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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哪个维度。醒来时身体在飞速下坠,摔进无数个兔子坑。我连续跌进几个房间,墙上贴着又密又麻的蜀葵,紫色的花瓣簇拥着巨大的眼睛,绵延出一双手伸向你。来不及询问与道别,如同双双掉进井里后,永远被巨石追逐的西西弗斯,在虚无缥缈的时空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终于栽进一头地毯后,城堡图案向两边旋开门,缓缓把我托起。
地毯覆着身体,在空中来回扭动出曼妙的曲线。手指能触碰到冰冷的城墙,门下的沥青和灰旧的石砖,绵密的针线绣出隐约的人形。我攥住最近的一尊石像,贴着额头睡着了。
托尼,托尼·布莱尔。这里当然不会是唐宁街10号,却始终有人在叫喊。坐在一把并不舒服的交椅上,面前少了堆积如山的文件,都使我不安。循着声音的源头,一张红丝绒沙发椅上,同样有人坐着。他的脸被大雾遮的干干净净,缩在一身宽大的西装里,蜷着手指。该死的,报纸上会怎么报道这件事。在你的任期结束后,人们永远记得你是被绑匪劫持过的首相。警官到达需要时间,像在地球许多角落做过的那样,我决定先发制人开始谈判。
“你想要些什么?”不管摄像机在哪个机位,你都要露出友善大方的牙齿。他不回答,却走到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仿佛是我们每次见面时都该做的。
“托尼,”浓雾消散了一些,背后的人笑了笑,“不必担心,你在睡梦里。”
“我宁可相信我在塔迪斯里,博士。”我也撕下忧惧的面皮,赠与他一个笑容。
“最近你睡得并不好。”他递给我一碟甜到发腻的蛋奶冻,顶上凝固着洒满杏仁屑的淡奶油。祖母总喜欢随手抓上一把砂糖,往搅拌机里四处播撒。这是甜蜜的负担,托尼。她总是这么说,并强调自己打了好几个鸡蛋。
是的,我总能在半夜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身体闭塞又沉重,不愿睁眼多看,灵魂却始终在漫漫长夜里起伏,难以入眠。反复梦见那个饶舌的名字,纤细的腰身和勾人魂魄的眼睛,蓝色,都使我的情欲如同被野火灼烧,火舌舔起漆黑的信封的边角。
弗拉基米尔,欧洲政坛上生长起来的新名字。仅仅是个明艳的美人。希拉克对着照片评价,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他不笑,一双眼冷冷地勾着你,轮廓坚硬,眼角柔媚地飞起。乔治揽过他的腰就走,贪婪地捏了好几下。叶利钦挑拣出的洋娃娃,经由寡头之手,似乎理所应当流落欧洲,成为带着脏手印的玩物。
“我是最先来的,在所有人之前,”我对着那团雾气回答,“那群好色、怕死又懦弱的蠢货。”他们纷纷拿到了照片,却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捷足先登拜访他。
“女人?”那双手绕了个腕,仿佛在询问。 “比女人更娇媚些,涂着淬毒的唇蜜。”我的脸开始发烫起来。仿佛按住他的肩膀,单手在白玉般的身体上游走。弗拉基米尔的眼神柔软下来,他握住我的手按在心脏上,那里平静得像一汪湖。“谢谢你愿意来。”伸手抵住他的唇后,带着尖刺的牙齿啮噬着手指,如同神话里的妖精。积雪顷刻化开,冰凉的脖颈宛若萦绕着丝丝白气。
那是我第一次在春日抵达俄罗斯。飞出的外套立即熄灭了房间的电灯开关,妙不可言。
“离开后你就再也睡不着了?”白雾后的人影向前探了探头,对面的眼神逐渐灼热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这是他的塔迪斯,隐秘丛林和地上天国。
乔治,乔治。你竖起耳朵听,是谁在紧攥我的良心不放。我站在斯洛文尼亚花园城堡里,却始终在窗外徘徊。绿色的野草镰刀般割着小腿,头颅却似被钉在钢板上难以移开。弗拉基米尔撕开衬衣,美国人眼睛发直,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兔子洞。他摩挲着那枚十字架,把滔天的情欲归因于神谕,要做上帝最虔诚的子民。乔治褪下那张衬衣,轻飘飘地抛开它远去。弗拉基米尔分开腿,环住眼下温热的身躯。
