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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七年,御剑怜侍终于再次回到了洛杉矶。他当然不会以普通的方式回归了:他大手一挥,在好莱坞山买了一栋六居室的豪宅。
御剑买完就给成步堂打了个电话
“我买了一栋房子。”他听起来随意得就像在说自己刚买了一袋洗衣粉。
“你说什么?”
“一栋房子。”御剑重复道,“房子通常指居所,更通俗的说就是住人的地方。”
成步堂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话,有点不知所措。这太突然了。御剑又搬回了洛杉矶、接受了检察局长的工作。他刚刚拿回律师徽章,而御剑也再次回到这座城市,一切似乎都凑巧得刚刚好。
也许这代表御剑想在这安顿下来。他买了一栋房子,打算在这里长久生活。
“哇哦。”成步堂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你想来看看吗?”御剑问。
“现在?”
“没错。”御剑不耐烦地说,“当然是现在。如果你有空的话,我等会就把地址发给你。”
“行吧······”成步堂说。这样的御剑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份意外的尸检报告,它们的共同点是都让他措手不及。不过过去的七年让成步堂已经习惯了准备十小时的欧洲航班,所以眼下他没有什么怨言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王泥喜全神贯注在手头的案子上,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一副已经习惯老板在四点提前下班的样子。
成步堂赶上了住宅区的公交车。他穿着破旧的二手西装,胡子没剃,头发也乱糟糟。戴帽子的旧习让他总是忘记打理发型。他尽量不去想自己会给御剑什么样的第一印象。
等成步堂到站时,他第一反应是御剑的地址给错了:这栋房子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会散架。草坪全枯死了,连杂草都半死不活。房子的两侧分别坐落着一栋保养良好的精致豪宅,它们大概根本就不想和中间的倒霉鬼同框。
成步堂试着按了门铃,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很可能是坏了——看样子是外伤。他开始用力敲门,直到门被从里打开。
“啊。”御剑站在门框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完全无视了成步堂45分钟的跨城巴士之旅。“你终于到了啊。”
这个男人好像被岁月特别优待了,还是那副英俊潇洒、衣服层数多得吓人的样子:一丝不苟的发型、笔挺的西装,还有本人浑然不觉的已经过时两百年的领结。唯一的变化是那副眼镜,它让他锐利的颧骨和深灰的瞳孔更加突出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和御剑分开一段时间后的重逢还是会给成步堂带来一些复杂的感受: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怀念和心痛绞在他的心头。成步堂通常会细细品味这份情感,但对御剑身后房间的惊鸿一瞥成功地让他分心了。成步堂几乎是破门而入。
“这就是你的新房子?”成步堂问。
“你进来了。”御剑干巴巴地说,“觉得怎么样?”
成步堂环顾四周——剥落的油漆、磨损地板上的奇怪划痕、发霉的地毯接连闯入他的视线。等等,还有一扇用半个纸板箱封上的破窗户。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礼貌评价。”成步堂说,“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说实话,这里房东应该被道德谴责。你真的打算买下这里吗?”
“我已经买了,”御剑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的天哪。”成步堂说,“你能退吗? 这栋房的退款政策是什么?”
虽然御剑看起来一副从不被骗的精明人士模样,但其实他的ebay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大将军周边购买记录,所以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这里很宽敞。”御剑说,好像他是一个房地产经纪人,试图掩盖其中一扇窗户是一个纸箱的事实,“它有六间卧室。”
“你和你的狗要用六间卧室?”
“我喜欢这里。”御剑固执地说。“我承认它有点、有待修缮。但我觉得这是一栋十分有潜力的房子。我想修复它。虽然我、咳、我的设计眼光还有待提高。如果你有时间也有意愿的话,可以来帮帮我。”
成步堂谨慎地咀嚼着这份邀请。乍一听这和过去七年里他们之间许多不加掩饰的“帮助”很相似: 名义上他是去欧洲帮御剑处理名下案子,但期间御剑把他和美贯安置在五星级酒店里,带他们去了卢浮宫和巴黎的迪士尼乐园。回程时,成步堂带了满满一箱顺来的欧式早餐和免费浴盐,而美贯的行李箱里塞着够用一年的学习用品和御剑叔叔送的魔术道具。还有御剑回洛杉矶的几次,他请求成步堂和美贯带自己“到处转转”,结果去过的餐厅都由御剑支付。御剑还要他们帮他“找个住的地方”,结果他没有躺在四季酒店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而是睡在成步堂破旧公寓的沙发里。御剑走时,公寓总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而冰箱里也塞满了食物。
但是成步堂现在拿回了律师徽章,这次的“帮助”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了,对吧?
