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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本来是准备为那位褪色者留下自己的剑与铠甲当作谢礼，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去死的。
然而自己的手却被某人紧紧地拉住了。柔软的触感隔着厚重的手套传达至他的指尖，仿佛毫不在意他手上沾染的污渍与血迹。
褪色者似乎是在回应他的想法般来到了他的身边，却未能如D所愿般放开他的手。
“跟我走吧，D。”她望着染上暗红色的黄金面具，“很快一切就都会尘埃落定了。”
“……不。”D在短暂的走神后轻轻挣开对方的手，侧过头去避开了褪色者的视线，“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你没有做完的事情，难道是指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杀然后把剑留给我吗？”他听见褪色者平静地问道。
染着血的骑士猛地转过头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或许因为是双子之中更加受照顾的那个，他的情绪连厚重的铠甲也无法完全将其遮蔽。不过D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手扶着金银交错的大剑，像另一位D第一次遇见她时那样直直地站立在褪色者的面前。
“那样的纪念品我已经有很多了，”褪色者低垂着眼睛，用拇指摩擦着腰间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刺剑剑柄，“不需要再多出一个。”
“……我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吗？”他抽了抽鼻子，那股来自于血液的铁锈似乎仍未能被稀释在深根腐败潮湿的空气里。
“你的命定之死还未到来。”褪色者歪头看着他，“不用那么着急去死的，D。这片土地马上就要重回正轨，你不用在这里就停下脚步。”
“你难道也是那种会用漂亮话蒙骗别人的人吗？”黄金头盔上的容颜依旧毫无表情，但从那头盔下发出的声音却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圆桌厅堂都做了些什么。”
褪色者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变得闪烁不定起来。D知道她有太多话想说了，但此处的两个人都知道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的行为。
圆桌厅堂正在燃烧坍塌，身为圆桌管理者的百智爵士不知所踪，而深处木然的双指依旧没有回音。保管着咒痕的那一位D与他身边大赐福的虚像一同无声地熄灭在死亡的阴影下，只留给此处的D穿心剜骨的痛苦与愤怒。
褪色者没有出声辩解，她的视线望向不远处早已冰冷的女人躯体，又再次回到了面前的骑士身上，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承认我犯下了无法被饶恕的罪行，从而让你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她在血腥味的环绕下直视着面具后愤怒的湖蓝色眼睛，“但我愿意向黄金树、月亮和群星发誓，在此处对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我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也无法就这样放下我的不满和愤怒。”完成了复仇的D背过身去，只在褪色者的眼中留下他那已经斑驳破损的红色披风，“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D，觐见死亡的D啊。”他听见褪色者冰冷起来的声音，“我，点燃黄金树与圆桌的负罪之人，在此向剑献血，以斗士的身份向你发起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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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本不想回应她这无聊的邀请，身为基本主义信徒的他对于决斗之类野蛮的行径毫无兴趣。但身后水滴滴落的声响还是吸引着他转过身去查看声音的源头，然后不由自主地在面具下倒抽了一口凉气。
鼻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并非来自那具已经开始吸引蝇虫的肮脏尸体，而正自面前鲜活的生命手中滴落。褪色者手中举起的不是剑或法杖，而是被血淋洗的献斗之剑。她像感觉不到疼痛似地对他举起赤金色的剑形护符，等待着那位和她一样沾染着血的人的回应。
“这个蠢货……”D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把剑柄握碎一般。他搞不明白褪色者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执着，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偏执的疯子偏偏要找上他，“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吗？……你难道是疯了吗？”
“或许吧。”褪色者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但对于无法用交流解决的问题，我选择通过献与神明的决斗解决。”
“你应该知道我讨厌那种野蛮的行径。”D在头盔下盯着她被染红的手，皱着眉说道。
“胜利条件是，对方的肩膀接触地面。不论用何种方法，不论对方是否受伤，只要达成就是胜利。”她高举起献斗之剑，眼底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烧着火焰，“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听从我的命令。”
