繼續稱讚我,我可能就會在你身邊唱歌喔。」
「你的語氣似乎在威脅我,但你的話語卻意思相反。」
「這叫做調戲,贊柯,去查查字典吧。」
「無論如何,」贊柯的表情十分真誠:「如果再次有適合的場合,我非常願意聆聽你歌唱。」
他想要把視線從那股凝視中挪開,贊柯的凝視際溫柔又強烈,他說不出為什麼。他被那股視線牢牢抓住,不由自主地回望。「那就太好了。」
贊柯站起來,手指輕輕撫過他的手。「抱歉我沒辦法久待。」
「沒關係,我得回去其他人那裡了。」特別是綺拉,他不喜歡和她分開,即使他知道隨著她年齡漸長,她會想要更多的自主。她總有天會開始偷溜出去參加派對,或去進行自己的搶劫冒險,他一點都不期待那天的到來。「很高興能見到你,贊柯。你看起來很不錯。」
怎樣?他不覺得自己之前說過這件事,而且贊柯應該要知道這點。而且他看起來的確過得很不錯。他們上次見面時他看起來還有點累。
贊柯看起來——這個嘛,不會是緊張。贊柯才不會緊張,他的基因組成就沒有緊張這個成分。「我不願……」他清了清喉嚨。「與朋友分別從來都不是愉快的事。」
「當然。一路平安。」
贊柯草草點了點頭,看起來不像是不開心,而比較像是在努力恢復冷靜。「你也是,埃德金。」
他離開酒館的樣子活像是屁股著火了,哼嗯,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他又過了三個月才見到贊柯,而這次他們正在執行一個騙局,此時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贊柯出現,決定他現在就需要埃德去做什麼事,而把他的「可憐老乞丐」偽裝戳破。
他準備了黑色眼鏡、小小的錫罐、高高隆起的駝背和其他裝備,虛弱又可憐地乞討,此時一隻堅定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來,好先生,讓我們去到沒那麼冷的地方吧。」
「我要殺了你。」他低聲咕噥,聲音只大到讓贊柯的超強聽力能聽到,接著他就被帶著走過街角,走進一條窄巷。
一旦離開他人的視線範圍,埃德就站直起身,拿掉眼鏡,把其他的偽裝都剝掉,可以重新摸到自己真實的臉感覺很好。贊柯對他抬起一邊的眉毛。已經連下好幾天的雨了,整座小鎮到處都是爛泥巴,這個男人卻還是有辦法維持優雅的外表。埃德想把他好好弄亂,因為……因為某些原因啦。
「你介意嗎?我已經盯這個地方盯一個禮拜了,如果我之後還想要回來就得弄個新的偽裝了。」
「我需要你,」贊柯簡短地回答,彷彿那幾個字不是埃德夢裡的常客一樣。「我相信你的犯罪事業可以等個幾天。」
「你怎麼知道這是犯……」
贊柯給了他一個讓他的膝蓋發軟的眼神。「好啦,對啦,這是有一點接近犯罪事業。」
上大學可不便宜,他可不想讓綺拉靠獎學金上學。雖然她天資聰穎,但獎學金可是有限的,其他一樣天資聰穎的孩子也會擠破頭申請。
幸好贊柯沒對此發表什麼意見。「我需要幫助。一個價值不斐的文物即將在黑市上出售。我們必須取得該物品,以便將它歸還給原本遭竊的神廟。」
「你知道你講話活像歷史課本吧。」
「我原先計畫在文物運送到此參加拍賣的路上取得該文物,但被其他事耽擱了。」
「其他事?」
贊柯的語氣變得僵硬了些:「遇到了一場火災。」
埃德回想這一個禮拜以來有什麼新聞:「……那個孤兒院火災?」
贊柯看起來有點難為情。
「你救了一整座孤兒院,我的諸神啊,他們真的會寫歌頌揚你這種人。」
「如果你能不提這件事,」贊柯咬牙咕噥:「我會很感激的。」
「太遲了,我現在就要寫一首歌。」他伸手去拿背在背上的魯特琴(拿來當作假駝背),贊柯抓住他手腕阻止他時埃德笑了出來。
「你不會。」
「阻止我試試看啊。你是不是還順便救了一些小狗?也許還有一兩個老太太?一隻困在樹上的貓?」
贊柯把他的手往下拉,但他的眼神閃閃發光。說真的,是真的在發光。這男人是個禍害,他不應該是真人的。老實說,也許他不是真人,而埃德只不過是有了長達將近一年的幻覺。「有人跟你說過你是個禍害嗎?」
「少稱讚我了。」埃德扭動手腕逼贊柯放手,然後拉了拉他精緻的斗篷,他甚至連斗篷邊都沒沾上泥巴。「這裡唯一的禍害就是你,你知道我有一次看到有人光顧著看你結果直接撞上路燈柱嗎?」
「顯然你從沒注意自己在唱歌時酒館的人群是怎麼看你的。」贊柯乾巴巴地說。
「你是什麼時候——你在偷看我嗎?」
「埃德金,我需要你和其他人替我設局取得這個文物。你要不要加入?」
他躲掉那個問題了,但埃德決定由他去,就這一次。「贊柯,我欠你的人情已經多到有點難為情的程度了。」
「你什麼都不欠我。」
「我有。」
「不,你沒有。」
「我說有就是有,你放棄吧。」他想讓自己聽起來是受不了贊柯,但他笑得太開心了完全沒有說服力。「你簡直不可理喻。」
「看看是誰在說我不可理喻。」贊柯露出微笑,他的微笑幅度更大了,埃德發現。贊柯抬起一隻手:「來吧,我相信你的同伴還待在那座你們拿來當行動基地的廢棄農舍裡面。」
他盯著贊柯伸出的手:「我怎麼會需要……」
贊柯打趣地笑:「這個嘛,我聽說你的視力這陣子變差了。」
埃德把眼鏡塞回口袋。「你猜怎麼著?我覺得你就是個混蛋。你也許能用拯救孤兒那招騙過其他人,但我知道真相。」
他不知道這傢伙什麼時候從煩人到不行,變成會跟他一起拌嘴,但他一點也不反對這個轉變。
「那麼我正好能加入你的同夥。」贊柯說,噢,這傢伙還懂得開玩笑。
他無視贊柯伸出來的手,隨意地把手臂搭上贊柯的肩膀,他比贊柯高了幾吋所以這麼做很容易。「說得他媽的太對了,你這小雜種。」
「我父母結婚了……」
「贊柯,俗語。」
「啊。」
其他人似乎很開心看到贊柯,雖然有點不開心要放棄目前的騙局,去做更多善事(而且還沒有回報,可惜)。不過霍爾嘉一直用一種他不懂是什麼意思的奇怪表情看他。
或者說,他不確定自己想不想懂。
這個計畫有兩層:贊柯會假扮成有錢人去競標那項文物,賽門當他的魔法專家兼助手。與此同時,多莉克、埃德和霍爾嘉要潛入存放所有拍賣物品的倉儲區,用一個贗品把目標換掉。如此一來,他們就能拿到真的文物,而贊柯則能當作誘餌,吸引其他想要競標買下那該死的文物的買家的注意。
當天早上,埃德得替贊柯把他額頭上的印記給蓋起來。畢竟他有偽裝的技能,還有化舞台妝的經驗,但他不喜歡多莉克看到他把工具準備好時露出的壞笑。
贊柯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得直挺挺的,埃德跪在他面前,輕輕地用手指把化妝品抹在那個印記上。「你可以呼吸的,你知道吧。」
「我有在呼吸。」
「你確定?」
贊柯刻意從鼻子誇張地呼吸一下,但他的嘴角上揚了。埃德曾經因為自己不管做什麼都沒辦法讓這個男人動搖而感到快瘋掉。現在他覺得……他可以說很可愛嗎?不管他做什麼或說什麼,做讓人感到厭煩的事情,贊柯都不會自以為是,對他嗤之以鼻。
「為什麼你平常不把它遮住啊?」他嘟囔著:「一定有方法,像是化妝品或是魔法……」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贊柯的眼睛閉起來了,這讓埃德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好好看著他,仔細欣賞他。
他真是美麗極了。
埃德這輩子看過很多好看的人,所以他很有資格判斷。事實上,贊柯有和席亞一樣圓潤的臉龐。諸神在上,她以前總是能令他屏息。而贊柯則是帥到要讓人暈倒(是真的暈倒)。
再來就是他額頭上那個埃德正在遮住的印記。奇怪的是,那讓埃德胸口有點疼痛。這也許是泰伊人的印記,但它也是贊柯的一部份,而埃德不喜歡把這部分抹去的感覺,即使照理來說他們就是得這麼做。
「無可否認我曾想過要這麼做,」贊柯說道,他的聲音輕柔:「但經過自省之後,我決定將它掩蓋會比讓世人看到我是誰更令我蒙羞。我是泰伊人,我曾差點在大屠殺中失去性命。每天,只要有人看到我,我就能提醒他們那些消逝的生命,薩扎斯坦所製造的暴行。我不願意隱藏發生在我身上或我家人身上的事。這個世界必須銘記此事。而每當我幫助他人,就能提醒他們並非所有泰伊人都認同薩扎斯坦的做法。我的存在並不羞恥,殺死我家人的是我們的政府,而非泰伊人的身份。」
如果我吻你呢?埃德發狂地想。如果我吻你,然後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會是比我更好的人呢?
彷彿他能讀到埃德的思緒——老天,埃德希望他不會讀心,不然他可就要挨操了,還不是會讓人開心的那種——贊柯睜開了眼睛。他的睫毛好長。
「那很好,」他這麼說,以免自己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蠢事。「沒多少人能和你一樣。」
贊柯眼神露出微笑。「那麼我願意成為榜樣。」
「我看過其他想當榜樣的人,」埃德的話語低聲又急促,「他們最後都為此而死。」
「我目前還未遇到這種不幸。」
「還未。」
「一百年是個很不錯的紀錄。」
「這只讓你的好運氣用完的機率變高了。」
「是誰說這跟好運有關了?」
「只是希望你別為了理想而死而已。」
「埃德金,」贊柯的指尖輕輕放在他的腰際,「理想不能當飯吃,但我們也無法沒有理想活下去。」
光想到贊柯明明只要更有彈性一點就能活下來,不用為了某些白癡理想或誓言而死,埃德就覺得自己需要砸點什麼東西。他感覺自己不能呼吸。「那麼,幸好我們倆還有一個人比較務實。」
「是的。」贊柯的聲音聽起來出乎意料地……喘不過氣?
他的手還待在贊柯的臉上,為什麼會這樣?他什麼時候決定自己要一直觸碰這個人了?
