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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木花道没有脑子,这是樱木军团的共识。正是因为这样,水户洋平才会背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假如说他们算一个家的话。或许这种命运,在两人于国中初识时就已经注定。那一时候,水户洋平踏入教室,看到有一位红头发的大个子蜷缩在教室的角落,警惕地像马戏团的笼子里呆惯了的老虎,等待随时降临的鞭笞。当他看到洋平望着他,便立刻露出凶狠的表情地:“喂,那边的小子你看什么?”
是人都知道:内有恶犬,请勿入内。而洋平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出于对动物的好奇或怜悯,拐步走到那人座位旁,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搁在那大个子的课桌上,面色轻松地朝他笑笑说:“唔……因为真难得见到这么高的人,初中生这样很厉害嘛。”
那大个子正又惊又疑地凝视洋平的手,似乎不知道那是敌人,还是别人喂给自己的食物。听到洋平这么讲,他猛地瞪圆了眼,这下看着倒是不凶了,反而像个顽劣的孩童:“也、也没有啦……你也不要放弃哦,多喝学校发的牛奶说不定还能长。”边说边挠头,说到后半句甚至露出了笑容。
看上去,洋平心想,甚至有点傻。他没想到,他在国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会是这种类型。
等他们成为打架的共犯,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判断。樱木力气是很大,却因为不动脑筋抓不住要害,反而容易被击伤,一场下来,总是比洋平多很多伤口。“要用脚踢,而不是直接上拳头。”洋平一面给他敷毛巾一面教导他。樱木听他这么说,就小声地重复:“用脚踢,不是直接上拳头。”
说到这里,樱木停顿了一下,因为洋平将毛巾贴在他的右颊,有点痛。他嘶了一声,稍微缩起身体。洋平发现了他的动作,无声地将敷毛巾的力度放小了一些。樱木的肩膀便松弛下去。洋平于是记住了,这是樱木花道能接受的程度。后来打架,经过洋平指点迷津,樱木逐渐成长,虽说不是战无不胜,十有八九都能打赢,剩下一两成则是平手。洋平为此欣慰,如同母鸟看到小鸟茁壮成长,尽管他教他的不怎么算是好事。至于打架后替樱木疗伤,洋平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毕竟,是他和他一起迈入这条河流,那他就该负责到底,更重要的是,樱木花道确实不怎么聪明。
最初,那或许就是一种保护弱者的心理,尽管在外来人眼中看着很扯,没有人会觉得樱木花道需要保护,这道理就像下雨天一定得带伞那么简单。不过,所有人都并不阻止洋平。因为樱木花道不需要保护,别的人总要。说白了,别人都觉得洋平更像是那种勇闯铁笼的驯兽师,有他在,铁笼外的人不至于被猛兽伤害。于是,每个人都放任了洋平的作为:洋平自己,别人,甚至是身处中心的樱木花道。
和其他人不一样,樱木花道的接受更像是一种直觉,他无端地信任洋平,懵懵懂懂地接受他教给他的一切东西,有时候甚至表现得有点太乖了。打个比方,就算是猫,接过人手里的食物总得闻闻,樱木花道这种动物,却会在洋平伸手时不疑有他,直接伸舌舔洋平的手指。那不是有一点……异常不是吗?不过洋平倒是没想那么多。因为在他眼中,如此表现的樱木花道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后换来的。最初他也不是对樱木很了解,只知道这人看上去凶,内里却不一样。是花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容易头槌别人、开心的时候什么话都愿意听、他喜欢吃什么,又讨厌吃什么。最重要的是:樱木花道有什么,又缺少什么。
那么,他信任他不是很应该吗?他漫不经心地想,一面伸手挑起樱木花道一簇柔软的头发,那人正躺在他旁边肆无忌惮地睡午觉。
说起来洋平对樱木花道的安抚,就如同棋牌游戏,拥有不同策略。总的来说,一般他会根据樱木花道有的和缺少的,给出相应的回应。大多时候是针对后者,因为樱木花道实在是一个需要的很少、也很容易开心的家伙。正因为这样,洋平才觉得,要是能多给他点什么,那是很好的。也因此,在这么做很久以后,他才惊疑地发现,尽管他们是同级生,但他自己却好像在教樱木花道各种各样的事,而他也已十分习惯摆出这样照顾的姿态。
比如他教他吃早饭要吃热食绝不能用隔夜菜、逃跑时要小心不要让脚尖落地容易伤膝盖、留宿自己家被子厚的话他得提出来,不然晚上他踢被子洋平又没看到的话第二天会感冒。而樱木呢,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有时候则假装没听到。但总之,态度就像是学生对着老师,虽然会不耐烦,绝无想着离开课堂,也不顶嘴。从这方面来说,樱木在他面前比在货真价实的老师眼前更像个乖孩子。
只有一次例外,花道和他稍微吵了一架。那是他们初三时候的事。樱木花道心血来潮,非要把他那惹眼的红色头发染黑。洋平劝他不要染比较好。随口的一句话,结果花道这人表情越来越不对,眉头愈来越紧。洋平一看,心中一紧:不好——他这是要……正这么想时,樱木花道果然蹲下身来,缩成一团,还不忘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他忍得很用力,洋平却还是清楚无疑地听到吸鼻涕和缩喉咙的声音。
洋平跟着蹲下身去,侧过身看花道,不过没什么用,那家伙把自己的脸挡得很牢实。洋平就伸手,试探性地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樱木好像是想躲,不过这么做他还不忘得挡自己的脸,动作受限,就没躲开。
洋平思考一番,问他道:“花道为什么想要染头发呢?”
