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0】
我无法忽视左胸口处心脏剧烈的跳动,我当上检察官第一次站上法庭时,他也是如此在左胸急于彰显自己的存在。
今天是我和成步堂龙之介交往的一周年纪念日。
在几天前,我反复确认着当天的日程,直到我终于确定那天没有任何工作安排之后,我才下定决心给他打电话。
“啊,巴洛克!”
成步堂的声音中夹杂着事务所那边疯狂翻阅卷宗资料的声音,全被压制成嘈杂的电子音传入我的耳中。
“听起来你们那边是发生了大事了呢。”我的食指轻松地敲着陶瓷杯,红酒的热气从杯口飘向空中。
“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发生的案子可是离奇得多啊,”我听见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成步堂把夹在右肩的手机拿在了左手上,“倒是巴洛克,你哪来的空闲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我苦笑着举起了热红酒,然后对着电脑上满满的电子文档干了一杯:“说的什么话啊,我工作也不影响给你打电话吧。”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了手机被放在一旁的声音,还有成步堂隐约的几句对助手的吩咐也传了过来,我很耐心地等着律师的回复。
“那么,检察官先生,有什么需要成步堂律师为您帮忙的呢?”
成步堂刻意地把“检察官”三个字的读音无限拉长了,他偶尔的幽默很容易让我连续几天紧绷的大脑放松下来。
“成步堂律师,”我说,“你还记得四天之后是什么日子吗?”
成步堂嘟囔着一句,随后,我就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鼠标点击的脆响,再过了几秒钟之后,我听见了成步堂恍然大悟的惊呼——当然,他很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再回到通话中时,他的语调已经不似之前放松了。
“啊!巴洛克!!难、难不成——”
“是啊,那可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啊。”我无奈地说出了答案,电话那头,成步堂再次泄露了心声。
“完了完了,我彻底忘了……”
“我就知道。”
“啊!!巴洛克,你居然又读我的心!!”
我已经不想在读心这件事上继续浪费时间了,因为我们从来就没在这件事情上争明白过,不过还好,四天之后正逢双休,哪怕是要加班,我也一定要把班次全推了。
“四天之后,啊,这个双休正好没有加班诶,”隔着手机我都能想象成步堂脸上喜笑颜开的样子,“那么巴洛克,你有想好纪念日要去哪儿玩么?”
“这么急着决定干什么,到了那天再想也不迟吧。”
于是时间一晃眼就到了纪念日当天,我们果然也没决定好去哪儿玩。
“啊!对了巴洛克,”成步堂在电话的另一头说道,“我听说最近老街那儿好像新开了条小吃街啊?我们要不去那儿吃点?”
“所以,咱们的纪念日就是在小吃街吃了一整天?”
我从衣柜深处拽出了一件米灰色的大衣,大衣上满是樟脑丸的味道,上面还留着店铺的吊牌——这是我和成步堂上次出去玩时他相中买给我的。
“你别急,听我说呀,”另一边,成步堂的背景音里也充满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听说最近不知道是政策还是网红带火了那儿,现在老街上可是开了许多新店的,好像有一家电玩城,还有一家二手书店——据说二手书店的二楼还能坐着看书喝茶呢。”
“你不觉得这些店多少都有点杀猪吗?”
“这,杀不杀猪的,看了才知道嘛,对吧?大不了咱们就看看,不花钱。”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在心里默念道。我最后再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了衣领,喷上了香水,确保手机和各种证件卡片都带在身上了,这才出了门。
也许是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好,大家都上赶着今天出门透气,我挤在公交车上几乎找不到可以站立的位置,车窗外,各色各样的私家车正不耐烦地鸣着笛,然而无论是远处意外发生的追尾事故还是近在眼前的红灯,都不可能因为司机们的不耐烦而为他们让道。幸运的是,我乘坐的公交车所在的车道并没有发生事故,我看着隔壁车道的几辆车相继亮起来双跳灯,内心带着一丝庆幸跟着公交车越过了最后一个路口。
“啊!巴洛克!这里~~~!”远远地,我就看见成步堂在向我招手了,他似乎是看见了我身上的这件米灰色大衣,反应更加欢快了。
“你是坐公交过来的么?怎么不开车呀?”
“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呢,开不开车都一样,”随后,我指了指挤满了私家车的停车场,“再说了,要是开车来,等我找到停车的地方估计今天就结束了。”
他挠了挠头干笑几声表示同意,我们开始了今天的旅行。
“这里和以前比真是大不同呢,”我们一边走着,成步堂手机的摄像头就没休息过,“我记得以前这里一排全部都是早餐店呢,早上的时候店主们摆着饭团啊煎饼啊出来吆喝,街边上全部都是早起学生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现在那些地方要不就是紧紧的拉上了卷闸门,要不就是已经被新兴的店铺给合并了,然而光是数那些卷闸门的数量,我都能想象以前这儿是有多热闹了。
“没想到啊,你以前居然住这儿。”
“以前我的初中小学都要经过这条路,那个时候不想自己做早饭,我就喜欢来这儿觅食,”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可惜,上了高中之后我就住校了,大学也去了其他地方读,再回来的时候它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走进了一家装修十分古朴的杂物店,外墙用黑棕光亮的木板包了起来,反光的橱窗玻璃内隐约可见古旧的陶瓷和铜质的摆件。店内应该鲜少有人光顾,我们走进去时,店主正在用一张手帕擦拭着什么,一进门,龙之介就直奔橱窗上的摆件去了。
“这个好可爱啊巴洛克!”
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只纯白色的陶瓷小猫摆件,猫身上没有什么缺口,看来并不能用作零钱罐使用了——当然,现在这年头也根本不需要什么零钱罐。说话间,他又把另一只兔子的摆件捧在手上,白色的兔子只有眼睛的两点是红的,不知为何让我想到了网上之前看别人做的兔子椰奶冻,只是陶瓷的自然没有奶冻滑弹。
“姐姐姐姐,这两个摆件要多少啊?”
成步堂长得很显年轻,旁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个高中生、大学生,最离谱的是有一次我和他去吃饭的时候,推销广告的年轻人居然问他是不是刚上初中。然而这个“高中生”已经在法庭上战斗了三年了,御琴羽所长也一直以这名年轻人为骄傲。
“那个摆件还是很贵的呢,”他拎着礼盒走出了店门,“唉,感觉这个月又要多吃几顿泡面了。”
“早知道如此不买不就是了,网上卖的还更便宜呢。”
“不不不,巴洛克,你不懂,”他深沉地摇了摇手指,这个动作很像是我的一名作做的同事,“哪怕就是上网买,我可能也买不到跟这两个摆件一模一样的了!而且快看他们的眼睛啊巴洛克——这委屈的眼神不就是希望我能收留他们嘛!”
“那样的话月底的房租怎么办啊。”
“这个、这个,”伶牙俐齿的辩护律师一时语塞,“没关系!这个月多加点班就好了!”
