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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ラブストーリー

Summary:

东京爱情故事|Tokyo Love Story

Published in 2021 ©️ All Rights Reserved |*無断転載禁止

『我从不知追求真相的结局是什么,直到它指引着我遇见你。』

Chapter 1: 赏味期

Chapter Text

 

 

 

 

 

BGM:   宇多田ヒカル— 「First Love」

           宇多田ヒカル— 「Stay Gold」           

           Aimer — 「Re;frain」

 

 

 

 

 

『心痛地消失的所有人,会在认识他们的人的心里,留下如伤痕般的微光。』

       ——崔允

 

 

 

 

 

 

那场梅雨来得并不及时,换句话说,来得稍微晚了一点,是东京都的人群还没有习惯日日手拿一把透明雨伞,只得在街边咖啡馆的绿色雨棚下顶着公文包或是撑着西服躲雨的时节。

 

他也不例外地跑到棚下躲个忽然而至的大雨,门口有三两丛紫阳花,蓝白粉色躺在水泥色的砖块边,如同春末清晨踢掉温暖被窝的孩子,对着这暧昧的冷意起了变化,蜷在床上瑟瑟发抖。

 

不知等了多久,这场梅雨没有叫停的意思,倒是一辆计程车碾过门前不规则形状的水坑,后轮扬起一阵夏日的清凉,他胸前环抱的牛皮油纸袋也终不能幸免,被雨水和扬起的水渍染了深棕色的斑点。

 

缩在雨棚下,牛皮油纸袋的主人用手指扑打着额前的刘海,整了整里面包着的鲜花,雨水滴在指尖,向着水泥砖块的缝隙坠去。

 

今天是那个女人出院的日子,自己要是迟到了的话,估计会被念很久。

 

这样的大雨,他居然在想这种问题。

 

雨势渐渐转小,人群也渐渐从雨棚外散开,工藤新一整了整衣领,将纸袋里的花包在外衫里。

 

开往神田川的电车疾驰而去,划过他外衫的前襟,黄色警示杆从腰间抬起,他抱紧了花束,一路避着水坑跑去不远处的病院。

 

中央空调被路过的护士拧掉,病房内的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本科学期刊,换了病号服倚着枕头坐在被褥上看得入神,病床旁边的轮椅还没展开,两个轮子和不锈钢的把手挤着无数块枣红色的布料,宛若一个后现代设计的作品。

 

「祝顺利出院,」工藤将怀中的花递给她,「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谢,博士去办出院手续了。」

 

油纸下是毛茛小苍兰和虎皮百合扎成的花束,一看就是花店的老板娘帮他挑选的组合。宫野志保闭上眼,鼻子凑近,扑面而来的隐约花香混着梅雨的潮感与油纸的锈味,不禁弯了嘴角,望着窗玻璃稍纵即逝的水滴道:

 

「已经是夏天了啊……」

 

「昂,你这女人也躺了太久了。」

 

工藤说着话,手下也没闲着,弯腰打开轮椅下的栓塞,将那团皱巴巴的布料撑开,用背后的三角稳定挂钩挂住楔子,这才抬头看她。

 

「也不知道是为了救哪个不自量力的名侦探。」

 

宫野撤了手上的花和期刊杂志,将它们扔在床上,手掌捂着左肋下方,眉心紧皱地挪到床沿,然而动作太过吃力,重心不稳下只得斜斜倚在旁边,她吃痛得嘶声,臂弯被人从旁边拉住,坚实的上臂穿过她臂弯中的三角区,手指在她另一侧的肋间环住。工藤见右手稳住了她的上身,左手揽过她大小腿之间凹陷的膝盖关节,一个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环着他的脖子,说:「你个色狼。」

 

……真的太瘦了。

 

但他还是嘴不饶人地讲:「救我归救我,哪有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嘶声道:「不然Gin的枪弹无虚发,你怕早就已经死在天台上……」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工藤听她仍然作痛的嘶声,将她轻轻地放在轮椅上,对话也软了些许。

 

「哪有一个女人去不要命地保护一个男人的……」

 

感谢的话变成拌嘴,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他是小看了这位前组织成员的临阵应变能力,之前就知道黑衣组织的特别训练近乎魔鬼,逼不得已的时候也会下狠手。当日决战,变回原来身份的他和她与FBI被困组织大楼天台,乌丸身边不乏高手,但没想到这个组织头目会如此怕死,领了Gin和Vermouth两个得力助手镇守老巢。

 

是FBI和公安部的判断失误,致使作战方案换了又换,就在赤井降谷大感不妙在耳机里下达撤退的命令时,偏是Gin和Vermouth发现他们的行踪。

 

彼时他们藏身于配电箱后,两个顶尖杀手分了两路包抄,他和她腹背受敌,迫不得已掏出了枪。

 

配电箱的一面是他们,一面是确认了他们行踪的敌方,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峙开始,两方找好了掩护,都在等对方开出第一枪。

 

他左手成拳,嘴巴贴着虎口处的圆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头稍稍低了些,望着玻璃地面反射的满月沉思……

 

——是的,他在紧张。

 

这样的神情她最清楚不过,一秒便明了他的内心想法,毕竟是手从没沾过血的,行走在阳光下的名侦探,到了开枪的时点,总是会犹豫不决。于是她拿过他右手的枪,在他震惊的眼神下点头,拉过自己的,并在胸前假装开了两枪,指着他的麻醉针抹了一下脖子。

 

她猜他读懂了,略带搞笑的手势也让他稍微解了紧张情绪,从配电箱后闪身开了两枪,一个打在Gin的脚下,一个打到Vermouth的身前,而他趁势飞快地向前跑去,从腰带里放出充气足球,调了运动鞋往乌丸那边踢去——

 

电光石火间乌丸手里的枪被他打飞,而他也借着踢球的工夫逼近了乌丸,在他身前举了麻醉针,却没料想他准备回头相要挟时,Gin也将枪上了膛瞄准了他和乌丸两人……

 

她被Vermouth擒住双手,左膝跪地,许是受了伤,手里的枪已经被缴,而她嘴唇开合,蓝宝石似的眼眸在如水的月光下闪着如星子般的光辉,那一瞬而过的温柔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逃げろ(快逃)!」

 

然后她低头装作不敌,用嘴从右边的大腿里叼出小刀,右手一用力挣了钳制,从嘴边拿了刀子往Vermouth的腹部捅去,听见Vermouth吃痛的声音,Gin朝后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他将麻醉针射入乌丸的颈间,却没想到Gin的枪比他的眼神要快,子弹上膛准备朝他这边射来。