埃德站起身,動作唐突又僵硬。「好了,這樣應該就不會露出來了,就算你流了一堆汗。」
贊柯看來不是會流汗的人,或是做任何其他身體會有的討厭的事情,像是打嗝,或是長耳屎。
他抬頭,用那對美麗的深色大眼睛看向埃德,害埃德吞了好幾口口水。「謝謝你。」
「沒什麼。」
贊柯站起來:「既然我們要分別了。」
他牽起埃德的手,翻過手讓他掌心朝天,然後用兩隻手指頭在埃德的掌心畫了一個埃德看不出來是什麼的圖案,他忙著因為那個觸感而顫抖。「那是什麼?」
「這會給你援助,使你在開鎖時心智更敏捷,或是讓你在歌唱時能找到活力,或讓你在制定計畫時更有靈感。」
埃德握了握手指。「謝謝。」
贊柯低笑:「你是否發誓,你只會拿取我們目標的神聖文物,而不拿取其他東西?」
「噢,這個嘛,」埃德歪過頭,別人跟他說過他這個歪頭很可愛,「你這就要求太多了喔。」
但他們出發時埃德一直有股感覺,感覺他似乎少做了什麼。他似乎少做了什麼原本可以做的事情,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似乎少了些什麼。
他整趟行動都在想這件事,儘管他們的行動最後完美成功,但他真的想不出來那到底是少了什麼。
他又有一個月沒見到贊柯了,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他們正在一間十字路口的嘈雜酒館,是那種不論要去哪裡大家都會在這裡停下來喝點酒的地方,正適合拿來策畫搶劫,目標是最近進行了出奇高額的魔法文物交易的商人。那些交易可能也沒什麼,但很多這些「商人」要不是紅袍法師偽裝的,就是和紅袍法師合作。
他們分頭去進行一些偵查,他是那天晚上最晚到的,進門就看到霍爾嘉和其他人坐在角落一張桌子旁。他正想要舉手向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幾乎同時發現了兩件事:
有一群豎琴手從後門進來,身上穿著顯眼的藍色皮革。
原本穿著斗篷縮在火爐前的贊柯站了起來。
埃德希望贊柯身上穿著盔甲,他露出的肌膚沒那麼多的時候埃德比較控制得了自己。
「埃——」贊柯開口,但他沒來得及把名字全喊出來,因為埃德想要躲開那群天殺的豎琴手,所以在他能思考以前他就抓住贊柯,把他拖進酒館的其中一個壁龕中,「什麼——」
「噓。」埃德一隻手摀住贊柯的嘴巴(他的嘴巴好軟喔),偷偷往牆邊看。
好了,看來那群豎琴手正在問酒吧老闆問題,希望這代表他們不會久留。
贊柯把埃德的手從嘴上拿開。「我想問你在做什麼,但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沒錯,我們在躲人。」
「請告訴我我們不是在躲你的仇家。」
「你居然會這麼想,我被冒犯了。」
「我認為關於你的事都必須考慮所有可能性,不論那可能性多令人不快。」
「嗷,我受傷了。」
「我是否需要提醒你,我們的道路上回交會時——」
「才不是什麼『交會』,」他用手指當引號強調語氣,就為了讓贊柯抓住埃德的手指把他的手從臉前移開。「是你來找我的因為你說——」
有人經過讓他們安靜了下來,贊柯的手撐在埃德腦後的牆上,而且兩人相隔距離只有一兩吋,怪了,他們從頭到尾都站得這麼近嗎?
「聽著,」一等那人經過他們所在的壁龕他就低聲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看到一些在豎琴手時認識的人——」
贊柯這個混蛋,馬上探身離開壁龕朝該死的酒吧望去。
埃德抓住他上衣把他拉回來:「給我住手。」
「埃德金,」贊柯抓住他的手腕:「你無須感到羞恥。行善確實不一定能養家活口,你只是嘗試在為民服務的同時也供養你的家庭。你在兩者之間掙扎不應該受到外人的批評。」
「謝了,多謝這段我不需要的說教。」他說,以免自己說出:你能不能行行好別再這麼善解人意?
他搞砸過霍爾嘉的事、搞砸過綺拉的事,甚至連賽門和多莉克的事都曾經至少搞砸過一次,這點讓他幾乎可說是有點心安,這代表他們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一個白痴。不論贊柯現在在心中把他供得多高,他都不期待迎來自己跌落神壇的那天。
贊柯往前踏了一步,那是很小的一步,但這一步讓埃德倚靠到牆上。「你堅持要誇大自己的習慣真的是——」
「你們是在親熱嗎?」多莉克問,「因為如果你沒有要來幫忙交涉的話……」
「我們沒在——」
「我不會在公共場合做那種事。」贊柯回答。
「——沒錯。等一下,公共場合?」埃德轉頭看他,「你們聖騎士不是應該要禁慾嗎?」
「看在諸神的份上。」多莉克咕噥了一聲走開了。
「顯然你非常不了解聖騎士,」贊柯回答,他的聲音低沈,「或者也不了解我。」
他們現在幾乎是從胸口到腳踝都貼在一起了,贊柯差不多是把他壓在牆上。要是換成是別人……好吧,他已經好多年沒和人有親密接觸了,除了偶爾來一兩個任務需要的調情的吻,而且他上次幹這種事的時候還是在入獄之前,有鑒於他一點也不想和赦免委員接吻來換減刑。他是絕望到要騎一隻大鳥逃獄沒錯,但還沒有絕望到要出賣肉體,謝了。
但雖然他在席亞死後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不代表假如現在他面前是其他人的話,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發展。
只不過這個人可是贊柯,他至少有一百歲了,還有一張能讓人在路上暈倒的帥臉(埃德看過一次,霍爾嘉『好心地』倒了一桶水到那個可憐蟲身上把他叫醒後,那傢伙尷尬到不行)。他還是無私英雄主義的最佳榜樣。
像這種人,這種想要誰都可以的人,絕對不會想跟像埃德一樣的專業傻瓜有瓜葛。
……倒也不是說他想讓贊柯,你知道的,跟自己有關係啦,那種關係之類的,哈,哈哈哈。
「所以你沒有禁慾。」他說,還真是好口才。
「那並非我誓言的內容,我的誓言只要求我奉獻。」
「奉獻是吧?」
「是的,」要不是他了解這傢伙,他會說贊柯現在聽起來有些緊張。他的手從埃德的手腕往上移到他的手指,彷彿想讓他們十指交扣。「如果對我的教條還有其他誤解,我很樂意為你解惑。」
「你在這裡啊。」霍爾嘉抓住埃德的領子,直接把他從贊柯的手中扯出來。「嗨贊柯,抱歉,但我們需要他。」
她拉著他經過吧台(太好了,豎琴手都消失了)來到桌邊,等到他安頓好了以後,贊柯似乎已經消失了。大概又去做好事了吧。
埃德告訴自己他才不失望呢。
下一次他遇見贊柯,是因為他呼喚他了。
這不在他們計畫之中,但看來他們給薩札斯坦找麻煩的計畫,其實進行得跟埃德希望的一樣順利,因為他們下一次的行動原本應該只是一場簡單的搶劫,卻在幾個膚色慘白的泰伊刺客從陰影出現以後,變成埃德人生中最慘的一天。
埃德和他的團隊堅持了好幾分鐘,比他預想得還好很多了。
不過等到賽門被壓在瓦礫之下、其中一個混帳用腳逼霍爾嘉跪下之後,他就知道他們麻煩大了。換作別人,他們也許會覺得自己英勇奮戰後能從容就義,但埃德才不是那種人,多謝,他才不會讓他女兒或他朋友被殺死,或者更糟的,被這些王八蛋擄走。
一陣爆炸讓他撞上僅存的一樓牆壁,接著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刺痛,並聽到一聲喀拉。
那可不是好跡象。
他在背心口袋裡胡亂摸索,拉出那個護身符:「贊柯——可惡——我很抱歉要這麼做但我們現在正在被狠狠修理一頓,所以如果你剛好在附近的話——該死!」
他閃掉了一陣攻擊,護身符從他手裡飛了出去。可惡。他想要再把它拿回來,但那該死的刺客還在朝它前進,他想去抓護身符的動作只讓自己手臂被削了一刀。
他把藏在靴子裡的匕首拔了出來,勉強把下一波攻擊擋了下來,他的刀鋒完全插進刺客的手臂裡。這傢伙甚至抖都沒抖一下,他的肉身已經死了,神經沒接上,沒有辦法感受到疼痛。
那個刺客對他怒吼,用膝蓋朝他的臉狠狠來了一下,鄭重聲明,這簡直就是在傷口上灑鹽。
他的世界發黑了一陣,等他的視力恢復以後,那個刺客正高舉著被刺中的手準備砍下來。
該死、該死、該死。他要死掉了,他就要被一個天殺的紅袍法師刺客殺死了,不是說他喜歡死掉,但讓這些王八蛋感受到殺死他的滿足更讓他——
一道金黃色的光擊中了刺客,他被打飛出去之後倒在地上冒煙。埃德努力回過頭,隱隱感到自己的下巴掉了下來。他看見贊柯,滿腔憤怒讓他渾身發光,雙眼和手中的劍都在閃閃發亮。
「離他遠一點。」他咆哮的聲音如隆隆的雷聲,有點嚇人,又不只一點點火辣。
其他的刺客你看我我看你,不確定該怎麼辦,但接著其中一人帶著怨恨怒吼,決定要迎頭而上。
大錯特錯。
贊柯根本連他的劍都沒用,他舉起一隻手詠唱了段什麼,宛如他在命令天空一般,接著他們四周的空氣隆隆作響,一股金色的光芒再次炸響後,那群刺客全都變成該死的塵土。是真的塵土。
要命喔,那大概是埃德看過最火辣的事了,幸好沒人在看他。
贊柯以劍拄地跪了下來,這是埃德第一次看到他看起來有耗費任何力氣的樣子。但他隨即又站了起來,還劍入鞘,轉過身來看向埃德。「你受傷了。」
埃德試著站起來,但全身上下都痛得像在尖叫。「好吧,不行。」他又躺了回去。
贊柯在他身旁跪下,他那件蠢斗篷在兩秒鐘前還不存在的微風中壯闊地翻動,他抓住埃德的手。埃德抽了口氣,一波暖意輕柔地帶走疼痛,將骨頭血肉瞬間黏合回原本的樣子,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你遲到了。」再次找回說話能力後,埃德喘著氣說。
「我知道,我道歉。」贊柯扶著他站起來。
喔不,不行,贊柯的頭髮變長了。這傢伙真的要這樣變得更帥嗎?原本就已經夠不公平了,這下這簡直是嚇人。
「你把辮子留長了。」埃德大聲說出口,因為埃德是個白癡。
贊柯眨眼,他還握著埃德的手。「是的,它是否悅人耳目?」
它看起來性感熱辣到不行啦。「是,對,我喜歡。」他清了清喉嚨,希望贊柯沒有注意到埃德因為膝蓋一陣發軟,正死死抓住他的手。「非常,呃,你知道的,非常。」
