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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男人说,他的眼睛闪闪地发着光,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对我诉说内容感兴趣的样子。
我不确定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类会对另外一个人类被轮奸的故事感兴趣。我回忆那个画面:高大的男人被按在地上,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面颊两边,脸上有淤青及血污。自称伦敦第一大法官的男人刚到这个囚牢中,眼中仍有锐气以及傲慢——而在三天后,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自尊,自信,所有未磨平的棱角以及圆滑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坐在床边的,便只是一位普通的,看上去相当憔悴的男人了。或许是因为上了岁数,他甚至显得有些老态。
“然后,他不就被调到了重刑犯的囚室去了吗。”我说,“本来就是因为囚室不够,他才暂借住在这里的。等时间一到,他就被调走啦。”
对面的男人抽抽鼻子,我猜他是闻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每天早晨,这件牢房总是会弥漫着相同的臭味。贾格尔的排泄时间永远准时准点,那气味能把人臭到魂飞魄散。
“那你呢?你犯了什么事呢?”我问道。
金发的男人自称是世界第一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来到了这间六人牢房里。当他戴着手铐,被两个狱卒押到那些冰冷的铁护栏外,这个傻瓜看上去就像春游一样兴高采烈,我想他对监狱里的生活一无所知,也对自己的几位室友一无所知。门吱嘎一声打开,几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而他,站在门口,双手伸到栏杆外——狱卒替他解开手铐之后,他活动自己的手腕,随即,视线便朝我们投来。在挨个审视一番之后,福尔摩斯冲我露出了笑容。
我怀疑这位自称侦探的家伙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让他迅速分辨出人群中普通的正常人和没那么正常的人。譬如,那场令人窒息的暴力行为只有我和贾格尔没有参与。虽说如此,我也没有能为那位受害者做些什么——在暴力发生的当下,我只是面朝着墙壁躺着,假装睡着罢了。男人忍痛的抽气声以及咒骂我权当听不见,他的呼救也没有能叫来狱卒。
暴行持续了一小时。当那小小窗户投进来第一束阳光,我便假意翻身,实则悄悄地在观察那位看起来很英武的先生。他正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的铺位上。他的囚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而裤子上的红色则更多。他整个人畏缩成了一小团,破破烂烂的褥子盖住他一半的身体。
“他声称自己是伦敦第一大法官,是被恶党陷害才来坐牢。”我说,“不过,他不该说这些。”我看了看另外的床铺,福尔摩斯立刻心领神会。被关押在这所囚笼的犯人们怎么会放过亵渎法律的象征的机会呢。
“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那样说。……我可能会说自己是个格斗家之类的,反正他的体格也挺像的。”我又补充一句。
福尔摩斯‘哈哈哈’地笑着。他捂住了脸,肩膀都在抖:“是,你说的对。”他忽然端正了神色,问我道:“那么,我身上有格斗家的风范吗?”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福尔摩斯先生白净标致,那一头金发不听话的乱翘着。那张脸对于男人来说,甚至有些秀气。我暗自把他和那其他几个粗制滥造的室友比较一番,然后告诉他:“你很危险。”
他一挑眉毛:“我很危险吗?”
“你会是下一个。”我说,“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开始扩张自己了。”
他又笑起来,是那种听到好笑笑话时控制不住地笑:“真的吗?”
“真的。”我小声地说,生怕被贾格尔听见,“其他人出去放风了,所以我才敢对你说这些。贾格尔对男人没有兴趣,可是另外几个,有一个是因为强奸妓女进来的,还有一个人的罪名是猥亵自己的亲妹妹。你注意到那个黄胡子的人了吗?那家伙是个同性恋,他对那位大法官做的事情……”
我想起那个人兴奋的呻吟声,皱了皱眉。老实说,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心了。不过,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充其量只能假装睡着,这样大法官的自尊不至于被粉碎彻底。
“如果,连哈特·沃尔特克斯卿那样强壮的人都在劫难逃,那如此瘦弱的我,难道就能逃离那些家伙的魔掌了吗!”福尔摩斯夸张地抬起双臂,“除了扩张自己,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第一次因为自己长得丑而感到幸运:这种丑无疑是一种自我保护,就像大自然里那些被捕猎者的保护色一样,我丑到让那些人连对我起欲望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努力思考一番,忽然想到一事:“以前埃尔默曾经抱怨过,他在和别人搞的时候对方失禁了,让他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觉得,你可以通过排泄来逃避那既定的命运。”
蓝绿色的眼睛震惊地眨了眨,福尔摩斯偏了偏头:“这有点强人所难了……不过,的确是个好主意呢!”
我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安分地玩弄着什么东西,那根小小的铁丝在他手里消失了,而三秒后,又重新出现在指缝中。
“你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带进来的?”我好奇地问。监狱里不允许带任何私人物品,更不要提金属制品了,“进牢房之前不是会仔细搜身吗?你把它藏在哪里?”
“这是个秘密。”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而事实上,我身边的派得上用场的违禁品也只有它一个了。你觉得半夜把牢房的锁撬开,偷溜出去怎么样?”
