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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开学日。
它总在温暖的夏天即将结束时到来,不仅昭示着整个暑假的闲散悠闲即将被忙碌代替,同时还意味着,有很多讨厌的小崽子要重新踏上我的地盘。
那些缺乏礼貌的小东西,从来不懂得对我表示应有的尊重(虽然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他们总是一看到我出现就一哄而散,少数不跑开的也会让原本大着嗓门的说笑变成窃窃私语。
某些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会想法子捉弄我,恶声恶气地骂脏话(以为我听不到),甚至诅咒我不得好死(目前仍然只敢停留在字面阶段),殊不知我其实只是完全无所谓。
诚然,来这上学的小崽子们都拥有魔法(不然也不会被这个学校吸纳)。这就是说,他们因此拥有更多花招,在恶作剧方面也比外头那些不会魔法的人更具备隐蔽性,但我并不惧怕。
经验无论对谁都是很有用的东西,哪怕每一批学生里头都有几个刺头,但只要注意一点,靠近时尽量保持悄无声息,他们就不大能够成功形成威胁。万一的万一,假如真对上实在难搞的,我也可以找人帮忙。
好就好在这里每年规定了好几个假期,个个都能大幅度降低城堡中的逗留小崽子人数。当教授成为留守的大多数时,尽管他们也常对我采取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日子总体来说还是会轻松很多。
至于态度,恕我直言,那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当经历得多了你就会发现,你永远不可能真实地知道那些笑脸相迎的家伙是不是真心在表达善意。只要足够聪明,他们就能够让自己散发出富有迷惑性的气味,即使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我一向无意和其他人发展亲切关系。
对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把城堡当成自己家的老家伙而言,这些小孩子不过是临时出现的寄宿者。他们匆匆出现,吵吵闹闹地住上一阵子,再匆匆离开,每隔七年就彻底换上一批,让我不必长时间面对不喜欢的人。
我不喜欢他们,正如他们也讨厌我一样。
我坐在刚修剪过的草坪旁边,眯起眼睛,享受这个夏天留给我的最后片刻安宁。等到太阳彻底落山,我就得打着哈欠站起来,动身前往礼堂。因为到那时,老生们会坐着马车从大门驶入,稍晚一点,新生也会从湖面上乘船而来,年年如此。
容我放肆地说一句,分院仪式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对那些“巫师的新鲜血液”将流向何方也不感兴趣,倒是开学晚宴上的美食可能才是更值得关注的存在。
反正教工坐的位子上总有我的一席之地,毕竟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甚至比某些教授拥有更长的资历。对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的员工来说,拥有一点点特权并不过分。
每天我要巡视的地盘很大,如果考虑到整个城堡有八层,再加上三座塔楼,我负责的范围比一只普通猫正常情况下要涉足的地方大上许多倍。不过从我刚才阐述的内容可以知道,我并不普通。你可以叫我洛丽丝夫人。
这么大的一座城堡里当然不止一只猫,但它们和饲主一样,都是来短期借住的。学生们把它们装进篮子里,作为行李的一部分带上火车,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放假时又重复相同的操作,带着它们离开。所以它们基本上都比较识相,知道谁才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见到我的时候懂得让路,也会告诉我一些关于外面的故事,包括它们曾经住过的宠物店,饲养它们的人类以及和他们同住的家人。
少数猫选择和我保持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它们这一类要么是自由自在的类型,天天跑出去四处游荡,要么极其黏人,守着饲主恨不得贴在身上不下来,和我的交集比较少,我也乐于跟它们保持一种互不打扰的关系。
但偶尔,也有新来的猫搞不清楚状况,以为这是它们饲主的新家,或者纯粹自信心爆棚,想当然地打算把这里拓展成新领地,这种时候要稍微麻烦一点。假如面对面发出嘶嘶声不足还以让它们清醒过来,我就必须用爪子和尖牙教导它们认清现实。
在打架方面我有天然的优势,就算它们都更年轻也不是问题。因为我比其他猫更熟悉这里每一阶会转向的楼梯,也知道哪个挂毯后面有能够藏起来的空间。