「非常非常。」贊柯仔細看著他,「你撞到頭了嗎?我應該能治癒任何腦震盪,但要是……」
「沒有!沒事,我很好,我們全都好得啵棒。」啵棒?!他是有什麼毛病。
贊柯的嘴角上揚了:「那麼,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剛剛那他媽的是什麼?」賽門大喊,他正試著幫(梟熊型態的)多莉克把他身上的瓦礫清掉(沒什麼用)。「你嚇死人了!」
我看是性感得嚇死人吧。
「我道歉。」贊柯的臉頰看上去……膚色變深了?比平常還深?「我可能是有點做過頭了,我無意驚嚇你們,只想給你們的敵人帶來恐懼。」
「對,我想也是。」霍爾嘉邊低聲咕噥邊把腸子從她衣服上挑掉。
埃德這才突然意識到他應該道謝。「謝謝。」
贊柯回頭看他。「無需道謝,不過我很受用。」
哇,現在輪到埃德的臉沒來由地發燙了。
「哈囉?」賽門大叫:「我還在這裡被一堆石頭壓著喔!」
埃德總算放開了贊柯的手——他們為什麼牽著手牽這麼久?——走過去幫多莉克解救賽門。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哪裡?」贊柯把她的腿治好讓她終於能走路以後,霍爾嘉問道。
「埃德對著我的護身符說話,」贊柯解釋,他扶著她站起身:「我能藉由感應護身符的位置找到你們。我必須找一位朋友幫助我進行瞬間移動,因為很可惜地我並不具備此項能力。」
「等等,護身符?」
綺拉解除了隱形狀態,手裡拿著那個護身符。「找到了!」
埃德知道,很快她就會決定要實際下場參戰。儘管他知道如果阻止她的話她只會更過份,但他還是非常擔心那遲早會來臨的一天。
賽門接過那個護身符檢查。「這東西你拿著多久了?!」
他的語氣意外帶有指責意味。「呃,」埃德回想了下,「至少六個月?」
「其實是十個月,」贊柯糾正他,「十個月兩週又三天。」
哇,還精準到天是吧。
「而你沒有……」賽門揉著他的太陽穴,「這就是你每次都能找到我們的原因?」
贊柯冷靜地看著術士:「是。」
「我他媽的老天爺啊。」多莉克低喃。
「大伙兒,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啊,」埃德說,「贊柯是朋友,他給了我們一個可以在困境時聯絡他的方法——」
「這東西你有多少個?」賽門問道。
「就那一個。」贊柯回答。
賽門指控地看向埃德,彷彿這能代表什麼意思似的。「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對我生氣。」
「我這是,」賽門雙手朝天一擺,「算了。」
他把護身符拋給埃德,埃德差點沒接住,隨後賽門邊喃喃自語邊氣呼呼地走了。
霍爾嘉則一臉興致盎然。
贊柯檢查綺拉有沒有受傷,發現沒有以後,從她的耳後變出一枚硬幣。「我們下回見面時,妳能學會這一招嗎?」
「拜託別再教我女兒扒手技巧了。」
「我是在教你女兒如何表演有趣的小魔術來取悅他人。」
「如果你以為她不會拿這招來偷遍我們遇到的可憐窮光蛋,那你就沒救了。」他永遠、永遠不會親口承認,他其實很喜歡贊柯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勵綺拉發展自己的興趣。
「那麼我很慶幸我不會在附近見到這一切,否則我就得介入了。」贊柯平靜地說。
「快去開房間啦。」多莉克低聲說。
埃德祈禱他的臉沒有如他感覺的一樣火燒火燎。「說真的,謝謝你,我們真的被揍爆了。」
他想把護身符還回去,因為那顯然是贊柯唯一的一個護身符,但贊柯把他的手指再包覆著那塊護身符。「不,請你留著。」
埃德開口想爭辯,但贊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們四周。「這不會是紅袍法師最後一次攻擊你們,我寧願你留著它。」
他不確定該說什麼,因為贊柯是對的,這只不過是開始,他們打敗泰伊人的死靈法師越多次,就會遭受越嚴重的反擊。「你知道你不欠我們什麼的。」
「我知道,我將它給你是因為我想這麼做,我堅持你得留著它,因為我還是希望你能拿著。」
再說一次,他完全有可能是在講他們整團團員,但感覺起來不是如此。埃德點了點頭,把護身符再塞回他的背心口袋裡,就緊貼著他的——緊貼著他的肌膚。
「很遺憾我必須離開了,」贊柯將聲音放軟了些繼續說,「紅龍阿薩德隆的追隨者……」
「當然,你得趕快去拯救世界了。」埃德一點也不羨慕贊柯的任務,他比較喜歡在邪惡外圍試探,而非直接面對威脅整個位面的嗜魔者之類的,謝囉,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在哪。「別邊拯救世界邊長得帥到天怒人怨,再讓我聽到吟遊詩人唱歌讚頌你的英勇事蹟我就要吐了。」
「你大可自己寫幾首。」
「你說得對,這世界需要知道你說話有多直白。」
綺拉看向霍爾嘉:「喔,原來這就是妳上禮拜找我聊的那個。」
「哪個?!」
贊柯向其他人點頭示意:「容我告退。」他再度看向埃德,雙唇微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或是在等埃德說些什麼,但他只是伸出手幫埃德把歪掉的領子整理好(他刷過埃德脖子的手真是太他媽的溫暖了),然後就走遠了。
還是煩死人的直直走。
又來了。
「可以吃晚餐了嗎?」綺拉問道,畢竟她才12歲,還能輕易地把這些破事拋在腦後。埃德還記得自己跟她一樣年輕無慮的時候,而現在一切都變了,儘管不合常理和邏輯,埃德還是希望她能保留那些他所失去的特質。
「當然可以。」他和霍爾嘉同時說道,他向她揚起一抹微笑。有些事是不會變的。
不過他開始覺得,講到贊柯的時候好像在聽一個大家都聽得懂笑點的笑話,而他連笑話開頭都沒聽到。
如果他有點希望贊柯可以在奔向夕陽(也就是充滿威嚴地走開)前跟他們多待幾個小時,那這也是他自己的秘密,謝囉。
他下次見到贊柯是將近六個月後的事了。
他努力不去擔心,真的,他試過。反正他也很忙,有一個開始唱反調的青少年女兒、有賽門莫名其妙的家務事影響了他們整個團隊(普通的家庭吵架頂多就是讓你上市場時有點尷尬,術士家庭吵架則會把城市炸掉)、有多莉克在翠綠閑庭的正事需要幫忙,還有紅袍法師不斷威脅各個文明,不耐地等著把全世界化為死亡大軍的那天。
可是。
紅龍阿薩德隆的追隨者都是一群狂熱信徒,他們想學那條惡名昭彰的紅龍,把惡魔和他們的靈魂綁定在一起。他們把紅龍當作即將降世的神來膜拜,想要沐浴在他的力量之中(或者想篡奪他的力量據為己用)。他們全都是瘋子,其中有一半還是該死的彩色巨龍。他們可不是什麼小角色。
贊柯有同伴嗎?有後援嗎?逃命計畫呢?他有正確的武器、工具、文物嗎?那些東西夠強大嗎?他夠強大嗎?這男人連比喻都常常聽不懂,他到底要怎麼說謊偽裝潛入這種邪教的內部?他有沒有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他這邊的真正戰友?他有沒有真正的朋友,能夠了解贊柯對——對大家有多重要?
有些夜晚,當他在客廳裡來回踱步、霍爾嘉和綺拉在樓上睡覺時,他非常想從口袋掏出那塊護身符,對它說話。想問問贊柯是否還安好,他是不是還他媽的活著。
他從來沒這麼做。這很蠢,擔心一個可以輕鬆召喚諸神之怒、又能把幽暗地域當公園在逛的人。更何況,萬一他選錯時間點害贊柯分心呢?或是把他的身份揭穿呢?
不過他還是會擔心,他沒對其他人說,因為他知道是自己在犯傻,但他會在晚上來回踱步,因為他他媽的就是會擔心。
其實,也正是因為他晚上沒睡覺,才讓他聽到小徑上的那串腳步聲。
一開始他以為是霍爾嘉,因為腳步聲聽起來很沈重。她以為自己從樓上後窗偷溜出去跟兩個鎮外的那個半身人幽會時沒人察覺,但埃德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他明白她為什麼什麼都沒說,她不想觸霉頭。
但接著他發現腳步聲的節奏不對勁,聽起來不平均、有些遲滯,彷彿走路的人正跛著腳。
輕柔的敲門聲響起的同時,埃德一把將門拉開,看見贊柯疲憊的臉。
「我很抱歉前來打擾,」這個天殺的白痴開口,但埃德不讓他說完就連忙抱住他。
贊柯抬起一隻手臂疲憊地環住他的腰,埃德感覺到這傢伙幾乎是倒在他自己身上。吟遊詩人不能再更明白自己的肌肉量只有贊柯的一半,但他還是有些身高優勢,也不是什麼沒在鍛鍊的懶鬼,所以他還是勉強撐住讓兩人站著。
「喂、喂,你還好嗎?你受傷了?」
「我是不太好,」贊柯承認,他的語氣不太情願,彷彿他不想拿這件事打擾埃德,「我很抱歉,我只是——」
「該死的別再道歉了。」
「——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在身份被揭穿就會被大卸八塊的敵營中待了好幾個月以後,他想到的安全的地方居然是……這裡,埃德的蠢小屋。
他的小屋不蠢啦,這裡是他家,但拜託,這傢伙去到任何聖騎士的聖所都能受到英雄般的歡迎,豎琴手也會熱烈迎接他,這世界大概有幾百個人欠他人情。
而他來了這裡。
埃德退後,看見贊柯盔甲上的各種凹痕和裂痕:「該死,他們真的痛打了你一頓。」
「我遇過更糟的。」
「你知道嗎,我相信你說的話,但我也相信你只是在逞強。」
贊柯給他一個完美的無辜表情,埃德完全看穿了他。「好了,進來,快點。」
他得扶著這傢伙進屋,再幫他脫下盔甲(這肯定需要找個鐵匠了),再扶著他坐進火爐前的一張椅子裡。
糟糕。
贊柯持劍的那隻手臂靜脈怒張,深綠色的靜脈蜿蜒而下,直到前臂上一個流汁又微微搏動的咬痕,胸口也有乾掉的血跡,和藍黃紫色斑駁交雜的瘀青。
「有人在惡龍邪教巢穴玩得很開心喔。」
「其中一名成員是一頭年輕的綠龍。」贊柯解釋道。埃德抓了急救箱把贊柯的手臂擺好時贊柯輕輕縮了一下,他想掩飾但埃德還是發現了。
「看來的確是綠龍毒液沒錯。」而且綠龍毒液可以輕易殺死稍弱的人,贊柯帶著這個還在流膿的傷口到底是怎麼一路過來的?
