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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抱着拯救世界的想法登上阿拉克雷号的。
“再见,爱丽丝。”他站在甲板上,向前来送行的女孩子扬了扬帽子。
“别忘了,福尔摩斯君!”爱丽丝在码头上往前跑了几步,双手拢成喇叭状,“斯里兰卡的锡兰红茶,印度的小豆蔻和罗望子,中国的……”
“中国的翡翠和水晶,还有日本的漆器和抹茶,我都记着呢。”福尔摩斯大声喊道,“我会给你带特产回来的!”
轮船逐渐驶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爱丽丝的身影了,福尔摩斯才走进船舱,躺在床上,开始思考此行的计划。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英国了,至少有十年。这次一直深居简出的他是以拯救世界的决心踏出贝克街221B号的大门的——拯救一个人就是拯救一个世界。这便是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一直以来的信条。
他要做的事很简单——找到自己的“目标”,阻止他去英国。他完全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他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的身份:亚双义一真,来自日本去往英国的法学留学生。
“说不定……”在看到目标的名字之后,他想,“难道说这个姓氏在日本很常见吗?”
不过那都不重要。他是猫是狗叫小A还叫小B都不重要,这些都不会影响到福尔摩斯的计划。从业十余年来,他解决过无数起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案子,虽说自己动手实操还是第一回,想必也不会太困难。
“完美犯罪”,他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个名词,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己定下的种种计划,这就是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完美犯罪。
从英国去往日本,福尔摩斯在海上漂了两个月。头一个月他还能兴高采烈地在轮船上四处探索,屡次被坏脾气的船长威胁要将他扔下船去。等到第二个月,每天可做的事就只剩下一边望着海水一边拍着甲板上的护栏一边唉声叹气了。
无聊。好无聊。他已经能背得那位水手的宠物蛇身上有几道条纹,数清了餐厅的桌子上有多少根牙签,连船长讲话时的俄国口音都已学会,再耳濡目染一段时间回国之后就可以直接参加ТРКИ俄语等级考试了。
阿拉克雷号像是一座移动的监牢,关得福尔摩斯浑身不舒服。每次轮船一靠岸,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岸上去闲逛。斯里兰卡的红茶、印度的香料……即使知道这些东西应该在返程时采购,现在先去物色物色也不犯法。
但无论如何,福尔摩斯一刻也不曾忘记此行的目的。如何阻止目标去英国?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个计划。刨除那些不太可能实现或者实现起来太复杂的,大体有两个方向。
PLAN A 途径港口,趁着目标下船观光的时候,阻止他重新登上阿拉克雷号。
PLAN B 直接打晕目标,将他藏进箱子里带下船。
很明显,PLAN A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失败了不会被反杀,成功了也应该不会负太重的法律责任。虽然隐藏在“阻止”两个字里的诸多细节难以言明,但凭借大侦探福尔摩斯的聪明才智,他有信心实施一场不留痕迹的完美犯罪。PLAN B就要粗暴很多,而且风险也大,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喜欢使用暴力。因此只能算作一个备用方案。
两个月的海上生活之后,福尔摩斯终于在寒冷的冬天来到了日本。
白亮的晌午,他裹着围巾踏上东京的土地,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低矮的房檐,安静的街道,默默行走的黑发的男人和女人们。
“这里就是日本啊。”他想,“御琴羽的老家。”
阿拉克雷号只在这里短暂地停留半天,之后便返回英国。
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福尔摩斯要事先进行一下风险评级,以便做好带着爱丽丝提桶跑路的最坏打算。于是,他说着多年前picked up的散装工地日语沿街问路,买到了心愿单上的漆器和抹茶,最终摸进了英国驻日本大使馆里,打了通电话。
漫长的等待之后,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模糊的声音:“福尔摩斯,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对不起啊。”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充满诚挚的歉意和关心,“我打的是检察院的电话,你又睡办公室?重新开始工作的那几天真辛苦啊,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对面打了个哈欠,“真有本事,驻日本使馆的电话也能用,大侦探。”
“向专业人士讨教几个专业问题罢了。检察官先生,在英国的船上应该适用英国的法律对吧?那根据大英帝国的现行法律,把人打晕判几年?把人关起来呢?因为短暂的纠缠而使别人错过轮船呢?”
