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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半大的孩子都渴望长大,从亲近的人身上窥见点儿生活的不易,就越发急于把自己将成未成的的肩膀拉扯成宽厚可靠的模样,长大不仅意味着身量的成熟,更意味着自由、力量,和爱人的资格。
轻松也不例外,在少年人单纯又没见过世面的眼里,他理所当然把家里唯一的成年人当作这世间所有的标准——金钱买来一切,时间、情话,虚情还是假意都没所谓,只要付得起,就是一辈子甜言蜜语那个人也未尝做不到。
轻松想要钱,很多很多,多到足以买下小松的一生,他知道这将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他知道小松很贵。轻松在帮小松叠衣服的时候捡到过他的名片,暗红色的卡面上印着烫金的名字,他忍不住亲吻那个名字,隐约尝到一丝诱人的甜味。后来他才知道,名片是身份的象征,只有头牌才有资格印如此精美的名片。他把这张名片藏了起来,为此他买了个钱包,把名片放在最里层,每次把兼职得来的工资和小费塞进钱包的时候,就好像用这些钱把小松藏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让轻松有种隐秘而疯狂的快乐。
便利店和家庭餐厅的时薪太少,远远不够,他要薪水更多的工作,为了小松,这很合理。所以当被小松发现在夜店上班后,轻松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堪,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松揪着他的后颈把人按到自己面前,脸上还是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臭小子,养不了你了?”
太近了,他几乎可以感到小松嘴唇开合碰在鼻尖上的触感,街灯不足以照清他涨红的脸和脖子,但他仍害怕极力掩藏的炽热通过别的什么传达出来,比如胸腔内震耳欲聋的心跳,比如快要灼伤唇舌的呼吸,比如身体某处的难以自抑的觉醒。他推开小松,用了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却只是将自己推离原地,向后退入更深的夜色里。
“班里的同学都会去兼职,这没什么吧。”他垂眼看小松指间的香烟,没点,却被对方身后靠近的红色裙角烫了眼。他心底突然升起股恶趣味,摆出自以为最轻蔑的表情,连语气也不屑极了:“还是你看不起在夜店工作,别这样,怎么说也算半个同行吧,跟在牛郎店工作的你。”
小松兜着他的后脑勺揉了一把,“是不是交女朋友了?缺钱了就问哥哥要嘛,喏,拿去。”
轻松想要钱,但不是小松给的钱,是给小松的钱。
他恨死了小松递过来的银行卡,恨死了小松的不解人意。他自损一万,在身上扎满了刺,要用刺伤对方的方式找一份存在感,却发现自以为的恶毒根本就是无效攻击。
“怎么了,小松?”
局外人的插入让他厌恶。
“小孩儿叛逆期,撒娇呢。”
你才叛逆期!你全家都叛逆期!
“要不要啊?哥哥我手都酸了。”小松举张卡都嫌手酸,可能是肌无力,轻松觉得应该让他锻炼一下,仍旧没接。
“你还有钱么?”红裙子说着从包里掏出张卡给小松,小松接过来直接递给轻松。
红色裙摆晃动,飘出娇嗔的纹路,“那是给你的!”
“跟你在一起也不用我花钱吧。”小松笑得眯起眼睛,讨喜极了,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喜欢。
看见他笑,轻松气死了,抓过那两张卡瞪面前的穷光蛋。
穷光蛋笑着看他:“乖,回家去。”
小松让他回家去,自己却夜不归宿,这是他第631次夜不归宿,从轻松开始在意小松晚上不回家这件事那天算起。
轻松想要搬出去,他把衣服铺在客厅沙发和地板上,却不说敛进箱子里,他决定,只要小松挽留他,他就不走。不,甚至不要挽留,只要小松问他一句为什么,他就不走。他要说:小松晚上不回家,我很生气,既然小松都可以不回家,那我也不要住在这里了。
然后小松一定会挽留他。
轻松真的搬出来了,他说出要搬走的话后,小松头都没抬,只问了句:“房子找好了?”
“不用你管。”轻松盯着他咀嚼的嘴,忍不住问:“三明治就这么好吃?”
“还行,不是你做的吗?”小松说完又咬了一口。
“我走了谁给你做早饭?”
“你来之前我都不吃早饭。”小松剩了一口放回盘子里,他总是吃不完,“而且现在都下午了。”
是了,小松没他也过得好好的。他是小松捡来的,6岁的小孩被亲戚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终于踢到了垃圾堆里,小松大概没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垃圾,顺手捡了回来。能吃饱饭,还能睡在床上,轻松觉得自己到了天堂,天堂越美好他就越惶恐,哪有白白享受的道理,他得做点什么。至此他终于体会到了叔伯姑舅的良苦用心,擦地洗衣做饭,他什么都会,全都拜那些人所赐。
他不知道对小松的那些非分之想是何时出现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已蔚然成风了。十年,再淡薄的苗头,也足够捂出一段情深义重了。如果有心的话。
小松似乎是没有的,否则怎么会连个不舍的眼神都没给他呢?他分明见过小松风情暧昧的笑,难道只有在牛郎店里才能看到?