“那几个人绝对会把狱卒叫过来的,”我说,“到时,你就不得不进惩戒房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暗无天日,比我们现在待得地方还小上个十倍,人进去就会发疯的,而且在里面最少也要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你真的撬得开锁吗?”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显得愁眉苦脸,垂头丧气:“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傻瓜好像现在才认清事实:聚集在他周围的狱友,并非什么可以交谈或是讲道理的人,而是真正的十恶不赦,穷凶至极的罪犯。
“既然那个什么,哈德可以忍受,那你也应该可以度过这个难关吧。”我安慰他道。
“还是不一样的。”福尔摩斯忧郁地说,“我比他娇小,也比他脆弱。他欺骗了全伦敦人民整整十年——而我呢!我只是非法闯入民居而已!”
我不想指出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事实,也不想指出他把自己的罪行描述的轻描淡写。这位先生向大家介绍自己是世界第一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时,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哄笑。
“就你?夏洛克·福尔摩斯?”杰可布笑出了声,“我可是看过《福尔摩探案集》的,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我的头发可以是蓝色甚至是红色的——您是不是忘记伟大侦探所精通的易容术了?”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反驳。杰可布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嗤笑声:“那你倒是变一个看看啊,来吧,向我们证明,你就是他本人,而不是顶着他名号招摇撞骗的滑稽小丑。”
被戳中痛处的人,立刻摇晃着脑袋,低下头去:“现在我在监狱里,当然是无法做到。不过……”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忽然迸发出光芒来,福尔摩斯打了个响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海滨杂志下一期的内容!”
“这能作数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现编。”杰可布说,“不如你来告诉我的职业是什么吧。”
“这很简单,”福尔摩斯快速地说,他自信满满地说,“入狱之前你是厨师。”
杰克布的脸色变了变,他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男人打断了:“您的惯用手是左手吧?左臂比右臂粗壮很多呢。手腕以及小臂有烫伤的痕迹,这在厨师行业当中算是常见。您的体型对比普通人来说要偏胖,并且脸部皮肤——恕我直言——看上去并不怎么样,这显然是在高温劳作带来的后果。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您入狱也有一年?一年半了,职业带来的痕迹被监狱生活洗刷一新呢。不过我敢说,八成的可能性总是有的。”
“……听起来,你的确是福尔摩斯的粉丝,”杰可布慢慢地说,“可是,这并不能给你的命运带来什么改变。知道吗,小子?”
“铛啷啷”的声音让我一惊,是狱卒手持着铁棍敲着墙壁。他们用不耐烦的声音说道午餐时间已到,接着从腰间的钥匙挂中翻翻找找,找出了我们房间的这一把。锁‘咔哒’一声打开,犯人们鱼贯而出。我跟在他们后面离开,等走到一半的路程时,却发现福尔摩斯在跟着我。
我好奇地看他:“怎么了?”
男人耸耸肩膀:“只有你是友善的。”他说,“尽管我对付人有自己的一套,但这些家伙……”
我说:“啊?”
他岔开话题:“午饭一般吃什么?好吃吗?”
我带他往食堂走:“不好吃啊。”
我没有料到福尔摩斯先生会是如此幼稚:当他看到那些拿着餐盘排队的男人们,立刻换上了哭丧的表情:“天哪,连这里也要排队的吗?”
我拿着餐盘,站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对方的脸上有长长的疤痕,他比我高不少,有我两倍宽。福尔摩斯贴着我站,继续发出问题:“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啊,等等,你想不想见识一下福尔摩斯的逻辑与推理的实验剧场呢?想的吧?想见识一下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的能力的吧?”
“不用了。”我随着人群慢慢往前移动,对他的胡言乱语实在没有兴趣,更何况他是不是那个书中的人物还有待考证。不,也许连人物本身都是虚构的。
“你们的伙食都是这么差的吗?”他在我对面坐下,愁眉苦脸地盯着盘子里的食物。黑面包,一点点水煮的菜叶,还有一块小的可怜的鸡胸肉。
“每个礼拜日晚上会有加餐的。”我安慰他说,“那时候会有炖牛肉,虽然分量也不多……”
他用叉子叉起那块鸡胸肉,咀嚼的时候眉毛拧成了一团,接着喉结动了动,把它咽下去。顿时,餐盘就空了一小块。
“那么,我猜猜看,你是因为……偷窃?打架?”福尔摩斯凝视着我,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立刻注意到了他在做什么——此人冷静盯着我,头保持不动,同时手飞速地将我盘子里的鸡肉叉走了。
“喂!”我叫出声,“那是我的鸡肉!”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中意你吗?”他仿佛怕我抢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鸡肉塞到嘴中,“因为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其他囚犯不曾有的善良。”
“所以我才要被你欺负吗?”
他笑得咳嗽起来,捂着嘴:“好歹同情我一下啊,我可是今晚就要被强奸了,你起码可以做点什么吧。为可怜的受害者补充点营养,死后会上天堂的。”
“不是我该做点什么的问题吧!你不是什么名侦探吗,那么聪明,总会擅长应对罪犯吧!”