其实他最开始就这么问过,不过那时候花道眼神躲闪,说什么“天才的做法不需要理由”,一看就是随意乱答。到了这时,说实话反而变得简单,毕竟这人还在哭呢,在他那简单的世界里,有什么比哭还更丢脸的呢。于是,洋平听到那幽幽的、委屈的答案,它们是那么小声,好像由着山谷顺风飘过来:“洋平,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吗?”
洋平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前些天他们打架,对手嘲笑了花道的天生红发,那时候花道活蹦乱跳,看起来根本没记住对方哪怕一个字,其实还是将其深深地放在心底。
“这样的话……花道,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洋平先把阴沉的脸色压下去,以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我看看才能知道啊。”
花道遂抬起脸,虽然还很不情愿。洋平先是看他浓密的眉毛,又看他睁得很圆的眼睛。整张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洋平这么仔细看了一会,认真地回答说:“……天才这样不是正好吗?”
樱木花道立刻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接着就凑过来要抱他。洋平没有防备,好在花道地上蹲久了力气不大,才不至于令他如被大型犬扑倒般跌倒在地。花道脸上的水渍跟着那拥抱抹到洋平的耳侧,热烘烘的手臂贴到了洋平的脖子,无疑这是很乱来的,不过洋平心里却十分柔软,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花道喉咙里的啜泣声——这家伙快乐得实在突然,连花道自己的身体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而那种孩子气的于高兴和哀愁之间徘徊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洋平,他觉得他的心好像也被揪住了,随之起伏。他于是便回抱了花道,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正如同他一面回抱一面还不忘轻拍花道的背脊,帮他理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而洋平掌心下的身体是如此乖顺和可亲,跟着呼吸的起伏微微摆动,那再一次感染了洋平,使得他心中的情感更加不可捉摸和强烈。而他,作为一个国中生,即使再怎么扮作成熟,也对很多事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因此天真地放过了它。那无疑是绝对错误的选择,等他片刻以后侧过头去无意识亲了樱木花道的耳朵,他才震动地发现:天啊,大事不妙。那感觉无疑于一锤重击,令他呼吸困难。然而,樱木花是在他怀里动了动,好像根本没察觉到那个吻,或察觉到了却只觉得理所应当,只是把头埋得更深,更紧地抱住了他。
上高中以后,水户洋平更成长了一步。如若说初中时他已初显为人处事的天赋,那到了高中,那种天赋像利剑出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不无诧异、却理所当然地发现,世事就是如此简单。这或许和他的冷漠有一定关系,对于很多事,他都抱以漠不关心、观之任之的态度,实在看不下去了,再出手去扶一把。这反而似乎使许多人建立起对他的信任感,就像他是什么危急时刻的救命稻草一般,总有人过来说:洋平,有人来找麻烦了;洋平,有人来围堵谁谁谁了。他并不对他们承诺过什么,但别人总是那样诚恳而期待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个能教导他们的老师还是指导战术的不良头子,尽管这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
但和他对人事方面的游刃有余相反,在面对樱木花道这家伙相关的问题上,和初中相比,他反而越来越艰难。就如同自以为功力深厚的泳者驶入一条深水河,发现不知何时丧失了力气。尽管他仍然是以照顾者的姿态出现在花道面前,而相处时间的累积也令他能越发不费力地了解花道的想法,但总是有洋平无法触及的事。比如说,花道像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一样,开始热爱去追女孩子,同时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别人看不下去,问及理由,他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有人一起上学和放学了。”
高宫在旁边插嘴说:“啊,那不是有洋平和你一起吗?”其他人一听,都纷纷赞同。
花道就气地跳脚:“你这个笨蛋!那能一样吗?对吧洋平?”