“好了好了,天天加班小心把身体熬坏了,”我无奈地揉了揉他头顶的短发,“实在缺钱就找我吧,一点房租我还是分得起的——就是你,要记得合理分配收入啊。”
当然了,口头警告是如此,成步堂下个月肯定会为新的房租和开支发愁的。
街角的电玩城用了极为夸张鲜艳的色调做了装潢,它在古街中的存在感就像是灰白色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夸张的cosplay服装赶去漫展的coser。电玩城的隔音效果很好,玻璃门外只能隐约听见欢乐的音乐,进去之后,音乐的鼓点炸响在耳边,似乎连心跳也跟着节奏逐步加快了。
“我在门外等你吧,”嘈杂的电玩城中,我尽量放大声地和成步堂交流着,“我不是很喜欢太吵闹的环境。”
“没关系巴洛克,就陪我玩一局嘛。”
成步堂从前台的服务员手中拿过了几枚闪闪亮的银币,然后把我拉到了两架鼓前。
“拜托了巴洛克!陪我玩一局吧!我很久没玩这个了!”
动感的旋律在我脑内徘徊着,我的大脑有些疼。
“好吧……不过你知道的,我不太会玩游戏。”
“不要紧的!看了规则就会的!”
这好像是某种根据乐曲的节拍打鼓的游戏,我偏好的音乐一般较为平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节奏,不过成步堂好像更喜欢活泼一些的音乐——因此,在这个时候我总会想到我的一位音乐迷同事的名言,“其他都无所谓,音乐喜好不同——这到底怎么在一起的?!”
我看了眼蓄势待发的成步堂,游戏机上已经显示了最后的读秒,他已经准备好接下所有的节拍了。
“啊——就差那一个啊,”走出电玩城后,嘈杂的摇滚乐似乎仍然在我大脑内震荡,龙之介在路上走着,一脚踩碎了一片被晒得枯黄干脆的梧桐叶泄愤,“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差那一个就是fullcombo啊。”
“挺不错了不是,你好像还顺手打破了那台机子的记录啊。”再想想我,我空去的节拍似乎比我打中的要多多了——如果周围的环境能安静点,我应该可以打得更好。
“那肯定是因为那家店没开多久,我觉得再要不了多久,那些非人的家伙都可以打出全良了。”
全良吗……
我们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走了一上午再加上刚刚去电玩城玩了一会儿,现在也到了用午餐的时间了。
“哇——太舒服了。”
二手书店的二楼窗台边放了一张粗麻的沙发,一上楼,成步堂便直扑那儿去了。黄白色的麻布接受着正午阳光的暴晒,成步堂一扑上去,就有无数细小的灰尘被吹到空中漂浮。
“而且书桌也摆在远离太阳直射的地方,不得不说这个店主很懂啊。”我赞叹道。
“嘿嘿,巴洛克有看见想看的书吗?”
我?估计是没有——我刚想这么说,结果抬头就看见了一部我非常感兴趣的小说。
“啊,有,这本。”
“嘿嘿,那你先看着,我去买吃的去了!”
我刚想说等等,他就一溜烟地下楼了——我想跟他说,要不先问问这里的店主允不允许我们在阅读区饮食呢。我在书桌边坐下了,半椭圆体的椅子上垫了很厚的亚麻坐垫,坐上去也不会觉得硌。这本书我曾经在朋友家看过一次,只是当时看到精彩部分就得与朋友分别了,问了问说并不外借——我一直为没能看完那本书感到遗憾,没想到却能在这儿看见。
“我记得上次是看到——129页吧……”
我正要翻到那一页,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噪声——应该是经过的大卡车猛地刹车的声音。
“怎么回事……出车祸了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冲击着大脑,我赶紧放下书跑下楼,一辆银白色大卡车停在路中央,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啊呀呀,这也太惨了……”
“造孽哦……”
我用力地推开了密集的人群,事故的现场离我越来越近了。
卡车的右车轮部分沾着飞溅的血滴,这在银白色的车漆表面格外显眼;正午的阳光下,那滩鲜红色的还在汩汩流动的血液中心躺着一个人。
是成步堂龙之介。
他的双手还保持着把握的姿势,下半身已经彻底被卷入车轮底下。不远处,一份浅绿色和一份浅粉色的冰激凌可丽饼被扔在了地上,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大有融化的趋势。
我说不出任何话了。
该为我没有陪他一起去买午饭道歉吗?还是该狠狠地抓住卡车司机的衣领痛斥他一顿呢?
没有意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成步堂龙之介死了,他瞪大了眼睛直视前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久后,我听见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
【1】
被告的脸色惨白,削瘦的双手被铐在银白色的手铐中瑟瑟发抖,黑发贴在她的脸颊两边,粘腻的汗水从她的额头上不断冒出。
“感觉证据应该是很完备了吧,”背后,我的哥哥克里姆特•班吉克斯就坐在旁听席上——以往,他会站在他的学生身边提供帮助,“怎么样,巴洛克?今天的庭审应该半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了吧?”
我再次地确认了案件的资料,的确,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位瘦削的女性就是杀害了她弟弟的罪魁祸首。
“如果就是这样的,那应该就是了……”
“哈,庭审之后要一起去吃饭吗?我最近刚找到了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哦。”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我抬起头来,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辩护席上突然多了两个人——多了一个高中生和一个初中生?
“成步堂律师!!!”
被告突然凄厉地哀嚎着,那个被叫做成步堂律师的男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慰她的情绪,而他的助手把厚厚的一叠资料摆在了桌上。
……
我被噩梦惊醒了。
我慌忙地打开了手机,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和现在的时间。
9月21日,早上6:30。
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我再次把手机放在一边,左手擦了擦脸上的虚汗。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啊。”在清晨的电话中,我这么和他吐槽着。
“真实?什么噩梦啊,有多真实?”电话的另一头,成步堂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天呐,我做了一个你被大卡车撞死的梦。”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牙齿还在轻微地颤动。银白色的卡车、鲜血直流的成步堂、融化的冰激凌和正午的阳光,一切仿佛就像是刚刚发生的那样。
“那这个梦属实是太不吉利了,哈哈哈哈哈,”电话另一头,他毫不在意地笑着,“放心,你没听说过吗?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所以咱们今天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从衣柜的深处掏出了浸润了樟脑丸气味的米灰色大衣,最后在颈间喷上了香水,确保带上了所有必要证件,便出门了。
“啊!巴洛克!这里~~~!”远远地,我就看见成步堂在向我招手了,他似乎是看见了我身上的这件米灰色大衣,反应更加欢快了。
“你是坐公交过来的么?怎么不开车呀?”