每当打算教训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同类,我只需趁它不备的时候跳出来,扑到背上,就能轻而易举让它摔倒在地上打滚,晕头晕脑地挥舞爪子。等它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地面上通常就已经有大团大团扯下来的猫毛了,比成熟的蒲公英种子还蓬松。
到这种时候,它们唯一能够做出的正确选择就是逃之夭夭,而我则会坐下来舔干净自己的爪子,顺便品尝胜利的味道。
整个霍格沃茨都是我的地盘,这一点我想没有争议。城堡里只有另一只常驻的猫,但它多数时候都以人类的形象出现,这可能是一种特别的爱好,我不理解它为什么热衷于做个人而不是猫,但每只猫都懂得不去干涉其他同类的选择,所以我没问过。
何况这样也挺好。我们之间基本不存在矛盾,甚至可以说,它是一个和蔼大度的分享者——很多年前,我其实就是被带它到这里来的。
记得那时我还很年轻,很瘦,刚度过一个严酷的冬天,撑着一把骨头架子整天在村子外头游荡,找机会在人们扔出来的垃圾里捡点吃的。它就是那时带着满身人类的味儿朝我走过来,问我想不想找个固定的窝,跟人类生活在一起。
当时它皮毛光亮,神态庄重,在我半饥半饱的有限猫生经历中,麦格简直是猫中楷模,它那顿顿都吃得饱的样子比所有劝说都具备说服力,我高高兴兴地跟着它来到这座巨大的城堡,走得连劳累都忘了。
到达目的地以后,它自己走了进去,叫我留在草地上等着。过了一会,一个男人走出来,把我带到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从此以后,这里就是我的窝了。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人叫费尔奇,是住在这里的看门人,也负责做其他一些活,这个小房间同时也是他的窝。我们在休息时分享这个空间,也在工作中让足迹遍布城堡内外。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接管了一部分看门人的职责。
尽管当时费尔奇年纪还没这么老,但他脑子不管用,也不像这里其他人一样会魔法,很多工作都干得磕磕绊绊的。我吃了费尔奇提供的鱼和面包,自觉应该帮他保住工作,不然他早晚会被雇佣他的人扫地出门,到时来接他班的人还愿不愿意把窝分给我睡也是个问题。
毕竟叫麦格的同类会变成人,教给那些小崽子各种技巧,不愁一辈子在这都能混到饭吃,但我却必须给自己找个名义上的饲主。
我很快弄清楚了费尔奇的主要工作是什么——抓住捣蛋的人类幼崽,处理他们弄出来的烂摊子,吓唬他们直到不敢再犯。不过我始终也没学会怎么像麦格那样变成人——要是能做到这个,我觉得自己没准可以接替费尔奇的工作,反过来饲养他——这本事可能跟品种有关,是只有花斑猫才能掌握的技能也说不定。
我迅速成了看门人的得力助手——充当他的耳目,代替他的腿脚(这家伙的腿有毛病,收留我没几年就一瘸一拐的了),不分昼夜在城堡里巡视,找出那些企图违反校规的小鬼,再把费尔奇带来抓住他们。
每次抓住坏学生的时候,费尔奇都很激动。他总是大叫大嚷,视情况严重程度推搡着他们去见各自学院的院长,或者直接带到我们的窝里来写下处分决定。
他有一个柜子用来装写好的处分记录,一般都是禁闭或者强制劳动,安排被逮住的人去干原本由费尔奇负责的清洁工作(据我观察这肯定不是他的主职,他也不怎么把精力放在这上),还要吹胡子瞪眼睛地恐吓一番,指着墙上的锁链和镣铐威胁要把他们栓起来或者吊死。
猫和猫之间也会互相发出哈气声表达威胁和警告,用以杜绝自己讨厌的事情发生。但慢慢我发现,费尔奇的威胁作用并不大,真正让学生们害怕的是院长的训诫、扣分和处罚——有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连这些也不畏惧。费尔奇不可能真的把哪个学生吊死,雇佣他的人不允许他这么干,小崽子们出于讨厌也故意和他对着干,所以他的工作总也做不完,我就得没完没了地帮他。
费尔奇是这么告诉我的:所有在走廊上玩魔法、打架、使用魔法道具、让不该动的东西动起来、宵禁以后到处游荡的行为统统都违反规定,而违反规定的行为都不能容忍。 我听别的人类说过荣耀这个词,估计就和我每次打败其他猫守住领地以后的得意之情差不多。费尔奇也把贯彻规定当成他坚持的荣耀,虽说我看不出他是如何说服自己装聋作哑几十年的,那些明知故犯的小崽子其实从没在教训过后变得安分守己,但费尔奇假装看不到。 似乎能够向被抓住的学生释放怒气和敌意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我不能理解,但我只是一只猫,不需要理解特别多的东西。
我在老看门人的怀抱里醒来,他已经把我带回房间了,正准备本学期第一次夜间巡逻。
“甜心,你刚才看见那两个韦斯莱了吗?刚回学校就在餐桌上搞把戏!哼,会伸缩的叉子……还把隔壁桌学生的袍子钉在了长凳上……看上去就充满危险!邓布利多明明看见了也没扣分,却只简简单单给东西恢复了原状!多么可悲的教育方式啊!”
