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纽特站在冰天雪地里面,等一艘船。
十二月,纽约港。一只长约七八百英尺的钢铁巨兽刚刚靠岸,大口一张,滔天般的巨响传来,纽特顿时被人潮裹挟着带往相反的方向。来自巴伐利亚的、温哥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些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沾满香槟红酒气的、满身流苏水晶的、手提破了洞的旧皮包的;那些大腹便便的、瘦骨嶙峋的、盈盈一握的;身穿牛津裤的、头戴贝雷帽的……Gazet te du Bon Ton、Paul-Poiret和Christian Dior……纽特不断被推搡着。想着。
想着。在他这段长久的沉默里,每一个经过他的人都是一个句点,密密麻麻写了一页。
大约三年以前,他从人潮中来,裹挟着不列颠的潮湿水汽和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在纽约十二月的西风当中拾起了一束柔嫩的槲寄生。他不知道如何待她——我的意思是,梅林的胡子。她看起来那么脆弱,纤细又苍白的脖颈随时好像随时都会断在利爪之下——但是她又那么坚强、聪慧、意志坚定如磐石,好像手持矛革的雅典娜、世间最聪慧的墨提斯,或是,“中间的那个头”。
纽特想到这里时,歪着脑袋低头笑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缇娜的脸。她的眉眼是迷茫的,但是嘴角是向上的。她不懂他,但没关系,她欣赏他、赞同他,她看他永远是带着一种鼓励的、向上的爱的。纽特曾经能感受到来自她的这种激励。来自一个拥抱、或是一次触碰。
在她的目光里,纽特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直到他收到了她的婚礼请柬。
那时纽特畏畏缩缩、忐忐忑忑,在托斯卡纳的烈阳下如坠冰窖,手打着颤写了一下午的回信,试图编出一个不那么拙劣的借口进行推脱。然而,经过几个月的颠簸沉浮,最终他还是来了,随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北大西洋的暖流带来的一场暴雪。十二月的纽约,一如三年前那样又晦暗又鲜艳。他在厅堂的角落里看着新郎新娘在槲寄生之下接吻,纽特终于注意到此时的缇娜的眼里不再有战士般的斗志和学者般的机敏。
她的眼里满是沉沦。
于是纽特在他的书页里写下最后一行结语:爱。开始于一种失控。或许好像一种坠落,无法控制,不受理智、意志、经验影响。它能够让世上最精明的、最聪颖的、最果断的人都失去方向。
随后他撕下了这页纸,团了团,踟蹰片刻,赌气似地将它狠狠丢进了大西洋。
01 1930年
“纽特,你要去哪儿?”
温柔的女声抓住了他的尾巴。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可以逃出这个家了。但他被抓住了,就在他的手触碰上门把的前一秒。他被他的母亲拽了回来,就像他抓一只四处乱窜的嗅嗅一样,先一只手拽住他的尾巴,然后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脖颈——
“啊噢!”
“抱歉。”
母亲的针扎到了他的脖子。这都怪他,女人嗔道,怪他不肯好好穿上那套为他准备好的西装,而是选了一套又老旧又土气的仿佛从土里面扒出来的款式,而且它们甚至不合他的身了!所以她不得不抓着他用针线紧急收一下领口。
但是这也怪她,纽特心想,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母亲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比起针线活,她更喜欢当个傲罗。
噢,傲罗。
门铃应时响了起来。
那张英俊得有些恼人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纽特瞥见了他身上熨烫服帖的条纹三件套,胸口泛着细碎光芒的怀表链条,还有他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忒休斯”,父亲从报纸里探出头来,“下雨了吗?”
“是的。”
“那我们得快点儿了”,母亲拍了拍他长子的肩膀,“你坐马车来的?”