「我的身體……能抵抗大多數的感染,看來這個傷口格外頑強。」
「廢話,」埃德低聲說道,抓起一把細刃刀:「我要把毒液擠乾淨。」
「我的推測也是如此。」
這不是什麼愉快的工作,但他知道該怎麼做。埃德動作迅速確實,他在水壺裡裝了水並放到爐火上加熱,將傷口的膿液排出來並將毒液擠乾淨,然後是清潔、縫合,再厚厚地塗上一層治療藥膏。
他能感覺到贊柯的眼神全程直盯著他,這讓他口乾舌燥、皮膚發燙。
最後一步是包紮,他將布條一圈一圈纏上,也許沒必要纏那麼多圈,不過他可不希望這男人扯到傷口。他將布條綁好,拇指輕輕拂過布料和溫暖的皮膚的交界。
「我對你不勝感激。」贊柯喃喃地說。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我仍然十分感激。」
他活像個瘋子一樣還在撫摸贊柯的手臂,他把手拿開:「你還有其他地方需要處理的嗎?我有可以治瘀傷的藥。」他忙著往水壺裡加水、擰乾毛巾。
「其他的傷口都較輕微,是因為我……被綠龍咬在嘴裡拖行時,盔甲受損割到我自己。」
埃德的手指抖了一下,差點把毛巾摔到地上:「是啊,聽起來真好玩。」
他單膝跪了下來,空著的那隻手扶上贊柯的大腿:「頭抬起來。」
贊柯照做,埃德輕柔地將乾掉的血跡擦掉,露出受損盔甲造成的擦傷。在那些傷口之下還有舊傷,大大小小的疤痕交錯覆蓋了贊柯脆弱的肌膚。
「我曾經比現在還要脆弱許多,」贊柯輕聲說:「但我現在復原得更加迅速,因為……」
埃德的眼神迅速看向贊柯額頭上的印記,之後又低下頭來看著他正在擦拭的皮膚:「很好。」
「我想說的是……」贊柯的手指輕觸他的下巴,逼得埃德得抬眼看著他的臉,「……我曾經歷過更嚴重的傷勢並活了下來,我會康復的。這些不過是一些不便。」
「這說法真的沒有你想的安慰人。」
贊柯的手改為捧著埃德的下巴:「那麼我該如何安慰你?」
他有很多答案,全都超級不適合對朋友說出口,一個為你赴湯蹈火,而現在總算有一次向你請求回報的朋友。
只是,當火焰讓贊柯的皮膚發光、讓他的下巴曲線和突出的顴骨格外美好的時候,真的讓人非常、非常難抗拒那股誘惑。
他在席亞的葬禮時曾有過一個念頭:他應該多親她一些、多抱她一些、多說些笑話逗她笑、多畫一些她的畫像、多告訴她他愛她、多稱讚她一些——應該給她更好的愛,應該要每天每分每秒全力去愛她。他不應該浪費展現自己對她的愛的機會。
他抽身,專心混合瘀青用的藥膏。
贊柯不是席亞。席亞,出於某些神秘的原因,愛著他,但席亞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日常生活中的英雄。她支持他的間諜工作、支持認真卻笨拙地試著當個英雄的他。她不是活生生的傳奇,她不屠龍、不拯救無數蒼生、不修補破碎的社會。
她不像某人——
那不重要,真的、真的不重要,凌晨一點的恍然大悟適合寫進詩歌,但真的不適合拿來做出人生抉擇。
「你可以,」他說,頭壓得低低的:「用不要單挑整個惡龍邪教來安慰我。」
「埃德。」
「你不是刀槍不入,我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那句話叫什麼來著?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那句?」
「噢,他這下又懂得俗語了。」
「埃德……」
「你到底為什麼過來?你需要牧師,外面有很多神殿——」
「埃德金。」
他抬頭,他無法拒絕那個語氣。贊柯將他拉起身,好讓他們同高。「我來這裡是因為我受傷了、我生病了,我希望去一個感覺像家的地方。」
「……噢。」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不認為有任何合適的回答。
「我還會再次受傷,」贊柯說,「但我承諾我永遠都會回家。」
「我曾經向席亞做出同樣的保證,」他知道那承諾有多空洞,他們的命運有多不受他們操縱,「她看穿了我的保證。」
「她聽上去是位睿智的女子。」
「她是。別糊弄我,贊柯。」
贊柯的凝視又從埃德的眼睛垂了下去。「我……」
一聲吱呀聲傳來,埃德火速轉頭看向小屋的另一端。他知道那聲音是什麼意思——有人站在梯子上。
「爸?」綺拉從閣樓的梯子爬下來。「什麼——贊柯!」
她衝過來抱住他。贊柯用沒受傷的手環住她的腰。「妳好,親愛的。」
「霍爾嘉在哪?」埃德問。
「她一個小時前偷溜出去了。」
「我就知道。」
綺拉看著埃德給他包紮的地方:「你還好嗎?」
「他會沒事的,甜心,他只是受了點傷。」
綺拉懷疑地看著贊柯,彷彿在擔心埃德為了保護她而撒謊,好吧,算合理懷疑。
贊柯牽起她的手:「我會復原的,我只是需要休息。妳的父親有雙醫者的手。」
「別說得太誇張了,」埃德咕噥,他非常認真的盯著手上正在混合的藥膏,不想看他們兩個:「寶貝,回去床上吧,我得把備用床墊拿出來。」
綺拉看來不開心自己被趕回閣樓,但她沒討價還價。她吻了他的臉頰、捏了捏贊柯沒受傷的肩膀後,轉身爬回樓上。
埃德希望霍爾嘉慢慢來,別那麼快回家。
「來,」他將藥膏厚厚地敷上贊柯的瘀傷,同時努力忽略腦子裡不斷重複的那是他的胸部那是他的胸部那是他的胸部。「別擦掉。我去幫你拿床墊。」
「我不想麻煩你。」
「不是睡床墊就是睡閣樓,我不覺得你會想忍受霍爾嘉的打呼聲的,而且你這狀態也爬不了梯子。」
還有就是和贊柯同睡一床對他的老二來說絕對是折磨,他還沒準備好要應付這個,但他沒打算說出口。
他把床鋪在火爐前,替贊柯拿了一些水。「全部喝光。」
「你會是個很好的褓母的。」
「哈哈,很好笑。」埃德轉身往閣樓前進。
「埃德金。」
他回過頭。
贊柯在床上安頓好,他仍然裸著上半身,火光從他背後描摹出他的輪廓。畫家們一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為這樣的他畫一幅畫。
「我並非魯莽之人,我會盡我所能平安回來。」
埃德吞了口口水:「這種承諾我可以接受。」
他自己過的也不是什麼安穩的生活。
他那天晚上還是沒睡多少,盯著天花板(還聽見霍爾嘉在天亮前偷溜回來)直到繁星從夜空中消失。
贊柯在他家待了三天,這段時間他替他們劈了整個冬天的柴火,讓大家知道顯然他會煮飯也會木工,他還有什麼不會的,還把埃德家當成自己家在住。
他離開時,埃德裝得好像自己不想念他。
「你這個白痴。」贊柯離開後那天,他在晾衣服時霍爾嘉這麼對他說。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他說,他只有一點點說謊。他不需要別人告誡他該死地愛錯了人。大概半塊大陸的人都愛贊柯嚴達,他很清楚,謝了。
霍爾嘉銳利地瞪了他一眼,但沒再提起這個話題。
才過了六週,他們就又見面了。
他和他的團隊在一間酒館慶祝一次搶劫行動成功。他正要去吧台替他們再拿一輪酒時聽到身後的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他出於習慣回頭瞥了一眼,看見一個熟悉的穿斗篷的身影,穿著簡單的上衣和褲子,在一張空桌旁找了位子坐下。
埃德露出笑容,心跳聲在耳裡砰砰作響,他回頭向酒吧店員說:「我要再加點一杯酒。」
「你來錯酒館了。」
他僵住了,再度轉身。
一個有些不爽的當地人把手撐在贊柯的桌邊,狠狠瞪著他。贊柯抬眼看他:「不好意思?」
「我說,」這個當地人重複道:「你他媽的來錯酒館了。你給我離開這裡免得——」
「喂,」埃德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前就走了過去,說話聲音比他原本想得還大,整個酒館因此安靜了下來:「小心你說話是在對誰。」
「那句話不合文法。」贊柯說,彷彿埃德沒注意到似的。
「現在不是時候。」埃德咬著牙回答,他推了一把來煩贊柯的傢伙的肩膀,逼得他踉蹌後退。
「他是泰伊人。」那個男人說,彷彿那三個字就能說明什麼。不幸的是,對多數人來說那確實可以,對一年前的埃德來說的確如此。
「他也是個天殺的聖騎士,」他解釋:「而且他救我一命的次數多到我都有些尷尬,所以如果你想對他動手,你得先過我這一關。」
那傢伙上下打量了埃德一下,然後就像埃德想的一樣,覺得邋遢的吟遊詩人比滿身肌肉的半神是更好的目標,上前揮了一拳。
就在同時,隱形的綺拉用那支拐杖(「那不是拐杖那是來去——」「我們知道,賽門」)把那傢伙絆了個四腳朝天。
酒館裡有些人笑了出來,埃德低頭對著他笑了。「就像我說的。」
贊柯站起來。「埃德,真的沒必要把事情鬧大,我可以……」
「不行。不可以。你坐下,給我把那漂亮的屁股坐下。」
贊柯坐下了。
老實說,埃德有點驚訝他照做了。「你想在這裡喝杯酒——我不懂為什麼,這裡的麥酒難喝得要死——那你就可以在這裡喝酒,好嗎?」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用了那個會讓大家聽他說話的語氣。「泰伊人不是全都認同薩札斯坦的,他的佔領害很多泰伊人失去家園,他們失去了朋友和親人。在對抗紅袍法師上,沒有人比家園被偷走的泰伊人更認真。」
整個酒館鴉雀無聲。賽門鼓起掌來,多莉克和霍爾嘉立刻把他的手壓了下來。
贊柯盯著埃德的樣子彷彿——彷彿埃德剛殺死了一條龍之類的,這讓他的肚子、他的血液都以一種他早就遺忘的方式沸騰了起來。
「總之,」埃德清了清喉嚨,「我可以替我和我朋友再要一輪酒嗎?」
霍爾嘉配合地歡呼,賽門和多莉克大夢初醒般地加入,酒館其他人則笑了一會,又回去做他們原本正在做的事。
埃德對贊柯眨眨眼:「好了,這樣我們就稍微打平了。」
「嗚嗯。」贊柯用好像有點被勒住的語氣說道。
其他人招手叫他過去。「你會過來找我們的對吧?」綺拉問。
「當然。」贊柯說,語氣一如往常充滿誠摯。他站起來,跟著綺拉走到他們的桌邊,埃德則拿了酒水過去分發給大家。
他們的桌子因而變得有些擁擠,但沒關係。賽門坐在其中一端(「因為他的腿長得詭異。」多莉克說),多莉克貼在他身旁,然後是贊柯和埃德,然後霍爾嘉佔據了長桌的另一端(「這樣才有地方放我的斧頭。」「妳和妳的斧頭的關係很不健康。」)綺拉則擠在她和埃德之間。
贊柯得把一隻手臂繞過埃德的肩膀才能坐得舒服,而埃德接下來一個小時全都忙著努力在聊天、歡笑、開玩笑的同時,還不能表現得好像自己有百分之九十的腦袋都在對他尖叫贊柯在他身旁感覺起來有多溫暖堅實還有他聞起來有多棒(就像柑橘和檀木)還有還有還有——
他有很多要消化的,好嗎?