“好啊。”成步堂像往常一样叹了口气,“我可以帮忙。”
即使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御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御剑怜侍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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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一次一起去家得宝(*类似于宜家,更偏向自己动手类家具建材的商场)时,至少有一个算是合理的借口。
“我想重新粉刷一遍客厅。”御剑对着电话说,“你大学主修的艺术,能帮我选个颜色吗?”
这活很简单,简单到他们花了整个周六下午在油漆调色盘上挖来挖去,在两个深浅只差一点的浅米色上据理力争。当他们最终决定好去结账时,店员给了一堆关于漆墙时如何铺设防水布的建议,帮他们选好了尺寸合适的滚筒刷。
“我想我会在下个周末开始。”御剑把他们买的东西装进后备箱里。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邀请,但是重新粉刷客厅听起来不完全像是他一个人能干的活。总之,当下个周末成步堂在他门口出现时,御剑只是眨了眨眼睛,说,“啊,你来了。”然后就放人进来了,然后他们就开始一起铺防水布。
“你知道吗,一般人在要漆东西的时候会穿这种衣服。”成步堂指了指自己身上破旧的运动裤和印着勇盟大学logo的t恤。
御剑则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和休闲裤,可能这种着装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随意了。御剑皱了皱眉,没有回应成步堂,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袖子卷了起来。而成步堂盯着御剑露出的前臂看了好一会。
在打开窗户通风后,他们开始了工作。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用梯子和滚筒把房间从头到尾粉刷了一遍。和御剑一起做这种事感觉还挺棒的。一起专注于手头的同一个任务,同时可以自由地谈天说地。他感觉又放松又舒适。
一天下来,成步堂的运动裤已经完全变成浅米色了。但御剑不知为何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他那条烫的整整齐齐的休闲西裤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愿意留下来吃晚饭吗?”御剑突然开口,“你说过美贯今天去朋友家了。”
“噢。”成步堂说,再次陷入被动。他还是不太相信御剑真心想和他共度时光。他这么做真的不是出于某种错位的责任感或是怜悯,又或是别的什么吗?但是抛开这些不说,眼前的提议看起来很真诚,而成步堂刚刚花了六小时粉刷御剑的客厅,所以“好啊,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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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他们每个周末都会去家得宝。
御剑显然需要帮助。成步堂在翻修方面虽然算不上专家,但他也相当能干。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不得不一个人解决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让事务所楼上的那间旧公寓正常运转。
所以成步堂帮御剑安上了新门铃、装好了大门的防风框、钉牢了他们一起挑选的新书架。
“你居然知道怎么装这个?”御剑怜侍——那个天才检察官——吃惊地问他。
这其实挺好玩的。不过成步堂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怎么就上了御剑版交换空间的贼船的。他自己的公寓里贴着花哨的魔术秀海报,兼做办公室,还因为频繁的外卖总是盘踞着一股韩国烤肉的味道。他可没有资格讨论高级窗帘和嵌入式照明。
但是,他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在某月他到场的第十五次魔术秀后,美贯曾对他说过,“爸爸,我很爱你,但是请你培养一个自己的爱好。”
美贯也长大了。青少年需要慢慢独立、需要自己的空间,所有的育儿书上都这么写着。这一定就是每次他一说“我去帮御剑叔叔的忙”美贯就把他推出门外的原因。
家得宝的员工也开始认识他们了,因为他们周复一周地推着购物车在过道里进行着富有专业性的激烈争论。
“大型装修工程?”一个收银员明知故问,一边把他们的新橱柜放进袋子里。
“唔姆。”御剑说,“我们正在翻新一栋房子。”
所以什么时候主语变成我们了?!成步堂心想。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只是他们普通的新日常而已。他们在房子里修修补补,然后吃一顿饭、去法律藏书馆走走、或者跟pess和美贯一起在公园里消磨一个下午。
御剑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激之情,但每当成步堂出现时,他都会用一种特定的方式说,“啊,你终于来了。”他的语气总是巧妙地游走在某条边界上,从恼怒落为深情。成步堂已经习惯听到这句话了,他喜欢御剑的语气,并且尽量不让自己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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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像往常一样去五金店采购,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看这个。”成步堂说。
“这是什么?”御剑问道。他迅速和成步堂举到他脸上的玩意保持了距离,“你给我看了个什么?”