“……”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不知道吧?歇了五年果然全忘了……”
“十年。三年。不构成犯罪。”
福尔摩斯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听筒,一边翻看着手头的精简版英法典,问:“好严厉呀。你说的怎么都是……”
“……最长刑期。你敢做我就敢为你争取。”
嘟——
对面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真没礼貌。”福尔摩斯撇撇嘴,放下听筒,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晃回了阿拉克雷号上。午饭过后,从日本出发的乘客们已经聚集在了码头上,三三两两地做着最后的告别。
福尔摩斯站在甲板上,戴好眼镜,朝下面的人群望去。湿咸的海风拂过他的头发,一如他离开英国时,一如多年前他送别友人时。
下午两点零三分,目标出现。
“嘎……”福尔摩斯转了转眼镜边上的齿轮,好看得更清楚些。黑色的学生制服,二十多岁,身边还跟着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和一位年轻的日本女性——留学生和助手,以及护送他们的刑警。
亚双义。他又调整了一下目镜, 仔细地观察着留学生的面容。不会错的。这就是他的目标,亚双义一真。
他看着目标上了船。看着目标一脸心疼地望向被水手“砰”地扔到地板上的旅行箱(里面一定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看着目标走进他馋了整整两个月的一等舱。看着目标笑着与那位年轻女性说话。
他只是看着,其他什么也没有做。还早嘛。福尔摩斯想,还有很久。只要没到印度洋海域,都有将他送回日本的机会。
按理说从此以后他应该盯紧了目标,时刻关注他的动向,找准机会动手,可惜的是二等舱的新来的乘客们实在是太会打牌了,说话又好听。再者日子还早,他仍有大把时间可供挥霍。
所以,接下来的一周,福尔摩斯是这样度过的:
12月22日
新开这本日记,也为了督促自己在船上多下些苦功。先要把目标的身份背景和每日行踪搞清楚……
12月24日
圣诞节前夕。打牌。
12月25日
圣诞节。打牌。
12月26日
打牌。
12月29日
福尔摩斯啊福尔摩斯!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定下的PLAN A和PLAN B你都忘了吗?
歌德曰:“谁把握机遇,谁就心想事成。(He who seize the right moment, is the right man.)”……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12月30日
打牌。
12月31日
今年最后一天。打牌。
1月1日
新年第一天。打牌。
等到1月2日,再过一周左右阿拉克雷号就要在上海靠岸,然后途经香港,穿过东南亚驶向广阔的印度洋,福尔摩斯才意识到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他果断将扑克牌扔进大海里,换上包括眼镜试剂帽子在内的全副披挂,开始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研究目标。
目标身高大约5英尺8英寸。腰间佩戴着一把日本刀。(应该是装饰品吧。希望是装饰品。)目标的年龄为二十三岁。作息规律,无不良嗜好。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与一位年轻的日本女性关系较好,似乎是同伴。那位女性的名字是“御琴羽”。
目标的一日三餐都是从餐厅端回房间里吃,但从平时的言行看来,他并非性格内向不愿与人交际,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秘密。
秘密——对于一名侦探而言,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词。不过现在不是探寻别人秘密的时候,现在是执行PLAN A的时候。
PLAN A 途径港口,趁着目标下船观光的时候,阻止他重新登上阿拉克雷号。
有关“阻止”这个词,福尔摩斯已经设想好了不下十种办法,从“先生我看您印堂发黑要不要来我们这里测一测命数”到“恭喜您成为我们的幸运客户请来那边查收别墅一栋”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他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阻止”这个词之前。
简而言之,目标始终不肯下船。
阿拉克雷号会在途经的港口停靠两小时到半天不等,大多数乘客都会选择在这时下到岸上透透气,感受一下不同城市的风土人情。
但目标永远只是站在甲板上,等乘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便回到船舱里,好像出来逛逛只是为了不表现得太特殊一样。
有时同行的御琴羽小姐都去岸上观光了,他也只是微笑着与她作别,并让随行的刑警前去保护她。他本人则不会离开阿拉克雷号半步。
目标绝不是对旅游毫无兴趣,至少他会很耐心听御琴羽小姐讲述岸上的见闻。他黑色的眼睛是在闪着光的,他的手指会轻轻地敲着甲板上的护栏,他的身体略微前倾,福尔摩斯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他明明很感兴趣,但就是不肯下船。
他是害怕着岸上的什么吗?或者是船上有什么东西让他不放心离开?福尔摩斯想。
不过,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他弄下船。
夜晚,轮船靠岸,下一站是上海。这次目标依然站在甲板上,远望着岸上的街市,丝毫没有离开阿拉克雷号的意思。
他将胳膊支在护栏上,红色的发带在晚风中微微飘动,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望着离去的御琴羽小姐的神情就仿佛看着远行子女的父母亲。
福尔摩斯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位先生,你不下去看看吗?”