贊柯挪了一下,讓給多莉克更多的空間,這也讓他的腿從大腿到腳踝,完完全全貼住埃德的腿。埃德在內心無聲地小小地崩潰了。
不過他一定是有點僵住了,因為贊柯瞥了他一眼問道:「一切還好嗎?」
「我很好,」他的聲音危險地瀕臨破音邊緣:「所以你為什麼來這座鎮?」
「只是路過。」他的指尖拂過埃德的肩膀背後。
埃德忍著不要顫抖的努力值得獲頒一面獎牌吧。「承認吧,你是特別繞路來找我們的。」
贊柯邊啜了一口麥酒邊揚起一抹輕笑,埃德真心不敢相信自己當初居然覺得這傢伙既沒有幽默感又自以為是。
「你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們會去哪裡,你可以直接問。」
贊柯將酒杯放下。「你一個月後會在哪裡?」
埃德吞了口水。「呃,我們會在深水城,你能去冒險之口找我們。」
「很有名的旅館。」
「嗯哼,聽說那裡提供的酒是真的不錯。」
「除此之外,那間旅館還蓋在一口井上。據說如果你從那口井下探到地脈迷城,當中有巨大的財寶等著勇敢的人去探索。」
「真想不到。」
贊柯對他歪頭。「埃德金。」
「贊柯瑞。」
「那不是我的名字。」
「聽著,我們沒有要下去那口該死的井,如果你是在擔心這個的話。那個旅館老闆已經在裡面消失快一世紀了。」
「是的,我很清楚。曾有人提供我豐厚的報酬,請求我前去了解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拒絕了。」
「喔?為什麼?」
「我感覺我應該拒絕。」
「啊,你那神秘的命運感應。」
「是的,如果你要這麼稱呼的話。」
「我就要這麼稱呼,謝囉。」他可能是有些醉了,「重點是,那傢伙幾年前又出現了,還帶了更多的財寶回來,而其中有些財寶應該……應該可以拿來對付死靈法師。」
「你要闖入他的保險庫。」
「我沒說喔,你沒聽到我這麼說。」
贊柯開口,可能是想說些關於暗示之類的話,但又把嘴闔上了。「我明白了。」
「你知道,又不是只有你會為了保護別人而老是神神秘秘地和人保持距離。」
贊柯盯著他的表情讓埃德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自體爆炸。「下個月,深水城,冒險之口。」
這是約會。埃德愚蠢地心想,但他還有自制力讓自己別說出口。「你我到時見。我是說我們——我們到時見。」
綺拉軟趴趴地靠在他另一側,他退後一些低頭看了看她:「看來上床時間到了。」
她愛睏地瞪他,隨即打了一個呵欠。「沒錯,跟我想的一樣。好啦,起來吧。」
「來吧小蟲。」霍爾嘉說,站起來扶綺拉起身。
她已經大到不再像以前一樣,想讓人把她抱去床上了,至少大多數的晚上不想。這讓埃德金心痛。
他也站了起來,卻感到贊柯握住了他的手。他回過身。
「我該走了。」贊柯静靜地說。
埃德吞了口口水。是啊,他也覺得他沒辦法讓這人留多久。他們是朋友,可能是同盟,偶爾還是健全犯罪行動中的夥伴。但像贊柯這樣的人真的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用來鬼混。「很高興見到你。」我一直都很高興能見到你。
「我永遠都會努力來見你。」贊柯站了起來,該死,這傢伙似乎完全忘記有個人空間這回事,不過埃德沒什麼好抱怨的。他的手扶在埃德的腰臀之際,可能是在扶著埃德以免他跌倒,那感覺活像個烙印。「下個月。」
「深水城,冒險之口。別遲到了。」
贊柯對他微笑,那抹小小的、宛如兩人的秘密一般的微笑讓埃德有一瞬間覺得整個房間彷彿只剩下他一人。然後他轉過身,消失在深夜酒館的人群中。
「下次去開個房間啦。」要去吧台的多莉克從他身邊經過時說道。
埃德給了她一個中指,然後就去哄她女兒上床了。
這個他有點怪在贊柯頭上,對,如果有人問起,這一切都要怪贊柯。
如果那傢伙準時出現,而不是提早出現。埃德才正準備從掛在酒吧服務生腰際那一大串鑰匙中偷拿旅館主人辦公室的鑰匙,如果他不是挑準這個時刻出現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但他就是在那個時刻冒了出來,埃德要下手時正好看到他,他能感覺到自己拿著鑰匙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應該讓綺拉來偷的,但他不想讓她冒被抓後陷入麻煩的風險,而且他通常是他媽的很擅長偷東西的,可是贊柯就剛好走進了旅館,看起來還該死的特地打扮了:絲綢襯衫、新披風、光亮的靴子、髮辮裡編的金色髮飾在髮辮垂落肩頭時閃閃發光,而埃德該死的手抖了一下。
那服務生感覺到了,他就知道他感覺到了。
死定了。
他假裝踉蹌了一下——不可以演過頭,假裝喝醉的訣竅就是要記得每個醉鬼都想裝作很清醒——然後勉強把鑰匙塞進嘴裡藏在舌頭底下,並用一個假裝自己在擦掉下巴上的酒液動作掩飾過去。「包歉。」他說,差點撞上桌子。
贊柯看到他(與此同時其他人也看到贊柯了,半間酒館的人都看著他流口水)並向他走了過來,他會在埃德能去找其他人之前先走到埃德旁邊,而服務生又緊追在他身後——
他別無選擇。
「嘿帥哥。」他說道,故意讓自己聽起來有點大舌頭。然後——在他能反悔以前——他捧住贊柯的臉吻了他。
贊柯嚇了一跳,但他的雙手落在埃德腰上,並在埃德貼近的同時縮緊了雙手,埃德的舌頭刷過贊柯雙唇間的縫隙,引誘他張開嘴讓這個吻更深入。
贊柯踏進他的雙腿間,一隻手臂更加環住埃德的腰,他張開嘴然後,喔可惡、這是——他是——
他輕輕倒吸了一口氣,差點忘記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然後他感覺到鑰匙敲在自己後方牙齒上。可惡,鑰匙。
他一隻手環上贊柯的後頸並歪過頭,讓鑰匙從舌頭下滑過去,他繼續推,把鑰匙推進贊柯的嘴裡。
贊柯震驚地僵住了,然後埃德退了開來——但他還是忍不住先在往前親了一下贊柯的嘴角。他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這麼做,如果有人問他,他大概會說這是為了掩飾贊柯僵住的樣子。
「謝謝。」埃德用氣音說,聲音小到只有贊柯聽得到。接著他的手腕就被抓住用力一扯,把他扯得轉過身面對發怒的服務生,這間旅館以兇惡聞名的保鑣就站在他後面。
「喂!」服務生怒瞪著他,「對,就是他,好好搜搜他。確認他沒有拿了什麼東西。」
「你丟了什麼東西嗎?」贊柯有禮貌地問,埃德大聲地抗議自己很清白。「你的錢?」
誤導得好,店員馬上伸手去碰他的錢包。一發現錢包仍裝得滿滿地掛著,他就怒瞪了還在被保鑣搜身的埃德一眼。「注意看路啊。」
「沒問題。」埃德敬禮,轉身離開旅館。他暫時還不敢和其他人互動。
他在街尾徘徊了一下,直到保鑣換班以後才回到旅館裡。令他失望的是贊柯不在那裡,不過其他人都還在。
「贊柯把鑰匙給我們了。」霍爾嘉說,她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賽門複製了一份,然後綺拉把原本的鑰匙掛回服務生那串鑰匙上了。」
「做得好,」他稱讚綺拉,向賽門點了點頭。「他人呢?」
「贊柯?」霍爾嘉問,多莉克酒喝到一半嗆到。「他走了,埃德,你他媽的覺得他還能做什麼?」
他輪流看了看每個人,每個人看起來都對他很不開心。「我做了什麼?」
賽門哀號,把臉埋進自己的雙手。
「埃德,老兄,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懂……」霍爾嘉搖了搖頭,站起來去續杯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幫不了你。」
太好了,真他媽的太棒了。
夜很深了,可是他睡不著。
他們這次在住宿上多花了一點錢,因為他們這次是假扮成有錢又浮誇的冒險者,跟其他人一樣為了冒險之口裡可能有的財富和名聲而豁了出去。他的房間雖小,卻有很舒適的床。
還有用了真的羽毛的羽毛枕、一扇小窗戶和一張書桌。
他稍早就把所有行李都丟在房裡了,包括因為某些原因他還留著的豎琴手之書。除了一有機會就把它燒掉之外,他不知道要拿那東西怎麼辦,但他要不是個蠢蛋就是個孬種,因為每次那東西最後還是會回到他的背袋裡。
現在那本書就在眼前,嘲笑著因為睡不著而來回踱步的他。
門上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吞下了一聲哀號。那可能是霍爾嘉,終於要來告訴他之前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惹得大家全都用一種他把他們的寵物貓淹死的表情看他。或者是綺拉在行動前緊張了起來(老天幫幫忙,或許是賽門又有了自信危機)——
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是贊柯。
他還穿著稍早那套有夠好看的衣服,看起來活像是正要去參加舞會卻迷路的王子。
「贊柯。」埃德清了清喉嚨,「呃,嘿。」
贊柯不願抬頭看他的眼睛:「我是否能佔用你一些時間?」
「呃,當然當然,」他想要走出房門,但贊柯推著他走進房間。「好吧。」
他把門關上:「什麼事?」
「你是否只因出於需要才吻我?」
埃德不確定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個,至少不是為了參加比賽就是了。」
贊柯認真踱起了步來,埃德不知道這傢伙還能煩躁到有這種舉動。「為何你不去吻多莉克?或是賽門?」
「我覺得她可能會揍我,而且我沒興趣再給賽門更多的創傷了。」
「霍爾嘉。」
他臉上露出的嫌惡表情完全是無意識的。「我很確定她寧願我們兩個都死了也不願意親我。」
贊柯停下了他的腳步。「若是我不在場,你是否會用其他方式傳遞鑰匙?」
「我……」他口乾舌燥:「對?贊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回事,」贊柯說,埃德從沒聽過他這麼壓低了怒吼的聲音,但他的老二顯然對這個聲音很有興趣。「是我以為我已明確表明我的意願。我或許很長壽,埃德金,但那不代表時間總是對我有利。我的誓言、我一生的志業都使我四處漂泊,我能和你相處的時間比我想要的還短。若我的人生全然於我掌控之中,我情願自己能——」他用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若我的渴望落空,請現在就告訴我。」
埃德盯著他。
一直盯著他。
然後繼續多盯了一會,確保他沒會錯意。
「抱歉,我——我覺得我聽錯了,因為你剛剛的意思是暗示你——」
他停了下來,因為贊柯看著他的表情彷彿——埃德終究是個吟遊詩人,他知道心碎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你真的不知道。」
「不,我——」埃德難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贊柯看來很困惑。
「對,為什麼,你到底怎麼會——有什麼你——你看過你自己長怎樣嗎?你沒看過自己嗎?」
「你怎麼會不知道?」
「因為你是你,」埃德朝他揮揮手:「你怎麼可能——你想要跟誰在一起都可以,我很確定如果你想要的話絕對可以娶到該死的公主或是,嘿,我聽說巴哈姆特[註]最近單身喔。」
「你是……」贊柯的話聲弱了下去,「你不是在嘲笑我。你非常認真。」
「他媽的我當然是認真的,我怎麼可能等了一年半才為了一個該死的騙局而吻你,要是我有那麼一丁點機會值得你的話?」
「值得——」贊柯打斷了自己的話,「有時候你真的是我人生中遇過最不可理喻的人。」
「我們第一次合作的時候,你就說得他媽的超清楚我在虛度我的人生。你想讓我重回豎琴手聯盟——」
「我將豎琴手之書重新交給你,不是為了讓你回去加入他們!」贊柯一臉想把埃德勒死的樣子,老實說,埃德覺得這死法還不賴。「我將它給你是希望你能記起自己一開始為何想成為豎琴手。是為了讓你想起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那又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是個像我一樣,想讓世界變得更好的人。是個看見惡行無法袖手旁觀的人。」
他感覺所有空氣都被抽離了他的身體,甚至是被抽離了這整個房間,他們站在原地,緊盯著對方。
「難道你真的相信,」贊柯問,朝他靠近,「這段時間以來,我會認為你太比不上我而不值得追求?」
「追求?」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被勒住了。不是做愛、不是上床、不是一夜情——而是追求。
「我——」贊柯又打斷了自己,明顯地深吸了幾口氣。「一開始,那只是……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渴求任何人了。我的丈夫二十年前過世了,我又太過忙碌沒辦法真正的……那不是我第一次失去所愛之人,但那是我第一次有此殊榮能擁有一個人超過寥寥數年的日子。他得以退休、安享天年……失去他以後,我似乎已經不再有渴求的能力。我累了,我曾失去朋友、盟友、愛人,有些日子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疲累。」
埃德恍然大悟。「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在我家。」
「我承認那時只是被你吸引。我聽說過你,那名拋棄誓言的豎琴手。我只有聽過些流言蜚語,但我在這塊大地上行走已久,知曉流言背後必有真實。我對你有興趣,而當我們見面時,是的,我認為你很英俊。我希望你能找回自我,而我也很榮幸自己能參與你部分的旅途。我需要拿回頭盔,我當時認為若是能……享受一段露水情緣也無妨。」
「我的媽呀。」他將近兩年前就有機會跟贊柯上床了?!