洋平朝他笑了一笑,稍稍地点头,接着转脸正色面对哈哈大笑的其他人,懒散地替他说话道:“好了,你们不要笑他了。”
樱木就高高兴兴地来牵他的手,跟着抱怨说:“是啊这群坏家伙,给我出主意都来不及呢……”他的手插入洋平的指间,扣得很紧,胳膊也要和洋平贴在一起。洋平转过身抬头看他,花道有所察觉,也亲呢地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洋平伸手挠了挠花道的头发,对方发出一阵不乐意的嘀咕,却还是任由他摸了。某种程度上那是洋平的特权。不过,最后洋平还是很快地缩回了手,将其重新揣回衣兜中,动作没有任何不自然,以至于花道根本没有察觉。
一直以来,洋平都觉得,樱木花道像一只巨大的、暖融融的毛绒玩具,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还发现,樱木花道有矫健的腿,皮肉紧实的身体,以及柔软到,让他觉得想要来回揉捏的发丝的呢?是他亲他耳朵那天吗,还是说其实是更早的时候呢?很多事就是在没意识到的时候顽固地发生了。而当他有所意识时,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了解决的办法。他带着手上那残留的触碰头发的感觉,以及手臂热感的残余回到家,觉得是如此烦闷。恰好他遇到几个来找茬的对头。原本一向颇有素质的他一对三把对方揍了个鼻青脸肿。
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没办法令那种隐隐的、深水区的水声的回响于他耳边退去。倒不是说花道告白女孩子怎么样,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他只是从这些事情中,隐隐触碰到一些别的警告提示:或许有一天,他会对花道的事彻底无能为力。
其实随着人的长大,这本来就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可是,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总是给花道点什么,安抚他点什么,毕竟从他们认识开始就是那样。初三那次花道蹲下来哭的场景已成为了他梦中的常客,他曾有好几次梦到过,梦里他严严实实地抱着花道,一面在他耳边私语安慰:没关系的,不要紧的,我会帮你的,我们去揍扁这群人吧,不要哭了。连梦里都是这样,以至于他极不适应他可能会无能为力的未来。晴子的出现和篮球部的一系列事加剧了这一感觉,令他觉得:樱木花道在他这里获取的东西越来越少,而在别处得到的越来越多。他不知道他还能教他些什么,因为他对篮球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他还能照顾他什么,在篮球场上,彩子和医疗队总是先行。至于他对他的了解,那像是一种正在当下的怀旧,换句话说,他只剩下回忆而已。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摆在樱木花道面前的熟稔的姿态,这令他自己有些茫然起来。
或许要不是这种茫然驱使,那天花道跑来找他,他也不会那么自乱阵脚,以至于之后深陷泥潭。
“洋平,你知道吗?”花道问他,“该怎么接吻呢?”
那时他正在天台上无所事事地抽烟,他听出迈入天台那活跃的脚步声属于樱木这家伙,垂眼轻松地掐灭烟头,丢到一旁。而正好花道走到他面前,在旁边坐下来。这问题令他愕然了一下,就算是告诉他全神奈川的不良在校门口要和他打一架或许也不比这来的惊愕。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呢?”他笑了笑,转而不动声色地说,“谁告诉你什么了吗?”樱木花道的脑子不可能想到这种问题,洋平自信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问出来,某种程度上,他知道自己对花道的语气类似于一种哄骗。
“高宫说的。”樱木花道果然毫不隐瞒,“他说如果不会接吻,一辈子都不要想找到女朋友。”
高宫想挨他揍了是吗?水户洋平啧了一声。幸好樱木花道还在继续说话,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他正看上去有些忐忑不安,是内向的小孩站在公园外看陌生人玩耍的不自信神态,洋平对此十分了解,故而他很快将目光重新集中在花道身上,好好听他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还能问谁,只有来问你了。”花道说完了,看着他,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下,很像小孩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那么洋平,你会吗?”
“我?”洋平难得一次地稍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樱木花道。该说有还是没有呢?花道的眼睛是那么亮,那么期待,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正被家养的大狗期待地注视着,那大狗等待被喂饲料,被抓痒痒,被抱起来或带着去散步。要是他摊开手,告诉它他手里什么都没有的话,那眼睛一定会黯淡,狗尾巴会失望地垂下。所以要是他有什么,他就想给花道。这就是洋平一贯以来的心情。然而,与此同时,一种隐约的、不快的感觉啃噬着他的心,令他有些不舒服。他意识到,花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纯粹和好奇,没有丝毫的妒意,无论他回答有或没有,花道都只会微笑。而正是这种纯洁,令他稍微烦躁。
他尽量压制住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知道那念头不怎么好。最后他笑了笑,妥协地说:“算是会吧……”说完,躲闪般的,移开眼睛。
花道的眼睛一下被点亮了。或许这就是洋平这么说的最好的理由。洋平松了口气,那种不快好像也随着花道的快乐舒缓下去,然而,他没想到那人立刻就大大咧咧的:“那真是太好了——!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洋平一怔,心再次提了起来,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真实地感觉到什么叫做为难。他可以教花道怎么打架,怎么使用筷子,怎么买到更便宜的牛奶(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帮花道买,毕竟长脑子对樱木花道来说太难了),可是这算什么问题呢?那是他第一次对花道的要求感到混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他抬起头,看着花道无比信任的脸,本想委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或许是那莫名其妙的想法所致:如今他能给他的已不算很多,更不用说这是花道主动的请求。到了以后,这样的请求还能有多少回呢?他这么想,不由动摇了起来,完全是出于短暂的、莫名其妙的伤感。正是这种心理害了他。他的身体比他自己的脑子更快行动起来。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放弃似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然只是轻轻地贴在上面,他早就熟悉了自己的唇瓣,却好像此时才有意识发现了它。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在比划,像往常那样习以为常地考虑花道的问题并准备解决,想怎么能给花道讲解:接吻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是否还是有点为难他了,毕竟接吻是两个人的事,是否带他去看爱情电影更可行?——
“噢,是这样吗?”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花道在他头顶说,接着有什么靠了过来。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花道俯下身,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接着,他的嘴唇就和洋平的嘴唇贴在一起,那感觉很轻微,因为只有一下,不算太认真的触感,却像一股闪电般,迅速从洋平身上划过。
洋平稍稍睁大了眼,接着猛地意识到:花道或许是会错了意,以为他将手放在嘴唇上那个动作是要他靠过来接吻。
洋平头一下痛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那个吻,还是因为靠过来的花道,还是说是因为他自己。而花道的脸还凑他那么近,几乎就在咫尺之间。
亲完以后,花道稍稍后退一些,使脸上的热气轻轻拍打在洋平脸上,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花道的脸红透了,嘴唇也微微张开,好像光靠鼻子无法完成呼吸这件事。他望着洋平,好像也注意到他那诧异的表情,有点咬住舌头地小声问:“怎、怎么?不对吗?”