“不”,忒休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动作间还饶有兴致地看着纽特在他母亲手底下受罪。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是幻影移形来的,这里是考特涅大道,不是对角巷。”
母亲终于放开了手,她把纽特转了一圈,就像审视一件橱窗里的商品一般,最后还留下了一句“你合格了”。
纽特清楚地望见不远处的忒休斯勾了勾嘴角。然后,他张了张嘴,砸下短短两个音节。
“我开车来的。”
纽特的嘴不自觉地张大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误吞了什么怪味糖。
“你……什么?”母亲很明显地慌乱了,可能比她看见纽特箱子里的驺吾时还要慌乱几分。他们的父亲也抬起了头,张着嘴巴似乎正在斟酌语句。纽特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里能读出一贯的不理解和不赞同。他太熟悉这个神情了,只不过他们两兄弟之间往往不得不面对这个神情的人是他,而不是忒休斯。
纽特突然有些不解。这仅仅是一场十个月的离别——距离他们上一次在巴黎的公墓分别只过去了十多个月而已。但是,但是,忒休斯的身上一定有什么改变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就像动物进入一种行为不寻常的周期,或是一首卡农忽然转了旋律——因为,你知道,开车,麻瓜的汽车,梅林的胡子,这绝对不应该是忒休斯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开车来的”,忒休斯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很满意这三人的反应,“1930年了,尝试拥抱一些新的科技,没什么不好的。它很安全,也很暖和。”
“我不太确定你母亲会愿意坐你的车”,父亲放下报纸,顿了顿,随后总结道:“但是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忒休斯闻言笑了,眼里甚至透着一丝狡黠的光。
纽特噎了噎,感觉自己好像快有十多年都未曾见过他哥哥的脸上浮现出这种恶作剧得逞的神情了。
最终他们坐着忒休斯开的车前往他们姑妈在埃彻斯特府的宅邸。整个驾驶途中,他们的母亲就像一只寒冬腊月里的卜鸟一般不停地发出或大或小的叫声,伴随着几句“梅林保佑”和“梅林的臭袜子”。
纽特觉得好笑,试图透过后视镜去观察他父母的表情,却在镜中和驾驶座上的人对上了眼。后者满眼都是笑意,纽特离得太近,甚至能看清那几条细小的皱纹。
于是他转过头,微微侧了侧身,歪着脖子打量起了车窗外的雨景。
约莫三十分钟以后,他们四人的双脚终于重新落回了地面。纽特依然觉得有些飘飘然,就好像是他十九岁那年第一次尝试幻影移形后的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以一种肉眼无法观测的速度旋转。至于他们俩的父母——纽特相信,对于一名纯血巫师和一个在伦敦上流社会受过严苛社交规范教育的伯爵而言,对刚才的这段旅途不置一词已经是他们最高的修养了。
“今天是你的好时机,纽特”,母亲站在府邸门前,轻声对着纽特说道:“你的姑妈赛夫顿伯爵夫人掌握着这个夏天所有你可能想象到的英国好姑娘们的名单。这不是你参加的第一个社交季了,我不需要教你礼仪,我的要求只是——尽可能地交些朋友,你明白吗?”
纽特刚想说些什么,又被他的母亲堵了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1930年了,我们应该拥抱一些新的想法……我没说不可以,你大可以找个洗衣女工恋爱,我没意见——但是起码得有这么个人吧?”
纽特哑口无言。他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忒休斯,后者正在偷笑。纽特有些不满地扭了扭肩膀,他正腹诽着他哥哥,懊恼他的哥哥怎么就不用被迫“社交“——然后他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巴黎一夜,莉塔被烈火吞噬前的神情。
她的脸上那时甚至还挂着一滴眼泪。
纽特顿时觉得从手指到脚尖都凉透了。
“这才刚刚三月,社交季甚至还没完全开始”,忒休斯望着双双步入厅堂的父母,凑到纽特耳边低声道:“母亲看来今年是铁了心要把你给卖了。特拉弗斯给我透了个底,今年魔法部的五月舞会,你已经在邀请名单上了。”
“我?”纽特惊讶地破了声,“为什么?”
“你的书出版了,邓布利多和你走得很近,你在纽约抓住了格林德沃,并且在巴黎又一次救魔法部于水火——我想特拉弗斯非常需要和你这样的学术天才、战争英雄亲近一些,以挽回魔法部的形象。”
“我和邓布利多没有走得很近,我也没有……好吧,那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格林德沃。至于巴黎……”
纽特止住了话。
他的手指揉搓了几下大衣的毛边,几回吞咽都没能把到了嘴边的语句吐露出口。他本想问一问忒休斯怎么样,他很早就想问了,但后者好像从没给过他机会。巴黎那一夜后,忒休斯急匆匆地回到了英国。他有成山般的文书报告要写要做,关于那次彻底失败了的行动的反思,以及后续要跟进的计划。他没有时间悲伤,纽特也找不出任何一个缺口。
他哥哥的背脊在走出那座公墓的一刻就变得挺直,好像无坚不摧,无懈可击,以至于纽特的离开比他更像是仓皇逃离。
“走吧”,忒休斯显然没有对弟弟的欲言又止上心,又像是故意打了个茬让他安心,“里面还有一屋子的‘英国的好姑娘们‘等着你呢。”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这一晚终究以纽特毛手毛脚将一座小香槟塔打翻在自己身上做了结。他满身都是酒气,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被他礼教良好的哥哥拖回了车里。后者替他打点完了现场,向赛夫顿伯爵夫人致歉,并且得到了他父母的首肯,随后才回到了车里笑着为发动机点火。
“都湿了吗?”忒休斯瞥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车里面凉。”
纽特摇了摇头,他并不想弄脏忒休斯的外套,它一看就很贵。
“你怎么了?”
“……什么?”