 

她来不及喊他,身体已经先于口舌快速扑向了Gin,而Gin身手也是极快,掰下她箍住咽喉的胳膊,左肘从她腰间一击,手和身体一转,短短几秒内射出去的那发子弹自然没了准头,情势急转直下,她已经反被Gin箍住了咽喉,身体贴着身体,第二发子弹上膛,继续往他在这边瞄准,却不料想她左腿还有一把藏着的枪,右手抽出来飞速地上了栓,枪口对准自己的腰部扣下了板机——

 

后来赶到的FBI捉拿了组织众人,事情顺利结束。事后他去探Gin的监,Gin指着自己腰部那块和Sherry同样的伤口说了些内情,他才从这个银发男人口中得知,她那一招是组织特训过不得已同归于尽的杀招,没有人真正在实战用过……

 

Sherry她是第一个。

 

「那我把博士叫回来,你去结住院费。」

 

「你这女人真的不可爱,」他将科学期刊和花束放在她的腿上,「一个月没听你讲话,一上来就怼人,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糟了,他应该是老把天聊死的种子选手。

 

她给了他一个白眼,他连忙道了歉,推着她出了病房门。

 

出院手续已经办妥,博士已经在大门口停了车等着,他本想抱她上车,被她瞪得缩了手,只听她边捂着伤口慢慢腾腾地钻进车内,边说:

 

「我可不是你买来给我的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这种保护。」

 

唉,女人是真的难办啊。

 

不知是多少次这样说了,工藤把花和杂志扔给一脸无辜的博士,把轮椅送回医院门口,也钻进副驾驶。

 

……

 

梅雨季的东京天色一反倒春寒时的阴晴不定,取色盘一样的天幕下是灰蒙蒙的,车流缓缓地在都内的路上行驶着,几束雨线擦着车窗,宫野看着天色未暗就已经早早开启的车灯,托着腮倚着车窗说: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到你事务所的女朋友那边去?」

 

工藤从后视镜里望她:「你怎么知道的?」

 

「再这么拖着也不好不是吗,也需要给她一个交待了,」她答非所问,「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年华很珍贵的,总不好负了人家。」

 

「呐,灰原,你也认为我应该……」

 

「应该什么?」

 

「……算了。」

 

他现在亟需一段时间来整理一切,包括组织覆灭后的后续工作,要面对的未来及那些不可言喻的感情生活,他的人生需要重新定向,不然他只能被推着,不能自己往前走。

 

「我托赤井君买了八月份的机票。」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她。

 

「这么突然?去哪?」

 

博士开着车也在一旁感到震惊:「哀君你也没有告诉我……」

 

「在这边处理完组织的后续事宜,我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出路,」她拉开了一点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作为宫野家的女儿,我也应该堂堂正正地把父亲遗留下来的,真正的对人类有益的药物的研究继续下去。」

 

「可,可你在这里也能……」

 

「能干什么?帮我研究药物吗?博士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工藤你也不是吃这碗饭的人……」

 

「可都内有名医大都是公认的好,研究所也有很多……」

 

「我想靠自己,」宫野回望他,「不依靠博士,不依靠FBI,也,不依靠你。」

 

她在组织的那段时间也有类似于工资卡的账户,是宫野明美和她存的一些钱,由FBI从广田教授的个人账户中转出,既有父母留下的遗产,也有她们在组织赚的,完完全全够她支持后来的学业及生活。

 

她记得姐姐常说女孩子要实现经济自由和独立,只有这样才能有丰满的羽翼,在将来才有一飞冲天的勇气。

 

她也记得有句中国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宫野明美替她扛起了一家子的责任,就是为了她心爱的妹妹能够有朝一日脱出囚笼,去该有的属于她的领域发光发热。

 

可她知道,这里面除了姐姐寄予她的希望,还有姐姐自己想要实现的人生。

 

杂志上总有鸡汤说人生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自己的,她总觉得那是痴人说梦——

 

哪有这样无负担的人生啊……以后的日子长得很,既然没有在决战之夜中死亡,她的新生一定是另一番光景,她要带着姐姐那一份好好活着,不然就真的愧对太多人。

 

还有,那个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那个人。

 

青色的天幕突然暗了下来,车内的广播开始准点报时,东京都的夏日傍晚开了场,车流后方的刹车灯片拉开红丝绒的幕布,工藤看着她仍旧苍白的脸颊,混血的瞳孔中闪着光,仿佛是老旧电视机花屏后的预告片。

 

说真的,活了二十年,除了多罗碧加公园的那一棍,这是他第二次有天塌下来的实感。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跳动着呆钝的根(1)。站在她的病床前,明明受伤的不是他,他却呼吸不上来,心情随着一波一波的心电图忽上忽下,抓着输液架的手都在颤抖。那份心思奇怪很,仿佛是入学试验写了满张答案却被告知零分的白卷,又仿佛是东京湾滩涂地上用细长丝线穿过骨架要迎风而去的纸鸢,他抓不住,也不敢抓,只得借口推辞出去透透气,从窗外的春雨中找些慰藉。

 

神田川外的染井吉野已经顺着雨后的河流消逝了,那份果断与潇洒像极了如今的她,而他却是那呆钝的根,伫立在河道两边,看着春日的那份美丽在身侧一点一点地抽离——

 

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身侧的美丽已经存在了二十年,在那些被阳光和雨露豢养滋润的幼年,在那些与青梅竹马日夜吵闹喧哗的少时,他不应再去给自己定义一份什么时候会过期的美丽,也不应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美丽凋零在时光里。

 

诡异的沉寂伴着六月底傍晚大都市的噪声,工藤新一却只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至少留给我一个夏天吧。」

 

他转身回望着川流,看似无意道。

 

「谁也不知道的,只有你和我的夏天。」

 

「……只有你和我吗……」

 

青色光影下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伴着电台里的音乐吐在耳边。

 

「也好。」

 

……

 

夏天是什么呢?

 

是酒吧里善男信女酒杯里摇晃的冰块吗?是沙滩旁纳凉的高中生汽水里的波子吗?是透明雨伞下情侣裙角边十指相扣的手吗?还是一根线香下燃到指尖的花火?