洋平看他的反应,立时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现在他自己绝不能表现出诧异或惊慌的样子,因为花道已经由于那个吻十分不好意思、甚至是不知所措。如果他也表现得很慌张,那花道怎么办?那家伙只会比洋平更加害怕乃至困惑。要是他对他说:我没有让你亲我。花道搞不好会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却又紧张地缩成一团,羞愧地不理任何人,那可相当难以善后。
于是,由此,洋平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不完全是这样。”他稍微地叹口气,伸出手来,很轻地拍了拍花道的脸,“……张嘴。”
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额外说:“啊——。”
这下花道懂了,就像躺在病床上面对牙科医生的小孩。牙科医生说“啊——”,花道也就乖乖地,但也茫然地:“啊——”。
洋平凑上前去,轻柔地贴住花道的嘴唇。
比起刚刚那小孩子式的轻轻一碰,这下才更像是一个吻: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上唇贴着上唇,下唇贴着下唇。
大概摩挲和吮吸了几秒,洋平温和地将舌头探进去。
花道或许是因为紧张,屏住了呼吸,见他这样做,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好像根本不知道接吻原来还和舌头相关。有一刹那洋平怀疑他会推开自己,但花道只是顺服了他,并试探着也将舌头探了过来,不过他实在不算熟练,他这么做的时候,洋平甚至感觉好像被一只猫随便地舔了一下。这让他有点想笑,但却又获得一种接近于痛苦的快乐,那快乐和快感十分相似,以至于有一瞬间他分不清它们。
从远处传来声响,好像有人来找他们,大大咧咧地一面推门一面喊:“洋平——樱木——”
花道像一头警惕的动物,听到声音,一下弹开站起来。他起来得太快、太猛,完全没注意,甚至磕到了洋平的牙。于是等大楠、野间和高宫走到他们面前,看到的是脸通红还冒汗的花道,以及叹着气,无奈地跟着站起来捂着嘴的洋平。
“你们——这是怎么了?”野间忠一郎诧异地问,“在干什么?”
“没有!”花道结结巴巴地说,那一听起来就不对劲,像在家咬断电线、拆了沙发后来迎接回家的主人的狗,“什么都没有!……”
高宫望熟知花道的性格,立刻露出调侃的神色。为了获得花道糗事的一手消息,他不怀好意地问洋平道:“噢——他发生什么事了洋平?”
洋平已经忍住疼痛,恢复常态。他越过他们身边,左手插在裤兜里,像往常那样做一个有素质的不良男高,右手平静地挥挥打发他们道:“什么也没有,走吧。”
一群人见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自觉没趣,一个挨着一个哄哄闹闹地下楼。樱木走得最慢,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脸还是通红,异常地话少。洋平有所发现,故意放慢了脚步,直到和他几乎挨在一起。花道是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了他在看他,眼神闪烁、抱有疑虑地望回来。极高的个子,却稍微弓起身子,缩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可怜。洋平大概知会他在担心他们接吻的一幕被朋友看见,按照花道的性格,倒不是暗藏什么隐晦、幽暗的原因,按照他的思路,恐怕是怕他们笑他找洋平练习接吻进而为没有女朋友过感觉丢脸。洋平便很小声地哄他说:“他们不可能看见的。”一面说,一面伸手捏捏花道的脖子。
“真的?”樱木花道犹豫、小声地问。
“真的。”洋平没说后半句。就算看着了也可以打到让他们忘记啊。
樱木花道果然再次单纯地快乐起来。他的步伐变得轻盈,笑容也重新挂在脸上。他快活地从队伍里的最后方跑到最前方,去和高宫、大楠他们打打闹闹,又快活地从队伍的最前方跑到最后方——是因为看到有家小商店而这家伙恰巧又饿的不行,毕竟已至午饭时间。等从商店出来时,他们手里拿着关东煮、面包、饭团等等东西。而他们找了一片空地,席地而坐,分掉这些午餐。从远处看来,此场景颇为凶神恶煞,仿佛黑帮集会。只不过这几人恐怕无一有自觉性,只觉得十分快活。尤其是樱木花道,他像小学班长一般自得其乐地把食物分给众人,说给大楠这个,给野间那个,给高宫另一个。
至于洋平,洋平和我的……
他一面说,一面递给洋平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洋平瞥了一眼花道面前的食物,发现别人的食物五花八门,只有他和花道自己的食谱一模一样。这让他稍微想要微笑,也有一种古怪的情绪,好像发现了喂养的小狗面对许多人,只知道一个劲地往自己这里钻。
而眼下,那条小狗正直愣愣地望着他。洋平伸正在撕面包袋,见状问他:“怎么了吗?”