身着铠甲的骑士并没有回应，只是握着大剑与褪色者四目相对。如果不是呼吸造成的轻微起伏，她几乎要以为那里站着的是一尊金银交错的雕像了。
“……好吧。”不知多久之后D张开了干涩的嘴唇，缓缓举起手中的大剑指向曾经的同伴，“罪人啊，我以黄金律法的骑士D之名回应你的挑战……以决斗敬献神明。”
“所以，你的赌注是？”
“你到时自然会知道。”那无表情的金色面容歪头看着她，“因为无论怎样都会是我赢。”
如果自己所求之物是正确的死亡——他看着褪色者表情淡漠的脸，想起达利安第一次见她时这个女人脸上的好奇与笑意——那么他所追求的结局亦近在眼前。
这个褪色者是个疯子，会在决斗中干净利落地杀了他，用那把曾经属于D之友人的剑。D被遮住的表情从凝重转为释然，这也算是一种宿命吗？想到这里的他甚至有点想笑。
“那么。”褪色者拔出腰间那柄装饰华丽的、D再眼熟不过的刺剑，在新鲜的血腥味中摆出准备的架势，“决斗已经开始，接下来我不会手下留情。”
“速战速决。”D银色的手甲握紧了大剑的剑柄，轻声对她说道，“快点结束吧，对你和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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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褪色者很强，达文想起D第一次见到褪色者的那天。他的兄长警告她远离那吹着长笛的鬼船，那家伙却径直骑上那匹怪模怪样的小马冲进了被死亡诅咒污染的废墟。
不放心地跟着褪色者走进水唤村的D只看见了褪色者狭窄剑刃上滑落的水珠和她周围已经开始消散的淡紫色雾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又遇见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蛋，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算有些实力。
达利安在她身上看见了故人的影子，但达文觉得那也只是影子而已。那可是确确实实有着为王的实力与气魄，且一直蒙受赐福眷顾之人，他想，仿佛这片土地本就该由她来拯救一样。
身为女人的生母赐予他生命、黄金的女神赐予他存在的意义，所以，由身为女性的这位褪色者带给自己死亡也是理所应当。死在与英雄的决斗中并不算屈辱，达文盯着她手中曾与D共同对敌的剑刃，而这次它将带给自己正确的死亡，让他陷入永恒的安眠。
即使要这样对曾经的同伴举剑相向。
褪色者稍稍压低身形，将剑柄横握在胸前等待着D的下一步动作。D双手握住大剑竖在胸前，然后向褪色者踏出一步，金色的剑尖划出从下至上的弧线，与她手中的刺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弹响。
在他的预判中，褪色者本可在这次交手中就直取他的性命，但她却只是用剑尖弹开了D剑刃的轨迹，甚至没有唤出那些闪着蓝光的辉剑。
“这是，英雄石像鬼的剑技……”熟悉的起势与收势，却是和另一位D不同的战斗风格，褪色者低声自言自语着。她其实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不是因为战斗消耗了她的体力，而是她已经对与同伴和朋友刀剑相向这种事感到了厌倦。
难不成使用那把剑的家伙都会变得优柔寡断又废话连篇吗？D又将手中的大剑横扫向褪色者的剑身，他已经算准了力道，她只要正面应对自己的攻击，被堪堪虚握着的大剑就会被她的剑刃拨落脱手。
然后下一击她就会直取自己的咽喉，D看着褪色者剑上的寒光想道。她手中的那把剑曾属于D的另一位友人，但与那位战斗风格迅捷华丽的剑士不同，褪色者这被众多强敌锻炼出来的剑技要更为简洁致命。
她如D设想的那样沉默着架开了袭来的剑刃，然后调转剑尖指向他铠甲之间的缝隙。
迈步、出手、突刺——
短暂而尖锐的一道金属摩擦声后，死王子的宝座前再次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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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本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只惊飞的银鸟，但那只是偏离了轨道的剑尖所划出的弧光。预想中的穿刺与疼痛并没有到来，褪色者的剑只是擦过了他金色的面罩，在缀有花纹的鬓角处留下一道刻痕。
他睁开眼，对上褪色者眼眶泛红的眼睛。她仍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似乎也没有想到与自己决斗之人竟然在最后一刻径直迎向了她的剑刃。
“……你应该很擅长杀人，褪色者。”D张开自己有些颤抖的嘴唇，“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迟疑？”
他的胸前传来拳头打在金属铠甲上的闷响。褪色者习惯性地一振干净的剑刃，用还流着血的左手用力锤了他的胸口一拳。她本身的力气并不算大，这一拳甚至无法对身着铠甲的他造成任何伤害。
但是为什么，胸口会像被谁抓住一样发紧呢。
“我确实擅长杀人，D。”褪色者别过头去，不再把他放在自己的视线中，“但是我不想再体会，用剑切开重要之人身体的感觉了。我已经……失去太多了。”
被留下的D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薄雾中她朦胧的侧脸出神。即使在把D的剑与铠甲带给他时，这个人的神情也未曾因他的悲泣和愤怒动摇分毫。
“那么你就去复仇吧。”那时的她指着大瀑布底端的石棺平静地对他说。
可为什么现在的她，会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呢。
“我们不算熟，”他顿了顿，“我想我应该也不算是你的重要之人——”
——砰！