 

答案都不是。

 

他和她的夏天是一个暗号。(2)

 

『彷徨的红蝴蝶飞舞在华氏度91的倒转天空,恍若铁塔下不吉利的她的誓言,紫色的光芒初绽,他的回眸是一场最美丽的轨迹。』

 

「这个灰原如果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我家老妈一定算一个。」

 

午睡后稀里糊涂地套上工装裤和T恤,工藤揉着一头鸡窝样的头发,看着她发来的消息闯进洗手间,叼起涂了牙膏的牙刷,一手刷牙一手用指尖在玻璃上写写画画。

 

「『彷徨的红蝴蝶』……91度,现在谁还用华氏温标……倒转天空……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是铁塔下的不吉利誓言……有够搞笑的,紫色光芒初绽,她是中二病少女吗?……回眸是最美丽的轨迹,哈?所以是要看纯爱电影吗?……等等!如果说是电影的话,是3W问题(3)的可能性最高……」

 

他刷了地铁卡进了闸口,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根香烟的话,大概他会学着他那雅痞的老爸抽一口。

 

「那我应该往哪里走呢?……铁塔一定是一个详细坐标,先去东京站准没错……那里有什么地方能看电影吗?……」

 

脑中有线索突然一闪而过,如果仔细看看他的眼睛,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名叫势在必得的星子。

 

铁轨擦着轮子的声音由远入近,跟着人流挤上去的前几秒,他在和她的聊天页面里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

 

「『彷徨的红蝴蝶』告诉我要来看电影,『铁塔下』和『他的回眸是最美丽的轨迹』是从东京铁塔下回头看到东京站和铁轨,『铁塔』是『Tower』,『不吉利』意为『Ominous』,『她的誓言』分别对应『Her』和『Oath』,首字母连起来是『TOHO』,今天雅虎新闻说雨后的傍晚17:45分左右会有紫色的晚霞,而我查了TOHO Cinema的所有排片信息,17:45只有一部『黑柳先生的自白书』在上映——」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夹着一张电影票,对着紫色天幕下坐在TOHO Cinema休息区的她挥了挥。

 

「我猜你买了15F的票。」

 

宫野看着他票根上的F排16座,看了看手上的F排15座,一抹笑挂在嘴角,嘬了一口冰摇柠檬茶,顺势给他递上一杯:「不错嘛,没有买成16J。」

 

「差点上了你的当,」工藤歪头,接过她递过来的那杯,「你特意将『度』放在『91』前,就是一个句号,后面的数字才是真的要倒转的部分,还真是有够恶趣味。」

 

「你不是等了好多回了,从决战前一直嚷嚷着要看。」

 

「也好,忙里偷闲。」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我准备考理三(4)。」

 

她的嘴唇从吸管端口离开,白色的纸吸管下包着一圈口红印,带点夕阳的橙粉:「大侦探也要学会长大了吗?」

 

「少来,」他睨了她一眼,「也算是你教我的吧。」

 

——不依靠外力,不依靠他的光环,不依靠名声,真刀实枪地用知识去打开一扇未来的大门。

 

「目标呢?」

 

「你说呢?」

 

「在学术面前果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离东大。」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呗。」

 

「二十岁的肄业高中生工藤新一的奋斗精神真是了不得。」

 

「彼此彼此,二十岁被哈佛医学院拟录取的前组织成员雪莉小姐也干劲满满。」

 

「早知道我应该买14座。」

 

宫野听到他的决心,如同提起精神一般睁大眼睛走去检票口,走着走着便听见后面工藤传来不满的哼声:

 

「那你别坐了,中间那座正好放东西……哎我说你等等我不行吗,反正进去也是看广告……」

 

……

 

『黑柳先生的自白书』果然是推理佳作,也难怪上映了两个月还没有下架,坐拥邦画收入第一的宝座,他和她看得入迷,甚至两个人反常地在影院里悄声细语,讨论着谁是凶手,作案手法又是什么,为什么黑柳先生死了还能传递死亡信息,为什么一个不完美的密室难以让人抓住线索。

 

出了影院工藤只感觉到了两种情绪,一种是电影真相大白后的怅然,一种是和她看电影的快感。之前他和兰总在看电影的时候为了看什么而吵架,就算是自己赢了可以看推理片,兰也会对自己看一半时的叽叽喳喳表示无法忍受,说新一你总是破坏约会的好气氛,连想跟你吃饭的想法都没有了。

 

而跟她就轻松得多。

 

不仅仅是她能陪自己看这种冗长乏味的推理系电影,最重要的是她也能像他一样有什么沉浸式体验,她的思维是跟着自己走的,这种快感是作为一个名侦探最想要与别人攀谈的初衷,换言之,这是一种共同的语言。

 

有一个懂你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啊。

 

他喝光了柠檬茶,将空杯扔进垃圾桶,问着刚从洗手间补好妆出来的宫野:「我们去吃什么?」

 

「有家拉面馆我常去,要不要试一下?」

 

还以为她要吃多贵的餐厅,他还带了老爸黑色信用卡的副卡出来,现在倒好,这张卡大概不会派上用场了。

 

「啊,宫野小姐,好久不见。」

 

掀开拉面馆帘子的那瞬间,拉面的大叔朝她和他打了招呼。

 

「宫野……小姐?」工藤一脸疑惑。

 

「姐姐和我是常客。」宫野朝大叔鞠躬,「森山叔叔,好久不见。」

 

「啊……大概有两三年了吧,」森山老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尔必思招待他们,「话说宫野君,旁边这位是?」

 

「工藤新一,我的朋友。」

 

「喔,你好,我是森山……」老板点头致意,继续拉他的面,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拔高了声音道,「诶?工藤新一?」

 

「工,工藤新一?」在拉面馆就餐的人也忍不住惊叹,「他……他就是工藤新一?」

 

「啊露馅了。」工藤挠挠头,「森山老板,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前面左转。」

 

「啊,谢谢您。」无视食客们的惊讶,他摆摆手,去了洗手间。

 

「第一次哦。」森山老板一边撒面粉一边道。

 

「什么?」宫野坐在吧台上拧开可尔必思,倒进杯子里。

 

「男人。」森山朝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道。

 

「嗯,这两年认识的,男性朋友。」

 

「所以发展到那一步了吗?」

 

「什么?」

 

「不是『男性朋友』,而是『男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

 

「哦?」森山老板用袖口擦擦汗,「可是我这个男的都能感觉到,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喔~」

 

「连我都这么觉得!」坐在旁边的上班族也忍不住插言。

 

这时工藤从洗手间里出来,这边也停止了八卦。

 

「老样子,麻烦老板来两份拉面,再加一份酸橘。」

 

「诶?我记得宫野君你是不吃酸橘的。」

 

「是那个人啊,那个人。」宫野用拇指指了走过来的工藤,「他好像对柠檬一类的酸味有着特别的喜好。」

 