“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呢,开不开车都一样,”随后,我指了指挤满了私家车的停车场,“再说了,要是开车来,等我找到停车的地方估计今天就结束了。”
他挠了挠头干笑几声表示同意,我们开始了今天的旅行。
我们像梦里那样,买了高价的陶瓷摆件,然后跟着成步堂走进了嘈杂的电玩城陪他玩击鼓游戏,我惊悚地看着他选择的曲目,还有这首曲目所有的节拍——跟我梦见的一模一样。然而不擅长这款游戏的我,也仅仅比第一次的成绩多打了几拍。
“啊——就差那一个啊,”嘈杂的摇滚乐对我的折磨似乎没那么严重了,走出电玩城后,龙之介在路上走着,一脚踩碎了一片被晒得枯黄干脆的梧桐叶泄愤,“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差那一个就是fullcombo啊。”
“挺不错了不是,你好像还顺手打破了那台机子的记录啊,”我说,“你看我那烂成绩。”
“因为巴洛克不喜欢带鼓点的音乐吧,也不玩音游,”他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这种东西熟能生巧的啦,我好歹也是音游的老玩家了。”
我们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走了一上午再加上刚刚去电玩城玩了一会儿,现在也到了用午餐的时间了。
“哇——太舒服了。”
二手书店的二楼窗台边放了一张粗麻的沙发,一上楼,成步堂便直扑那儿去了。黄白色的麻布接受着正午阳光的暴晒,成步堂一扑上去,就有无数细小的灰尘被吹到空中漂浮。
“而且书桌也摆在远离太阳直射的地方,不得不说这个店主很懂啊。”我赞叹道。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也就是说——那过于真实的梦境再次浮现在我眼前。银白色的卡车、鲜血直流的成步堂、融化的冰激凌和正午的阳光,一想到这些,我不由得觉得腿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巴洛克?巴洛克!”
成步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跟前,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吗?刚刚你差点要摔地上了,是不是有点头晕?”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摸了一手冷汗,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我没事,刚刚只是稍微有点头晕罢了。”
“没事就好啊,”他把我扶到了一旁的书桌边,“你还说我注意身体呢,结果你自己不也经常熬夜加班的——好啦,你先歇着,我替你去买午餐啦。”
别去。
留在这里陪我吧。
可是我没能说出这句话,成步堂很快地下楼了,我硬撑着还在颤抖的身体跟了下去,然而他下楼的速度超出我的想象,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拖着身体下楼。
求求你了,别去——
那辆银白色的卡车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它以极快的速度从步行街的一头驶入。
“成步堂——!!”
我本来是想让他注意避让的。
成步堂惊讶地回过了头,他刚张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似乎是想叮嘱我,刚刚还发晕就不要随便下楼了。
空中划过一声尖锐的叫声,那是卡车猛踩刹车的声音。银白色的卡车以极快的速度碾过路中央,卡车的左前轮部分那银白色的车漆上,以及米灰色的大衣上,留下了几滴飞溅的鲜血。
成步堂的身体被卷入了银白色卡车的车轮内,路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车轮印记,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我的双腿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成步堂鲜血直流的身体边聚集了一堆围观的群众。就在刚才,我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脸上的绒毛,风衣的下摆,还有——身体被强烈的痛苦浸没时,疯狂抽搐的肌肉。
不久后,我听见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
【2】
铁板上的牛排正滋滋地冒着热气,我的哥哥坐在我对面一口喝掉了免费供应的柠檬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在半个小时之内结束了。”
确实,不过结果是完全的大逆转——律师方提供了那名女性被被害人强奸的录像和伤口与指甲鉴定,这些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警方提供的搜查资料中,因此,被告直接被无罪释放了。当然,这场庭审过后,上面的似乎也在开始查警局的行贿问题了——不过这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你看起来也不是很伤心啊,明明输了诶。”
“这关我什么事啊,说难听点,我只是负责让法官准确地下达判决罢了,”我叉起了一块裹满黑胡椒汤汁的牛排,“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误会任何一个好人——这不是哥哥你最喜欢说的话么。”
哥哥狠狠地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是个未来成为检察院顶梁柱的好苗子。”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西餐厅内再次涌入了新一波的客人。
“这个、这个太客气了吧,御琴羽所长……”
“说什么呢,成步堂律师,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好好庆祝今天的胜利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地抬起了头。刚刚还在辩护席上与我争锋相对的律师正被他的助手和一名中年男子簇拥着走进了西餐厅,而我的哥哥,率先和他们打了招呼。
“哟——御琴羽——”
空气似乎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
我开始确信了。
我把刚打开的手机又关上了,然后再次躺倒在了床上。
成步堂龙之介在9月21日这天中午遭遇车祸当场死亡了,而我,作为他的伴侣,被困在了这天的循环中——一旦成步堂去世,我便会马上进入新的循环。
听起来真是如小说一般荒谬,可我也只是把我知道的事实说出来罢了。
于是,我又按照既定的流程准备出门,不过这次,我并没有主动打电话,而是在我即将出门的时候,成步堂给我打来了电话。
“巴洛克——!”成步堂活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哟。”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简短的问候语,我刚刚的心思完全扑在如何让成步堂避免死亡这件事上。上一个轮回是我太幼稚了,不过这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嗯?听你这声音,昨天没睡好?”
“说来真惭愧啊,”我锁好了家门,“……昨天不小心太兴奋了,没怎么睡着。”
“哈哈哈哈哈,巴洛克跟小学生去春游一样的。”
他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着,我也附和般地笑了两声。我很快地等到了公交车,和之前一样,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小小的窗户缝根本难以换取足够的新鲜空气,我在公交车上被挤得快无法呼吸了。
“啊!巴洛克!这里~~~!”下了公交车后,远远地,我就看见成步堂在向我招手了,他似乎是看见了我身上的米灰色大衣,反应更加欢快了。
“你是坐公交过来的么?怎么不开车呀?”
“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呢,开不开车都一样,”随后,我指了指挤满了私家车的停车场,“再说了,要是开车来,等我找到停车的地方估计今天就结束了。”
他挠了挠头干笑几声表示同意,我们开始了今天的旅行。
“对了,龙之介,”我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啊?”
“诶?我没说过理由吗?”他瞪大眼睛问道,我点了点头。
“当然是因为——”
他似乎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跑了过去,我叹了口气,跟着他一起走进了杂货店,然后拎着一个礼盒走了出来。
“这玩意儿是茶宠吧,”我说,“那种东西在网上也不需要多少钱,再说你也不泡茶吧。”
“但是他可爱啊!而且过了这个村可没这趟店了!”
我赶紧打开购物网站给他看了,果不其然,他嘟囔着“居然便宜了一半”后悻悻地低下了头。
“但是没关系嘛,出来玩就是得尽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光芒。
“那,接下来的都巴洛克买单喽?”他坏心眼地抱住了我的左手臂,我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再次来到了电玩城附近。
“啊!巴洛克!陪我玩玩那个!”
“啊——是那个打鼓的音游吗?”
他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咦,巴洛克,你,又读我的心了?”
我已经对这个游戏有基本的了解了,我熟练地拿起了击鼓的棍子,准备起了这一轮回的挑战。
“啊——就差那一个啊,”走出电玩城后,嘈杂的摇滚乐似乎仍然在我大脑内震荡,龙之介在路上走着,一脚踩碎了一片被晒得枯黄干脆的梧桐叶泄愤,“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差那一个就是fullcombo啊。”
“挺不错了不是,你好像还顺手打破了那台机子的记录啊。”
“不不不,如果差一个,那那个记录肯定也是会很快就被覆盖的,不要小看了音游人的实力啊。”成步堂解释道。
其实我上网查了一下,那首曲子几乎还没有人可以打到fullcombo的成绩,倒不如说,成步堂只差一击的成绩已经甩开了网上记载的一大堆记录了。
“不过果然,还是巴洛克比较让我惊讶呢,”他继续说道,“巴洛克是新手吧,那首曲子居然能达到65%的准确率,真的很难得啦。”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又走到了老街的二手书店前。
“哇——太舒服了。”
二手书店的二楼窗台边放了一张粗麻的沙发,一上楼,成步堂便直扑那儿去了。黄白色的麻布接受着正午阳光的暴晒,成步堂一扑上去,就有无数细小的灰尘被吹到空中漂浮。
“那你先躺着,我去买点吃的?”