福尔摩斯慢慢地把他盘子里的菜叶转移到我的阵地:“话是这么说,我擅长的只是‘追踪’和‘捉拿’而已。虽然对他们本身很感兴趣,也研究过犯罪行为和心理,我却没有与其长期相处的经验哦。”
他慢慢把黑面包切成片:“我不确定话术是不是能对他们有效。普通人的话,我可以通过花言巧语说服他们放弃。不过我们的室友嘛……”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福尔摩斯把面包越切越小,切成丁:“既然连沃尔特克斯卿都难逃魔掌,那只能说明他们的性欲实在是太坚定了。”
我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也不明白他的自负是从何而来。福尔摩斯将面包塞到嘴里,咽下去,再塞一小块。在这重复着的,单调无味的动作中,我也察觉出了无聊。学着他的动作把面包切成小块,我们沉默无言地相对坐着。
“那么,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呢?”我又想到一个话题。一个干巴巴的老人在侦探身边坐下,福尔摩斯往一边靠了靠,给他腾出位置。
“一周吧。”他说。
“一周?”我愣住了,“这不可能!”
我怀疑他在骗我,不过他的眼神显得很真诚。而我在事后想起,却无端地想道——这个人的嘴里,搞不好谎言比实话要多——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死神君出差去啦,不然我应该最多只待半天吧。”他吃完面包,开始用叉子叉木头桌子玩。面对这种幼稚的,孩子气的举动,加之怎么听都像在骗人的回答,我自然是很难信他了:“你说检察院那位首席检察官吗?”
“是啊。”他无精打采地说。
“你认识他吗?”
“对。”他看起来更加沮丧了。这人明明刚才还容光焕发(我不确定这个词是否真的合适),一下却像变了个人一般。
“这不可能!……能和那位检察官攀得上交情的,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而且,不是说他为人正直吗?你会让他把你捞出去吗?”
“是,我让爱丽丝去拜托他了。就算他讨厌我,也不得不屈从于爱丽丝。”
“爱丽丝?那又是谁?”
他把头低下去,颈椎就像断了似的,脑袋摇晃着:“我的养女啦。”
“你的养女?为什么你的养女拜托死神他反而会同意啊?”
“我的养女是伦敦著名小说家,死神君是她的读者,那家伙曾经哭着来拜托我要一份爱丽丝的亲笔签名哟。”
“你骗我!这不可能……”我想到报纸上死神那张充满杀气的脸,“那个男人怎么会做这种事……而且,你长相也很年轻,你的养女多大年纪?我猜最多十五岁……十五岁,写小说,让那位死神哭着来找你?”
福尔摩斯忽然抬起了眼皮看我:“她只有十岁而已。”
“你果然在骗我吧!”我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喂,骗人有意思吗?”
他先是微笑,接着,又变成了爆发性的大笑。福尔摩斯笑得声音太响,让一些囚犯都忍不住回过头看他:“是啦。看你这么好骗,想要捉弄一下看看。”他眯起眼睛说,同时朝我这里靠近。一下靠得太近,直面了那双眼睛,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坐回原位,仍然只是笑。
福尔摩斯在笑够之后,开始猛打哈欠。我把餐盘送回原处,他也跟着我照做。老实说,我确实有点生他的气:我觉得他不说实话——从身份开始,这个人冒名顶替了小说人物,还抢我的鸡肉,又说自己有个写小说的十岁养女,还说自己认识伦敦的大法官和检察官……开什么玩笑?尽管我是个囚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蠢货——
我坐在石凳上,看犯人们踢球。他们做的是一项类似前几年刚时兴的,类似足球的运动:几个人各自为营,把球踢进一个破破烂烂的,倒下的木桶里。脏兮兮的草皮上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息,我望向远处的砖墙与高低不一的,拱顶的塔楼。越过那面墙,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我看着云层入神。踢球的砰砰声响起,有个灵活的小个子跑的又快又稳。那个骗子——福尔摩斯,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过,那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我直到傍晚才重新看见福尔摩斯先生:他的囚服上沾满了灰尘与泥土,脸上则有一道一道的黑灰色痕迹。他看见我,兴奋地一拍手:“……啊!”他说,“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雷蒙。”
“雷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狂热地说,“你绝对想不到的——我在那里,”他指了指离我们最远的一座小楼,“发现了一条密道!”
“……啊?”
“在四处查看时,我注意到那里的地势很低矮,是凹陷下去的地形,泥土也很湿润,常年被水浸泡使得它非常松软。墙壁最底下的石砖,有被撬开过的痕迹。我试着去挖,”他向我展示他的手,他的指甲里全是泥,“你猜那条密道通往哪里?”
我真是不愿意去想象福尔摩斯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徒手挖墙的场景,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兴趣,可他的语气却愈发真挚了:“我强烈地邀请你加入我,那可是通往厨房的神圣之路啊!我观察过了,只要多挖几块砖,以你的身形,绝对可以钻进去。喂,你很想吃牛肉的吧?”他用肩膀撞撞我,亲昵地说,“那里很少有人去,我把风,绝对不会被发现的。那些厨子不可能一下午都守着食物,他们一定会偷懒——你想填饱肚子吗,小雷德?”
“雷蒙。”我纠正。
“小雷蒙。”他冲我挤挤眼睛。
我真是不敢相信,这个人明知道自己晚上会遭受到那样的命运,此刻甚至还在蛊惑我和他一起偷牛肉。我摇摇头,和他说算了,只要在这里安生地在待上一年,我就可以平安地回家去,重新见到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小女儿。
“你真没意思,雷德。”对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应该要富有冒险精神——更何况有我,这世界上有福尔摩斯搞不定的事情吗?”