「哎好的!」老板用了匠人语气夹着嗓子喊了一句,准备去备面了。

 

「你这女人一定背着我说什么坏话了。」工藤挂着招牌半月眼,将剩下的可尔必思倒进杯子里。

 

「秘密。」宫野食指凑到嘴边,在某侦探想要继续反驳的时候制止了他。

 

两碗拉面上来,味增的底,叠了三片叉烧,一把豆芽和两片海苔,森山老板递了酸橘过来,望着工藤看着配料的眼两眼放光,对宫野说了一句:「料事如神。」

 

宫野耸肩,拔了一次性筷子,双手合十,和工藤齐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

 

拉面在热乎乎的时候是最好吃,这个『好吃』有着太多意义,宫野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以前在这里吃一碗拉面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姐姐问她为什么,她总是笑吟吟地说,你看东京都这么多人,每个人都从事不同的职业,每个人都很苦很累,就连森山大叔为了开店都要像年轻人一样勤奋,可他们每次来这里吃饭,不论食客是什么身份,不论有没有人陪着吃一顿热腾腾的饭,只要第一筷子拉出的面有味增的香味,这一天的疲累、压力和不甘都随着嘴里的美味咽下了。

 

她也夹了一筷子面,吹吹上面的热气,说人是这么的脆弱,又是这么的坚强,姐姐我们也不能认输呢。

 

又一次回想起在森山大叔这里的故事,她眼眶濡湿了,幸亏她有借口,可以说是袅袅的蒸气糊了眼,要不然那个侦探又要问个所以然。

 

一餐完毕,结账的时候赤井先生来了电话,工藤跑出去接了,留下宫野和森山老板在收银台前。

 

「不努力一把吗?」森山老板努了努嘴,「他是和你很相配的人。」

 

「我要去美国读书了,」宫野递上纸钞,「他要考东大。」

 

「什么时候?现在就走吗?还回来吗?」

 

「回不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买了八月份的机票。」

 

「你这孩子,就这么不想再吃一次大叔我拉的面吗?」

 

「……那森山叔来美国开店吧。」

 

「你觉得我这只会『Hello』和『Thank you』的人能去吗?」

 

「开玩笑的。您一定要注意身体,高血压犯了的时候不要勉强,交给徒弟去干也不是不行……」

 

「好啦好啦……你怎么比我老婆还要唠叨,不过宫野啊,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看着森山老板不舍的眼神,宫野知道他一语双关,摇摇头,后来害怕老板不信,还象征性地摆了摆手,然后鞠躬告别,掀了帘子,看工藤在门口等她,便一起走了。

 

结账后森山老板去收拉面碗,陡然发现吧台上还有她放下的降压药和一张便利贴,上面一看就是那个孩子的笔迹,拿在手里暖烘烘的,他看着长叹一口气,嘴里不停地说:

 

「宫野君,要加油啊,你会幸福的。」

 

上面写着:

 

「我会努力,当大叔最好的私人医生,在那之前,请您也努力地活着。」

 

夏夜的风反倒是清凉的,许是前几日的雨给这个大都市洗了个澡,草木的清香四散开来,大路两边的街市闪着霓色的光。

 

她和他下了地铁散着步,他走在左边,她走在右边,路灯照着他俩并肩而行的影子。飞虫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扑着光罩,知了不厌其烦地叫,她低头望着他和她的影子,泾渭分明的臂弯下是交叠的手,她稍微走得慢了些,听他继续后劲十足地讲着今天的电影,左手握拳、张开、再握拳、再张开……

 

拐进米花町前的十米,她终是用自己的左手,牵上了他右手的那个影子。

 

 

……

 

 

「不回去找你事务所的女朋友这样真的好吗?」

 

「诶?」

 

「夏天很短的。」

 

宫野倒了一杯冰水,坐在阿笠宅的沙发上:「她会哭的哟,工藤君。」

 

对面盘着腿倚在沙发上的工藤放下推理小说,道:「我不大擅长女孩子哭,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别过头,转向电视那边:「这是在控诉我一见到你就哭吗,大侦探。」

 

「喂喂喂……」

 

工藤想他春假那时拿了她的解药,为了不暴露身份参加组织的围剿,顶着江户川柯南的旗号跟小兰说要出国学习,在她的泪眼告别下转着成田机场绕了一圈,终是以工藤新一的身份『鬼鬼祟祟』地回归了。

 

有的时候他会问,这样值得吗?抛下一切,包括小兰。

 

尤其是,对这个动不动就口出狂言的女人。

 

「所以,不去找她的理由是什么?」

 

「那你买八月份的机票提前出国的理由又是什么?」

 

「……」

 

她盯着他, 他盯着她,她眼里有困惑,他眼里有气急。

 

「算了我也不问你了。」

 

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冷气开得也不是很足,可阿笠博士觉得气氛确实是冰冰冷冷的。

 

「明知故问。」

 

她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声音如同蚊蝇。

 

因为还有什么期望,害怕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所以要尽量缩短时间。

 

「真是傻瓜。」

 

吐出这句话的工藤也是意味不明。

 

不去见小兰,只是为了成全面前的她一个夏天吗?

 

还是为了成全自己?

 

因为还有什么期望,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所以要尽量延长时间。

 

果真是不坦诚的两个人啊……

 

博士眯着眼,一脸早已经料到的样子:「我说你俩一天不吵架大概要无聊死吧……我是为什么非得挑这个时候去开研讨会……」

 

「诶?去几天?」工藤将书签插在书缝里。

 

「啊……大概一周左右。」博士挠挠头,望向宫野,眼带狡黠,「哀君要和工藤愉快相处啊。」

 

「不许吃炸鸡,不许喝汽水,回来如果检查到不寻常的地方,吃一个月的草。」宫野不接他的茬,继续进行营养师一样的管教。

 

「是,是,新一啊,哀君就拜托你了。」

 

 

……

 

要说到底是谁拜托谁,宫野觉得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

 

博士走后他天天来蹭晚饭,那些说辞着实让她无语,要么就是今天滑板落这里了,要么就是他家新装的Wi-Fi断了,要么说自己在家静不下心来学习,要么就是来找她一起去FBI大楼和MPD去处理组织的后续收尾工作……之前他有事从事务所来这借住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吃过,花样百出的借口他天天不厌其烦地改,她也就随他去了。

 