“你浴室的新瓷砖。”成步堂拿着那块小小的蓝白瓷砖片走得更近了。
“不要。看起来太可怕了。这是什么图案?”
“这是碎花图案。”成步堂说,觉得自己的审美被深深冒犯了。
他们争论了一会,但是御剑的态度还是没有松动,于是成步堂找到一个乐于助人的员工,要了更多的样品以供王子殿下评鉴。这位年轻的女士带回了一些类似纹样的瓷砖,笑着递给成步堂,“给你的丈夫看看这些吧。”
“不。他——我们不是。”成步堂说。这个想法也太荒谬太可笑了:名声狼藉的成步堂龙一和首席检察官御剑怜侍?绝无可能。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店员小姐就走开了——她还是认为成步堂和御剑是······她居然以为他们是······
在回家的路上,这个想法还在成步堂的脑海里不停地打转,搅起震撼的余波。
“御剑。”他开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紧张,他的心率濒临失控,“刚刚有件有意思的事。有个员工以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周末一起去家得宝的两个人通常是已婚的。这不是什么情理之外的假设。”御剑平静地说。
他听起来既不震惊,也不害怕,更不生气。他只是直视着马路,而成步堂坐在副驾驶,心脏在回家的路上震耳欲聋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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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御剑的房子变得更加适合人类居住时,他们开始购置家具了。
“过来和我看看沙发。”御剑说,“然后我们一起吃个早午餐。”
于是成步堂的整个周六就是懒洋洋地在 West Elm和 Crate & Barrel(*都是美国的家居品牌) 里闲逛,他坐在不同的沙发上,尽力保持平衡,不去打碎上面八十美元一个的葡萄酒杯。
“这张不错。”成步堂慢悠悠地滑进了今天坐过地第四十张沙发里,这是一张灰白色地组合式沙发。
“上一层的那个怎么样?”御剑问。
“那个红色皮革的?你挺喜欢那张。”
“那你觉得怎么样呢?”御剑追问道,搞得好像他的意见很重要似的。
成步堂实话实说:“和房间的色调不配。”
“红色是我的标志色。”御剑受伤地说。
“是啊。”成步堂坏笑一声,“所以如果你穿着西装坐在沙发上,就没人能看得见你了。”
御剑当场就把这张白色沙发的定金付了。
之后他们去吃了早午餐。他们是这家店的常客,今天也坐在相同的桌,点了相同的菜。御剑喜欢茶和吐司,成步堂偏爱咖啡和华夫饼。他们都经历了忙碌的一周,一边进食一边谈论着各自的案子。
吃到一半的时候成步堂接到一个电话,他掏出手机,想着可能是美贯提前结束了她的魔术彩排。
“又是电话公司打来的。”成步堂叹了口气,御剑挑起眉以示询问,“老天啊,我就去年晚交了一两次话费,要解决这些堆起来的账真是太麻烦了。”
御剑伸手接过他的电话,露出在法庭上鲨鱼般锋利的微笑。成步堂知道他的老朋友马上要让Comcast(*美国电信公司)的客服后悔拨出这通电话了。
“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呢。”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成步堂的脑海,“如果这就是我们一起吃早午餐的样子,如果这就是我们一起处理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的样子,那——”但他迅速在思绪飘远前打断了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成步堂现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御剑万众瞩目、是法律界的明日之星,薪水也高得离谱(没错,成步堂当然查过了)。御剑还是那么迷人,作为法院的高岭之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遥不可及。成步堂则胡子拉碴、眼袋严重、疲惫不堪。这些放在十年前的他身上可能还算可爱,但现在绝对不可能了。
御剑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御剑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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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具购置阶段的尾声恰逢冥的回归。御剑一开始说她会在阅读说明书方面帮他们很大的忙。但结果她似乎更倾向于保留自己的语言知识,愉悦地观赏着御剑和成步堂对着瑞典语说明书苦苦挣扎的样子。
他们在室外组装着草坪躺椅,而冥端着一大杯柠檬水坐在厨房窗口看着他们。
“她一定要这么看着我们吗?”成步堂问,他的锤子差点砸在了大拇指上。而御剑正试图稳住太阳椅的另一边,“这太有压力了。”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阻止她。”御剑说。
午后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御剑决定休息一下出去买午饭。于是草坪里只剩下成步堂一个人,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敲打着固定室外桌的一部分。几分钟后,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一转身就看到冥站在了纱窗前。
她又在那站了一会,然后走到了院子里。
“我从欧洲给你的女儿带了一些礼物。”她高傲地说。
成步堂确实注意到了客厅里那堆摇摇欲坠的礼物。冥一直对美贯很好。
“多谢你了。”成步堂说,“如果你想,我们今晚可以带一些礼物去看她的演出。”
“我当然会去。”冥嗤之以鼻,“表演者亲自向我保证过,我会坐在全场最好的位子上。”
成步堂对她微微一笑,俯身试图把半成品桌子翻过来。冥的影子依旧在他跟前,一动不动,成步堂便等着她再次开口。
最后,她终于说:“我的小弟弟似乎从和你一起做这些愚蠢的事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和我一起?”成步堂问,“他是买下这个地方的人!我只是......”