轻松去了牛郎店,穿租来的西装,镜子里的自己完全就是个成年男人。
不想在门口被拦了下来,“这里是牛郎店哦……”
他当然知道这是牛郎店,他见过有些男人也会来消费,这人没道理拦他。
“……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狡辩起来很容易,对方脸上的笑不可谓不礼貌,但轻松就是觉得难堪极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进去店里,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买不来想要的东西,他早知道小松很贵,却不知道他贵到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在轻松的认知里,只有稀有的珠宝才会有这种待遇,独一无二的珠宝都会拍卖,价高者得。
于他而言,小松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的目标于是从赚很多的钱变成赚最多的钱。
他得知出台能赚更多的钱,老板和同事都夸他长得好,肯出台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轻松才不在乎受不受其他人的欢迎,但他知道受欢迎意味着能赚更多钱,他很中意这一点。
事实证明他的长相确实惹人喜欢,但没有为他带来更多收入。陌生人的触摸让他厌恶,就耳朵里灌几句风流话都让他感到生理不适。
他在客人面前干呕出来,同事告诫他:“轻松,你要讨好客人,别白白辜负了这张卖乖的脸。”
他甩了客人巴掌,老板教训他:“轻松,少爷是叫着玩的,你怎么不识好歹,真比个少爷脾气还大。”
好奇怪,他从小乖顺懂事,小松总夸他“做得好”“说得对”“乖”,怎么还有人说他脾气大?这些人脑子都有问题。
这年头脑子有问题的人海了去,能上新闻的都是疯出了花的,轻松上了社会新闻。
客人明明说是做游戏,却要脱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那架势简直要吃了他,他抄起手边的酒瓶砸在了对方脑门上。数十只手朝他抓来,把他当做得而诛之的恶鬼,他不负重托,把血溅在他们身上还不够,要划开皮肉,绽放出层叠错落的花来,一个都不落,雨露均沾。
再见到小松的时候他很后悔,应该换身衣服的,他想,还有满头满脸的血,这太糟糕了。
“对不起,”头一回说,还有点生疏,他只能不好意思地含混过去,“小松哥哥。”
“道什么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小松摸摸他,“乖。”
这算是夸奖吧?“那我要奖励,你给我。”
“难得跟哥哥我撒个娇,”小松乐死了,得到奖励的是他才对,“想要什么都给你。”
“我不想让你去工作。”轻松知道这很无理,但这是他能说出口的唯一的愿望了,换一个“我想你爱我”?这谁说得出口!
“我也不想工作,不工作你养哥哥吗?“
“嗯,我养你。”轻松从不吹牛皮,说完就把钱包塞给了小松,“里面有好几张卡,我可有钱了。”
小松打开数了数,卡是挺多,哪张都是他给的……这怎么还有张自己的名片?
“拿我给你的钱养我,我家轻松怎么这么聪明啊!”
轻松理不直气也壮,“给我了就是我的。”说完也觉得有点不要脸,又改口:“那你等我,我很快就赚钱,到时候就能养你了。”
“嗯,那你快点啊,一定要在哥哥的花期结束前赚到钱哦。”
小松的花期有多长他们谁也不知道,反正在轻松带着他参加老同学二胎的满月酒宴上,他还能忽悠着小姑娘给他买冰淇淋吃。轻松一个没看住他就灌了一肚子甜奶油,连饭都不肯正经吃了。回到家他照常往沙发上一摊,张着嘴支使人,“饿了,去帮我做个三明治吧。”
“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吃饭!”轻松揪着小松的衣襟把他提溜起来,“衣服脱了拿去洗,这么久也该学会洗衣服了吧,这么多年我是养出个废物么?”
“啧,当年是谁哭唧唧地说要养我?轻松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起码还会跟哥哥撒娇。还有啊,”小松把衣服袜子往洗衣机里胡乱一塞,按下启动键,“我会用洗衣机,看不起谁呢。”
轻松一掌拍在洗衣机上,洗衣机在他的淫威下断了电,“说了袜子衣服分开洗,还有深色不要和浅色一起洗!”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小松揉揉耳朵,想看看能不能扣出几斤老茧来,“真的好饿,轻松,快去给哥哥做点好吃的。”他笑着去摸轻松的头,当年别扭的小孩早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头发还是像原来一样柔软,他忍不住揉了两把,哄道:“乖。”
轻松这辈子算栽在这个字上了,他无可奈何地瞪小松一眼,转身走进厨房,“这次吃不完你就死定了。”
“遵命!”小松靠在门框上看轻松烤土司,顺手拿了罐啤酒喝,大概是醉了,他突然感慨起过去的人生:“真好啊,当初捡到轻松。”他说不出怎么个好法,但就是觉得哪哪都好。
轻松回头看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溢出来,也许真的溢出了什么也不一定,“这话应该我说吧。”
“真好啊,能被小松哥哥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