纽特几乎是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他转头,不自觉地开始打量忒休斯。
窗外影影绰绰的街灯被雨水磋磨尽了锐利,只留下晕白了的一片,如一片片金色的羽毛般轻柔地扫过忒休斯的侧脸。他右手闲散地搭在了大腿上,左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这一幕很奇妙,纽特心想,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想过会见到自己的哥哥选择使用一种麻瓜的交通工具。
他一直是那样传统、严肃又正经斯文的形象,他这一生做过最越矩的事情也是为了正义和人民而违反巫师国会法律参加了一战。在纽特的记忆里,忒休斯从不曾因为私人情感而违背过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条条框框——忒休斯好像早就和那些条条框框长在了一起,他们那么合适、那么浑然一体,好像他天生就对于如何走上那条“正确的路”得心应手。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现在,此刻,他在他的身边开着一辆麻瓜汽车。忒休斯的衬衣领口被他解开两个扣子,纽特能望见月光下他那双灰青色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冒着泡的香槟。
“你看起来有些拘谨”,忒休斯回头瞥了一眼纽特,“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哦。”
纽特的手指摩挲着他哥哥的外套。他其实有很多的话,比如关于魔法部的五月舞会,或是关于葬在了巴黎的莉塔。他还想和哥哥聊聊缇娜,聊聊他的美国之行,亦或是他在托斯卡纳捕捉到的一只变色海螺。可是纽特就像一个过分殚精竭虑的棋手,为了躲避他人话语里的机锋,总希望在尚未开口之前就把十步内的棋子都给想通。于是话赶着话,无数的可能性在他心底生成一棵大树,长满分叉了的枝丫。他尚且未发一言,就已经在心底终结这场交谈。
“如果你不想去舞会,我可以和特拉弗斯说一声的”,忒休斯补充道:“但是其他的,舞会、马球赛、歌剧节,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纽特嗫喏道,“她之前从没有像这样催过我。”
“因为我短时间内退出英格兰的婚恋市场了,英格兰的好姑娘们必须学会理解我的哀思。”
忒休斯微微笑着,手中打了个转,随之这辆汽车在他手下灵巧地转了个弯。
这种感觉是纽特从未体验过的新奇。他想,这看起来比飞天扫帚安全多了,为什么魔法界全然对此不接受呢?他都能想象到特拉弗斯那些人的脸了,哦,汽车,我们有飞路网,我们可以幻影移形,我们为什么需要汽车呢?
“也因为母亲和父亲的影响力在减弱”,纽特没有回音,于是忒休斯继续自顾自地讲:“1930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伯爵爵位和纯血家族在两个世界都不是万能通行证了。他们希望抓住最后一点王权和血统论的火苗,尽可能地为你做些能做的事。树大不倒,世家之间都在仰靠这残余的一点希望。谁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是最后一个社交季,就像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来临。”
纽特哼哼两声,他其实是喜欢听忒休斯说这些的,后者有着拉文克劳的聪慧和斯莱特林的机敏,他总能轻易地从吹来的一阵风里嗅到几千里外的世界版图又在怎样交割、碰撞、分裂、扩张。这个时代充满矛盾,空气里面飘得全是火星。庸俗的人看见枪炮、金币、香料和土地,而忒休斯这样的人看见新时代的曙光。
“毕竟在父母的眼里,你现在还算个无业游民——当然,有稿费的那种,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忒休斯偏着头,对他笑了笑,“如果我是爸爸,我也会担心的。”
“……哦。”
纽特噎住了。他明白忒休斯在指什么。
现在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人类已然能够造出千万吨的钢铁巨兽,却仍然熔不断套在贵族们身上的枷锁。他们俩是兄弟,而在这个年代,兄弟间的关系本就是很复杂的。国家的律法和祖辈的签文规定了斯卡曼德家族爵位的继承制,只有长子才能继承爵位,并且获得所有财产。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如他们一般的兄弟之间总是很容易生出嫌隙的,毕竟晚出生的那个除了名声将一无所有。只有战场上的军功或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能够让他获得足够的金钱,以确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他的母亲过于急迫地想把他给“卖”了,也是情有可原。
“我的稿费……不低”,纽特还是想要争辩两句,“足够我在伦敦租个小单人间了。而且后续还会继续印刷,我还会有版权费的。”
忒休斯闻言笑笑,随之拉下了手刹。纽特这才注意到车已经停到了父母的家门口。
“你知道我不需要那些父辈留下来的钱”,忒休斯转过身来,手搭上了纽特的靠背,有些懒散地说道:“父亲在远东的、美国的那些投资……虽然亏了不少吧。不过至少还有家里面的土地、建筑……这些都会是你的。所以不用担心,尽情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说着,忒休斯伸出手,拨了拨他弟弟额前的细卷的碎发。后者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呼吸之间被灌下一口酒——忒休斯确实喝得不少。在密闭的空间当中,酒精仿佛得到了进一步的发酵,正疯狂地与纽特争夺车内参与的氧气。
“……而且,谁知道我有没有命继承这个什么……伯爵呢。你知道我是个傲罗,还是个负责追捕格林德沃的傲罗。”
忒休斯顿了顿。
“这一切都会是你的,纽特。”
“什么意思?”纽特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告别之意,“特拉弗斯要派你去哪里?”