目标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温和地回答道:“不了。我不下去。”
一刹那缪斯女神露出微笑,福尔摩斯灵光乍现。不一定有用,但值得尝试。
他钻进船舱里,揉乱头发,两分钟之后跑回到甲板上,挥着手臂大喊失火了。其他乘客都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几个会水的甚至直接跳进了海里。没想到目标非但不下船,反而转身就往船舱里跑。
这合理吗?福尔摩斯恨不得揪着目标的领子大声问他。为什么不逃?你在干什么?
事后他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船长相信自己是眼睛瘸了看错了,成功阻止了未经审判就将公民扔进海里这一野蛮的暴行。
这件事至少告诉了福尔摩斯一个道理,目标是绝对不会下船的,直到阿拉克雷号抵达英国,他都不会再次踏上土地。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黏在船上了一样。那一定是最恶最严厉的诅咒,福尔摩斯想。
PLAN B 直接打晕目标,将他藏进箱子里带下船。
既然温和的PLAN A无法实施,那福尔摩斯只能勉为其难地转向颇为暴力的PLAN B了,略懂医学且专业对口的他清楚地知道用什么样的力气击打什么样的地方既能导致即时昏迷又不会造成过于严重的损伤。
对不起。福尔摩斯举起一只灭火器,跟在目标身后。可能会有点痛。
突然,一道身影从他身边飞过,差点将他撞到,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抓小偷”的呼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福尔摩斯还没反应过来,目标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几下看不清的比划之后,一道耀眼的白光在半空中闪过,目标举起腰间的日本刀,一条亮闪闪的宝石项链刚刚好正落在刀鞘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而偷东西的人正被他紧紧地摁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那熟悉的身手让福尔摩斯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们曾经也大呼小叫地奔跑在伦敦的街道上抓小偷。他和搭档的身体素质都不太行,每次需要动用武力的时候都是那位故人下场。
侦探做侦探的事,法医做法医的事,刑警做刑警的事,各司其职。
“在船上偷东西,真是欠考虑啊。”目标盯着被压在地上的小偷,嘲讽道,“难道你想逃到海里去吗?”