“行,那就听巴洛克的。”他毫不在意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恣意地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另一边,我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下了楼,我感觉我的手心都是汗。我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家卖冰淇淋可丽饼的店,买了抹茶味和草莓味的拿到了楼上去。
“我觉得这个抹茶味的好吃诶,”几经波折,成步堂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可丽饼,“甜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下口。”
而此时,我终于也松了口气——至少我已经成功地避免了这个节点成步堂的死亡。二手书店二楼的服务员给我们的玻璃杯倒上了大麦茶。
“那巴洛克,你有什么感兴趣的书吗?”他环视着周围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哦,有啊,”我径直走到书架前,“之前我在朋友家看过这本书,结果一直没看到他的后续。”
我刚把书取下来,便看他举起了手——就像他在法庭上那样。
“巴洛克——”他可怜地看着我,“我想去一趟厕所。”
我点了点头。我翻看着那本书,找到了第129页。
“嗯,上次应该就是看到这儿——”
我刚要继续往后看,却听见厕所里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随后,是一名男人的惨叫。那本书被我随手扔在了地上,我赶忙冲向了厕所。
我说不出话了。
成步堂正呻吟着躺在厕所的地板上,咳了几下,似乎吐出了几口鲜血。
“叫、叫、叫救护车啊!!!!”男人的面部表情近乎扭曲。
我一边匆忙地拨通了电话,一边查看着成步堂的伤势。
他的后脑勺应该是撞到了厕所的洗拖把池边缘,幸运的是他还有呼吸,救护车也表示自己会赶紧赶到的。
我挂断了电话,成步堂颤巍巍地向我伸出了手。
“巴洛克……”
沙哑虚弱的声音自他的喉咙中传出。
“巴洛克……”
“别担心,救护车已经来了,”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你会活下来的。”
你会活下来的,我如此向他许诺着,也如此向神祈祷着。
我们会一起活下来的,逃出这个循环,一起去往明天——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不久后,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成步堂的身体出去了。
……当然,手术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那个护士估计也等不到通知家属的环节了。
【19】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声音,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成步堂啊。”
总之,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连我都觉得稀里糊涂的程度。
自从上次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之间的网上谈话就来往不断,那名年轻律师真的非常有趣,他每天都会给我发一些搞笑的视频,有的时候也会与我探讨着时下的新闻,并且倾听我的观点。不得不说,虽然我们的职业是相互对立的,喜好方面也几乎是完全互补,但是和他讨论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我们的三观至少是一致的。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也忘了是谁起的头,我们在一家饭店里吃饭,并且讨论着最近发生的刷新三观的稀奇古怪的案件。到这里还一切正常,结账过后,不知道是我醉了,还是他醉了,或者我们两个都是吧——明明我们都没有点含酒精的饮品。
“班吉克斯卿。”我们走到了一条小巷中。
“我喜欢你——”
世界上的人都是这么确立恋爱关系的吗?我不知道,总感觉糊里糊涂的,也许感情这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分界线吧,有一个人起了头,另一个人就牵了尾而已。
我答应了,我对性别没有太大的追求,甚至时候想来,有没有这个伴侣对我来说甚至也就是吃饭前要不要喝水的事吧。
但是我确实觉得,成步堂是那个可以理解我的人——至少和他度过一生,我并不会觉得太坏。
我们在阴暗狭小的巷子中互相交换了我们的第一个吻。
……
……对不起。
是我疏忽了,接下来几次竟然都忘了记了,算了,哪怕不写在纸上,所有的事情也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了。
从上次以后,我就一直保证着成步堂待在我身边、或者我的视线范围内,然而就算如此,成步堂还是因为千奇百怪的原因死去了——被突然闯进二手书店的劫匪杀害了、被高空中扔下的花瓶砸死了、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摔死了。他温热的鲜血沾在我的脸颊上,沾在我的米灰色大衣上,虽然在新的循环开始时,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米灰色的大衣依旧会在被我从飘满樟脑丸味的衣柜深处掏出来,但是血液的温度,早已在它沾到的地方烫下了烙印。
顺带一提,那首曲子我现在已经可以打到fullcombo了,成步堂第一次看见时还夸我是百年难得的奇才,我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第二次、第三次之后,我就会跟他说其实我也是有过研究的。
有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放弃了,就像那首曲子打到一半会有想退出的想法一样。我知道,我知道,就连我也觉得,会有这个想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都已经是当了七八年检察官的人了,十九次轮回,我却好像看遍了我接手的所有案底,而每一次,目击者都是我——以至于一开始看见成步堂的尸体我还会感到惊恐,后面,就连他的身体都好像我接手的不同案件一样,变成了“受害者”这个记号了。
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哥哥曾经对我说过,永远不要对死亡感到麻木。我仿佛是被困在井底的小鸟,而成步堂就是一次次扔下石头、为我搭起通往井口的路的人——只是可惜,井口还遥遥无期,我不知道这样的循环还会持续多少次,至少我已经累了。偶尔我会梦到各种各样的成步堂站在我面前——被匕首捅穿喉管的成步堂、没有下半身的成步堂、已经变成肉团的成步堂,他们就这么看着我,似乎是在指责我的无能。
“对不起。”
我无数次地向他们道歉,为我的无能。
可是偶尔,我也只是想休息一会儿,我也是人,我不是救世主。
我想起了我最近一次的循环。那天,我和成步堂安全地到了我的家中,我确保了他一直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被菜刀刺伤、也没有不小心摔伤烫伤烧伤,一直到上床前,都没有任何异常,我们甚至互道了晚安,我在他的体温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一睁眼起来了,成步堂又不在了。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是9月21日 6:30.
至少让我休息一下吧,我真的真的累了啊……
成步堂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喂,巴洛克?你出门了吗?”
【20】
“……嗯,怎么了?突然间打电话过来。”
“啊,班吉克斯卿!那个,我想问一下,这周六你有空吗?”
“周六?嗯……好像没有啊,那天我刚好要接手一个杀人案啊。”
“哇,这么严重。是之前那个连杀了八个孩童的吗?”
“没错啊,而且就警方掌握到的线索,他的罪行还不止这些。”
“天呐,太恶劣了,班吉克斯卿可千万别让他逃掉了。”
“抱歉啊,下次再约吧,或者周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顿饭怎么样?”
“诶——可是周日我也要加班来着。”
“可真是太不幸了。”
“上天就不希望咱们这对情侣约会呢,哈哈哈哈哈。”
“无妨,我们总是有时间的,对吧?”