我很想反驳说你这招摇撞骗的骗子,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而且,你要真的可以搞定任何事,难道你是来这里体验生活的吗?现在,你连晚上的事情都无法应付,又怎能腆着脸皮胡言乱语?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不管怎样,我都会给他留上一点面子:只要想想他听到实话后的可怜反应,我的同情心与良心都不允许我把话说出口。
我岔开话题:“你怎么有闲心去到处探险的呢?”
“……我烟瘾犯了,得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这个人又在骗我——怎么可能会有人仅仅是因为烟瘾就逾规越矩呢?更何况这还是在牢里,行为稍微有些出格就可能会被关禁闭:“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了?”
他听到我的话,却一丝羞愧,或者生气的表示也没有,只是捂着眼睛笑:“我对多数人撒谎,他们都深信不疑。而欺骗你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索性都说实话,你却觉得我在骗人。喂,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答不上来。福尔摩斯敏锐地察觉我的头脑短路,摇摇头说算了,随即又亲热地拉过我,要带我去他新发现的地方‘就看一看也不会怎样嘛。’而我,向来对冒险与未知没有兴趣,就和他拉拉扯扯,你进一步我退三步。就在这当下,我注意到——我的两位室友正冲我们走来。而福尔摩斯似乎也感受到那种气氛,他收起笑容。埃尔默高大的出现在他面前,隔断能投到金发男人身上的所有晚霞余晖。而此刻,这一小块空地被玫瑰色所笼罩着,今天的傍晚格外的美。
我明白他们是为他而来,下意识就想要走。可当余光瞥到那男人的纤细身体,他在埃尔默和杰可布面前显得那么瘦,良心上的愧疚又使我无法迈开脚步。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小雷蒙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埃尔默说,他说起话来时胡子一动一动的,他声音低沉,沙哑,“我不管你是福尔摩斯,还是德古拉,或者是什么狗屁大法官——既然你来了这所牢房,就说明这是命运的安排,你注定……”
他吃吃地笑着,福尔摩斯皱起眉毛,他的厌恶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待到埃尔默那极富羞辱性的下半句话说完,他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可怕了。
“看来监狱生活并不能让你反省。”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有些人生来就是纯粹的恶,纵使披了一张人皮,也无法改变其本质。你的灵魂远比你的脸令人作呕。”
“你说的没错,想必你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一定是因为灵魂的纯洁。”埃尔默不慌不忙地说,我看到金发的男人眼神更加冷淡了,他的语气与和我说话时截然不同:“噢……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乔治·埃尔默先生,你能以为你能蒙骗的了检察官和陪审团,说服他们你只是犯了几桩小罪,但是你心里清楚,你所犯下的罪行远不止此。”
我觉得事情在失控的边沿,福尔摩斯射出的目光非常锐利,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我未曾见过的光芒:我注意到他攥紧了拳头。埃尔默听到他的挑衅,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吗?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威胁似地往前逼近了一步,他们的距离很近。福尔摩斯扬起拳头,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而他的动作非常专业。我看过几次拳赛,明白受到过训练的运动员是怎样的。
“今晚你可以仔细地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男人凑上前,他弯下腰,几乎是贴着福尔摩斯的耳朵。而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金发男人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埃尔默的脸颊上——男人吃痛地怪叫一声,捂住了脸。
其他人听到如此惊叫,便投来视线。一个年轻的狱卒跑了过来,他的腰间别着枪:“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慌忙出来打圆场,将福尔摩斯护在身后,而他好像根本不以为意。狱卒很年轻,是一张新面孔,他或许有些不知所措。埃尔默揉了揉自己的脸,恶狠狠地瞪着福尔摩斯。他嘴巴动了动,我看懂了他的口型,是一句难听的脏话与威胁。
然而,他似乎并不打算告发他。
连我都明白埃尔默怀的什么心思:他宁愿自己吃点小亏,也不愿意让福尔摩斯被关禁闭。想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呕吐。
“这里发生了什么?”狱卒问我。我嘴巴张了张,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埃尔默瓮声瓮气地回答,“我自己打了自己一拳。怎么?这都不被允许吗?”
狱卒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埃尔默比他高出两个头。我猜这位年轻的小子很会审时度势,在这鬼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别惹麻烦!”他鼓起脸说。大概是想装的凶一点,可是配上他那娃娃脸,却只剩滑稽罢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此想,埃尔默的声音却把我拉回了现实。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完事儿了,那也未免有点过于天真了。”
而福尔摩斯却只是冷着脸不作声。他的表情很凶,也很不耐烦,他看埃尔默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点害怕,这和之前的,亲昵的,满口胡言乱语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我莫名想道,那是做出觉悟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晚饭时我仍坐在福尔摩斯身边。其他熟识的狱友跑来和我打招呼,我敷衍地与他们交谈。对面男人表情皱着眉头,叉着自己盘子里的面包。
我想和他搭话,可他释放出的气息是那么冰冷,那么不近人情。他时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时而眉头紧锁,作出深思熟虑的样子。最后,福尔摩斯干脆把勺子往餐盘里一丢,用手捂住脸,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
“……你还好吗?”我小声问他,并悄悄地把涂了黄油的面包放到他盘子里。
“我厌倦了。”他突兀地说,把脸从手中抬起。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他拿过我给他的面包,很自然地咀嚼着:“我想吃牛肉。”
“什么?”