看门人摸摸我灰暗的皮毛,我附和地喵了两声,表示认可他的说法。
叉子是一种锋利的工具,和它们的拥有者属性相符。作为对魔法一知半解的猫,我想不通为何有人拥有让一切东西变得不合常规的爱好,不过理解不了也正常——那两个人不是我的同类,还长着令人讨厌的红色毛发。
我第一次对韦斯莱产生印象是两三年前。
哦,我指的是最能惹麻烦的那两个,因为这个学校里有特别多的韦斯莱,在我一生中就见过好些个。那天我和费尔奇分头巡逻,他去了图书馆,而我走的是奖品陈列室所在的那一层。
一溜房间都关着门,但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扔进液体的扑通声,然后是一个男孩的嗓音:
“哎?椒薄荷放早了!”
“……当坩埚中溶液变成亮绿色时加入,没错,它刚才变了!”另一个男孩说,嗓音听上去和他的同伴很相似。
“但是如果成功了,它现在应该是蓝色的,冒出笔直上升的蒸汽。”前一个男孩坚持,“这个颜色肯定不太对,要不就是我得了色盲症!”
里面响起一阵勺子搅拌时跟坩埚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一个男孩惊喜地叫起来:“看!这回肯定没错了!”
然后是击掌和兴奋的欢呼。
人类的用词总是复杂又繁琐,我能听懂的只有个大概(已经强过大多数同类了!有些分辨能力差的猫只能听到一片低沉模糊的叫喊)。我把鼻子贴在门缝上用力嗅了嗅,从复杂古怪的气味中过滤出一些让猫印象深刻的特征。
去年我们的窝遭受过一次粪蛋袭击。当时我不在,但回去的时候本来就不通风的房间根本进不去人——也进不去猫,我是在厨房里睡了两天以后才被费尔奇找回去的。那以后没多久,费尔奇就单独腾出了一个抽屉,用来装从某人那儿没收来的东西以及处分决定,我确定自己刚才嗅到的应该就是那个抽屉里的味儿。
只不过此前我从没在巡逻时抓住过符合这个特征的人。
一阵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的沙沙声。 我后退到一个便于观察和逃走的位置,看到两个个头一般高矮的男孩打开了门,头发颜色像壁炉里冒出的火焰。
他们一看到我立即拔腿就跑,我追了一小段路,发现两个人钻进一幅画像后面消失了——很神奇,之前都不知道这个画像后面能通向什么地方——导致没法及时通知费尔奇来抓人,不过这事也让我留意上了他们两个。
别人叫他们韦斯莱,可我认识的其他韦斯莱比他们规矩得多。我只在好些年前逮过一个叫韦斯莱的小子几次,但后来他当上了级长和男学生会主席,利用特权把夜游给彻底合理化了。
那次以后的一星期,陆续有学生被发现给斯莱特林的同学饮料里掺胡话药水,费尔奇起码抓了一打人送去关禁闭,但其中没有那天的红毛小子。
我怀疑他们俩是始作俑者,就带着费尔奇去搜他们的书包。虽然没找到证据,但事后我在灌木丛里面听到他们在讲话:
“弗雷德,那只猫简直就像个密探!”