贊柯對他露出一個有些打趣又有些憂傷的微笑。「你當時尚未準備好。我很快就發現了。」
願我們的道路再次交會,當你做好準備以後。
他想詛咒這傢伙講話這麼神秘,但他當時確實還沒準備好,不是嗎?他已經他媽的這麼明顯了,埃德就是個天殺的大白痴。
「在那之後呢?」
「如我所說,我對你有興趣。我明白你需要時間,而我至少願意給予你我的友誼。我希望能讓你明白若你有此意願,我願意與你進行親密行為。」
那些撫觸,那些偏心的優待,那些笑容。
噢噢噢噢霍爾嘉這輩子都會拿這件事笑他了。
「可是你剛剛說的是——追求。」
「我說了。」
「所以你……」
贊柯聳了聳肩攤開雙手:「難道對你來說,我可能會愛上你就是這麼不具可能性的事情嗎?」
「有一點。」他破音了。
贊柯盯著他,埃德知道他跟自己在做一樣的事:用一個全新的角度回想過去一年半的每一次互動,把那些失落的拼圖碎片拼起來。
一直以來贊柯的眼神總是——噢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是在看埃德的嘴巴。然後他在受傷的時候跑來他家——他想要回家。他做了那些承諾,還有之前綺拉打斷的那個時刻——那個護身符,還有贊柯召喚真正的諸神之怒就為了——
「噢。」他說,因為他就是這麼會說話。
他這個大白痴。
「你太看不起自己了,埃德金達維斯,」贊柯輕聲說,「我同時也開始懷疑你將我看得太過高尚了。」
「不可能。」他來得及阻止自己以前就吐出了這三個字。
贊柯再度朝他靠近。「我這一整天都在思考,過去這一年半你是否只是為了留住我們的友誼而在婉拒我。我是否高估了你對於朋友間身體接觸的接受程度。我是否讓自己的期望蒙蔽了我對現實的理解。」
「贊柯,」埃德抬起一隻手,把贊柯擋在一步之外。「你——不論你把我看得多了不起,我都沒辦法回應這種期待。我不是無私的大善人,我試過了,但就是做不長久,而我也不打算重回那條路。我會偷東西,我會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我偶爾會偷別人的東西取樂,而且我會把我的朋友和女兒、而不是什麼抽象的利他主義放在第一優先。我跟你不一樣。」
「我從來不希望你跟我一樣,」贊柯皺起眉頭,「我所行走的道路並不適合所有人。別以為我一路走來沒有做出任何個人犧牲。我也有所悔恨。這種生活……有時會很孤獨、很挫折、也使我遠離眾人。僅僅因為我遵從一套標準行事,不代表我也會以同樣標準要求你。」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做出什麼會讓你覺得我是個大混蛋的事。」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不可能會讓我失望。為什麼你似乎這麼想要我失望?」
「因為你值得更好的!」埃德一隻手耙梳過自己的頭髮,「聽我說,霍爾嘉和賽門?我總是讓他們失望,我搞砸過。綺拉,看在諸神的份上,我傷害了她,我辜負了她……還是重重地辜負過她。我害怕自己會再犯下同樣的錯。但至少我搞砸過了,至少他們看過我最糟的面貌。」
「多莉克呢?」
「多莉克就是那樣,她本來就覺得人類會辜負她,我原本就是從零開始了。」
贊柯的嘴唇抽動了一下。
「聽著,我的家人都知道我做過什麼事,我們是一起走過來的。」
「為何你認為我無法做到同樣的事?」
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上來。
贊柯往前踏了一步,總算讓兩人間的空隙消失。「就如我所說,你將我想得太過高尚。我也有私心,我也可以渴望一個不盡完美的人,他令人洩氣,又不愛遵守法律。幸好他也是個英俊、充滿魅力、忠誠的男人,擁有一顆善良果敢的心。」
那張討人厭的完美俊臉,那張曾經讓他想揍一拳、現在讓他想好好捧著的臉,現在離他的臉只有幾吋的距離。「如果我是個善良果敢的人,我現在就會叫你離開。」
「不,」贊柯的話語溫暖地貼上他的肌膚,「如果你叫我離開,代表你向懦弱讓步了。」
他很害怕。他上次這麼害怕,是綺拉出生的那天,他第一次抱起那個小小又柔軟的生命並意識到他要為她的人生負責。再上回他這麼害怕,則是在他向席亞求婚而她答應的那天,他意識到自己總有一天會搞砸,做錯或說錯什麼事,而她會恍然決定自己值得比他這個麻煩更好的人,然後離他而去。
然而,和席亞度過的每一天,還有當綺拉的爸爸的每一天,都是他拿什麼都不願意換的珍貴時光。
贊柯的手落到了他的腰際。「我早該這麼做了,請容我直接地說:我想要你,不論你願意給予我什麼樣的感情我都樂意。」
他什麼都願意給,他要給他一切。
他不確定是誰先往前靠的──可能是同時──下一個瞬間他就和贊柯從腳踝到胸膛緊緊相貼,而贊柯那張真誠的嘴終於貼上了他的唇。
他的雙手抓皺了贊柯的上衣,將他往自己緊緊拉近,贊柯的手滑到他的後腦勺,抓住他的頭髮並輕輕一拉讓他的頭往後仰,老天啊他真的是很會。埃德一隻手環過贊柯後頸,好讓自己的另一隻手能貪婪地伸進衣服底下,感受那具他這該死的一年來一直欺騙自己沒有在意淫的身體。贊柯對著他嘴裡輕輕地呻吟,一手如鐵箍般牢牢環住埃德的腰,彷彿埃德會又犯傻離開他,或做任何除了站在原地跟贊柯親熱整整兩週以外的事。
其他人可以自己完成任務,對吧?他們才不需要他,沒問題的。
他想把他們引導到床鋪旁,但贊柯的腳牢牢釘在原地,而埃德知道要讓聖騎士去他不想去的地方,光憑他的力量是不行的(通常會需要一些高階法術,或是用上一條龍),他也不反對就待在原地被反反覆覆地深吻,彷彿贊柯想要彌補過去錯過的每一次機會,而埃德對他這麼做絕對沒有意見。
他完完全全陷下去了,但他希望時間停止術可以像童話故事裡面一樣,讓除了他們兩人以外的世界靜止,讓他們可以享受無盡的時間。
「所以你穿得這麼漂亮出現……」埃德輕輕拉了拉那件新披風,「是為了我,嗯?」
「我以為,」贊柯說,任由埃德把他的上衣下擺從褲子裡全拉出來,因為埃德就是這麼一個貪心的傢伙,「你告訴我你會在哪裡時,我們是在安排一次約會。」
「我們怎麼這麼不會溝通?我們兩個都結婚過耶。」
「我得說我從頭到尾都十分真誠與直白——」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白痴,過來。」埃德吻住了他,以免自己說出其他煞風景的話像是你有時候實在是真誠到我會被嚇到。
他們的吻變得更加貪心、更加濕黏又飢渴,而且不只是埃德一人在摸索著脫彼此的衣服。不過當贊柯不願停止吻他、不願讓他倆的嘴唇分離好讓上衣脫掉時,脫衣服變得有點困難。
「我很願意彌補錯過的時光,不過我還是想看你脫光。」他說,閉著眼睛忙著親嘴的同時努力想要解開贊柯的褲子。
「我在你家半裸的時候你什麼也沒做。」
「你那時候受傷了。」
「我只是稍微有些不便。」
「你——等一下,所以你隔天才沒穿上衣劈柴嗎?」
贊柯看了他一眼,充分傳達出他雖然不太懂什麼是諷刺,但完全知道怎麼當個冷面笑匠。
埃德趁機把上衣脫了,然後勉強來得及把褲頭打開,下一秒贊柯終於把他推過房間推上床。
埃德的手扶上了贊柯(粗壯的,讚美諸神這真的很粗壯)的大腿,贊柯把一邊膝蓋搭上床沿,解開他的斗篷並任其滑落到地板上(說真的,這傢伙買的斗篷是不是都有施法?)然後將上衣拉過頭頂。
「操。」埃德脫口而出,他之前也不是沒看過沒穿上衣的贊柯,目前為止他是走運了幾次,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可以不用光想到要偷看就有罪惡感,第一次可以好好看著他。
「那正是我的計畫,如果你樂意的話。」贊柯說。
「你都不知道我他媽的有多樂意。」他坐了起來,扶住贊柯大腿的手收緊穩住自己,然後總算受不住誘惑地舔上了贊柯下腹那條往下延伸的毛髮。
贊柯的手指梳過埃德的頭髮,動作深情得讓人心痛。埃德繼續往上,用舌頭拂過遍布贊柯皮膚的大小疤痕,用牙齒輕咬品嘗那些肌肉有多結實,將雙脣貼上他只有做夢才敢吻住的位置。
他也總算把贊柯褲頭的繩子解開了,但他正想把褲子往下脫的時候(幹幹幹爽啦他明天要走不了路了幹太爽了),贊柯溫柔地把他的手拿開、把他推倒在床上,把他的手壓在床單上十指交扣後再度吻住了他。「可以嗎?」
「想做什麼都隨便你。」埃德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迫切,倒不是說他介意自己聽起來迫切,他很確定贊柯能從埃德褲子裡的老二感覺出來埃德有多想要他,但他的聲音聽起來渴望的遠不止於此,那才是真的有點嚇到埃德的地方。
好啦,也許他被嚇得不輕。
但贊柯接著就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親吻著埃德邊把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這讓埃德記起來了,噢,不是只有他這麼急切。他只品嘗過失去愛人的滋味一次,而贊柯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體會過這種感覺,但他還是選擇和埃德一起躍下這面懸崖。老天,他老早就跳下去了,只是還在等著埃德跟上他。
「我下次也要打扮一下,」他低語,「來個禮尚往來。」
「別將我的自持誤當作輕鬆,」贊柯回嘴,雙手往下擺脫兩人之間的最後一件衣服。「你原本的樣子就已經非常、非常令人分心了。」
埃德抓住贊柯的後頸,好讓自己能狠狠地吻住他。「別再說那種鬼話了。」
「永不。」贊柯壞笑,埃德能透過抵著他的嘴唇感覺到那抹笑容。「你很喜歡。」
「太喜歡了。」他承認,這是他自從向(其實是索菲娜的)綺拉掏心掏肺以後最誠實的一次,然後又繼續把嘴巴拿來吻住贊柯,以免說出什麼失控的話。
贊柯猛地把嘴巴挪開,吻上埃德的下巴、喉嚨,讓埃德氣喘吁吁。他吻著埃德的每一吋身體,彷彿他要把埃德身體的每個凹凸起伏都牢牢記住。他吻得這麼他媽的徹底,讓埃德想哀求他加快速度,趕快把嘴巴放到更下面的地方,但他也從來沒被人如此觸碰,而他不希望讓這一切停止。
他曾聽過別人對他許下承諾,當然。那是在他遇見席亞之前的事,那些讓他信以為真的調情,還有那些他無意延續但能夠幫助他取得資訊的逢場作戲。然後還有那些在席亞過世以後遇見的人,那些人他或者無視、或者讓他們吻他,直到他赫然覺得他們嘴唇的形狀就是不對勁,然後才禮貌地編個理由抽身(或是讓霍爾嘉扮演受不了的朋友來把他拖走)。他遇過承諾會讓他墜入愛河的人、承諾會照顧他的人、承諾會崇拜他的人。嘿,他自己也說過那些話,有時是因為他還是喜歡調情的年輕人,有時則因為他是個很厲害的間諜。而每一次,無論是別人對他或是他對別人說過的款款愛語,他知道那些全都是誇飾,都是雙方都無意實現的諾言。