“我失策了。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那块破木头年代太久了,又刚下过雨,一踩上去就断了——正好掉在警察身上,被抓了个现行。”
我猜是在说为何被关进来,不过,他看起来一点悔恨的样子都没有。把面包咽下去之后,福尔摩斯看向了我。
“我很没用吧。”他自嘲地说,“说是个大侦探,很会对付罪犯,临头来连自己的事情也无法应付。”
我想安慰他,脑子转了转,便想到大法官。人或许可以同类的痛苦中求得一点安慰,我是这么想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也许我就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得那么自私,卑劣。
囚室向来熄灯很早。我躺在床上,而福尔摩斯坐在我对面的床,他没有要睡的意思。借着月光,我看清他的面容,他的神情像一条机敏的猎狗,对周遭的一切保持戒备。他的姿势类似打坐,或者是冥想。囚犯们爬上了自己的床,我知道他们的套路:他们只会等到夜里再动手。那时狱卒多半已经睡了,就算巡逻,也只要抓准空隙时间就好。
我觉得我今晚难以睡着:想到即将来临的事,心里总有些憋闷。奇妙的是,在法官大人被如此对待时,我却可以做到袖手旁观。想想,可能福尔摩斯的热情与亲昵感染我,让我误以为——误以为我们是朋友的。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开始涌入很多奇怪的想法。我阖上眼皮,黑暗便吞噬了我。意识一点一点的消散,而在入眠之前,我能记得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这床真是够硬的,夜风可真冷……
我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皮,与那一夜相似的暴行再次在我眼前发生。只不过,这次是换了个受害者而已——福尔摩斯被按在地上,他的眼神充斥着愤怒与凶恶,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他的脸上有一些深色的液体,我想那是血。杰可布骑在他身上,扼住他的脖子。而埃尔默滚到到一旁,他的脸也破了,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来,那是负伤的痕迹。哈里帮杰可布按住住福尔摩斯的手,使得他难以反抗。在我的上铺,传来打雷一般的鼾声。与世无争的贾格尔睡得犹如死猪,哪怕这会就算地震,他也难以被叫醒。
“小杂种……”
我听到埃尔默的咒骂,他费劲爬起来,用手捂住鼻子。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他的鼻梁有点歪,他站不稳,摇摇晃晃地扶住了墙。福尔摩斯仍试图反抗,他的力气很大,双腿乱挣,仿佛斗牛场上发狂的公牛,而所有的挣扎在埃尔默那一脚之后都化为了无边寂静。男人狠狠地踹向了福尔摩斯的腿间,侦探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之后,整个人立刻蜷缩成了一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那可怜的模样让我喉头一哽,几乎要流下泪来。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为什么狱卒还不来?为什么隔壁的囚室也没有任何反应?我缩在床上,我不想和埃尔默他们为敌。福尔摩斯是可以一周后就出去了,可我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呢。他出去倒是好办了,可我该怎么办?
“把这小子裤子扒下来。”
埃尔默简短地吩咐道。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到身后传来织物撕裂的声音,几个人的呼吸凌乱地交织在一起。我听到有人吐口水的声音,我听到人的身体和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我听到谁在兴奋的喘着粗气说把衣服拿过来,塞到他嘴里,我听到杰可布说,他是不是真的是福尔摩斯啊?我听到埃尔默笑了,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个人有什么特别吗?我听到令人心里极其难受的痛苦呻吟声,那声音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几欲要吐。
我想,我总该做点什么——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抓紧了手底难闻的床单,淡淡的腥臭味弥漫在这个房间里。贾格尔开始说梦话,嘟囔着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是梦见自己妻子了吧。凭什么?凭什么有的人是加害者,有的人可以安然无恙地睡大觉,而有的人必须要忍受这种折磨?
我再次翻身,暴行在我眼前展现。很多年之后,我回忆起那副画面,仍是感到惊悚可怖的。福尔摩斯像被打懵了,那在眼睛里闪烁着的机敏的光芒消逝了,他的嘴被塞住,为的只是不让尖叫声溢出来。埃尔默抓着他的脚踝,他像狗一样在福尔摩斯身上耸动。
我真的觉得要吐了:慢慢爬下床,走到了水池边上,扒住那冰冷的池沿,胃部抽搐了两下,胃酸就反流道了食道。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面包,蔬菜叶,臭的要命的奶酪在我的食道里一拱一拱。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埃尔默,他在福尔摩斯身上一拱一拱。
而我当真吐出来了:酸臭的气息弥漫在我的鼻腔之中,那些恶心的糊状物在水池里平静躺着。我打开水龙头,把它们冲掉。此刻,脑子正在沸腾着,血液在大脑里咕噜噜的冒着泡。我用冷水洗脸,可还是很热。我把头伸到水下面,冰冷的水流过我的头发,仍感到头皮是热的。
我转过身,这所囚室里没有任何顺手的武器,一切可能伤害到人的东西都被收起来。我呆呆地盯着现在进行时的强奸,杰可布抬头看了我。
“你想干嘛?”他冷冷地说。
我顿时清醒了:方才的那点热血与勇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胃不舒服。”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杰可布眯起眼睛看我,眼神里充满恶意与不信任:“我知道你和这小子走得近。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想舒舒服服地待在这里的话,就当没看见。”
“……好的。”
所以,这就是我的回答吗。
福尔摩斯没能起床,囚室里只有我和他。金发的男人躺在床上,那一幕重现了:他的悲惨真是与那位法官大人一模一样。我想和他说话,可他看起来是如此了无生气。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因为福尔摩斯正紧紧地闭着双目,显出拒绝与外界交流的态度来。
我想去吃早饭,又觉得这样擅自离去不好。踌躇再三,我蹲在他的床边问道:“我可以偷带点面包来给你。想吃点东西吗?”