“是啊,处处都跑在老哑炮前头,比费尔奇更难对付,幸好我们有活点地图!”
活点地图我以前似乎听谁说过,但密探这个词很新鲜,我的意思是,巫师的对话里通常不常出现这些新鲜词汇,所以我推测这两个红毛小鬼大概不是纯血统。
我的地盘里有一些纯血巫师饲养的猫,它们的主人很多都在同类中显得趾高气昂。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喜欢在配种上过分纠结,他们不光喜欢给猫和马弄出一套划分高贵与否的血统谱系,还把自己也纳入这种规则里。
当然,还包括狗。在人类乐此不疲地培育下,狗的品种已经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它们在我早年的流浪经历中没提供过任何好印象。多亏巫师不怎么养狗,所以呆在霍格沃茨其实是件蛮不错的事。
作为一只富有经验和责任感的猫,我有大把方法对付狗,却在和韦斯莱的作战中屡屡碰壁。他们机灵又狡猾,有力气也有想象力,就像某些跑进你地盘挑衅的杂种狗,属于让你讨厌却又无法摆脱和战胜的那种对手。
我曾在他们身上花费很多时间,日复一日地盯梢,想抓住他们的尾巴。他们也很快发觉了我的打算,对我进行过一些报复。随着这两个小崽子的年龄渐长,把戏也玩得越来越高明,有一次我被粘到了地板上动弹不得,还有一次,他们干脆用一副盔甲把我罩在了里头!
而我则锲而不舍地保持在韦斯莱身边出现的频率,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即使逮不住他俩犯错也要努力在脚踝小腿上留下抓痕和齿印。
有几次我几乎成功了,也有几次我挨了踢。总之战况不容乐观,我和费尔奇取得的成绩时好时坏,就我所知,他俩被禁闭和扣分的次数远远少于实际惹出来的乱子。
接下来那年的麻烦相对少一点,因为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来了,捣蛋鬼们的精力转向了其他方向,比赛和舞会让纪律松散,我知道经常有学生夜里偷偷出来,像发春的猫那样凑到一起,但没人要求费尔奇加强管束,因为要处理多出两个学校的工作,他没多少时间在夜里不辞劳苦地抓人,我也表现得懈怠了,大多数时候都在他的膝盖上陪他一起打瞌睡。只不过,猫类的习性仍然促使我时时在夜间出去走动。
所以某次我撞见了那两个红毛小鬼。
他们现在身材高大得像两棵橡树,但无论什么品种的树,我也没见过把枝条扭曲成这样的——就算是打人柳也不曾如此。他们彼此搂抱,胳膊纠缠在一起,举止和那些发春的小崽子很相似。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俩都是雄性的人类,这一点不太符合我对发春这个词的认知,跟他俩是兄弟倒没什么关系。
我们猫类不讲究这个,季节一到该干啥干啥,实在没有合适的,兄弟姐妹间生小猫的事也多了去了,不过一般来说猫科动物兄弟之间的关系都没他们表现得这么好倒是真的。
看了一会,确信他俩都很投入,于是我壮起胆子匍匐过去,脚下的肉垫让我悄无声息。起跳,抓咬,再在痛叫声中迅速开溜!
反正等我叫了费尔奇过来他俩也早就躲没影了,不如咬上一口解解气。
事后我打定主意要躲他们一阵子,尽管此前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下口也不算太重,但总归是专属于洛丽丝的胜利,我开心地竖着尾巴跑回窝里埋头大睡,做了一堆把韦斯莱耗子们彻底赶出城堡的美梦。
话说他们来这都快满六年了,只要再忍忍,很快也就会像其他学生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到时洛丽丝夫人还是城堡里说一不二趾高气昂人见人怕的好猫一只。
再后来,有个女人来到学校接手了管理工作。她表现得非常喜欢猫,对费尔奇赞赏有加,也对违反规定的学生从不手软。但这一切并不能让我喜欢她。她做作的说话方式让猫心烦,她房间里那些呆在盘子中的猫也告诉我,它们并不爱她。
事实上这个女人只在学校呆了一年就走了,和很多只教一年课就离职的人类一样。但在她任教期间韦斯莱们做了很多事来反对她,也给费尔奇添了不少麻烦。
他一直是个蠢人,居然会接受来历不明的食物。要我说,这是连猫都不会犯的失误!就算他的鼻子和脑袋一样不灵光,吃之前起码也应该让我来闻闻!那么明显的魔药味儿,就算藏在巧克力里再隔开十二尺我也能轻易发现。只有他相信自己年老迟钝的味觉,给自己搞出来一脸的大脓包!