又有些费解的是,一般来说,吃完饭整理完家务的名侦探应该吹着口哨开心地回家,可自从她出院以来,他走的时候还要带上几样冰箱里的新鲜蔬菜和肉类,有时也会从家里看到他出门买菜,隔壁也会有点烟火气,她平日里做的菜量也算刚刚好,不至于让大侦探像兔子一样生吃青菜和胡萝卜,问他个中原由,他只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一来二去她也不再盘问,他来吃饭她就做两人份,他不来她就做单人份,如此几次,一周的四五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台风过境的天晴空万里,早晨从外面进了FBI那幢冷气大楼还觉得冷,中午出来就已经被热浪裹挟。他和她走到拐角的一家甜品店吃冰,期间工藤拿出手机来看,到周末下雨之前都是三十度的高温,今天是周四,博士周六返家,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他总该和她丰富利用一下。

 

「要不要去一次,多罗碧加公园。」

 

「诶?」她口中转着吃冰的勺子,「你说谁?」

 

「你和我啦,你和我。」工藤用另一只勺子挖着冰,在上面倒了炼乳,「总要去一次的,不然就太遗憾了。」

 

「先说好,我是不会去坐什么五彩斑斓的旋转木马。」宫野眼神一撇,望着甜品店架子上面的陶瓷猫发呆。

 

「……」听她这样说,执意要去游乐园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这时反倒是三心二意的男人,没有来由地想念他事务所的女朋友了。

 

 

……

 

第二天上午8时,他在工藤宅门口等来了她。

 

她今天穿了青色的铅笔牛仔裤,只配了一双白色高帮帆布鞋和纯白色T恤,斜挎了芙纱绘的格纹迷你链条包,及肩的茶色短发用了图案发带别在颈后,露出她月牙色的耳垂和颈窝。

 

作为灰原哀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确实没对她有多少外貌方面的关注,只知道她的衣品很好,虽然都是童装,但也是身为演员的母亲也会忍不住夸赞的搭配。那个时候的她和他被药物困住,仅有的几次变大,也大多都是学生制服和临时的成衣,就连上次和他看电影还是普通的裤装与衬衫,完完全全把她身体的优点遮了个严实。

 

可她这样简单的搭配,愣是让他看呆了。

 

为什么?

 

见惯了毛利兰元气的美,铃木园子俏皮的美,妃英理沉稳的美,有希子优雅的美,Vermouth致命的美,按理说他不应该再对什么美有动摇。

 

而现在工藤新一可以说,宫野志保的美是知性而棱角分明的。

 

与同龄人的兰和园子相比,内在的知识和阅历本就衬得她淡然而从容,更不用提她那份吸引人的神秘感。与年龄有别的人相比,她的那份气质又是透明的,宛若夏日黄昏下干净而闪光的海水。与健康美的兰不同,她有着一种纤细感,不是病态的柔弱,而是凛然的不容侵犯。与张扬的Vermouth也不同,和表面的混血感大相径庭,她有着柔软的内心和温柔的眉眼……

 

有希子经常说,别看小哀还小,可她有着较于常人以上的性感,是高级的,不需要暴露身体的每一寸,不需要言语上的矫揉造作,光是由骨相牵动的一颦一笑和不疾不徐的清透声线就能证明。

 

又成熟又不失单纯,这样的温差感实在太撩人。

 

一个内外兼修且如此优秀的女人,为什么他就没能早一点发现她的美呢?

 

他在这个时点再去定义一份美丽,是不是也太狡猾了呢?

 

「所以大侦探,就算你把我看个对穿,我们也得去赶地铁。」

 

她看他怔忪的眼神一脸不解,工藤自知失态,便「嗯」了一声,率先走在了前面。

 

地铁车厢飞速前进着,网络也因为进了几个隧道不甚通畅,她闲来无事,只能一言不发地打量他:盯着他圆润的后脑勺,看他侧脸的棱角和弧度,那被晨起的日光温柔地点缀的黑色碎发,刘海下的狭长细眉——

 

再看他的打扮,直筒裤白球鞋,配一件纯棉的肉粉色T恤衫,明明是历经千帆,却仍保留着那少年的模样,帅气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永远不会撼动分毫、坚持着正义的心。

 

怪不得大家都在等一个工藤新一,怪不得他的青梅竹马看见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这样一个被优秀的父母培养大的少年,这样一个优秀且阳光的少年,这样一个有着抱负和崇高理想的少年,如果被药物所困,属实会是她这辈子永远的遗憾吧。

 

她也就只能经历这么一次了,这份人生中的礼物,她努力地在余下不多的时间内消耗着。

 

……

 

工作日内的多罗碧加公园有些冷清,游乐设施根本不需要排队,几圈海盗船急流勇进下来两个人已是大汗淋漓。

 

走在游乐园的大道内,夏风热浪扑面而来,他和她的脸上都有了汗渍。

 

「等一下,」她将手臂伸到他面前停住,「我要吃那个。」

 

他略微惊讶,顺着她手指向的方向看,大道拐弯的冰淇淋车前有几个人在排队,是当季限定的蜜瓜口味,前几天看新闻的时候说卖得很好。

 

原来这个目光冷淡的哈欠女跟其他女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要不要来一个?」她别扭道。

 

「哦……嗯。」他双手背在脑后,「我就不去排了。」

 

她就知道他这样说,开了钱夹掏出两枚500日元硬币往那边走,后面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1000日元纸币,他别开头,说:「如假包换,别朝我开枪。」

 

她不禁想起他们初见时的第一个案子,居然带着假钞的铜臭味,俗套又乏味,但又有几分日常生活中的英雄感。

 

「吃个冰淇淋不算犯法。」

 

工藤豆豆眼。

 

这笑话有够冷的。

 

「算我请你的。」

 

她最终没有要他的1000日元,向他一挑眉,自己去了冰淇淋车前排队。

 

两人拿着蜜瓜冰淇淋往云霄飞车的入口走,见到熟悉的地方,工藤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就是和兰在这个地方遇到了Gin和Vodka,」他陷入了回忆,「我们那节车厢发生了命案,他们两个不配合工作,拒绝了警视厅的调查,好奇心一上来,我便尾随着他们,目睹了组织的不法交易现场,Gin从背后发现了我,给我灌了APTX4869……」

 

宫野第一次听到工藤这么冷静地叙述他变小之前的细节,没有不甘、愤恨和冲动,更多的是怀念、释然与豁达。他的眼神里有着惯常的坚定,但坚定里的一些东西变了,他眼里迸出的火变成了满天繁星,那抹蓝变得更加辽远和广阔。

 

——他长大了,他成熟了,他学会了冷静与自持,变成了更可靠的立派的大人。

 

她吃下冰淇淋的脆筒,舔了一圈唇边,最终呼出一口冷气,眼里也仿佛被寒冷侵袭:

 

「让你经历这一切,对不起。」

 

「……傻瓜。」

 

上一班的车厢走下人群,他拉着她的手臂跑到最前面的位置,带着和煦的微笑,像今天的天空那般晴好。

 

「不是命运共同体吗?……」

 

安全杠被工作人员放下,车厢开始加速驶出山洞,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听他的声音隐约在轨道摩擦声下:

 

「……如果没有那次,我们就不会相遇了啊。」

 

……

 

太平的日子过多了,连察觉命案的能力都变得迟钝。对工藤新一来说,这个夏天如果少点什么,那一定是它。

 

本来是傍晚的花车游行,却因为前面打头的熊仔倒下而引起尖叫和骚乱,后面花车队伍的员工摘下熊仔的面具大声疾呼着那人的名字。

 

他和她冲进人群当中,交换眼神后彼此点了点头,宫野跑到那人面前,将熊仔拿着的毛绒玩具垫在那人后颈,对着惶急的员工们说:「我是医生,请帮我叫救护车!」

 

工藤跑到她面前问道:「还有救吗?」

 

「应该是低血压引起的急性心梗,工藤你去拿AED!」

 

有人已经叫了救护车,她拿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剪刀,剪开熊仔服,将那人的下巴掰起,双手交叉,直起手臂向心脏按压,对着从旁边消防柜里拿出AED的工藤说:「你来换我。」

 

他将AED包交给她,从她的手离开的地方做着临时CPR,她打开背包,连通了电极,贴在那人的胸口,说着:「工藤你和大家都离开!」

 

两次电击后那人的生命体征恢复正常,她终于舒了一口气,跪姿变了一下,直接坐在地上,游乐园的医务室开着车拿着担架来了,她才说:「这不是普通的发病,我在他的嘴里闻出了硝酸甘油的味道,一个普通低血压患者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服用的……」

 

「所以这是,谋杀未遂?」他扶着她的肩膀问。

 

「是的。你快给目暮警官打电话,刚才已经让花车游行的主管封了这片区域,我陪这个人去医务室,剩下的话……我相信你也能做好。」

 

「嗯,放心交给我,一会见。」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而严谨,她知道这是属于工藤新一的推理狂人格上线,便跟着医务室人员帮忙转移病人了。

 

工藤对着含路人和内部员工总共一百余人的证词中推理而得,这场谋杀未遂的犯人果真是花车游行的人员,是看『熊仔』连续四年走在游行前列且被美国迪士尼选中,过几天就要跳槽远渡重洋而滋生嫉妒的同期。两个小时后,工藤和搜查一课的警官们在犯人的更衣室里发现了硝酸甘油喷雾,坐实了谋害他人生命的罪行。

 

……

 

忙完案子告别目暮警官,出来已经是夜幕低垂,封锁的游行道路重新解封。城堡中央的喷泉开始随着喇叭里的歌曲变幻着花样,花火打上天空,五彩斑斓的灯光点亮了整个多罗碧加公园。

 

他站在旋转木马前的路灯下,攥着手心里园长答谢他破案却早已经过点的旋转木马票。

 

往前望去,喷泉前一哄而上的人流都带着幸福的笑容,心想这就是游乐园的意义所在吧,一日尽兴的狂欢,和身旁的人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如消逝的烟花般绚烂,怪不得是兰多年来一直追求的梦想,可惜那时他在她身边没有感受到太多,一份心意被他的好奇心碾碎,直到现在都还没拼好还给她,却又在心里延伸出了别的感情。

 

面前有人递过一瓶可乐,是熟悉的茶色身影,她说病人已经移交了米花医院,目前状况稳定,他也简单地把作案手法讲给她听,交换了对方的意见,如同往常一样,对着人性发表了类似作家一般的言论后陷入沉默。

 

沉默中宫野往后望着,回头良久吐出一句:「也真是遗憾啊。」

 

「哈啊?」

 

「旋转木马。」

 

工藤愣了三秒,随即扑哧一下笑出声:「你这个女人能不能坦诚一点!」

 

也是,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旋转木马呢?

 

他晃着手中的票对她说:「不会有遗憾的。」

 

后面升起明亮的黄色灯光,旋转木马前值班的工作人员朝着他们笑:「园长特意吩咐过,如果是工藤侦探和他的女朋友,可以破例在非运行时间内免费坐一次。」

 

霓虹灯光下她的眼睛倏忽亮了,就像是喷泉前升上天空的烟火。

 

他牵过她的手腕,在她还在呆滞,没有听到工作人员「工藤侦探的女朋友」的时候,越过工作人员打开的栅栏跑了进去。

 

停在一只白马前,他伸出了绅士手,微微欠身:「咳咳,这位公主……」

 

情形太过尴尬,他的那只手悬空好久,也没等到公主牵起,不禁有些气结:「我说,白马王子都在面前了,这位目光冷淡的公主能不能给个面子——」

 

目光冷淡的公主却不听他的,自己坐了上去,工作人员摁了启动键,背景音乐放着八音盒,是宇多田光的『Stay Gold』。

 

旋转的木马一上一下,她解了发带,随着微风眯起眼睛,光点轨迹中她的微笑缀在中央的镜子里,工藤这才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直起身子在她背后掏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盯了她好久,眼里盛满了夏夜光影的光彩。

 

他是感谢Gin和Vodka的,如果不是他们,或许他就不会站在命运的交叉口,不会遇见她,不会和她度过这段短暂而又充满冒险精神的青春时光。是她将他从遇事只会热血出头的、只会发扬英雄主义的少年,变成淡定冷静、遇事不乱却胜券在握的男人的,是她教会他违逆时光的洪流重新来过的人生也是虚假,是她能够让他定义一些不曾未了的感情:惺惺相惜的战友也好,人生路上的旅人也好……或是时间限定的……或是无疾而终的……或是再也不可能触摸的……

 

风中的白T恤,飞扬的茶色发丝,温柔的眉眼和侧脸,悠扬的乐音,迟迟未熄的花火,昙花般的微笑,在他的心里放大、放大、再放大——

 

于是他喊:「灰原!」

 

她回头的瞬间,他一手抓着杆子,一手放在马背上,闪闪发光的夏夜里,木马从上方摇晃到了下方,笨拙的少年,只会推理的白马王子跑上前去给他目光冷淡的公主送去了一个吻,看着她的眼神自木马上升开始铺满了震惊,又从木马下降后缀满了泪滴。

 

是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去找兰的原因。

 

心中的烟火迸出了无垠的世界,映着她的影子。

 