“说得对啊,庭审加油哦,班吉克斯卿。”
“再见。”
……
我们没再去老街了,我们在一家不知名的咖啡馆坐下了。成步堂点了一杯热可可开心地喝着,我坐在他对面看他喝。其实这家店最招牌的产品应该是拿铁,可是成步堂不爱喝咖啡,于是就点了一杯热可可。
“咖啡的味道总让我觉得怪怪的,我还是喜欢茶——也许这就是亚洲人的执着吧。”
我们之前在聊天软件上讨论过,当我跟他说我喜欢喝酒的时候,他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包。
“算了,班吉克斯卿,酒这种东西不在我的讨论范围内。”
“你是高中生吗,都这个年纪了还滴酒不沾的。”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好吧!酒对我来说真的太难喝了!”
说着他还发了一个“抗议”的表情包。
“……巴洛克。”他担心地向我的方向探去了身体。
“最近真的不要紧吗,是不是工作太多了?我总感觉你很累的样子。”
他担忧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皮肤,似乎淡化了皮肤上看不见的烙印。
“啊!巴洛克!”
温热的手捧起了我的脸颊,成步堂的指腹似乎正在替我擦拭着什么。转瞬即逝的凉意让我意识到,我刚刚,好像哭了。
“真的不要紧吗?”
让我…
“啊?”
“让我,歇一下,吧……”
他无奈地起身,紧紧抱住了我的上半身,怀里的是可以真切感受到的人的温度,我再也忍受不住地靠在他身上流泪。
“虽然不知道最近巴洛克在工作上经历了什么,”他像是哄孩子一样慢慢说道,“不过不要紧,哭吧,我们都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的,对吧?”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紧紧地抱着成步堂的身体,像是抱紧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成步堂则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我的情绪。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像是施了什么魔咒,很快地安定了我的情绪。
“已经到了秋天了啊。”
跟随着成步堂的话,我的视线飘向了窗外。秋天的天空上不见一丝云,烈阳挂在空中却不再炙烤大地,地上飘满了干瘪的梧桐叶,远处的环卫工正不疾不徐地清扫着路面。
“巴洛克!”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拽了拽我的手臂。
“我们一起去踩落叶吧!”
四只脚踩在布满了干枯落叶的大街上,发出了“吱嘎吱嘎”的脆响。大街上空无一人,就连刚刚的环卫工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在空旷的世界里,成步堂自由地挥舞着双臂,我慢慢地跟在他身后,风偶尔拨动了树干,几片脆弱的枝叶闻声落到地上,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会动的影子。
“巴——洛——克——”
他高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然后一头窜进了堆积的枯叶堆中,谁知却自己摔了一跤起不来了,我无奈将他拉了出来。
“我好久都想一头钻进落叶堆里试试看了,可是平时这么干我会被环卫工揪出来然后扔到精神病院去吧,”他拍了拍身上的碎屑,“今天算是圆梦啦,真的好爽啊!”
他的话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我那平静的脑海中,在上面掀起了一丝波澜。
“嗯?巴洛克,你今天怎么老是发呆哦,又怎么了?”
我终于放松了全身紧绷的肌肉。
“……没事,”我说,“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真的?让我决定吗?”
“当然啊。”
这可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啊。
【海滩】
“喂——”
“班吉克斯卿!我终于拿到休假了!”
“真的?厉害,哪天啊。”
“说出来可不要惊讶哦——就是我们周年纪念日那两天!”
“……”
“啊!班吉克斯卿不会是忘记我们的纪念日是什么时候了吧!”
“其实,我本人没有记周年日这个习惯——只要每天都过得像纪念日一样就好了。”
“哎呀,不愧是班吉克斯卿,比我会说话多了。那就告诉你答案哦,是9月21日哦!”
“哈哈哈哈哈,我就记得是一个秋天。”
“这可不行哦班吉克斯卿,这个也记不住小心得老年痴呆了呀。”
……
“喂,成步堂,成步堂?”
我掰过汽车的后视镜看向了躺在后车座上睡得正香的成步堂龙之介,穿过了漆黑的隧道后,杂乱的电子音重新组合成了播报着天气情况的活泼女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毛毯的缝隙照进了他的眼中,裹在毛毯下的成步堂挣扎着翻了个身。他坐了起来,毛毯从他的肩上滑落,朦胧的睡眼从后视镜中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们到了吗?”他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还有没几里路就到了,这不是把你先叫起来,防止你到了目的地还没准备好。”
银白色的轿车飞快地驶过架构在山崖间的高速公路,成步堂探出了身体看了看导航软件上的剩余里程和现在的时间。
“这么早叫我干什么呢巴洛克,”看完他又扫兴地把自己裹进了毛毯中,“这不是还有一两个小时才到么,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多好。”
“不是昨天跟你强调了很多遍我们今天要凌晨出发么,又熬夜了?”
“才不是熬夜,是大脑兴奋过度失眠了。”他狡辩道。
“真不是因为游戏?”
“真不是因为游戏。”
这一番话我也无从考证了,轿车穿越了无数弯曲的公路后,我终于勉强能看清远处闪耀的海岸线了,此时距离海水的退潮应该过去了没多久,白金色的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有明显的颜色分层。广播里的音乐重新变成了杂音,我切换了电台的频率。
“其实这么想起来,我都没怎么来海边玩过呢。”
“也很容易想象到,别人出门旅行的日子,你一定是蹲在家里打游戏吧。”
“那也没有,偶尔我还是会帮邻居做点跑腿的任务的,从家里逛到超市,那也算是一段旅行了吧。”
轿车灵活地越过了一个道口的急转弯,挂在后视镜上的毛绒挂件剧烈地摆了摆,刚刚还惬意地躺在后座上的成步堂差点就要摔到了地上。
“啊啊啊!吓死我了!”
“咱们好歹也还在高速上,你系个安全带吧。”
“可是系了安全带睡觉就不舒服了。”
“所以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好好休息呢。”
“都说了!!大脑不小心兴奋过度了!!”
“你是小学生吗,出去玩还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经过了一路的波折后,我和成步堂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海滩边的一处快艇码头。我把车停在了指定的停车位上,也许是时间较早的关系,码头上仅仅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散客人头。我在取票口买好了两张票,成步堂背着他的旅行包在码头上到处乱窜,人字拖鞋在水泥地上拍得啪嗒啪嗒响。太阳刚刚升起,几只海鸥停在空闲的快艇上发出了不规则的鸣叫,当旅客靠近时,它们便快速地逃离了码头飞向了大海的方向。
“真好啊——”他站在码头的木板边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想对着大海大喊大叫的,把这段时间堆积的压力全都释放干净。”
我走到了他身边,飞起的海鸥扇动着纯白的翅膀,像是海浪朝着远离我们的方向退去了。
“那就这么干呗。”
“不不不,这么多人看着呢,待会儿我们不是还要坐同一辆快——”
成步堂向四周看去,可是刚刚还在码头上站着的散客和售票员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
“咦?他们都去哪儿了?”他惊奇道。
“要不就趁现在填补一下你的遗憾?”