我气到好几天不愿意理他。
但没多久就有另一件事让我们和好了,那就是走廊上的便携沼泽。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东西叫这个名,只是亲眼看见两个韦斯莱不知怎么搞出来好大一片水。
掉进去之前,我错误地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魔法,类似于让水龙头坏掉,让水漫上走廊。但我没想到它真的是沼泽,并且深度足够让猫没顶!
猫类其实多少都能游泳,这条走廊也没多长,正常情况下我完全可以游到另一头去跳上岸,但那天就是祸不单行,我呛水了。沾水的皮毛又湿又冷,灌进肺里的液体让我惊惶到丧失方向感。被人捞出来之前我就已经瘫了,只记得被人拎着后腿甩了半天,甩得我头脑充血,晕头转向。
我难受地想你还不如别捞,让猫淹死算了!
请别相信,那只是气话,动物的求生欲不是人类能想象的。
呼吸重新通畅以后,我模样凄惨地摇晃着爬回窝,给费尔奇吓得半死。他把我放到炉火前面烘了半宿,赌咒发誓说一旦被他知道是谁对可爱的猫咪这么做,一定打爆那家伙的脑袋绝不手软。
我只管有气无力地舔毛,温暖让麻木感缓缓减退,我在后腿和肚子上的毛发里品出了熟悉的气味。
“亲爱的,如果你知道是谁干的……”费尔奇面目扭曲地咆哮,滔滔不绝地倾泻他的愤怒,但我确实已经知道了。
我这辈子一共只咬过一个人,还曾经把那当成猫生的高光时刻。这个真相让我有点纠结,所以当费尔奇被迫每天撑船送学生经过走廊去上课,并为此抱怨不停的时候,我没做出任何知情的表示。
而且我也没再见到他们俩,溺水让我病了一场,等能够从窝里出来走动的时候,春天已经结束了。两个韦斯莱就在这个春天搞出了一场大乱子,直到放暑假前还为学生们和皮皮鬼津津乐道,所以我也知道了来龙去脉。费尔奇倒是也提过,但他只是说那两个小鬼“混蛋了”,以后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可他理解的好日子又是什么呢?
我舔舔肚皮上的毛,上头属于小崽子的气味早就没了,想到以后都不用纠结见了面是再扑上去咬一口还是假装失忆,我又觉得这样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学校公认的捣蛋大王走人了,学生们却没有变得更听话,我和费尔奇继续这不变的生活, 没想到的是,这波澜不惊的一学年会以一场谋杀作为结束。
暑假前,费尔奇的雇主死了,某个整天阴着脸的院长成了新的领导者,而不是麦格。同类没能成为校长让我觉得遗憾,我不懂人类是怎么做决定的,不过费尔奇显然很满意,我猜是因为他不用担心自己被辞退的关系。
新学年城堡里的矛盾激化日益严重,现在不太能见到到处嬉戏打闹的学生了,只有皮皮鬼依旧不受约束。去年有不少人退了学,剩下的都变得比以前规矩了很多,只有个别格兰芬多还会在宵禁时间偶尔被费尔奇抓住。
我以为他会对自己取得的成绩下滑而不满,但是没有。他好像挺高兴自己晃来晃去无事可做,比以前更洋洋自得,仿佛因为他的出现才让捣蛋鬼们闻风丧胆。每天晚上的例行巡逻也不用我再跟着了,而是起劲地跛着腿独自前往,我于是也乐得躺在椅子里睡觉。
从上一个冬天开始,我的四条腿里有三条都不太对劲儿,每次需要跳跃或者奔跑它们都会疼,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我想这应该说明我命不久长了。
这没什么,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已经活了二十八岁,在猫中算得上高龄,换成人类的岁数搞不好得跟过去那位白胡子的校长差不多。我让自己巡视领地的间隔变得越来越长,也不再去跟其它猫聊天。反正它们也多半只是抱怨饲主心情不好之类的,提供不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有一天半夜,费尔奇例行提着他的灯去巡逻,可是却提早回来了。我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他,发现他脸色比上次我掉进走廊上的沼泽里那回还难看。