“洋平你身上……”樱木花道说,“有烟味哎。”他说完,又伸出鼻子嗅了嗅。
应该是刚刚洋平侧身接袋子时,他们有一瞬间靠近,花道闻到了。
洋平把吸管插入牛奶盒,随口问他:“花道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花道顿了顿,说,“我就是想起,接吻的时候,也有一点点烟味。”
洋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其他人。损友们正吃得带劲,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正闲聊哪位不良的闲闻逸事。
此后洋平改掉了抽烟的习惯,并常在衣兜备有口香糖。尽管当时他并没有此意识,直到他和花道常常接吻,在空闲之间,才突然想起香烟早已离他远去很久。新习惯就这么代替了旧习惯——尽管是樱木花道先染上接吻这一习性,才连带着洋平一起。原本洋平以为,接吻只有那么一回。结果两天以后,他在天台休息,樱木花道跑来找他,两人聊天。聊着聊着,花道盯着他,眼珠子圆的像森林里打量人的野兽,洋平心说不好,结果下一刻花道柔软的唇瓣就碰上他的。接吻接到一半,花道把头埋在洋平肩膀里,稍作休息,不断地大喘气,像运动过度。但明明这人在球场跳满四十分钟也不见累,可见其对吻的生疏。洋平一面轻拍他的肩,一面努力地将这么一大只的花道笼入怀中,实在是困难,毕竟再怎么说花道也是一米八九。相比去来,洋平呼吸平顺,模样很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吻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头脑空白,胸口却有团诡异而炎热的东西正熊熊燃烧。或许他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花道为什么这么做?但很快他就不再这么问自己。因为他如此了解花道,对方做事从来不讲什么逻辑,只是出自本能,想做就做。这种问题,就像问狗为什么要摇尾巴,猫为什么要抓摇摆着的物体。不如就任由它们。
而天台不是他们接吻的唯一场所。其实,教室也可以。多是在午休后,或花道要去打篮球前,洋平帮他收拾东西,一起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这时教室多半无人,鸦雀无声,花道突然转过脸来,吧唧了洋平那么一口。大多数时候,洋平会被他逗笑,主要是花道那表情,实在是不像在接吻,而是和碰玩具似的。不过有时,洋平自己心血来潮,也会吻回去,步骤很简单:他轻捏花道的下巴或脖子,示意他俯身,也回碰那么一下。
更深的吻常常是在厕所。他和花道一前一后离开教室。大楠问他们去干嘛,他就平静地说:“厕所。”于是剩下几人就懒得再理他们。而他们一般是走到第四格间,那儿的抽水机坏了,马桶只是装饰,根本无人使用。接着关上门,他们就开始接吻。发现这是个接吻之地纯属意外。是有一次花道要去打球,教室人又很多,情急之下花道将他带到厕所,关上门来了一口。接着他们就发现,在这里原来是如此方便:他可以让花道贴在门上,稍微俯身,而洋平伸手抓住花道的后颈,轻柔地按捏,如同经验丰富的人类悠闲地控制一只好动的动物,并将嘴唇按压在花道的唇上。因为得闲,他吮吸花道饱满的下唇,又用舌头舔舐花道略微干裂的唇角。那是轻微的、恶劣的诱惑和暗示,花道无措地盯着他,没有抱怨,只是喉咙发出轻微的气音,耳朵也通红,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什么,反而洋平比他清楚。而最后红发小子总会如愿,洋平会捧住他的脸以他喜欢的方式温柔地深吻他。
如此几次,花道也已不像以往那么笨拙,甚至学会了用舌头舔舐洋平的口腔,或用牙齿小心地咬洋平的上唇,尽管动作实在算不上熟练,但洋平觉得可爱,这就像饲主见到狗每学会一项新技能,总会由衷地开心。但他也同样应该察觉到,接吻从生疏到熟练,并非只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还提高了个人对情色的熟悉度和耐受度。
那一天,他们几个朋友在洋平家集合,无所事事地看恐怖电影。是洋平租的录影带,他其实不觉得那电影好看,里面的吓人手段都过了时,不过他坐在一旁,听到朋友们的鬼叫,看着花道一会把抱枕抱得越来越紧,一会从手指缝里偷偷看电影,也算是津津有味。中途,他故意靠近花道,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气,结果花道碰地站起来,发出惨绝人寰的怪叫,而这惹得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慌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要是警察经过,或许怀疑宅子里是凶案现场。可以说,一阵鸡飞狗跳,樱木花道这家伙蹦来蹦去,又急切地跑过来拉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洋平,屋里有鬼,真的!”害得他只好装作一本正经地说:“花道是被电影吓到了吧。”其他人也附和,接着,他果然看到花道的脸慢慢变红,像小孩子嘟囔地那样说:“才没有!才没有!”