我没有指望他会回答,可就在我把话说完,那双眼睛却睁开了。福尔摩斯满脸疲惫,他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以为他要责备我的无所作为,可他却说:“你要把你那份给我吗?”
“是的。”我说。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我去食堂拿了早餐,把淡而无味的稀粥喝完。贾格尔坐在我边上,唏哩呼噜地喝粥。埃尔默坐在我背后,隔了一小段距离,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问他眉骨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被狗咬了。”他咯咯笑着,其他人便和他一起哄笑。我觉得那笑声非常刺耳,便不想再多呆。将那一小块面包悄悄塞入口袋,我想要溜走。没想到路过埃尔默时,却被叫住了。
“雷蒙。”他拍了一下我的腰,我惊的一跳:“怎么了?”
他看向我,眼神意味深长。那双眼睛流出的东西,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和蔼可亲地说。那些囚犯们纷纷看向这里,让人有被什么东西缠住的感觉。
“……不会做的。”我说。
“那就好。你知道这里的生存法则。”
他说完这句话,便把头转回去,继续同那些人聊天去了。我注意到他手上有烟卷,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违禁品,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火柴。……可算了,这也并不重要。
我把面包带给福尔摩斯,放在他的枕边。男人把脸从枕头中抬起,他看到那形状诡异的,并不美味的面包,在我以为他绝对要抱怨时,他却没那么做,只是说道:“好想死啊。”
“……哈。”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觉得这是个很适合去死的早晨吗。屁股这么痛,……那里也好痛。”
我很认同福尔摩斯的说法,男人被踢了那里,就算当场断子绝孙,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继续小声嘟囔想死,从他的表情里,我无法判断此话的真假,是否出于真心。福尔摩斯慢慢地把面包撕扯小块,那动作慢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看不下去,替他把面包扯开。在清晨的囚室之中,我就在做这种事情。福尔摩斯慢慢地咀嚼面包,忽而又说:“这就是对我失手的惩罚吧。”
“起码你吸取教训,以后不会再攀爬脚手架私闯民宅,再掉在警察身上了。”
“那你误会了。”他摇了摇手指,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些狡黠的光来,“以后我不会再被发现了。无论什么打击,都无法阻挡我对事业的热情。”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不是说了吗,是世界第一大侦探。”他看上去有些沮丧,“如果非要说的话,是咨询侦探。”
“还痛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伤的应该很严重吧。”
“是,谁的屁股也不是拿来做这种事的吧。”
“我可以替你向狱卒申请去医护室,他们其实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福尔摩斯试图爬起来的那瞬间,就痛到龇牙咧嘴:“我觉得不行——我暂时还站不起来。能有什么法子让我……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手重重地锤了床板,他懊恼地说,“我真蠢……我真蠢,我竟忘了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
“你们这里有个狱卒叫哈里吧?”
我努力回想:渐渐地,一个红色头发的矮胖男人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可能有吧?”我不确定地说道。
“帮我个忙,雷德,找到这个哈里,帮我带个口信,告诉他的探险队要找他——请务必带他来!他会来的。”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点希望的神采来,那种晦暗的情绪从他的脸上消退下去。我想,或许这个人是有后路的。然而,那点希望很快就消散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撬开狱卒的嘴巴,打听到那位哈里。
“你打听他干嘛?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年轻的圆脸小狱卒问道,他的表情充满戒备。
“行行好吧。”我低声下气地说。小伙子年纪很小,我真是不想向比我小一轮的小年轻低头。
“……哈里去新婚旅行了,要两周后才回来。”他狐疑地说,“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秘密?”