难道他也掉沼泽里了?不过看着可没我上次那么湿。我记得清除工作完成后,走廊窗户下面还剩了一小块,不过被那个矮矮的院长用绳子把它围起来了,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不可能踩进去。
“没事没事,你继续睡。”他呼哧带喘地说,夹着咳痰咳不出来的动静。让猫怀疑要么他回来路上跑得太急,要么就是他的胸腔漏风了。
这两者都有点扯。费尔奇瘸了二十年了,他最多只能一拐一拐地快走几步,而他身上看着也没多出个窟窿。思考无果,我换了个姿势躺着,然后瞥见费尔奇一口气往我的碗里放了好几条鱼,又换下睡衣,罩上他的旧斗篷。
通常在校内巡逻的时候他都用不着穿这个,我猜他可能是要去猎场那边,没准是那个大块头人类养的鸡又死了。
跛脚的看门人手忙脚乱,风帽的带子都系歪了,我感到一丝紧张,坐起来严肃地瞪视他。
费尔奇是个蠢货,除了溺爱猫一无是处,这我一早就知道,但以上任何一点都不代表他会突发奇想半夜给我加餐。
那些鱼起码是我一天的食量,就算他打算带上镣铐,前往野地里把所有咬死鸡的黄鼬和狐狸都抓起来也用不了那么久。木屋里的人比他更擅长解决这种事,而费尔奇也从来不会离开他的窝超过一天。
“有点麻烦……我是说,大麻烦。先得去地窖一趟,然后再……”他咕哝着,“你躺着吧,等吃完这些我就回来了。”
虽然我老眼昏花,听力下降,但还是能听得清楚,楼上有人在石板地面上轻快地走动,比正常情况下巡夜的教授和级长人数都要多。
我喵了一声,问他是不是有学生们跑出来了,要不要我去帮忙捉人。但这回他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我独自待在黑暗里,听见他给大门落锁的声音。
我被关了好几个小时,忍受隔着门也吵得猫耳朵疼的嘶喊和轰鸣,那些响动让我联想起韦斯莱小鬼们在走廊上最后闹出来的那场乱子。
到处乱窜的烟火四处炸响,那天我躺在这养病,没出去亲眼目睹。说不定今天又有学生准备步他们的后尘,不过声势绝对比那次大得多了,仿佛整个霍格沃茨的人都参与了这场空前绝后的骚动,同时还打定主意声嘶力竭地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整个城堡好像都在沸腾,唯独没人想起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在门前走来走去,知道自己就算在上头抓出更多爪痕也无济于事。心情浮躁通常都会令猫超量进食,因为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靠不断吃东西化解情绪。我焦躁不安地把剩下的烤鱼都吃光了,费尔奇也没回来。人类本质是一种言而无信的生物,在这一点上我从不怀疑。
我等来了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费尔奇的窝跟着摇晃,房顶簌簌地掉了好些灰。然后又是一下,墙面也裂了,出现几道大缝隙,有火光从外面透进来驱散了黑暗,倒是那扇用魔法加固过的门仍旧完好无损。
在一个到处都是魔法的地方你总能看到这种外头难得一见的事儿,但既然门框离开了往日里密不可分的石头墙壁,这里也就谈不上安全了。我翕动鼻翼,嗅到空气中灼热的危险,尽管离此地尚有些距离,但我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给自己换个地方。
我钻出屋子向前一拐,看到整个门厅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四个学院的巨型沙漏都碎得十分彻底,各色宝石撒了一地,跟一堆扭曲的植物果实、碎玻璃之类的玩意混在一块。
我从旁边绕了过去。因为这不关我的事,甚至都不需要费尔奇来操心。假如校内设施的损坏维修超出哑炮的能力,各个学院的校长都有义务用魔法解决——毕竟总有哪个学院的学生需要为自己的离谱行为买单,他们的院长也逃不脱提供帮助的责任。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通往大门的出口被挡住了,庭院里闹哄哄的,仿佛有一百头巨怪在咆哮打砸,想安然无恙地穿过去跑到草地里躲躲估计有点困难。于是我转了个方向,跳上大楼梯,决定向上跑个几层。
猫类的本能告诉我,如果你觉得情况不妙就该选择待在高处,这样一般都能避开大多数危险。