实在是可爱。他为了安抚他,心情很好地去给他下面,从冰箱拿出猪肉、鸡蛋还有其他小菜。他记得樱木花道吃面喜欢配料多多。结果哼着歌下到一半,才想起其他朋友还在,又心不在焉地多做了三碗。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吃完夜宵,就穿上鞋和他告别。花道落在最后面,穿上鞋后,眼神飘忽,说让其他人先走,自己还有事给洋平说。其他人打着哈欠告别,洋平关上门,问他什么事,有一刹那他险些以为是花道长出脑子识穿了他的恶作剧,是要来找他问责。结果花道朝他这里走一步,那么大的一个高个子,却没有任何威慑力,看上去很呆。接着花道俯下身,朝着他指指嘴唇。
这下洋平总算明白了,原来留下来是突发奇想找他要个道别吻。他不由笑了,看着花道脸变得通红。赶在花道生气前,他凑上前去,亲了亲花道。但两人分开时,花道仍诧异地盯他,好像不敢相信这么快他们就分开。
两人相对无言:这样轻轻一碰算得上什么?如果你们曾亲过那么多次的话。
于是洋平示意花道蹲下来,自己也坐在他旁边,接着凑过去亲他。这一次亲的很细致,他捧住花道的脸,吮吸他的嘴唇,舔过他的上颚。他感觉到他们的牙齿偶尔撞到一起,而花道发出轻微的吸气声。他们不知道亲了多久,中途短暂地停下来过一次,但那仅是为了再一次和对方嘴唇相融。然而,等他们分开的时候,花道的眼睛还是没有移开,且露出焦虑和茫然的表情,像动物园的老虎用巨大的爪子焦虑地刨地,发出无声的哀鸣。洋平喘着气,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亲到了这种程度,却总觉得那团火仍在燃烧。这是怎么回事呢?或许就是接吻过多提高了情色的耐受性,使得每一次后的下一次的欲壑越发难填。眼看花道不由自主地又凑过来,像洋平是他那简单的世界唯一的焦点,还想要再亲下去的架势,洋平本能地要做他们之间更理智的人——再这样下去,花道回家就太晚了,明天还得早起训练打球,那可不行。
他好不容易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挡住了花道的嘴唇。倒是成功了,花道的嘴唇挨着他的手指,热气扑到他指尖上。结果下一刻他就觉得手指湿,接着快感从手指尖一直跳到他的全身。他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看到,花道正在舔他的手指。或者说不是舔,说咬、亲、吮吸更为恰当。可以想象为所有口欲期孩子的动静,他先是用嘴唇叼住洋平的食指,再用舌头卷住它,又用牙齿轻轻地咬,咬的时候,头还蹭着洋平的肩膀,发出喘息。这当然不构成正宗的快感,却构成一种强而有力的、勃发的暗示,暗示着情色的、性欲的可能。这时花道感觉到洋平在看他,抬头随意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实在算不得有多清醒,或者完全说是无知无觉的,只要了解樱木花道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人现在完全没动脑子,只靠一贯的本能在行动:因为他觉得亲吻不够,却又见洋平拒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发泄,所以才要这么做。
简直要了命了。洋平头痛得不行,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出声说:“好了,花道……”后半句话他没来得及说,花道趁他不注意,又伏在他身上,叼住了他的嘴唇。于是那好不容易被洋平克制住的心中的炎热,如同遇到了狂风,自顾自地烧起来。好了。好了。他试着挣脱,哑声地说。那到底是对谁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那像是投降前最后无力的挣扎。毕竟花道的力气实在是大。等这句话说完,花道的舌头正好不讲道理地滑到他嘴里。洋平觉得他的心底现在存在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好像深知自己已深陷泥潭,并大声地警告自己。然而那泥潭是如此甜蜜和不可挣脱,使得他根本无力也不想要反抗。
最后他们还是又亲了起来。出了一身的汗,校服的扣子被凌乱地解开,白t恤往上捞,露出了花道一截因打球变得无比紧实的肚腹。他的脖子朝后仰,手却胡乱地抚摸洋平的背脊,大腿无意识地蹭洋平的,好像那样能起到什么舒缓的作用。到了这种程度,要是不能搞出来,今天他们别说回家了,谁都不要想睡得着——都怪他们此前积累的那些吻。洋平已知道了这点,干脆痛快地先解了花道的、再解了自己的裤子,接着用手握住他们裤子里的东西。花道好像嫌场合还不够乱似的,含住洋平的唇瓣,舌头笨拙地又舔又吸,算不上多情色,却令洋平一激灵。他试着操纵,一下又一下,手坚实地动作。就在那刹那,花道朝后,倒在地上,他脸看上去红得要命,沾满了汗水,眼睛里只有洋平的影子。洋平贴上去亲他的脖颈,其实洋平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做,好像是受到花道感染,也想凭本能做点什么。他这么做时,忽然听见花道在叫他的名字,很含糊不清,孩子似的,那声音挤在他们的呻吟中,格外显眼。于是,强烈的肉体的快感和一种饱胀的、爱着某人的痛苦感并在一起,使他觉得自己好像朝悬崖深处跌去。他手动得越来越快,一手的汗和粘液,自己却没察觉,只顾着盯着花道的脸,好像上面有什么悬而未决的秘密待他解决。