他突然噤声了,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只是也在这里——只是跟着御剑来了。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我的弟弟为什么会买下这栋危楼?”她问,“你觉得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洛杉矶?”
“嗯······”成步堂说,“因为检察院的工作。”
“自不用说。”冥厉声说,“但还有什么原因呢?”
“唔。”为什么御剑会买下这里?他现在回来还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原因吗?成步堂在冥烈火般的目光炙烤下逐渐汗流浃背。这不公平,他们现在甚至都不在法庭上。“······我不知道。”成步堂最后说。
冥无言地怒视着他。终于,她开口说:“你把桌腿装反了,白痴。”
然后她走回房,恶狠狠地合上了纱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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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贯在他们清理后花园的那天来当志愿者。
“爸爸,处理这些杂草对你的背不好!”她生气地说,“它们到处都是!”
“你真该看看我们刚开始的的时候。”他告诉她,“简直一团糟。”
美贯说得没错,后院里只剩杂草了。他们已经拖走了所有的垃圾,现在只需要将清除这些入侵植物作为最后一步。御剑有一些关于玫瑰花丛的宏伟目标,成步堂则认为在窗户下种一些蓝色绣球花会是不错的点缀。
他们三个开始干活,俯在泥地上,用双手清理着花园,时不时聊聊美贯在学校的一周。美贯总是想方设法让御剑抖出成步堂过去的糗事。但也有片刻舒适的沉默,只有披头士Here Comes the Sun的旋律从窗口飘出,清澈的吉他声漾在他们周身。
也许是成步堂有点情绪化了,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轻,那么放松和自由。他们三个就这样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没有乌云,也再没有小心翼翼的理由。
“干得漂亮,爸爸。”在他们结束时,美贯攥着他的手,骄傲地看着他们的成果。
“多亏有你帮忙。”他说着把美贯拉进一个拥抱,吻了吻她的发旋。美贯由他抱着,甚至都没做个鬼脸。
他们三个人望着那块清理好的土地,成步堂想,现在一切都大不一样了,他们现在能做很多事情。除去杂草的束缚,很多崭新的事物有了生长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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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完成了清单上几乎所有的大任务,但是不知为什么,成步堂一直在找新的事情做。
房子下面有一个狭小的通道,御剑肯定不会想爬进去。还有车库里的工间可能也要重新刷一遍。
就算现在才年初,清理雨槽可从来不嫌早。
“你确定你在上面没事吗?”御剑抓着梯子紧张地问。考虑到成步堂充满意外的人生,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没问题!”他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自信说,一边戴着手套努力把手伸进雨水槽里,掏出一把护根泥。
在完成当天的任务后,他们通常会一起在精心组装的草坪家具上共进晚餐。成步堂做沙拉,御剑负责美味的主菜,然后他们会讨论手头的案子或者这周的计划,有时他们的话题会绕到过去或未来,对房子的构想,成步堂对事务所的期望和御剑理想中的检察机构。
之后他们会一起清理,御剑洗盘子,成步堂收拾。他们的手肘时不时碰到一起,成步堂站在厨房窗前,一抬头就看到美贯和pess在草坪上玩耍。这种时候,他会冒出一个关于御剑的奇怪的、模糊的念头。也许御剑买这栋房子不是为了待客或是做样子。也许他是为了安定下来,真正地生活在这里,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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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在他们的努力下终于焕然一新时,御剑决定办一个乔迁派对。
这对御剑来说似乎不太自然,但他确确实实说了:“我认为我应该更好地了解一些同事。”成步堂帮他在后院列好茶烛,摆好了土豆沙拉。
这栋房子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娱乐场所,非常适合那些喜欢举办派对或邀请朋友过夜的人——成步堂惊讶地想,也许现在的御剑就是这种人。