楼梯上的路比之前好走了不少,折断的扶手和瓦砾堆出不少障碍物,构建的空间曲折且充满隐蔽性,还能挡挡时不时从高处掉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抛开人类的喜好不谈,这种改进其实相当令猫满意。
但愿他们的改造工作不要一直这么吵就是了。
一路上有些人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或者完整无缺,也有些人在飞快地穿过走廊。隔一会就有各种颜色的光在空中嗖嗖乱飞,我从来没见过学生们打架有过这么大的阵仗,不过其中一些参与者确实也不太像学生。
他们年纪更大,闻上去的气味也更危险,反正肯定是对一只妨碍他们行动的猫不会友好的那类人,我觉得费尔奇说的大乱子应该就是指他们。
这些人和最近一年新来教课的人类有点像,那对兄妹也经常在学校里炮制尖叫和恐惧的情绪,鼓励小崽子们互相揍得对方嗷嗷叫,可那些事至少还是发生在教室里的,他们疯起来也不会试图把自己住的地盘给拆了。
所以合理推测一下,这些闹事的家伙都是外来的,大概率也没打算长久占据这里呆着,所以无所谓把它毁成什么样。
魔法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修得好,把这么大一个石头城堡毁了再修起来肯定也特别费劲,我要是人类,宁可换个现成的舒服地方呆着也不要多花这么多力气。
我避开人群,跑进一条僻静的走廊,打算取近路找个万全的藏身之地。但还没等我实现这个小目标,尽头就传来一阵凌乱纷杂的脚步,还伴随着画像们的尖叫。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都打算先藏起来再说,可旁边的房间都锁着,原本立在基座上、能供猫在后头躲躲的石像和雕塑也都不翼而飞了,我只能趴在两个石头底座中间,尽量埋低身体,同时盼望来人不要多做停留。从附近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照不到这个角落,我倒不太担心有人会特地拐过来踩我一脚。
几个人追赶着经过了,没谁打算停下来往这边看,等到顺着石板地面传过来的震动渐行渐远,我才离开躲藏处。
在沿着走廊哪一侧贴墙继续前进这个问题上稍作判断,我选择了光线更昏暗的一边。刚跑出几步,上方突然哗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用猛烈的力道撞上了窗子,整个石头窗格和玻璃一起变成了碎块,下冰雹一样一股脑落了下来。
我没能及时跑开。
疼痛的关节让我反应速度远远不及年轻时,被石块击倒之前,我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希望费尔奇能实现他吹嘘了半辈子的大话,砸烂敢对他的猫动手那些家伙的脑袋!
因为那真是好大一块石头。我发誓它比这些年所有人企图向我丢过来的石子加起来还要大,我的身体也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在地上躺的时间并不长,身上的压力很快就变轻了,周遭也变得安静(也不排除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再睁开眼睛时我发现,我躺的地方不再是城堡里昏暗的走廊,不过还不如那呢。毕竟猫类更喜欢昏暗点的环境,而非像现在这样身处一片炫目的纯白当中。
我不怎么吃惊。
当你和会魔法的人类呆久了就会发现,这其实十分寻常,学生们大多数都能学会怎么把东西和自己变出来或者变没了,所以我估计自己也是被人如法炮制,就是不知我现在呆的地方到底是哪。
我在霍格沃茨住了二十多年,只在医疗翼里看过类似的配色,但通常没人会把猫送过去,就算我们受伤,也有教授神奇动物课的人类负责处理。
这里显然也不是医疗翼。因为我既没看见床也没发现坚决反对宠物入内的庞弗雷夫人。
这陌生的地方太空旷了,几乎什么遮蔽物都没有,很容易让一只刚遭受过创伤的猫产生不安。远处摆着一把长椅,估计勉强可以去下面躲一躲。我感觉力气都回来了,准备把想法备付诸行动,同时警惕地观察四面八方。
假如不考虑设施过分单调简约的话,这里似乎是一个站台,就像多年前我在霍格莫德村外头流浪时见过的那个,再来辆火车就更像了。
“怎么也在这也能看到你啊?”