“不不不,但是很奇怪啊,他们到底——”
“啊——”
没等成步堂问完,我便率先为他做出了示范。我的声音在海面上萦绕了许久,不过几秒钟后,成步堂也跟着我一起在码头上大喊了起来。
“啊————”“啊———”
我们甚至在音量和音调上较起劲来了,这场比试并没有持续多久,成步堂便叉着腰长出了一口气。
“呼,感觉刚刚一下就把所有疑虑吐出来了,话说回来,我觉得最后还是我喊得响。”
刚刚突然不见的散客又回到了码头,看样子他们应该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船夫抽着烟、拎着一大瓶茶叶水利索地跨入了快艇内,售票员在码头上摇了摇铃示意乘客上船了。
“欸,后面那个小男孩,把帽子摘掉吧。”
司机说的小男孩自然就是带着鸭舌帽的成步堂,一下子全艇乘客的眼神都汇集到了成步堂身上,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把鸭舌帽塞进了旅行背包内。快艇的发动机发出了连续地鸣笛,成步堂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快艇便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码头,向着这片海滩最热闹的旅游村开去了。疾驰的海风拍打在我们脸上,坐在我身边的成步堂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旅行包,发出胡乱的喊叫。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司机让我把帽子脱掉了,”到达目的地后,成步堂拍了拍吃痛的脸颊,“别说是帽子了,我感觉我整张脸都要被快艇甩进海里了。”
我们顺着旅客的通道走去海滩,一开始只是石路的缝隙中有几粒黄色的砂石,到后来,黄色的砂石逐渐铺满了整个石板路面,直到石板路在尽头变成了三阶台阶,引导游客走向沙滩。棕榈树和椰树的叶片盖在沙滩的半空中,随意摆放的木制桌椅暂时没有游客光顾,周围的水果摊和小吃摊主也才刚刚支起架子。成步堂脱下来脚上的人字拖向着海边跑去,越是靠近海岸,脚下的沙子便越是细腻,他站定在了潮湿的沙滩上,看着白色的海浪一起一落,将他的脚掌一点点埋进沙子中。
“这片地方应该没有海胆吧,”他把身上的防晒衣脱了下来,带上了泳帽泳镜,“我之前听别人说他在海边不小心踩到海胆了,据说整个脚掌都被刺穿扎出血了,可怕的很。”
我放眼望去,清一色白金的沙滩上不见一点深紫色生物的踪迹:“大部分景区都会把这种东西清理干净吧,可能是你朋友那时运气‘太好了’点。”
有了我的保证他似乎更放心了一些,很快,他便扑入了蓝绿色的海水中。这里是我以前大学毕业后和同学一起旅行去的海滩,当时我们便夸赞着这片景区优越的美景,许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色还是同当时一样美丽。在海中潜水的成步堂突然探出了头朝我招手,我点头向他致意,他似乎还不满足,便猛地从海中站了起来,大踏步地朝我走去。
“太狡猾了巴洛克,明明是你拉我来海边玩的,现在你居然就坐在躺椅上看我玩。”
我刚想让他等我脱下衣服,他便拽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进了蓝绿色的海中。我艰难地在水下睁开了眼,带着黑色泳镜的成步堂朝我的眼前吐了口泡泡,我们牵着手在海中缓慢地踱着。听说宇航员在上太空前都会在水下练习行走,海水的声音几乎封闭了我的听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清透的绿色,景区的海下生物大部分都被管理员清理干净了,只有偶尔有几条小鱼和几株海藻略过我们的脸,也许我们现在正在由海洋组成的太空中漫步吧。成步堂突然拉着我的手向上游去,短暂的太空之旅很快结束了,我们呼吸到了地球的空气。
“呼哈,呼哈,感觉,比我平时,憋气的时间长很多,一定是,呼哈,巴洛克在旁边吧。”
我和成步堂牵着手在海面上随着海水漂浮着,很久才找到一处可以点地的沙滩,放眼望去时,我们已经看不到来时的入口了,四周也几乎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滑翔】
“看!看我买了什么!”
“你怎么又买东西啊,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没钱吗。”
“嘿嘿,你看这只小兔子和小猫咪摆件,真的太可爱了。特别是这只兔子,看起来就和网上那些弹弹的兔子奶冻一样哦。”
“那你直接只买兔子的不就好了。”
“可是店家说买两只打八折诶!”
“可是打了八折包邮也还是比单买加邮费贵啊——你完全被这个店家耍了。”
“呜——当时完全就被骗住了。”
“好了好了,你看看这个东西有没有运费险,如果你现在把猫退了,你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到兔子哦。”
“我看看——真有啊!班吉克斯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指定的世界第一天才了!”
……
四周都是礁石,这里的浪相比于景区那片的浪要更高更急,不过成步堂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大喊着朝礁石跑去,却很快被一阵急浪拍倒在礁石上。
“哇,吓死了吓死了,”他抓着我伸过来的胳膊,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刚刚差点就摔下去了,还好有巴洛克。”
我把他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开始在沙滩上自娱自乐般地在潮湿的沙滩中心跳起了舞,他陶醉地哼唱着一首音乐,脚的动作在沙滩上划出了一朵花,直到他将要转圈的时候,他的左脚被自己的右脚绊到了,在他将要摔到沙地上的时候,我赶紧跑上前托住了他的身体。
“看起来我今天实在是不走运啊,”他傻笑着,“不过还好,巴洛克总是在我身边。”
又一阵高急的潮水拍在了礁石上,我们站的地方一下子下起了一阵小雨,短暂的小雨过后,成步堂突然兴奋地指着天上,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滑翔伞下挂着两个游客,他们正在船艇的牵引下在空中飞翔。
......
“我们应该不会掉下去吧。”
在我付完门票钱之后,成步堂似乎打起了退堂鼓。
“哪怕我们掉下去了,也会有船来接着我们的。”
司机为我们系上了安全扣。
“所以说确实有可能掉下去的吧!”
“不,掉下去的概率是很小的。”
“那也不是0对吧!!”
与成步堂的哀嚎一同响起的还有司机的询问,我向司机打了个“ok”的手势,伴随着成步堂的怪叫,我们的滑翔伞在船艇司机的牵引下飞上了天空。成步堂的怪叫紧紧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下了,我与他一同俯瞰着脚下越来越小的海滩。蓝绿色的海就像是一颗剔透的宝石镶嵌在这里,与我和成步堂所居住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城市相比,它就像是一片留给我们的世外桃源。沙滩上的游客在我们脚下的沙滩上奔跑,蓝白色的快艇载着游客在海上穿行留下了一串白色的浪花,成步堂的叫声也从一开始的怪叫变成了惊叹。
“要是在收尾的时候能跳进水里该多好啊。”结束的时候,成步堂发出了这样的惊叹。
我一下子无法把一开始打退堂鼓的他和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我顺便问了一下船员回到入口的路,当我们回到一开始的沙滩时,海岸边的木制桌椅上已经坐满了各色的游客,清澈的海浪也被人群挤占了,看了看时间,现在也才下午两点左右。
“啊,对了巴洛克......”