客人们陆续到了,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穿着鲜艳形形色色的访客。御剑穿着他的“休闲”西裤和西装外套,看起来棒极了。作为东道主,他很快就被客人们包围了。御剑和一位UCLA公共政策系教授进行深入交流时,成步堂已经被挤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周围还有很多其他的小团体。成步堂想找个人聊聊,但几乎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噢,对了,他想起来了。现在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法律界甚至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除了七年前的令人尴尬的丑闻)。与此同时,御剑刚刚回到加州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是该州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了。
成步堂走进厨房,独自搅拌着另一壶潘趣酒。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那种喜欢参加派对的人。当他和御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他们会出席各种各样的法律界晚宴,偷吃免费的开胃菜,在开放式吧台灌下过量的马丁尼。成步堂之前也喜欢自己举办派对,他带着大家一起去吃拉面,举办成步堂事务所的圣诞之夜,到处都是温暖的笑声和丑丑的毛衣。
他不知道之前的那个成步堂龙一去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几乎受不了站在这群陌生人旁边、几乎想剥下这幅嵌在脸上面具。他变了。这些年来挣扎求生、昼夜颠倒的日子让他精疲力尽,一天最好的时光就是用涂着花生酱的苹果给女儿当晚餐。他总要在人群中保持低调,总是小心翼翼地活着。
在热闹的另一头,御剑正在人群中微笑着。他也变了,不过是往好的方向。成步堂把酒留在桌子上,觉得御剑大概不会注意到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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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字面意义上的午夜时分,他被手机铃吵醒了。成步堂呻吟着翻了个身,看了一眼屏幕,发现上面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
“御剑。”他接起电话,既担心是出了什么急事,又希望最好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然他会杀了御剑的。不过他有可能会被无罪释放,毕竟州里最好的检察官已经死了。
“成步堂,带着你的梯子马上过来。”
成步堂瞥了一眼床边的钟:凌晨两点整。
他给美贯写了张纸条,抓起折叠梯去了御剑家。到达目的地时,他给了那个可怜的、困得不行的uber司机一大笔超出他经济水平小费。然后他走到大门前,心想如果他在这时候出现,御剑还只是给他一句“你总算来了啊”,他就把御剑从窗户扔出去。
这是个约炮电话吗?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闪过他的脑海,让他笑出声来。不可能。但——这可是在派对当晚的深夜来电,如果御剑喝醉了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成步堂半夜拿着梯子出现在他家门口:“打扰了,御剑,你点的水管工到了。”
但凌晨三点,除了领结外穿戴整齐的御剑给他开了门,于是成步堂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成步堂问。
“烟雾报警器在响。”御剑严肃地说,“但是我没有梯子,够不着。”
“就不能等到早上吗?”
从房子深处传来一声刺耳得能毁灭世界的烟雾报警器的尖叫声。御剑抖了一下。
“过去一小时里,每隔三分钟它就会响一次。”
成步堂叹了口气,跟着御剑进了屋。
“我要起诉这家报警器公司的所有员工,售卖这种产品是不人道的。”御剑皱着眉头用扫帚敲了敲报警器所在天花板,成步堂忍不住笑了。他在报警器下架起折叠梯,御剑则习惯性地帮他稳住梯子。
他们给烟雾报警器换了电池,然后走进厨房。御剑挽起袖子给成步堂做了一个完美的烤奶酪三明治,然后把装着三明治的盘子从厨房柜台上滑给他。成步堂注意到面包片酥脆得恰如他的喜好,觉得御剑真的很不擅长表达“谢谢你”或者“很高兴你在这里”之类的情绪,他只会用一些微妙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举动来表达。
成步堂说,“抱歉,我提前离开了派对。”
“没关系。”
“希望你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这栋房子看起来真不错,值得展示给客人们。你现在一定很喜欢这个地方吧。”
御剑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一直很喜欢这栋房子。”
“就算它曾经是个垃圾场?”