还好没有贸然行事,福尔摩斯默默地将灭火器放回原处,不然现在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就是他了。谢谢你,小偷先生。谢谢你,拖延症。谢谢你,扑克牌。
在心里掂量了自己几斤几两之后,他果断地放弃了PLAN B,和目标产生肢体冲突在任何时候都绝非上策。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站在甲板上,一边咬着烟斗一边忧郁地望向黑漆漆的海面,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位法律留学生究竟是为什么需要这么高的武力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动用武力呢?太不文明了。缪斯女神再次露出微笑,福尔摩斯灵机一动,决心改进一下PLAN B。
下一站是上海。福尔摩斯曾经听目标和他人谈起去观赏芭蕾舞表演的见闻,而今晚在上海恰巧也有一家著名的俄国舞团的巡演,他在餐厅里大声地说出了这个新闻,目标却依旧不为所动。
下午,阿拉克雷号抵达上海。他是害怕上岸吗?还是船上有什么宝贝东西值得他日夜守着……福尔摩斯一边嘀咕着着一边下了船。不久之前他曾经借故溜进目标的房间里检查过,但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他溜进英国使馆,拨通了电话。
“找我什么事?又是来抽背刑法?”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快就到上海了啊。”
“投毒判几年?只造成短暂昏迷,不留下其他伤害的那种。”
“……一年以上三年以下。喂,你究竟要……”
嘟——
这一回合,福尔摩斯抢先挂断了电话。他急匆匆地跑回到船上,在船舱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药剂——装在小瓶子里的无色无味透明液体,只需要一滴就能让一名成年男子睡上十个小时。
PLAN C 下药迷昏目标,将他藏进箱子里带下船。
他摩挲着冰凉的小瓶子,像虔诚的信徒轻抚着十字架。
硬灌进嘴里或者从背后拿沾着药的布捂住目标的口鼻显然是行不通的,搞不好对面一个背摔自己的下半生就要躺在床上度过了。那么……
现在正好是晚饭的时间。福尔摩斯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服务生制服,托着盘子有模有样地走进餐厅,潜伏在角落里,等待目标送上门来。
目标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昏迷了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只需要往他的汤里来上那么一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他的房间里,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客人们陆续落座,从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福尔摩斯吸了吸鼻子,他饿了。人饿的时候就容易心情不好。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自己累死累活全为了救目标一命,还要饿着肚子给他端茶送水。委屈的心情让他更加感到饥饿。饥饿让他更加委屈。
他开始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晦暗模糊的童年时代到上蹿下跳的少年时代再到二十岁出头的那段日子。他解决的那些案子……他没能解决的那些案子……越想越饿,越想越不高兴。
目标还不见踪影,他溜进厨房,发现今天的晚饭居然是烤鸡肉。见者有份。他偷偷地扯了一只鸡腿,又吞下了两只鸡翅。味道非常好,让他想起和爱丽丝一起围坐在火炉边过感恩节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吃饱了,也许是因为最近一直睡不着觉。他突然觉得很困,眼皮像糊了胶水一样睁不开。明天再吧……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明天再说……现在你需要睡觉……去睡觉吧。还早呢……还有很多时间……
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床上,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福尔摩斯醒来时身上还穿着服务生的衣服。房间里有些凌乱,瓶瓶罐罐在桌子上滚来滚去。装着药剂的小瓶子摔碎了,液体洒在地上。
他同时在物理上和心理上感到头疼,让他更加头疼的是不久之后得知的一个消息:
目标,死了。
一瞬间他差点想要抱着特产从甲板上一跃而下,回归到生命起源海洋母亲的怀抱中去。几个月以来的种种努力在此刻化为泡影,更重要的是,有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杀害了。福尔摩斯,你什么都没能保护好。
他强忍着悲痛来到了案发现场。不幸已经发生,至少他要找出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他思考着那四个名字,除了A•萨沙他无法理解以外,其他三个人都被一条模糊的线连在一起。找出凶手说不定就能解开更大的谜团。谁知道呢?他调整了一下眼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早晨六点半,阿拉克雷号的一等船舱内,大侦探福尔摩斯蹲在地上,开始检查目标的“尸体”。他低下头,将手指轻轻地搁在年轻人的脖颈上……
“喂,你知道吗?”翌日,在香港的使馆里,福尔摩斯再次拨通了电话,“把一只猴子放在打字机前,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它就能写出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也就是说……”他提高了音调,“没有什么真相是不能被我们发现的,哪怕像猴子一样不断地犯错,最终我们也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大侦探,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办案的。”对面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想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完美犯罪’的,没有人能永远逃脱制裁,除非他本人不去犯罪,而是等待别人去做。”
“个人意见,光冲你刚才说的这番话,就值得把你抓起来。”对面说,“你现在听起来像极了一位教唆犯。”
“我没有想要犯罪。”他想起自己破产的PLAN A&B&C,改口道,“我没有想要教唆别人犯罪。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检察官先生,我想很快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什么‘有趣的’事情?”
“说出来就没趣了。毕竟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另外,你其实也有预感吧,有人开始着急了,不然怎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往听筒里轻轻地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微笑,“The game is afoot.”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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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逆的福尔摩斯怎么打tag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