“……没、没有。”
小狱卒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想要离开。我忽然又想到,他是可以帮忙的。他还年轻,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还对一些人事怀有同情,如果他愿意出手管管那些破事的话……
我拉住他,对方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我立刻往后退一步,深知自己的越过了那条安全的线:“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我们的牢房有人需要帮助。……那位新来的先生,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他现在起都起不来了。”
“……”他的表情很是僵硬。而此刻,铃声尖锐地响起,是回牢房的时间了。我深知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下次,便一再拜托他,无论如何,晚上请多来我们这看一看。小狱卒虽然满腹狐疑,却点了点头。我将结果告知福尔摩斯,他立刻换上了哭丧的表情,说为何所有坏事都聚集在这个星期,偏偏他会如此倒霉?我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安慰他,只能无用地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夜晚再次降临,那些家伙便蠢蠢欲动起来。而这次的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我无法再袖手旁观,倒不是我不想这么做,而是埃尔默和黄胡子把我拽着我的头发让我起来。福尔摩斯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着,他的手里有一片碎掉的瓦片。虽然绝对算不上尖锐,可勉强也能称得上是武器了。他站在房间的一角,举着那块东西,眼神非常凶狠。那种凶狠虽说不对我,可仍让人心悸。杰可布看到他的德行,‘咯咯’地笑了。
“今天晚上,我们也想让你试试。”埃尔默甜蜜地说,“我认为一段正常的友谊里,总要为彼此奉献和付出点什么。既然你愿意当这个冒牌侦探的小跟班,那总要收到一点正面回馈吧。”
“不需要。”我想往后退,可两边男人们的力气是如此巨大,让我双脚离地,只能像待宰的鸡一样扑腾。福尔摩斯听到这个话之后,表情却僵硬了。
“不需要吗?真的不需要吗?你真的不想试试他的屁股吗?感觉很好呢,最紧的处女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真是让人脑浆迸裂。我不停地重复着不需要,不需要,男人们却把这拒绝当成了乐子。狠狠地把我扔在地下。埃尔默大步朝那位金发侦探走去,立刻就走入了对方的警戒范围。侦探向他挥出一拳,打在囚犯的胸膛上,男人却满不在乎地抓过他的手腕,狠狠地给他的小腹来了一下子。那块瓦片顿时掉落在地上并碎裂。埃尔默又朝他的膝盖狠踹一脚,让金发的男人吃痛地跌在地上——他拉起对方的手臂,提小鸡似的提起他的上半身。男人虽然表情痛苦,可我知道他没打算认输。杰可布蹲下来,拉过福尔摩斯,去扒他的囚裤。男人的腿无力地蹬了几下之后,衣物就被褪下了。他穿着整齐的四角裤,而这些畜生连这点自尊也没有打算给他留。……当那最后一层血迹斑斑的衣物被扯开,福尔摩斯先生的下半身与淤青痕迹就呈现出来。
黄胡子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到福尔摩斯边上。脸狠狠地撞在地面上,好痛。腰又被踢了一脚,那闷闷的痛苦像闪电一样劈中我。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我以为所有事情都无法挽回时,那个年轻的狱卒却来了。手电筒的灯光明晃晃地刺着我的眼睛,使我几乎睁不开双目。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惨白的光芒在福尔摩斯赤裸的大腿上游移着。
“我们只是在做游戏呀,长官。”埃尔默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而那个孩子并未采信他的话,又照了照我的脸。
“你们,全部靠墙站着,在我再过来之前不要动!”
“真的只是做游戏而已,长官。”
“不要再废话了!”那年轻的小子似乎是生气了,他提高了声音。见此,那些人便举起了手,摇摆着往后退了几步。狱卒急匆匆地离去,而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另外两个同事返回来。他们打开牢门,替福尔摩斯穿上裤子,扶着他走出这间囚室。
我是在第七天重新见到福尔摩斯先生的:他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而其他几个混账可能是迫于压力,也许是受到了警告——他们没有试图再干那档子事。
我问他:“他们没有给你换房间吗?”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没有。说起来,今天是不是会面日?”
我算了算日期:“真的是。”会面时间总是定在下午,“你倒是赶巧了。要是还在医务室里躺着,你可能就见不到家人了。”
他却显得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小雷德!现在,你想不想去偷点肉吃?”
他倒是显得一点也不尴尬,哪怕我看过他赤裸的下半身。福尔摩斯走起路来仍有些不大自然,可他却不再抱怨。他带我来到密道前,我看着那些湿漉漉的泥土,真是一点都不想用手去触碰它们,可看到对方那祈求的眼神,虽是明白十有八九是装的,我却仍跪下来,翻弄墙砖和土。期间被他提醒过几次‘站起来站起来有人来了!’,当其他人询问我撅着屁股在干嘛时,他流畅地说出谎言,谎称我有个怪癖,不在露天的环境中便不能排泄。
我对此自然无话可说,当面前的墙壁出现了一个能容纳我过去的口子,福尔摩斯就让我快些进去,他好把砖块垒起来佯装毫无异样。
我从厨房里偷出四块鸡肉来,放在口袋里。今天不是礼拜日,没有福尔摩斯期盼已久的牛肉,所以当他看见米白色肉块,就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我本打算和他对半分,可福尔摩斯先生以他是伤员,且是他劳苦功高的发现密道,——最后只给我留下一块。我并不打算再和他争辩什么,这样做毫无意义。更何况,今天还能见到我的妻子,我不想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和他讨论一个中午。很快的,会面时间就到了。我,福尔摩斯和黄胡子被叫出,和其他囚室的一部分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去见家人。
在会面室坐下后,我注意到坐在福尔摩斯面前的是一位粉红色头发的小淑女:她看起来真的不超过十岁。不仅如此,她责备起比她大上二三十岁的男人来,也显得老气横秋:“你真会给人添麻烦,福尔摩斯君!”她嘟起嘴说,“这几天,我都为你的事情跑断腿了!”
“真是辛苦你了,爱丽丝。”福尔摩斯温和地说道,“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呢?”
“死神君要明天才回伦敦,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地等着吧!”她说。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是真的说了那个检察官的绰号吗?
“你在监狱里住的还习惯吧?有没有被欺负?”小女孩话锋一转,又质问道,她的口气相当严厉。
“雷蒙?”