他们根本没想过拉窗帘。不久又一个细长高瘦的身影经过,是个夹着公文包的美国官员。约翰站在旁边,被满地七零八落的领带衣服吓得噤声。“美国人民不会原谅他的。”他丢下话后迅速跑了,如同缩起翅膀的长颈鸟类。弗拉基米尔游刃有余,甚至能匀出目光,轻蔑地瞟向站如石像的我。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知道感激。
“真是个简单的故事。”白雾打了个呵欠。你有没有被琐事剥夺过睡眠?午夜梦回时,从指间处醒来,开始抚摸细腻的背,肤白如羊脂。刺进凹起的腰间,勾出他的脊背线,用最好的工笔技法描摹着。忽然有人兜起纸一收,连个响也听不见了。
我的国民追在身后骂,对着美国总统摇尾叩首的哈巴狗。他们剖开我们每次握手的照片,剪下我们咧开的嘴角研究。我追在他身后,该说的话都在舌尖绕过一遍,却依然不敢问出弗拉基米尔的名字。乔治并不愚蠢,甚至算得上聪明——聪明地通过英国人渴望的眼睛,颤抖的脸部肌肉和勾起的手指,认出这是个陷入爱情的可怜人。
而他拥着我日思夜想的肩颈,却不肯跟我提上一句,这比弗拉基米尔的轻蔑更让人焦心。“克劳福德,”他偶尔也会把玩我的愁思,“我们弄脏过好几个沙发,你猜是怎么做到的?”不需要回答,乔治马上自己咯咯发笑起来。
“你根本猜不到,因为你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尽管没有摄像机,他依然大力握住我的手——冰凉得像刚从西伯利亚冬季的海湾里打捞出来。
我看着他,他笑到领带都皱了。乔治,我聪明的朋友,你走路时总是昂首挺胸,从不喜欢回头看。倘若你的美人和我之间隔着墙一样清白,我又何必再苦苦牵挂?旅店的门从未规定单程票,你的艾米丽刚撅着尾巴从兔子洞里钻出来,又掉进隔壁房间的酒杯里。我了解弗拉基米尔,有着比猫更灵巧的扭开门把手的能力。
你当然不会知道,克格勃的那点技巧足够把你迷晕。他只要轻轻捏下你的鼻子,那戒酒后仍兴奋到发红的鼻头,就仿佛有根魔杖领着你轻飘飘往外走。我们喜欢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看你扶着腰踉跄穿过马路。弗拉基米尔笑得很愉悦,我总会亲吻他的额头。
逃开夜晚,白昼仍留有黎明的余温。抱着弗拉基米尔,像抱着一把匕首,一柄细细流血的弯刀。我们都被赠予出入他身体的钥匙,却只有你误会自己是房屋的主人。他努力压低呻吟的声音变得沙哑,这是温和的下场。不是谁都会像你一样扒坏衣服,粗鲁的美国人。
不得不提,乔治粗暴的像牧场上发情期的公牛。喏,撕歪的西装领口,游走的单边滑稽拉链,还有洁白身体上无数啃咬抓打的印记,都证明这是个欲火焚身的学徒。他急不可耐地摘下厚片反光眼镜,把课本压在弗拉基米尔腰下,嘀咕着晦涩的公式原理实践起来。直到这副躯体弄得浑身狼藉,他就像搞砸化学实验室的孩子一样满不在乎地离开了。
我的房间里总有热毛巾,帮弗拉基米尔化开胸前的淤青。他靠在我的肩上,睫毛向下微微颤抖,像刚被蜜蜂觅食过的向阳花。但你看着他的眼睛,又会知道弗拉基米尔成功了。他愿意,他甘愿成为任何交易或合作的牺牲品。他爱这那片广袤的土地,爱原野河湾上生长的子民,爱历史记忆赋予他的坚韧,胜过爱我们中的任何人。
“所以你甘愿做他一辈子的地下情人?”白雾的尾调变得尖利起来,似是在嘲弄。
亲爱的梦境,你搞错了。我探过身去,驱散面庞前的白雾。弗拉基米尔面无表情地坐在面前,丝毫不为我的讲述打动。我握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吻过。他像冰雪一样化开,整个人开始活色生香起来。我的缪斯最终降临遥远的梦里,听我诉说那些白日封在心口的由衷话。
不是我在爱他,是他在成全我。即使他被乔治拥在怀里,即使别人像跨越河道一样跨过他,全当弗拉基米尔是生命中的沟渠。令我无数个夜晚难眠又羞愧的是,他依然在我心上缠缠绵绵地徘徊,无休无止。我试图逃开过这一切,不理会乔治的讥讽,不看他会议上穿梭的背影,不回望首次访问俄罗斯的夜晚。但他一次次穿梭进我的梦里,变成白雾或是其他什么,凝视着我的退缩。托尼,你逃不开的。我常常听见别的什么在说。
我搂住他的脊背,这里是属于我的地上天国。弗拉基米尔贴在大腿上,他小鸟般玲珑的脑袋啄了啄我的膝盖,乖张地低下头去。我拨开椅子,和他坠入进无穷无尽的云堆里,不问世事几何。
没说过的是,每次亲吻他的额头,我都想流泪。
只有在梦里,才是千千万万次,而不必担心沦为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