但是這個。
這感覺像確確實實的膜拜。
贊柯終於把舌頭放上埃德的乳頭,一串真的很羞恥的呻吟溜出他的嘴角。「我——哼嗯——如果你——」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贊柯說,但他的嘴巴就是他媽的不肯停。
「任何事,不管你想做什麼,我的老天,說真的我都願意。」聖騎士持續舔吻他的腰際,埃德感覺得到贊柯的硬挺貼著他的腿,看在諸神的份上他這份耐心到底打哪來的?他早該——他早該他媽的知道這傢伙在床上也會這麼鉅細靡遺——
「怎麼——噢操。」他放棄說話,對著天花板直喘氣,努力找回聚焦的能力。
「我說過了,」贊柯的舌頭和聲音熱呼呼地鑽進他的耳朵,「我發過奉獻之誓言,難道你認為那只限於戰場上嗎?」
好吧,埃德活不過這個了,沒關係,很好,他可以接受。他凌亂又不協調地吻下贊柯的脖頸,迫切地想追求他的一切,比一切更多的一切。
贊柯再度往下溜,埃德只能抓緊,他的手扶過贊柯的肩頭與雙臂,指甲嵌進去,又輕輕搔刮過贊柯的肌膚。贊柯寬大的手橫過他的雙肋,把他扶起身,好讓贊柯把埃德當做一頓大餐一般好好品嘗。
埃德慢半拍地想到,活過一百多年、又有過好幾任配偶,贊柯大概深諳床笫之道。
他活不過這個了。
贊柯動作慢得磨人,嘴巴慢吞吞的動作簡直要把他逼瘋,總是刻意避開埃德硬得發疼的老二,在其他的地方徘徊──他的大腿、腹部、又回到他的胸口──直到埃德得咬住自己的拳頭,否則明天其他人鐵定會對他露出心知肚明的壞笑。
然後贊柯來到了埃德的兩腿之間。
「幹。」他的雙手在床單上摸索著想找到支撐點,覺得自己他媽的要融化了。「我要──你、你真的不需要──我的老天──」
「你何時才會了解……」贊柯的語調太過洋洋得意了,「……我對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出於必須?」
他在埃德的大腿內側吸吮出一個紅痕。對、沒錯,他就要死在這裡了,他就要像這樣子死在原地了。「然而,我得承認……我『需要』做這件事。」他的呼吸、他的舌頭全都火熱地抵著埃德肌膚。「因為我已經想要這麼做好幾個月了。」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語氣中充滿濃厚的急迫感,讓埃德稍微覺得扳回一城,但他很快就再也沒辦法有別的感覺,因為贊柯的舌頭真的是噢看在老天的份上。
他全身的骨頭全都融化為液體,視線裡充滿各色漩渦。感覺很好,感覺他媽的讚透了,他已經好久──該死他甚至不記得他上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那是在席亞出現以前所以一定是──他不懂為什麼自己要在爽得腦漿要從耳朵流出去的時候回想那是多少年前。
他十指箕張抓住床單,在贊柯的舌下顫抖著。他慶幸自己已經不再是19歲的少年(他離19歲已經有,呃,幾十年遠了),否則他恐怕現在馬上、老二什麼也不用碰就會射出來,同時他高潮的慾望也他媽的強烈到不行,再不讓他射他就要瘋了。
想到一個可以單手對付無數敵人的男人、這個煩人的傳奇聖騎士,居然正跪在地上如飢似渴地吞吐著他,讓人有些有趣,甚或充滿權力的感覺。但是埃德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明白在他們兩人之間,那個沒跪在地上的人才是真正丟盔棄甲的人。
而且老實說,只有贊柯才能在做這種事的同時,還能讓他的對象覺得自己是被他握在手中的珍寶。
「你想怎麼做?」贊柯終於退開來呼吸(他媽的他是給自己施法了嗎?讓自己可以閉氣的法術?),邊輕咬埃德的肚子問道。
「什麼?」他口齒不清地問。
贊柯露出一抹得意的壞笑,沿著埃德的柱身舔掉一滴流下來的前液,因為他可能不是埃德當初以為的自以為是的固執鬼,但他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你想怎麼做?你想幹我嗎?」他暫停了一下,好像他想看到自己這句話讓埃德的大腦當機的樣子。「還是你想被幹?」
上千個可能性竄過埃德的腦海,他的老二跳了一下。他已經有好久沒有這麼做了,光想到能把贊柯打開、滑進他的身體裡,這個念頭就讓他興奮不已,不過──
「我想要騎你。」
贊柯的雙眼宛如漆黑的深潭,埃德看到他用力吞了口口水,舌頭伸出來舔過下唇。知道不是只有自己臨近瘋狂,能看到贊柯總是鎮定自若的態度出現了一絲裂縫,讓他感覺安心了點。「如果你確定想要,那麼我……我非常樂意看到你這麼做。」
埃德的雙腿軟得像果凍一樣,但他還是爬起來,看見贊柯在衣服中翻找──「你這是有備而來嗎?」
「如我所說,」贊柯爬上床,手裡拿著一個小玻璃瓶的潤滑。「我原本以為我和你是來約會的。」
「你就這麼有自信自己有戲?」
贊柯揚起一邊的眉毛。
「閉嘴。」
「我什麼都沒說。」
「你的臉說很多了。」
「我的臉──」
嘿,有趣的是,現在如果他想讓贊柯閉嘴,他只要親他就好了,這招未來會派上用場的。
贊柯往後靠在枕頭上,把埃德拉到自己大腿上。靠,他的大腿把埃德的腿給架開,這傢伙真是要把人逼瘋。埃德的雙手很貪心,他的雙眼很貪心,而他的嘴是最貪心的,他手眼唇並用地在贊柯的身上四處游移,與此同時贊柯靈巧的手指撫過他的屁股,往上一推,推了進去。
「操。」他扶著贊柯的肩膀,一隻手往下探到兩人之間,總算握住贊柯的陰莖,他緩緩地、鬆鬆地擼動了起來,像先前自己被調戲一樣調戲著他。
贊柯呻吟著把臉埋進埃德的喉頭,濕熱的吐息拂過埃德的皮膚,同時臀部朝埃德的手中挺動。埃德把包皮往下拉,輕輕地玩弄它,拇指抵在龜頭底下輕揉,贊柯抽動的時候他抖了一下。
但是,贊柯埋在他體內的手指從沒停下來過。他找到了那個點,逼得埃德的眼前白了一片,他發出了一個難以名狀的聲音,手指刮過贊柯的胸口。「躺下、躺下,幹幹幹。」
他把贊柯推倒。聖騎士的手指從他體內滑脫出去,他抓住贊柯的陰莖底部對準。他被撐了開來,噢該死的,沒錯,這很接近他的極限。他的身體在記起了這感覺有多好的同時也有點驚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深呼吸忍住,慢慢地、一吋一吋地讓自己適應,直到他能完全坐到贊柯的大腿上。贊柯的手握著他的大腿,手指無意識地繃緊,他的眼神在埃德的臉上和他的陰莖緩緩沒入埃德體內的景象間來回游移,彷彿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哪裡。
埃德的嘴巴張開,他每次呼吸彷彿都吸入了火焰。他把雙手撐在贊柯的胸口,抬起自己的身子直到贊柯的陰莖有一半滑了出來,然後再度沉坐下去,而他發出的聲音真的很讓人難為情,至少如果他有時間去思考自己聽起來是什麼樣子的話會很難為情。此刻他有點忙於讓自己往上抬起身來,再往下坐下去,然後再來一次,然後再噢幹、再來一次。
贊柯小幅度地往上操幹著他,他的皮膚佈滿汗水,在房內僅有的一盞油燈下發光,他的表情讓埃德的呻吟卡在喉嚨裡。他看著埃德的表情彷彿在看著什麼神聖的奇蹟,而埃德別無選擇只能承受它、接受它、了解它。了解到在他活著的這個世界裡,贊柯會如此看著他。
他加速動作,贊柯撐起腳來支撐他往後仰的身體,然後噢幹。他的腦海天旋地轉,贊柯的臉、贊柯的聲音、他往上挺動時肚子收縮的樣子、他的手緊抓著埃德大腿的樣子、他在他體內的感覺,那些畫面和感受和那些快感。
他伸手下去想握住自己的陰莖,但贊柯將他的手拍開。「還沒,」他的聲音因急切而嘶啞,一陣顫慄沿著埃德的脊椎往下竄。他讓贊柯露出這副模樣、讓他發出這種聲音、有這種感覺。「還沒——」
接著他坐起身來,讓他們他媽的轉身,把埃德放平躺在床上。贊柯的陰莖往內戳得不可思議地深,讓他幾乎要窒息。「老天。」
贊柯往前傾身,他的雙手找到了埃德的手,十指交纏。他收緊了手,拇指來回撫摸贊柯的指節,然後用腿環住了贊柯的腰,腳踝互扣(天啊他得開始練習那些僧侶的伸展和柔軟操了)。贊柯發出一聲呻吟,開始朝他體內抽插,他的老二每一下都戳中埃德的前列腺,讓他隨著律動發出陣陣的呻吟。
接著他幾乎完全退了出去——然後又大力撞了進來。
好吧,如果其他人還醒著,這下他們絕對會察覺這間房裡發生什麼事了,因為埃德可沒辦法閉上他該死的嘴巴。他平常就有這個毛病,現在要他安靜更是荒謬絕倫。他想抽出一隻手來摀住嘴,讓自己小聲點,但贊柯不讓,反而握緊了他們交纏的雙手。「我想要——」贊柯的聲音如此粗啞又破碎,埃德從沒想過他會有這種聲音,但現在這聲音已經深深烙印在埃德的腦海之中。他想聽贊柯發出這種聲音,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我想聽見你的聲音。」
他用後穴夾緊了——其實更接近不受控制的收縮——贊柯的肉棒,他的脈搏飛速鼓動。好啊,可以啊,沒關係,他可以喊出聲來,他沒意見。
反正他也沒有力氣摀住嘴巴了,因為贊柯——就如在戰場上一般——對他毫不留情。埃德知道自己胡亂地說了些什麼,但他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甚至不確定自己說的還是不是人話,或者只是在發出些夾雜胡言亂語的聲音。
而除了他的聲音以外,他能聽見肉體拍擊的淫靡聲響、贊柯的硬挺進出時火熱又濕潤的水聲,還有贊柯低聲的呻吟。這些聲音交雜成一段埃德永遠無法為之譜曲的配樂(因為贊柯會把他給殺了),但埃德願意聽上整天也不會膩。
這感覺好棒,他媽的真是棒極了,埃德都忘了這感覺起來有這麼美好。性愛、被貫穿,隨便哪個、或是全部,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有辦法忘記這一切感覺有多好但他確實忘記了,他邊賭咒自己邊沈淪在快感之中。他的全身繃直,整個人淹沒在渴望與需要與哀求裡,他受不了了,他要受不了了,他——
他一隻手掙開贊柯的掌握,伸手下去又快又狠地擼弄自己。贊柯發出了嗆到般的聲音,緊緊盯著埃德撫弄自己,他的抽插不規律了起來,彷彿他最後一絲的控制也流失了。那副表情、那個聲音、那份感受就已經足夠讓埃德噴灑在自己的指間,從頭到蜷曲的腳趾都顫抖不已。贊柯在喘息間嘆出了他的名字,往前傾身將臉埋進埃德的脖子,凌亂地往他內裡抽插。太多了,這就是他要的,他止不住地顫抖。他拉著贊柯的手,就是自己仍然握著的那隻,把它拖到嘴邊後張開嘴凌亂地吻上贊柯的指節,牙齒輕輕刮過贊柯彎曲的骨節。贊柯嗚咽了一聲,隨著埃德雙腿顫抖、弓起了身子,他感覺到贊柯噴灑在自己的體內。
他們接吻,在厚重的喘息間凌亂又慵懶地接吻,贊柯顫抖著往他身體內挺動,埃德緊握住他的手直到他聽見關節吱嘎作響。