成步堂拉住了我的衣摆,我刚想询问他发生了什么,我和他的肚子一齐发出了一声哀鸣。
“......我带你回市区的商业街吃吧。”
之前与大学同学来这里游玩的时候我便相中了一家不错的店,它与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样,坐落在商业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它在吃货眼中绝对是最亮眼的存在。上次和同学去的时候我们硬是在门口等了一两个小时,在本杰明无数次劝住了想要离开的我们之后我们终于品尝到了这家店的魅力。
“啊,是两位吗?”店主也像上次那样热情地迎接着我们,“两位来得真是时候,服务员正在清理窗边的座位,稍后二位就可以入座了。”
与上次来相比店里的客人似乎少了很多,是不是这家店最近换了厨师呢?然而很快,我的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在我和成步堂之后,成群结队的人扎堆地等在了这家店门口的小板凳上,透过他们穿的防晒衣还可以隐约看见没被换掉的泳装。
我点了上次相中的菜品,当服务员手忙脚乱地端上菜品时,我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多上了一份抹茶味的冰淇淋可丽饼。
“......你真的好喜欢可丽饼啊。”我无奈道。
啃了嘴角一圈冰淇凌的成步堂抬起头来看了我,然后举起了大拇指的手势。这顿饭我们吃得都很开心,自从我当上检察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时间来这里旅游,也自然没时间再来回味一下这家店的海鲜料理了。
我们一走出店门,门外的顾客便急不可耐地挤入了店中。
“以前我吃的最奢侈的海鲜料理,就是所长请我去的一家专卖金枪鱼的料理店卖的鱼肉,”成步堂满意地揉了揉肚子,“我当时一直以为世界上最好吃的海鲜就是这样了。”
我们离开了商业街,重新回到了轿车上。
“巴洛克,”在我们前去酒店的路上,成步堂说道,“以后我们退休了,就在这里买一栋房子吧。”
退休?我不在意地笑了,我今年才33岁,成步堂也才24岁,怎么会讨论这么远的事情呢。
“你看,这样多好啊。”
旭日向着西边的天空落下了,金色的夕阳倾泻在沙滩上穿着泳装踱步的行人身上。
“每天不用担心被紧急的案件吵醒,可以睡到很晚,也可以很早就起来看日出;不用担心因为工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出来游玩,而且最好的景点开几分钟车就到了;玩累了、饿了,就去最有名的料理店坐着,或者回家烧饭吃也行......”
在他异想天开的构思中,我预定的酒店也逐渐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沙盒】
“呜呜呜呜……”
“别装哭了,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成步堂律师深夜加班中,HP以及MP已经降到最低值。”
“你跟我说这些游戏的术语我可不懂啊。”
“我饿了,班吉克斯卿,带我去吃夜宵吧!”
“你该不会又想去吃烧烤吧?”
“烧烤它香啊。”
“吃多了小心危害身体健康。”
“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健身的。”
“比如?跨进我车的车门废了您老大劲了是吧。”
“……当然!”
“算了,不要再争这些有的没的了,要不你现在就到窗口看看楼下有什么?”
……
我们终于回到了我们预定的酒店。今天一天的奇遇已经让我有些疲惫了,但是成步堂在洗完澡之后似乎还颇有兴致。
“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皱着眉看他在玄关口手舞足蹈着。
“嗯,不甘心,真不甘心,”他看向我说,“礁石那儿没有什么旅客,也很安静,意境多好,多适合跳舞啊——本来是这样的,可是我却全部搞砸了,所以我在练习。”
看来他对之前失败的舞蹈耿耿于怀,我打开了行李箱里带来的红酒,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浓厚的酒香催眠着我那疲惫的神经。“想出去玩了记得叫我,我先睡一会儿”,留下这句话后,我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视野的最后,成步堂依旧在玄关口跳着滑稽的舞步。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播放了双人舞平缓的舞曲,客厅中央,我正托着成步堂的手等待着舞蹈的开始。一开始的舞步比较简单,成步堂和我配合得非常完美,可是到了中间,在女步舞者需要转圈的时候,无论我们排演多少遍,成步堂总是会在转圈的时候把自己绊倒。
“你太心急了,成步堂,”我说,“把动作放慢一点,我们再来一遍吧。”
我们放慢了音乐的速度,又把舞者的动作琢磨了几十遍,可是无论怎么跳,成步堂总是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无数次。
“我感觉我的舞蹈天赋真的是负值啊,”他尴尬地笑了,“我可能得回去再琢磨琢磨——啊,我一定会学会的!真的!我保证!!
“班吉克斯卿!!”
成步堂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慢慢地睁开了我的眼睛。
“......巴洛克,你看。”
我揉着眼看向了窗外,海风吹起了半透明的白色窗帘,窗外,满天的星空全部倾倒在海面上,随着海浪的起落展现着自己的光辉。
“真的太美了啊,巴洛克。”
成步堂看向我,他黑色的眼中也倒映着窗外的星辰。
“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
我和成步堂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湿润的海风吹着正舒适,酒店边的海岸上正好有一个老伯正坐在石墩上抽烟,手上拴着一大把的绳子。我们付了钱,那个老伯便把其中一艘木船借给了我们,我们朝着星海的深处划去。
“真是,太美了......”
成步堂躺在船上仰望着头顶的银河,一开始,我们还能隐约辨认出我们白天到过的游玩点和礁石;后来,四周的沙滩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它们逐渐地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了一体,四周是我们白天从未见到的景象——鳞次栉比的峰石下依偎着白色的沙滩,雾气将我们包裹,与生机的海洋不同,这里的水面除了我们船经过激起的波,便如同一面镜子一般沉寂。成步堂张开了双手,似乎是想把空中可见的一切星辰都拥入怀中。
飘摇的木船被我们遗忘在白色的沙滩上,很快与它背靠的峰石一同消失在浓郁的雾中。脚下毫无波澜的水面倒映着头顶的天空,银河此刻在我们的脚下流动着闪烁着,流向了它与天空相交汇的终点。水上突然泛起了一层涟漪,龙之介踩着轻快的脚步向着银河的终点走去,我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生怕他下一秒也像我们的木船一样消失在夜雾中了。
“巴洛克巴洛克,”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看去,氤氲的雾气已经携着群山退场了,在空旷的世界中,我隐约可以听见河水流动的回声,银白色的满月冲上了天空,与它的倒影交相辉映,水下无穷的黑暗倒映着蓝紫色的天空,我们像是被卷入了宇宙构建的箱庭中,星辰自穹顶无声地漫向了整个世界。
“这里可真是安静啊,巴洛克,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回音很快就被四周的夜空吞噬了,他试探性地朝月亮走出了一步、两步,背后的月光刻画了他的身形,水上的倒影铭记了片刻的惊艳,脚下被踩碎的星辰构建起了全新的舞台,身后恢弘的众星拱月之景也变成了幕布,而其中的主角,正在舞台正中心缓慢地旋转着。宽大的衣摆划过被卷起的水珠,银白色的柔光拂过成步堂脸上的恬静,拂过他伸展的四肢,,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即兴的舞步中融入了这个世界。成步堂的动作在我眼中被无限地放慢了,有一瞬间,我几乎感受到了他的呼吸与情绪,此时,我们正各自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舞者向他唯一的观众走来,成步堂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接受了他的邀请,随后,我们就像无数次演练地那样,在舞台上跳起了那支练习了许久的双人舞。空旷的世界中似乎有音乐萦绕不绝,我们默契地配合着对方的舞步,平静的水面被我们肆意地践踏,透明的水花在我们脚下绽放。
双人舞终于迎来了它的结束,满月正努力地爬上天空的正中心,我们维持着结束的动作,紧紧地拥抱着对方的身体,世界重归于宁静。
“我终于在我们纪念日这天学会这支舞了。”
他的脸上充满着喜悦,温热的手掌灼烧着我冰冷的双颊,我不由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我总希望我们的纪念日永远不会结束,但是看起来,时间并不会听取我的愿望啊。”
成步堂慢慢地踮起了脚尖,我弯下了腰,波光粼粼地黑色湖面上倒映着我的脸。
“和我接吻吧,巴洛克...卿。”
那生硬地转折自然没能逃过我的耳朵。
你刚刚,叫我什么?