第二天,洋平在家平复了心情很久,才去上学。昨天那样过后,他替花道理好衣服,拉好裤子拉链,又帮忙擦了汗,使得场面不那么凌乱,花道便快快乐乐地和他说了再见,回自己的家去了。回到家后,还按照洋平的叮嘱给他打了个电话,证明自己已经到家。按理说一切都很好,什么事都没有。但等洋平醒过来,他想起昨夜的事,又想起花道的脸,却有些心浮气躁,好像既想要见花道,又觉得不敢见。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怀着一腔自己也理不清的思绪,面无表情地走到学校。结果刚到校门口,就听见有人叫他。
当然是花道。那家伙看到他,眼睛一亮,几乎是飞奔过来。因为跑得太快他差点还跌了一跤。洋平被他逗笑,一面赶紧前去牵他的手,那一刹那,那些多余的担忧好像都被抛在脑后,他只感觉到一种无法脱身的、喘不过气的甜蜜。就这样吧。他听到自己对自己很轻地说。
洋平产生了种错觉:他们好似在交往。樱木花道和他呆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除了去篮球部,他们几乎整天待在一起。白天他们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家。有时洋平会留宿樱木家,有时樱木会留宿洋平家。夜晚他们待在一起,平和无比,不起风浪,比如一起看看电影,聊聊天,如果花道饿了,洋平就给他做点吃的。要是花道白天打篮球太活跃磕到身上什么地方,洋平就给他敷药。花道伸出胳膊让他敷,一面抱怨良良偏心不给他传球、流川枫骂他白痴他回嘴结果最后都被大猩猩揍。他就听着,偶尔接话,又或者从旁边找一颗糖,塞进花道嘴里,缓解他忧郁而天真的男高烦恼。
可以说,场面很温馨。但有时,同样一间屋子,却摇身一变,像夜半前与后的一番街之区别,情色忽然成了主导。他们躺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接吻,裤子解开了一半不到,手就已经伸进去;而原来腹部除了拿来深呼吸时作用,也可以被舌头舔吻,洋平逐渐地俯下身去,从腹部的肌理沉入更下方的地带。而花道对他一直是有样学样,学了用手,还要学用嘴,尽管都是三脚猫功夫。快感像微弱的波浪一样从下往上传来,洋平睁开眼,在接近失控的欲火中想冷酷地抓住点什么,制造出痛感或暴力,使得他的欲望有所发泄。然而他看到花道红色的、显眼的头发,最终只是上手轻柔地摸了摸。
学校的厕所除了拿来接吻,又另有他用。有许多次,他们待在里面,吻到最后,花道坐在马桶上,抱住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只偶尔有低低的喘息。他帮他打出来,等收拾得当,出来洗手,盯着上面残留的白液,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像它是某项罪证,他越看它,越发起呆来,甚至心里划过某种隐约的、奇怪的伤感。不过很快花道跟着从门内出来,他就转过头看他,帮他理理蓬松的红头发,又帮他理理衣服,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等他们离开厕所,花道就前去打球,而他仍做场外观众。打完球,他们和樱木军团其他人到约定的餐厅吃完饭。这是天气明朗的一天,即使夕阳西下,阳光的色泽也是如此浓郁和饱满,使人怀疑夜色不会降临,说不定还出现极昼现象。花道坐在窗边,整个人就被阳光笼罩着,他照例点了一大堆吃的,坐在众人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朋友们快活地说话。而他们聊的无非就是那些话题,洋平没什么兴趣,靠着椅背看着花道吃完猪排饭,又吃汉堡,吃完汉堡,又吃冰淇淋。
只要聊天,朋友们一定会调侃樱木花道。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惯例,或许是樱木花道面对他们的问题永远不会生气,即使生气起来,也十分地简单,不过是用头槌槌你,用头槌槌他,因此反而成了人人可亲的对象。
果然,这次高宫突然叫住樱木,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喂喂,花道,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看看高宫,又看看花道:“什么什么?”
高宫捂着脸,故意做作地做了一个亲吻的表情,这引起全场的哄然大笑。
“接吻吗?那对花道那小子也太难了!”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的事?”
相比而言,花道反而非常淡定,他咬了一口冰淇淋,腮帮子鼓鼓的,或许被冰到,只顾着皱起眉。这看上去没什么,但了解花道的人就能察觉到这平静中的略微诡异。那位问题儿童,那只巨大的动物,他居然,好像,在害羞?发现了这一事实的高宫和大楠相互对望两眼,而野间转过头去想和洋平对视,可惜洋平完全没有这种默契,只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手里的杂志,似乎完全不对花道接不接吻这事感兴趣。野间低头一看,发现那是本讲美国篮球的,好家伙,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钻研篮球这门学术的?
“花道,你,该不会,已经接过吻了?”是大楠先开的口,小心试探。
花道头埋进食物里,好一会,才清清嗓子:“……嗯,嗯嗯。”声音极怪,像动物园区猴子被饲养员追赶时发出的叽叽声。
其他三人则发出像是动物园野狼区传来的惨叫。
“和谁啊?”
“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可能吧?”
“骗人的吧?”
“是晴子小姐吗?”