看在諸神的份上,他真心希望其他人都睡了。
贊柯的分身從他後穴裡滑了出去,讓他不由得失落地哼了一聲,儘管他知道再過一下他們就會很想趕快把身體清乾淨。贊柯往旁邊躺倒,但隨即用手肘支撐起身,把埃德的臉捧在手中好好地吻了他。
「謝謝你。」贊柯低聲說。他果然是在高潮以後還會對伴侶好好道謝的那種人。
「隨時效勞。」
贊柯站起來進行幫兩人清潔的這個神聖任務。埃德很想幫忙,但他還感覺不到自己的腿。
他有些擔心贊柯會謝謝他陪他度過美好時光、穿好衣服,然後離開,不過贊柯又爬回了床上。他剛爬上床時看來有些猶豫,彷彿不確定自己受不受歡迎,於是埃德伸出手把他拉過來。
埃德的雙唇宛如磁鐵,將贊柯無法自抑地吸引過來。埃德不是要抱怨,只是⋯⋯
別人有時候會和他調情沒錯,但已經好久好久、超過十年沒有人像這樣彷彿無法自制地吻他了,而上一個如此對待他的人是他的妻子。他都忘了這是什麼感覺,被如此深刻的渴望,以及同樣深刻地渴望另一個人。
他不知道他們吻了多久,只知道他們遲早得伸手去拿床邊桌上的水罐補充水分,否則有人會缺氧到昏倒或頭痛。他看著金黃低迴的油燈燈光在贊柯身上跳動,投射出光亮平滑的皮膚和凹陷的陰影。
「我得離開,早上的時候。」贊柯柔聲說,埃德慶幸現在不是冬天,天氣還溫暖到他們可以不用穿衣服、肌膚相貼著躺在床上。他捧著贊柯的臉,只為了感覺他在說話時下頷移動的感覺。「很早就得走。下次,我保證——我能給你不只一個夜晚。」
你看,他就是會說出那種話,還是對著埃德的臉說的。
以前埃德才是能說出那種話的人,不過他的語氣會有十倍的兩面三刀、兩倍的油嘴滑舌,而且更加不真誠。
「你知道我不是會發誓的那種人,」他看著自己的拇指來回撫過贊柯的下顎,「那通常是你的專長。不過——忠誠——這回事我還是知道的。我想讓你知道這是——這不是——」
「埃德金,」贊柯的手蓋住了他的手,「你不欠我什麼。」
「可是我想要,那就是我想說的。」他可是個該死的吟遊詩人,說話、唱歌和說服別人是他的強項,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可是會寫歌的。「你不是別人的替代品。而你能給我多少時間我都接受。」
贊柯的拇指感覺暖暖的,在他的手背上畫著圈。「我第一次在失去伴侶後再度愛上別人時,我曾擔心自己此舉會背叛我對伴侶的愛。你無需說出任何你還沒準備好要說的話。現在不用,未來亦然。」
他點頭,那些話鯁在他的喉頭。他知道自己有什麼感覺,但仍然在認為自己不該擁有這個、總算接受自己想要這個,和今晚的風波之間掙扎——他原本以為這會很簡單的。那三個簡單的字。他對席亞說過了上百萬次,他希望自己當初能對她多說個一百萬次,但現在,那三個字緊緊卡在他的臼齒後面,而他沒有辦法把那句話撬出口。
贊柯吻了他。他假裝贊柯能感受到那句話,能在他的舌間嚐到、能把那三個字從埃德嘴裡舔吻出來吞下肚,即使他聽不到埃德開口。
他忘記抱著別人的感覺有多好了。
他努力保持清醒,把他的鼻子塞在贊柯耳後那塊柔軟的地方,吸進他的氣味,一隻手臂環繞著他,感受他那胸口深沉又穩定的起伏。他好奇贊柯有多久沒被人環抱過了——這名強大的聖騎士,別人可能都以為他不需要撫慰,或者也不需要受到庇護或珍惜。
埃德能給贊柯的不多。他沒辦法保護他,沒辦法打敗他的敵人,他肯定是沒有贊柯那麼強大。他是詐欺大師、騙子、小偷,不過剛好選擇把這些技能用在好的地方(通常啦)。
但這件事他做得來,他能抱住他,能給他庇護,他懂得珍惜。
儘管他很努力,他的眼睛還是閉上了、意識逐漸遠去。他在一張空蕩蕩的床上醒來。
他不驚訝。其實,如果他認真回想,他挺確定自己能想起雙臂空下來的感覺、一雙嘴唇親上他的眼皮、一隻手輕輕貼上他下巴的弧度。
但這不改變他胸口感到一陣空落的事實。
他用手肘撐起自己,環視房間。房裡看不到任何贊柯曾經來過的痕跡,彷彿昨晚不過是罪惡感與想像造成的一段寫實又狂放的幻覺。
幸好,有了過去各種倒楣、意外、事故和一些也許算是認真的失誤經驗,他有充分的經驗能分出錯覺、幻覺、清醒夢、魔咒和其他各種魔法幻象的不同,而昨晚發生的事情不在其列。
首先,那些事物沒有一個會讓他隔天早上痠痛成這樣。
而現在贊柯走了、早晨的陽光又透過窗戶灑落,埃德這才覺得自己蠢到不行。
他他媽的把自己的真心交到埃德手中了,而埃德卻連簡單的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愛上他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空氣大聲說,試試看這句話在舌尖的感覺。
感覺很對、很真實,感覺就像他在開鎖時所有的插銷喀噠一聲全部對齊一樣。
但他沒有對贊柯說,而贊柯似乎真心不在意。那個男人全身上下找不出一根不誠實的骨頭,如果他不高興,他早就會說了。他直率得不可思議(有時候也令人抓狂)。這跟埃德覺得贊柯離開時是不是不開心無關,跟他想說出來比較有關。
而他果然是在贊柯離開後才搞明白這點。
說真的,他一定有病。
為此悶悶不樂沒有意義,他會再見到贊柯——除非贊柯死了,那他就會到死之前都沒聽過埃德說那句話,他會以為比起他在乎埃德,埃德沒那麼在乎他,然後——
霍爾嘉邊重重敲門邊走進房間。「嘿——噢,很好,你已經醒了,走吧。」
他對她瞇起眼睛。「妳昨天睡的怎麼樣?」
「很好,我叫賽門給我們施了睡眠術。」
「⋯⋯你們都聽到了,對吧。」
「一清二楚。」
他們絕對會嘲笑他一輩子。
霍爾嘉一把拍上他的肩膀。「聽著,我為你開心,你們兩個都是。我越來越習慣那傢伙了,而且你值得再次幸福快樂。」
他拍了拍她的手腕。「妳知道妳也值得幸福快樂吧。」
「我知道,你可以用永遠不再提起這件事來讓我快樂。」
「是是是,我完全同意。」
「你只是喜歡他長得高而已啦。」霍爾嘉喃喃自語走出房間,彷彿埃德喜歡的是凝膠怪一類的怪物,而不是俊美得不可方物又健康勻稱的男人。
他很想開口回嗆,但勇者貴在謹慎,何況他不想用輕微腦震盪迎接他的一天,所以他還是閉嘴了。
他的身體一整天都感受到一股愉悅的痠疼,心裡的痠疼就沒那麼舒坦了。床單聞起來有柑橘和檀木的味道,贊柯也把那個玻璃小瓶子留了下來,深綠色的瓶身折射光線,總讓他想到贊柯盔甲上深色的部位。
他在離開(也就是拿到東西後就趕快逃)之前記得把那個小瓶子塞進口袋,內心盼望他們不需要隔太久才會再次見面。
畢竟他還有話要對他說。
下次他再見到贊柯,已經過去了五個星期又一天(不過有誰在算呢)。
他們在路上紮營,離家只剩下幾天的路程,剛把到手的寶物成功交給應得的人士(當然也換來了豐厚的酬勞),還搶了一個紅袍法師,把他的財寶全都丟到一隻白龍的巢穴裡(儘管去把那堆黃金拿回來吧)。
賽門在學怎麼不用魔法生火,教他生火同時測試了霍爾嘉和多莉克的耐心。綺拉在練習丟匕首,每當她的飛刀射中埃德靠著的樹幹後又朝她飛回去都能讓她開心不已。
他希望她可以不要朝她爸爸靠著的樹扔尖銳物品,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他自己則閒來沒事在撥弄他的魯特琴。自席亞過世後第一次,他腦海中有段原創的曲調在逐漸成形。他上回寫任何自創的東西是寫來慶祝她的生日,在她過世後⋯⋯嗯,很多東西都跟她一起死去了。
但現在,彷彿積雪終於融解般,他內心最後一些長年凍結的部分總算融化溫暖了起來。
他哼著小調,歌詞在腦海中模糊成形。此時他看見路上有個熟悉的身影踩著近乎不自然的直線朝他們走來。
埃德站起來,把魯特琴擺在一旁。贊柯看來和他們看到他一樣驚訝。
綺拉揮手。「嘿贊柯!」
贊柯揮手回應,但他的眼神盯在埃德身上。「我正朝你家前進⋯⋯」
對,他們站得太遠了。那傢伙穿著他平常穿的閃亮盔甲,髮辮描摹出他輪廓,垂落在他的肩頭,太陽在他的肌膚上閃耀。他看起來活像是愚蠢言情小說裡的人物,諸神在上,埃德真的、真的想死他了。
他上前,不讓贊柯把話說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吻住他,第二件事就是低聲開口:「我愛你。」
贊柯眨眼。「你——」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一走我就發現自己很想說出來,而這36天來我都覺得沒說出口的我真是白痴。」這些話從他嘴裡不由自主地衝出來。「我只有一件事很後悔——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我希望我能多告訴席亞幾次自己有多愛她,再多愛她一點,然後我就明白了我在你身上也犯了同樣的錯。我不想——我知道你會盡你全力平安回來,可是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世事難料而我不想再犯同樣的錯了。所以我愛你,我愛上你了。」
贊柯吻住他的力道狠得讓他差點站不穩,接著他笑得讓他們沒辦法再繼續親下去,但贊柯的手臂環抱住他,而且他能感覺到贊柯也抵著他的嘴唇微笑,所以這都沒關係,這比沒關係還更好,這很完美。
「你知道我們還在這裡吧。」賽門說道,語氣聽起來極度疲憊。
「我可以不要用手遮眼睛了嗎?」綺拉問。
「不可以。」霍爾嘉和埃德異口同聲。
「這次你能和我們待多久?」他問道,語氣低迴呢喃。
贊柯的眼神溫暖。「兩週。」
「整整兩週啊,那你這段時間有什麼計畫嗎?」
「愛你。」贊柯回答,因為那就是他會說的話,而就為了這種答案,埃德得再親他一次。
(儘管他的四個家人全都在身後發出作嘔的聲音。)
(其實他挺願意跟贊柯親得再更下流一點,讓他們真的有得嘔。)
他下次再見到贊柯嚴達,是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
聖騎士還在睡覺,埃德任由自己放肆地把贊柯的頭髮從臉上撥開,露出他額頭上的印記,而埃德⋯⋯
他曾經痛恨那個印記,以為那代表了內在天生的邪惡,甚至確信那代表贊柯是邪惡的一分子,跟其他毀了他人生的人一樣。
他不是醫者或聖騎士,不是牧師或是神,他無法給予賜福,但感情他要多少給多少。於是他傾身向前,雙唇輕撫那個印記。原本是死亡的宣告,轉變為英雄的銘印,贊柯奉獻的象徵,他的付出,他的無私。
贊柯稍微動了一下,但只是翻身朝埃德靠近了一些,胸口因為一聲悠長的吐氣下沉,隨後又在平穩沈靜的吸氣中擴張。
埃德一直在害怕幾件事。他害怕綺拉長大離家,還有啦,還有他們分別和身為小隊惹毛過的邪惡人士。
但聖騎士在他的床上,在他懷中安穩沈睡——
贊柯——
讓他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