我回头,看见一个久违的红发人类在盯着我。
“你这是……又比老哑炮先到一步?”
他身上脸上脏兮兮的,十分贴近我过去熟知的坏男孩形象。不过今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蹲在空旷一片的站台上纳闷地伸过一只手来。
“我没看错吧?猫也能来同一个地方?”
我把后背和尾巴上的毛统统竖起,冲那只可能干出很多坏事的手发出哈气声,结果突然想起上次获救的事。哈气只哈半截绝对很尴尬,我把头低了低,假装对他貌似没什么威胁的示好表示不屑。
那天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兄弟呢?
理论上说他们形影不离(除非费尔奇故意关其中一个的禁闭),所以应该两个人都有份,但我记得当时留在猫毛上的气味只是一个人的。
我和我的同类本来就分不太清楚人类的长相,更何况他俩还是双胞胎。一窝生的崽子闻上去差别总是很小很小,除非让我再咬一口,否则真不太好辨认。
“算了,你看起来特别想咬我。”他缩回手,眼睛骨碌碌地转,“死都死了,就别把之前的恩怨带过来了吧?”
他说得很平淡,仿佛他也已经到了我这个年纪,能够坦然面对结束的生命。但我知道人类的二十岁和猫不是同一个概念,两年不见,他仍旧很年轻,眼睛里希望的光芒也没有褪却。
我觉得这反应太淡定,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兄弟没来,他就不十分像自己了。
他坐到了长椅上,托着下巴仿佛在等待,但闻起来又一点都不期盼。我想了想,跳上椅子另一边卧了下来。
我隐约知道他在等什么。站台上陆续来了一些人,彼此打着招呼,又相约登上火车离开,只有他一直坐在这里,火车开来又开走,他始终没有上车去。
要说这里有一点挺好的,不管过多久肚子都不会饿。我打了好几个盹,估计起码过了大半天,换平时肠胃早就开始抗议了。
“都结束了。”他突然说。
我迷迷瞪瞪地抬头,不知道他是跟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他显得既欣喜又哀伤,面前停着一列火车,他走出两步,回头看着我说:“走吧,我们在意的人都活下来了。”
我不满地喵喵叫,警告他不要随便假定我在意什么人。人类于我只是室友,合作者,名义上的饲主,是没有我帮忙他几乎一个学生都抓不住的笨蛋。
不过这个红头发的人类显然没有我和费尔奇之间的默契。也不知他把我的叫唤理解成了什么,走过来一把将我拎起来就走。
???
为什么要拎着猫走?难道不应该是抱着的吗?
“免得你又咬人,这么做比较保险。”他好像又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似的,拉上车门之后才把我放下。
我们进了车厢,列车开动起来,离开纯白的站台驶进一片暗夜,很快就看不到出发的地方了,巫师安静地坐在窗边,比以前所有时候看上去都更孤独寂寞。
还是做猫好,不存在特别复杂的情绪,但实话实说,我的确也有点想念被人类抚摸背部的感觉。费尔奇这个人又蠢又笨,打架估计也很弱,可他毕竟慷慨地和我分享住所和食物接近三十年,也是唯一一个会拼命维护我的利益的人,他带着瘸腿和肺病活下来了,我应该为他的好运气感到高兴。
眼前这个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同窝的兄弟安然无恙,但同时他也不再能见到他了,真比我惨得多。毕竟费尔奇年纪一大把,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寿终正寝,但他的兄弟?拜托,巫师有可能活上一百岁,他要一个人呆上八十年,这么一想真还是怪可怜的。
我悄悄靠近,在他手背上舔了舔,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也成功让他挤出一个别扭的表情,把手放在裤子上猛擦。
“我又不是费尔奇!” 他嫌弃地说,不过最后还是拍了我几下。
我想既然我们都离开了过去的地方,以后应该也不再是对手了。不知这趟列车会把我们带去何方,但至少这一段旅途中,两个同样陷入思念的生命可以和平共处一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