可是在我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成步堂已经试探性地侵入了我的口腔中,海浪温柔地冲刷着我的疑问和不安,我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回应着那温柔的吻。成步堂的身体紧紧地靠在我的胸口,我在他的温度和呼吸中迷失了时间和方向,也在此时,银白色的月亮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银河与它的倒影终于触碰到了他们交汇的终点。
……
“喂,成步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啊您好,您是……巴洛克,班吉克斯检察官?”
“嗯,是我。”
“那个,我看她经常与您联系,所以我猜,您应该是他重要的朋友吧。”
“他怎么了?”
“那个,请您别激动,成步堂前辈他——”
猝死了。
嘟——嘟——嘟——
【终点】
我站在一栋纯白色建筑的顶楼,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远处的城市浸没在烟雾缭绕中。
在那之后,我已经忘了我重复了多少个轮回了,也许时间总共算起来,我在现实中已经是个老爷爷了。
虽然这个循环让成步堂走向了死亡,但是至少,他给了我每天都可以和成步堂过上新的一天的机会——起初,我还是可以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我们的时间并没有因为重来的机会而重新流动起来,我们把想做的事和想去的地方都做了一遍,可是我们永远无法超越我们能够达到的边界,这座城市以外、这个国家以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们一无所知;而且对于我来说,有些事我们已经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我对这些事的兴趣已经从有兴致变成厌恶了,然而对于成步堂来说,这都是他第一次干的事。
“巴洛克。”
成步堂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背后。
“在看日出吗?”
我草草地嗯了一声,他走到我身边趴在栏杆上,高处的风总是比低处的猛烈些,我们像是两面旗帜一样站在纯白建筑的屋顶。
“累了吗?”
“嗯。”其实可能早就累了。
“那就回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回哪儿去呢。”
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也总是会在我感到痛苦的时候安慰我鼓励我。
“你看,你又在装糊涂了,”他无奈地笑道——我怔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当然是回到现实中去啊。”
太阳完全突破了地平线,远处,不知道是谁把自家养的鸟禽类放了出来。
“你说什么……”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班吉克斯卿,”成步堂正色道,“你明明一直都知道的,老街的约会是假的,你只是做着无用的拯救罢了,真实的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终于转过了头去,成步堂的发型在空中吹得凌乱。
“那我呢……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死后不久,您在路上出了车祸,”他讲解道,“您被送进了医院,伤势并不严重,明明只是需要静养几天的程度,却不知为何您一直昏迷不醒。”
啊,这就是,现实。破烂的现实,如同没有洋流经过的海沟一样,已经死去的现实。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成步堂从背后抱住了我。
“因为……我也等着周年纪念日的约会呢。”
远处城市的雾气逐渐向这边蔓延,以太阳为中心隐约可见一条白色的线立于远方。
“……有的时候我觉得,当了检察官之后,见过了无数生死,应该早已习惯了离别了,”我轻轻地抚摸着那双我想象出来的手,“可是我好像,还是不能直面你的离去啊,Mr成步堂。”
“我从没离开过您。”
他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几乎要与远处的日光融为一体。
“当您看到路边的枯叶堆、看到电玩城、看到二手书店、走过老街时,若能勾起您的一丝回忆,我就已经活在您的心中了。
“拜托了,班吉克斯卿,请回到现实中吧,我也不希望您因为我的死亡而停滞不前——那样我会很愧疚的。”
那团几乎化作泡沫的身影抱住了我,远处湛蓝的天空开始破碎,脚下的建筑也开始猛烈地晃动起来。
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
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是变成了一句。
“对不起。”
无足轻重,像一片羽毛一样,然而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手。
“离开之前,我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我和那团身影一齐坠入了脚下的虚空中。
“你是,成步堂吗?”
那团身影只是笑了笑,他举起了已经消失的手,示意我闭上眼睛。
【归还】
“班吉克斯卿,我好想去老街逛逛哦。”
“老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家就住在老街旁边吧。”
“是!我小学和初中都会经过这里,后来搬家了,我就很久没来这里了。”
“听说老街那儿最近城中村各种改造正进行得很火热啊,现在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别小看我哦,班吉克斯卿,我可是把老街以前各种建筑的用途和位置记得一清二楚,不管他改成什么样,我都可以说出他原来是什么!”
“那么,等你指出来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班吉克斯卿,那当然是,几年前的老街,就在我眼前活过来了呀。”
……
我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心率仪有规律地跳动着,我想动动身体,可是我那平日里矫健的身躯此时像是腐朽的木头,只是动一下酸痛就蔓延向全身。
“啊!”我听见了护士的叫声。她很快就跑开了,应该是去通知医生了。几分钟后,哥哥走进了我的病房中。
“巴洛克!”他轻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想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我的嗓子干涸得像是一口废弃已久的枯井,我尝试着动了动手向他示意。
“嗯?哦,你躺了两三个月的样子吧,”他怜爱地摸着我的额头轻声说道,“医生本来都打算把你当做植物人处理了,但是你在睡梦中总是会胡乱地喊着一个名字,是成步堂。”
我了然地垂下了眼睛。
“巴洛克,”哥哥起身道,“等你身体养好了,去看看他吧。”
哥哥刚说完,主治医生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他们观测了我身体的各项数值,又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直到确认我精神不错,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年轻人啊,平时多注重健康啊,我是真没见过一个小伤就晕成这样的……”
一开始的那几天,我连下床都有些勉强,这些天我几乎就靠营养液维持着代谢,我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就连之前非常轻松的健身项目现在也做不了十分之一;后来,随着身体逐步的恢复,至少在城里走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正逢早春的艳阳天,我披了件风衣,便来到了当时埋葬成步堂的墓地。
成步堂下葬那天,我没来得及赶到现场,我也不想赶去现场。他的墓上现在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石碑两侧长了些许野草,我伸手一摸,石碑上的青苔很容易被我擦了下来,石碑是深灰色的,估计是露水还没干。
我在成步堂的墓碑旁坐下了,早春的阳光不似秋天,它还带着微凉,我像是与一位长久不见的老友坐下相谈一般,在沉默中默契地起了话头。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啊。”
一个关于我们的梦。
一个我拯救你的梦。
一个你拯救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