“特别是那个时候”
成步堂哼了一声,“为什么?”
“它让我想起了我之前在洛杉矶的房子。我长大的地方。”
啊。现在成步堂明白了。典型的中世纪设计。裸露的横梁和布局,舒适、宽敞,后院空间很大。一下就让人想起御剑和他父亲的共度时光的那栋旧房子。
御剑露出一个心不在焉的微笑,看起来既深情又遥远。“它就像是—— 咳。”
“像什么?”
“没什么。”御剑说着开始收拾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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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点,成步堂睁开眼睛想: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比喻。我就是那栋该死的房子。他乘了一辆早班车,一小时后便出现在御剑家门前。
御剑应了他狂暴的敲门声,他穿着一件蓬松的洋红色睡袍,看起来又毛躁又生气。如果成步堂不是正处于一种疯狂的情绪中,他绝对会开始嘲笑这件衣服的。
“呃。”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御剑,你爱上我了吗?”
御剑朝他眨了眨眼睛:“我想你最好还是进来说吧。”
御剑在厨房里摸索了几分钟,才在半梦半醒间把水壶烧上。然后他和成步堂一起坐在餐桌旁,非常实事求是地说:“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是的,我爱上你了。”
就好像在陈述一个平淡的事实。好像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不。你不是。”成步堂本能地反驳。他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拳,脑袋都要炸开了。“你——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御剑反问他。
“因为——”成步堂脱口而出,然后叹了口气,举起手插入凌乱的头发中,“因为我······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我不像之前的成步堂龙一那么好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会爱上我······现在的我。”
御剑瞪着他;“成步堂龙一,你还是我一直钦佩和尊敬的那个男人。那颗我从小就守护的善良的心仍然跳动在你胸膛里。我相信你,成步堂。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成步堂的思绪突然定格在今早御剑把烤奶酪三明治滑过餐桌的画面。御剑没有说谢谢。御剑不会说,他只通过自己的行动表达。
然后他想起了在他被吊销律师执照这些年里御剑的所作所为。当时他的世界都要崩溃了,他陷入茫然,手足无措。真宵在很远的地方,御剑不在国内,千寻姐也不在了(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那天夜里,他在很晚的时候拨通了御剑的电话,半醉半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不想吵醒睡在临时床垫上的美贯。
“御剑——”他说,“情况很糟糕。我——”
“我知道。”御剑说,他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漂亮的空话,因为他真的知道。他从九岁起就知道这是什么滋味,那时他的全世界都被夺走了。他的身份,他的家庭,所有让他成为自己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我知道的。”御剑说,他是唯一一个能真正理解法律对成步堂意味着什么的人:真理,正义,公平,是他所珍视和衡量自己的一切。
“我在这里。”御剑又说。
而成步堂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整晚大洋彼岸的御剑怜侍都陪在电话的另一头。尽管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事业和物理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成步堂却觉得他和御剑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过。
在他失去徽章前,以及随后多年的不堪岁月里,成步堂一直都没领悟到有些东西是无法修复的。有些事物只能亲身感受、亲身经历,然后你就会随之改变。
这让他对御剑有了新的认识。御剑从来没有想过要“修复”他、修复他的生活,御剑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提供帮助。御剑只是在这里,陪他度过难关。
“为什么我会不爱现在的你?”御剑问,“现在是永远的一部分。”
成步堂没有回应,没有往日一样迅速反驳或者吐槽。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和昨天不一样了,他也不是昨天的自己了。但是也许没关系。御剑还在那儿。还有空气中飘着的伯爵茶香气,还有窗户下的绣球花,也许这可以是他余生的任何一个早晨,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在早餐桌旁,在这间房子里,在彼此的生活里。
他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三十多岁的成步堂没有时间分给那个泪腺丰富而情绪化的孩子,但是现在他的眼里突然就盈满了泪水,他说: “我也爱你。”
然后他在清晨的早餐桌上吻了御剑——睡眼惺忪、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御剑。
等他们分开时,御剑在交错的吐息中微笑着说: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