透过眼孔看见的景色正在倾斜栽倒，不，其实正在倒地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褪色者挥出手臂的动作在这一瞬间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D敢保证她一定在自己的手上施加了重力魔法之类的东西，才能把他这样猝不及防地一巴掌扇倒在地。
D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在铠甲重重砸进水坑里的声音传来时又恢复了正常。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做出反应，就感觉到胸口上似乎增加了不得了的重量。
“如果我早知道罗杰尔和达利安托付给我的是这样的人、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话……”又一记拳头隔着头盔和头巾落在他的脸上，“我当初，就不该把那套铠甲带给你……”
褪色者正以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姿势骑在他的胸口，一拳拳地锤在那副金银交错的铠甲上。赤手空拳终究是敌不过坚硬的金属，她已经擦伤出血的指节扬起飞溅的血滴，带着她的体温落进头盔的眼孔里，最终染红了D苍白的眼睑。
虽然自己并不是擅长预测未来的人，他眨着眼睛想，但至少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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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者下落中的手腕被异色的双手紧紧抓住，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够了，褪色者。”她听见D轻声对她说，“别这样。”
“我会放你走。”她昂着头，试图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你对我来说不重要，你亲口说了我们不熟。”
“是我的错。”D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的手腕，好像她不接受道歉就不会放开似的，“原谅我吧。”
“我不在乎，”褪色者暗中和D较了几次劲，“你怎样都和我没关系。”
“有关系。”躺在水里的D梗着脖子说道，“我现在已经输了，按照决斗前的约定我应该听从你的命令。”
他感觉到那双不安分的手不再挣扎了。“不跟我走也没关系的。”褪色者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D……我想要你做的仅此而已。”
“…为什么是我？”死诞猎人放开了她的手，语气不知是叹息还是疑惑，“仅仅是因为被他们拜托了吗？”
褪色者擦了擦眼角，向他摊开了右手的手掌。金色的卢恩图案在她的手中凝聚成型，身为黄金律法信徒的D自然能感觉到那其中散发出的神圣气息，但它的形状却不是任何一枚已知大卢恩的样子。
“这也是大卢恩吗？”他问。
“这是……金面具先生用生命演算出的修复卢恩，是修复这个世界的关键部分。”褪色者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应该能够明白我想做什么吧？”
“必须是我吗？”D在面具后闭上了眼睛。
“能理解这其中意义的人只剩下你了，D。”她握紧拳头，修复卢恩的幻影在昏暗的空气中逐渐消散，“如果我为了实现你们的愿望创造出一个不会再破碎的世界，而你们却不存在于那样的世界里……”
D望着地下昏黄的穹顶没有回应。他觉得这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胸口也堆积着诸多无法被命名的情绪，挤得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红。但他又觉得有些事就算不去做也没什么关系，比如回应她的话语，比如朝着死亡不顾一切地狂奔。
“那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简直是比罗杰尔还自私的家伙。他在面具下深深地吸气，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别哭了……对不起。”他伸出手去试图帮褪色者擦掉静静滑落的眼泪，顺着银色手甲蜿蜒而下的泪水晕开手上糊成一片的污泥与血迹，最后留下一道曲折的细长水渍。
“不，是我的决定太独断了。”褪色者用手腕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你不必承担这些的。”
可能是因为身处剧烈燃烧的黄金树脚下，铠甲之下的达文感觉自己热得有些难受。这里太闷了，他想，虽然此时的地面上可能更加干热，但与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相比总归能让他透一透气。
“……必须是我。”达文掀起面前金色的面具瞪了她一眼，顺着眼睑形状爬行的血滴看起来就像是他脸上新添的伤口，“既然你许诺了会创造不再破碎的世界…我得替达利安，还有罗杰尔见证它。”
“后面的战斗会很危险。”褪色者伸手擦掉了面前苍白皮肤上逐渐干涸的暗红血迹，“我听说初王——葛弗雷也已经回到了交界地，我很可能会在进入黄金树时遭遇与他的战斗。”
“我和你去。”他湖蓝色的眼睛盯着她低垂的发梢，“达利安犯过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就这么决定了。”
他的眼睛是辉石的颜色，在这灰暗阴郁的地底看起来就像两颗星星。
据说群星之中隐藏着众人的命运，褪色者望着达文的眼睛出神，不过她想她已经得到了那其中属于自己的那一枚。
“那么，我不会再犹豫了。”她抬起手重新为D合上了头盔的面罩，“……谢谢你。”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D对她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说。”
“虽然被你坐着并不难受，但是你能从我身上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