“这可是战略机密”,忒休斯打趣道,“爸妈还不知道,帮我保密,好吗?”
“你要去哪儿?”
“纽特”,忒休斯安抚道,“不是现在,好吗?就算我要离开,也不是现在。”
说着,他吸了口气,“我起码会陪你度过这个漫长又难熬的社交季的,弟弟。”
“是很危险的任务吗?”纽特再三斟酌着词句,“你就没有任何能告诉我的吗?你……我去问问邓布利多?我不觉得你应该再……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很危险,而且这确实很危险,格林德沃已经记住你的脸了,你早就在那些什么‘猎杀名单’上了,你知道……我……”
“嘘……嘘……”
忒休斯拍了拍他的肩。纽特快速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看见你回来,我很开心。”
纽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愣在了原地,双手紧紧攥着忒休斯的外套。他相信这件外套已经满是皱痕了,而他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将它们一一抚平。
忒休斯在他的旁边缓缓摇下了窗,他从内衣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侧着脑袋示意了下纽特,用眼神问他是否介意。
纽特摇了摇头。于是他的哥哥,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动作娴熟地叼起香烟低头点燃。此时此刻的纽特就像观察一个全新的物种一般打量着忒休斯——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看见他哥哥身上的那层躯壳正在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以至于他足以透过缝隙望见一个截然不同的、跳动着的、脆弱又易碎的、生机勃勃的新的生命。
为什么?因为莉塔的死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纽特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朝着缝隙迈出一步,他并不想就此错过这么好的观测时机,“为你做的。”
忒休斯转过头来。他像是在思量、计算,又像是在迷茫、失措,灰青色的眼眸里,那池香槟被他搅得翻起浪来。
直到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忒休斯把烟头熄灭,重新发动了车。
“确实有一件事”,他低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又是三十分钟,或许四十分钟过去,忒休斯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巷当中。他示意着纽特下车,随后朝着一扇暗红色的木门走去。
这里并不陌生。纽特借着月光打量了下四周,他注意到门外花坛里面种的一丛丛的酢酱草——这是忒休斯自己的房子。听母亲说,他甚至还在为此还房贷。
但是纽特从未来过这里。他只陪他母亲“途经”过一次,为了给忒休斯顺道送一份下午茶。那个时候莉塔还在,母亲所谓的“途经”也不过是趁机提前见见这位未来的儿媳妇罢了。纽特还记得他当时坐在马车里面,浑身无所适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离这里。
然而,现在,物是人非。
那些以为逃不出的过去,都变成了回不去的曾经。
“先说好,家里有一点乱。”
忒休斯朝他眨了眨眼,随即推开房门。灯光在他们的头顶闪烁了好几下才稳定下来,脚底下的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纽特随即意识到这间房子确实比他想象中更陈旧,也更脏乱。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因为潮湿而发霉的木板散发出的气味,还有一些通风不良以及生了锈的管道所导致的腐败气息。
看来巫师界的战争英雄、魔法部的首席傲罗也拿英国的天气和房价毫无办法。
“别站在那儿了,快进来”,忒休斯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间房子的腐败,他轻车熟路地脱下外套,走进厨房烧水,“抱歉,等水开了我给你泡茶,但是现在——”
忒休斯很显然又兴奋又忐忑。他拉着纽特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想先带你去见她。”
此时正是伦敦三月,时针已接近了约莫深夜12点。纽特站在忒休斯的卧室门口。后者让开身,以便他身后的弟弟可以看清卧室里的人。这间破败又狭窄的房间或许有千万种不便之处,但是纽特承认,有一点是极浪漫的——卧室里的一扇天窗,不偏不倚地能在像今天这般的雨过天晴的夜空里望见银河里飘荡着的那颗月亮。
月神从来都不吝啬她的光辉,好像要把她所有的爱与祝福都投射在那个小小的身躯上。
“这是……”
纽特快窒息了,他有一点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说:“这是……一个婴儿。”
“一个婴儿。是的。”
忒休斯蹲在她的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在月光下苍白得像一个瓷娃娃。纽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口了,他忽然想尖叫。忒休斯开车,忒休斯喝酒,忒休斯抽烟,好了,现在忒休斯还有了一个孩子——不是他就是忒休斯疯了,纽特心想,他甚至情愿是他自己疯了。
“来见见她。阿尔忒弥斯。”
纽特的脚步被钉在原地。
“我给她取的名字。”
“阿尔忒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