妻子的声音把我拉回来,她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一愣:“还好,还好。”耳朵却仍旧竖起,听着福尔摩斯那边的对话。
“习惯的啊。”福尔摩斯笑笑,“不仅没有被欺负,还当上囚室老大了。怎么样,不是我自吹自擂,你的福尔摩斯君在哪里都很讨喜,能和人相处的很好哦。”
可小女孩根本不信他的话:她忽然站起身,靠近了那面玻璃,仔细观察福尔摩斯的脸。金发的男人平静地注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神色非常坦然。而被叫做爱丽丝的姑娘眼睛忽然闪了闪,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君遭遇了什么,但是你在骗我。——你脖子上的伤痕那么明显!”
福尔摩斯一愣,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颈部。我猜他是忘记了那天晚上被杰可布掐的有多狠。
“我的天……”
她的脸几乎贴上了玻璃,随即立刻被警告了:“24号犯人的家属!请离格挡玻璃远一些!”
小女孩坐了回去,她的表情显得忧心忡忡。她焦虑不安地咬住下嘴唇,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那是即将失控的征兆,我以为她会马上爆发然后哭出来,可是——在十秒钟之后,她就收拾好了情绪。
“那么,有什么是我现在能马上为你做的吗?”她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之后问道。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依旧是温柔而平静地说道:“明天死神君不就回来了吗?就算有一堆要务要处理,我想最多再一周就能把我放出去了吧。”
“我不会让福尔摩斯君等这么久,就算被死神君讨厌了我也要救你出来!”小女孩说这番话时,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
我想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会面时间结束之后,福尔摩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悄悄观察小女孩,当她的养父转过身去,不再能看到她的脸,她立刻露出了崩溃的表情。美丽的眼睛眨了几下,就变得通红。妻子冲我晃晃手,我也冲她点点头。回囚室时,一直在想福尔摩斯难道真的没有骗我吗?这种无聊之事。
答案或许是肯定的,可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没想到那位死神来的这么快,也完全没有想过那位福尔摩斯对我所言皆为真。当那位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带着阴郁的表情,站在囚牢外时,天还未真正地变白。
我们整个囚室因为死神的到来而安静,唯有福尔摩斯——他立刻站起来,隔着铁栅栏和巴洛克·班吉克斯大人四目相对。
“……真是麻烦您了呢,死神君。”
狱卒在那位阴森的男人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顾翻找自己的钥匙。听到福尔摩斯的话,那男人只是微微仰起头,冰冷地说:“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啊,侦探。”
福尔摩斯‘哈哈哈’地笑了,无奈地说可不是吗,在这里住上一周,也算体验了人间百态。听闻此言的死神,用锐利的视线扫视了这所不大的房间。凶暴的犯人们一改往日的神气,似乎是被那男人的气势所压迫,一个个竟连发声都不敢了。而我却想,他们倒不一定是畏惧死神本人,可能更为忌惮的是他的名号以及背后的诅咒。
“对你而言,这算是宝贵的经验教训吗?”他对福尔摩斯的玩笑毫不动容。狱卒把钥匙插进门,男人后退了一步,门吱呀一声打开。福尔摩斯步伐不怎么自然地走出这所阴暗牢室。
他回答道:“算是吧。有点意外收获就是了。”
死神没问他的意外收获是什么,转而又问:“你的腿怎么了?”
我想这位检察官真是够迟钝的,竟分别不出腿伤和其他伤的区别吗?而福尔摩斯却说:“我扭到脚了。”
接着,他忽然转向了我。我正望着死神的鞋尖发呆,被他隔着栏杆贴近,惊到差点跳起。
“那么,再见了,小雷德。”他亲热地说,就好像是和多年老友道别一样。
“……再见。”我嗫嚅着说。福尔摩斯又看看我,冲我笑了一下,就把脸转过去了。他刚想再次迈出步伐,就吃痛地‘嘶’出声,伸出手去扶着墙。一旁的死神看见了,只是说:“需要我扶着你吗。”
“……那劳驾您了。”
我听着那些脚步声远去,回头看看那些所谓室友。他们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我猜他们没想到福尔摩斯真的会和那位检察官有关系,而此刻正在后悔自己做出了那些事。不,……那不是后悔,只是害怕被打击报复罢了。
在福尔摩斯走后的下午,我就被调换了囚室。新的牢房里,起码狱友们并没有那么明显的暴力行为。如此相安无事的过去半年,我的出狱之日也越来越近了。只是在这期间,听说已经乔治·埃尔默被重新提审,又找出了几条当时没发现的罪名,刑期延长,也调到戒备更为森严的监狱去了。
我不禁想,那位先生,或许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出狱的那一天,妻子来接我。我换上了来时的衣服:他们被放久了,有一股微微的霉味。她挽着我,和我在路边等马车,一边说着一些想念彼此的亲热的话。而就在此时,一位卖报的老妇人靠近了我。
“先生,你有东西掉啦。”
她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我注意到我的脚边有一枚棕黄色的信封,便弯下身体去捡起它。
“这不是我掉的。”我看着信封说,我把它翻了个面儿,发现上面写了我的名字,“……这是……”
我拿着信封,再次看向那个老妇所在的位置,可她却不见了,明明只过了几秒钟的功夫……
“拆开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妻子好奇地问。我掂了掂它的重量,里面似乎只是几叠纸罢了。
我没有马上拆开信,而是把它装入口袋,转而问妻子:“刚才那位老太太,你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没有啊。”妻子说。
马车就要来了。我望向远方的人群,只是想着,今天要是能吃到炖牛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