这么多疑问,花道只听到了最后一个:是否是关于晴子?花道坚决地摇摇头,接着,眼神飘忽、犹豫,却最终不自觉地朝洋平飘去,他始终还是不怎么会伪装,心思都写在脸上。洋平正把杂志翻到下一页,见他如此,朝他一挑眉。
两个人目光就在餐厅里相交,持续了短暂的一时。
高宫敲敲樱木的头,误解了樱木的用意:“不要朝洋平求助。”
实在是眼瞎,又或者太相信朋友坚固得像堡垒,即使海浪来袭那友谊也坚不可摧。
“但是要只接吻的话,其实也还算是菜鸟。”不知是野间,还是大楠,又絮絮叨叨地说。口气十分老成,虽说他们自己可能也没经验,可实践是一回事,理论又是另一回事。纸上谈兵,谁人都是专家。
花道听他们这么说,满不在乎地说:“嗯。”
其他人耳朵一尖,又从他那过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劲。
“你该不会……已经做过了吧?”高宫吸了口凉气。
“做?”花道这一次睁大眼睛,终于露出好奇而不是那种诡异的已有所经历的感觉。
“对啊,本垒哦。”高宫强调道。
“本垒……是什么意思?”花道放下勺子。
高宫清清嗓子,开始向花道讲解。见此,洋平坐起身来,叫住高宫,及时叫停他的科普讲座。但那或许已经晚了,花道听了几句,眼睛越瞪越圆,接着他抬眼看向洋平。
洋平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到了晚上,花道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像尾巴一样跟着溜达到洋平家。等洗完澡,洋平用毛巾给花道擦头发。花道剃了寸头后,头发摸起来很软,像是小鸟的毛发。然后花道抬起头,盯着洋平说:“洋平,我不会,教我吧。”这口吻太过理直气壮,要不是神情之真诚,完全可以归类为一种撒娇。
洋平十分清楚他说的“教”指的是什么。他叹口气,没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只觉得分外疲惫。
花道,我不是什么都能教你的。他想严肃地这样说,想要给花道讲清道理。这种事情要自己去探索,要和喜欢的人去做。不能这么理所应当就跑来找他,好像是觉得,水户洋平什么都能办到,但并不是那样。然而,他转念一想,又有哪位朋友会教人接吻,与人在夜间私语并相互抚慰的?居然一时又对自己哑口无言。接着他回溯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那时他居然会轻而易举地指导接吻的荒唐请求,又或是如何使得事情遭致今天这一步?他无可奈何地想,唉,全然还是因为他自己:那种短暂的慌张与不肯定,茫然与失措——他能给花道什么呢?又还能给多久?就是在某一瞬间,那短促的伤感害了他,结果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样。而且,即使事到如今,一想到那种未来,他仍然呼吸一顿,感觉十分不好受,亦有妥协的想法。
最后他还是从抽屉里拿出安全套。不久以前他去便利店打工,因为他做事利落,老板很喜欢他,临走前把商店里的东西塞了一筐箩,说是送给他,可以分给朋友。他提袋子回家,捡出里面的鲜牛奶、饼干还有面包,大头的东西都给花道,剩下一些则想和其他三人分一分。结果摸到底处,发现购物袋里居然还藏着一盒避孕套,他突然想起塞东西前老板问他的话:你有女朋友是吧?当时他没在意,随便嗯了两声,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意思。要说再退回给老板,那也太过尴尬,洋平便把它丢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任由它和那些不用的东西堆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
其实如今他和花道之间发生什么,已经算轻车熟路。之前他们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几乎都做了。然而到了此时却仍然是另一种滋味。两个人边脱衣服边亲,等脱到最后一件,已经全身是汗,好像篮球赛最后五分钟,这只不过是刚开始,花道的前端却在他手的抚慰下已经变得汗津津的。等他舔花道的耳后,又叫花道翻过身。他沉入那具身体时,觉得耳边有巨大的鼓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他听到花道最开始大喘粗气,随着动作那声音渐渐弱下去,变得更像快感呼啸而来时人不知所措幽魂般的呻吟。花道的背脊绷得很紧,他伏下身去,将脸埋进那背脊之中,只感觉它柔软又坚实,竟然没头没脑地让他想起他阴茎没入的地方。甜美而湿软的快感像泥泞一样包裹住他,又觉指尖有点痒,好像被动物舔舐。他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居然是花道正在快感中侧过身去,又跟狗舔骨头一样舔他压在他耳边的手。
事后洋平从物袋里找到颗薄荷糖,顺手撕开包装后喂给樱木花道。樱木花道不知轻重,咬住糖时牙齿还碰到洋平的手。洋平有点痛,叹一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花道一向睡眠很好,被洋平催去洗漱后,回来倒头就睡,等洋平从洗手间出来,他已经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洋平在他旁边躺下,盯着花道的睡脸。他捏捏花道的手,又用指头碰了碰花道的嘴唇。对方毫无反应,享有甜蜜梦乡。只剩下洋平自己一个人烦恼。他心想,从他认识花道起,他先是教了花道打架,后又教花道接吻,而现下甚至是所谓的“本垒”。要是他是个传道者,似乎可以说是尽职到了荒唐的程度。然而,他又觉得自己是那么心虚和摇摆不定。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给花道最什么呢?或者说,花道是否还愿意要他的什么?一种巨大的忧郁感和无安全感在微弱的甜蜜里升腾,像所有热恋中人的自寻烦恼。想至此处,他盯着手掌上花道留下的齿痕发呆,无端想起小学时全班去参观博物馆,还未成为不良的他打着哈欠停在玻璃前看见恐龙化石的那一幕。亿万年前恐龙经过地面时,留下永恒的脚印。如此,他想,那齿痕像是在证明,无论未来如何,他们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与彼此,紧密不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