——少年生平唯一一次的动心,唯一一次的不舍,独一无二的复杂的感情,全都给了她。

 

他闭上眼感受着她的唇舌,一次又一次的吻,她也闭上眼努力回应,如同街边的紫阳花,兀自孤独下是无尽的热烈,仿佛不知期限多少,要开尽一个热情如火的夏天。

 

……

 

阿笠博士回家后已经是最后一周,她开始收拾行李。

 

看着房间里属于她的东西一点点地减少,日历的数字跑得飞快,太阳与月亮赛跑般东升西落,终是追到了出发的前一天。

 

赤井先生来过电话,说他有事买了今天的机票先回美国了,麻烦工藤和博士第二天把她送去机场。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提着一个礼物袋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他们也是默契的,多罗碧加乐园后他和她相处如前,谁也不会提起那夜的旋转木马,跟酒一样,是要埋藏多年的秘密。

 

她回头看着他无措的眼神,还没发去一个询问,他便伸出袋子开了口——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打扮得漂亮一点。」

 

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走来:「还有我哦,工藤大侦探好容易下一次厨,我们总要给他一点面子。」

 

她惊吓之余带着一点点感动接过了袋子,他仿佛是考试作弊被抓现行的学生,说完这句话就跑了。

 

拆开礼物盒,是一条通体洁白的白色纱质连衣裙,他挑衣服的眼光极好,仿佛是从母亲那里遗传的美学基因,一张卡片掉到地下,是他歪歪扭扭但写得不错的英文花体——

 

「SAVE ME A DANCE.」(5)

 

想到那段时间他屋子里传出的烟火气,时不时去买菜的身影,还有来博士家「偷菜」的鬼祟举动,那种心情从未有过,宫野用她极广的思维想着比喻,半晌也无法像一个学文科的诗人一样总结。

 

她只能说,就像是在迷雾中的森林里找到一束丁达尔效应的光。

 

宫野抱着那条裙子坐在床上发呆,眼睛转了几下,嘴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

 

最后她叹口气,然后轻轻地笑了。

 

晚上7点,她和博士穿着正装敲开了工藤宅的门。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西装将他们迎了进来,据博士说他很少穿得这么正式,记得上次还是受邀去办案的时候,蓝牙音箱里放着爵士乐,工藤忙着去地下室拿酒,博士和她看到了桌子上的菜,沉吟片刻,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哀君啊,不走不行吗?」

 

料理苦手的少年,亲手做了一顿将散的筵席。

 

虽然不是什么米其林大菜,家常得天天都能吃到,但是哪个要离开的人见到这满满的一桌珍馐不会感动呢?

 

工藤从地下室走上来,手上拿着一瓶学名为『纯氧化干性欧罗索』的酒,一边盯着她,一边将酒液倒在高脚杯里,搁了几颗冻葡萄和柠檬汽水。

 

看到酒瓶的宫野咬着抖动的下唇,望着他举杯微笑的眼睛,眼眶红了,小声地不停地唤着:

 

「工藤君……工藤君……工藤君……」

 

他点点头,回应着她一次又一次叫出来的名字,对她说:

 

「我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你一起举杯共进晚餐,哪怕只有一次,我也不想错过。」

 

听完这句话,她脑中一热,博士这时恰巧举了举杯,他们的酒杯碰在一起,撞在爵士乐和玻璃器皿的交响里。

 

芦笋虾仁饭、奶油可乐饼、盐烤青花鱼、乌鱼子意面、凯撒沙拉、杏仁豆腐、一人一份的味增汤,全是她曾经在博士家做过的菜,入口是配比刚好的美味。另外他还记得博士和她的口味,少放了几片罗勒叶,多挤了柠檬汁,少加了七味粉,多放了盐和胡椒调味——

 

他得做了多少次,失败了多少次,自己吃了多少次,才能记住那份独特的味道呀。

 

饭后博士借口有研讨会的同期联系,早早地走出了工藤宅,外面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窗前只留下他和她,站在如豆的灯光下。

 

他说「SAVE ME A DANCE.」,第二次伸出绅士手,弯腰递给她,宫野想起路灯下的那一幕,面对着终于可以交握的机会,思前想后搭上了他的,才发现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黏的,仿佛是夏天的定番,又仿佛是他们的特别篇。

 

华尔兹的节奏点着三拍,他们光着脚在风雨前起舞,如同钢琴家跳跃在黑白琴键上的手,讲述着他们逝去的故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娓娓道来。

 

有一滴泪悄悄地遁入那看似无声的雨夜里,将她的感情隐了个干净。

 

那瓶酒的俗称是Sherry。

 

……

 

第二天的清晨,露珠挂在叶尖,薄薄的晨雾冒着青色,湿润的红砖地前有几株紫阳花瓣,被来往的车辙和路人碾在了上面,工藤在车库里取出优作许久不开的车,将她的行李从博士家搬到后备箱,博士打着哈欠跟在宫野后面上了车。

 

天还没完全亮,开往成田机场的道路畅通无阻,仿佛不给想要离别的人一个不走的理由,静止的空间内,三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不语,时间被拉长,仿佛走得慢了那么一点。

 

停了车走进航站楼,宫野打印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看着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该去过安检,博士才泪眼婆娑地握着她的手唠叨了一大些家长里短。她红了眼眶轻声安慰,说在东京都她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以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顺便叮嘱了博士注意营养和饮食,她不在的日子要照顾好自己,博士如同送孩子远走他乡的老父亲,最终是扑在她的身上哭了起来。

 

工藤等博士冷静下来,才上前一步,想说的话很多,嘴唇开合很久,被她抢先了一步:

 

「你该回去找她了。」

 

他的手抄进口袋,离开她灼热的视线,点了点头。

 

「工藤新一的新生活一定是无往而不胜的……」

 

望着落地窗的天际,虽然没有几丝朝阳的微光,可她还是将一个东西别在他的衬衫前襟,面带微笑地,笃定地这么对他说。

 

「因为你现在拥有了两个人的力量。」

 

那是她的侦探团徽章,是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最后的一点联系,此时她将此物交给他,意义也不言而喻。

 

她的微笑真美啊。

 

仿佛就是这阴雨天的一抹阳光,照亮了一个名叫工藤新一的侦探的路。

 

「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

 

弯下腰来,那抹微笑像是一阵太阳雨的错觉,泪水霎时在眼眶里打转。

 

于是,她逼着自己呼吸,呼吸到将那些情感的水龙头都关上,对着他和博士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这段日子承蒙关照。」

 

她起身的那一瞬间,工藤的眼睛埋进厚密的刘海下,狭长的细眉蹙在一起,抖着嘴角,终于开了口:

 

 

 

 

 

 

 

 

 

 

 

 

 

 

—— 我从没后悔遇见你,灰原。」

 

 

 

 

 

 

 

 

 

 

 

 

 

他不说再见,仿佛是吵架后别扭的孩子。

 

泪眼朦胧下她转过身去——

 

忍不住了啊……那些情感总有一天要倾泻而出的。

 

她留给他一个背影,也吐出了三个音节:

 

 

 

 

 

 

 

 

 

 

 

 

 

 

 

「オレも(我也是)。」

 

 

 

 

 

 

 

 

 

 

 

快速地跑向安检口,博士带着哭腔的呼唤从耳边一点点远去,她在闸口面前停了停。

 

别停,宫野志保。

 

你要做更好的自己。

 

攥紧手中的登机牌,眼泪在没有他的角落陷进雨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也一样。

 

没说再见两个字。

 

……

 

工藤开着车疾驰在公路上,回程的路不大好走,雨骤然而至,他将雨刷开到最大,也无法阻挡台风天的瓢泼大雨。开到下桥口,果不其然被塞了车,前方车辆的刹车灯开出了一条红线,职业病的他总觉得像极了MPD的警灯,又暗自祈祷这个鬼天气和高峰期都内千万不要有什么案件,他虽说少了一个实战机会,但总比社会动荡不安好一点。

 

副驾驶博士早已经哭累了,撑着肚子呼呼大睡,她的航班走得早,此时也不过是工作日的早八九点,前方来了几辆交通部的车,宫本警官和三池警官指挥着下属疏通车流。他见状拉了手刹,手撑在车窗边,等着听她们调度。

 

望着没有一刻可以消停的大雨,他想,日本人的夏天也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或许是海边放一条线香花火,或许是黑蓝色星辰天幕下坐在院外喝一罐朝日啤酒,或男孩女孩穿着水手服放课后沿着湾岸骑一程微风,或顶着烈日也要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选一瓶350日元的冰镇宝矿力……

 

幼时的工藤大约也是这么想的,无非就是和同级生在帝丹绿茵场上踢的一场又一场球,小五郎叔叔还在警视厅时,托英理阿姨和小兰送到家当作纳凉补贴的冰镇西瓜,他和父亲整日窝在书房里看推理小说,吃着母亲做的刨冰,博士偶尔会来打扰,和父亲捣鼓一些晦涩的小发明,就算是台风过境,他也觉得是见日前的拨云——

 

多么美好的世界啊!无忧的少年从小受着父母的熏陶,耳濡目染下立志成为惩恶扬善的侦探,眼中燃着熊熊的篝火,眉间舒展着广袤的天空。那个少年的世界被爱与恋装点着,全力地闪耀着光芒,那些生活碎片拼成的一幕幕场景,被一片片地拣拾、收好、装裱,组成了一本名为『工藤新一』的少时写真集。

 

而那本『工藤新一』的成年写真集呢?

 

也是带着耀眼的爱与奇迹展现在世人面前吗?

 

没有她的写真集,会是什么样的呢?

 

二十岁的他在她走后才发觉,每年夏日都是不同的,如同一杯每家酒吧菜单都有的鸡尾酒特调,就算是同样的配方,也难复制每个调酒师的心境和巧思——

 

骄傲的平成救世主,令和的福尔摩斯,卸下一身的光环,洗手作羹汤,只为了一个人。

 

有人终生怀念某一个夏天,短暂才可贵,像是食物会有赏味期,冰镇的东西总有化成水的那一刻,宛若与她的相遇与别离,在这个夏天纺织出难忘的、悲伤的、仿佛铜管乐一样华美与壮丽的回忆(6)。那个人要走,他留不住,就像是必须要在赏味期内吃完的食物、喝完的酒,珍惜当下,却又抓不住未来。父亲曾说没有永远陪着你的人,有些只能陪你走完一段路,到了交叉路口,总要各奔东西,如若他日可以再相逢,或许是新的缘分,但可能性极小,惜缘随缘莫攀缘。

 

衬衫前襟有些硌,摩擦着他的胸骨,工藤这才恍然,那是她临行前别上的侦探团臂章。

 

将裤口袋里一模一样的另一枚掏出来,解下前襟的臂章钉扣,两枚徽章躺在他的手心,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塞给她留作纪念,毕竟相逢不知何年何月,或许数年之后,或许一辈子,或许她会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活在新的证人保护计划下,或许她会找到一个像他一样投机的人……

 

——或许……她会忘记他。

 

博士睡醒了,打着哈欠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眯着眼望着他,看他盯着两枚臂章,眼中的蓝色月牙弯了又弯,挂在猩红色的沙滩上,任夏潮在海岸边退涨。

 

「……既然彼此都已经成全了对方一段感情,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了,就不要再想了吧。」

 

他这么劝着那个孩子,眼睛也没来由地酸胀。

 

「都已经不见面了,博士,如果让我想也不能想,那人活在世间也太冷漠无情了。」

 

他攥紧了臂章,把它们拢在拳头下,在拇指与食指画圆的地方印下一个吻。

 

赏味期限内的感情如同夜里凋零的花朵,是看到根系干枯,花蕾垂吊就知道别离的时间,尽情地享受最后一夜的花期,过后便猝不及防地消逝了,最终枯死、腐烂、埋入土中……

 

——最终无处祭奠。

 

前方的车辆减了刹车板,红灯霎时湮灭在滂沱大雨中,他见宫本和三池警官朝来往的车辆敬礼,想必是已经解决了早高峰塞车的情况。

 

「新一,你啊……」

 

博士欲言,不忍看他失去听着这一段夏日忧歌的时间,终是停止了规劝。

 

半晌工藤呼出一口气,打开臂章背后的钉扣,再次别在自己的前襟上,可这次不是一枚,而是一对,被玻璃窗的雨影反射着,混入车灯的光线内。

 

明天天气会放晴吗?

 

也许吧。

 

然后他推下手刹,脚下踩了油门,往雨幕尽头开去。

 

TBC.

 

 

 

 

 

 

 

(1)取自『荒原』

(2)致敬工藤夫妇青山刚昌短篇集『彷徨的红蝴蝶』

(3)3W问题:即WHAT,WHERE,WHEN

(4)理三:即日本大学理科三类入学试验

(5)致敬 Klaroline『The Vampire Diaries』S3

(6)取自微博 @ Syfannn 与日本电视台『蝉男』宣传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