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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接到消息已经是一周以后,素以暴力犯罪闻名的边陲城市于一个月内发生了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最后被发现的死者是一名女性,死的时候躺在车前座上,子弹穿透了她的头颅。车辆停在一条死路里,等到警方敲开车窗玻璃后尸体已经腐烂,面容早已辨识不清,唯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灼灼生辉,仿若生前。除此之外的受害人皆为男性,凶手的作案手段粗暴残忍,被发现的尸体无一不被打破了骨骼,抑或被尖锐的器具撕碎了面颊。
案件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而恐慌往往孕育着流言。连续一个月的新闻报道都与之相关,用着醒目的大字印在报纸的头版。
起先是警方关于此案模棱两可的调查报告。显然简单的文字记叙并不能平复漫天的蜚语,舆论则在空中迅速地发酵。有人告诉喜欢闲言碎语的记者,凶手其实是政界要人,靠着警察局的铁关系隐藏幕后。
这一言论上了报纸,于几日后送上了局长的办公桌。为此几家报社被彻底封禁,而关于该案的线索依旧模糊不清。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警方无奈地发现,无论是被害者的家属还是犯罪现场附近的人员,都未能提供任何有利的证据。
这一案件的线索在此中断。据说目击了杀手作案过程的人大多被杀死,幸存的一人宣称自己目睹了凶手的全貌,于次日被传呼去做口供报告,却在前往警署的路上撞上了失控的车辆,当场就没了呼吸。失控的车辆消失在街道围栏后的丛林里,从此再无音讯。于是有关这场特大连环杀人案的调查彻底驶入了死路,慢慢地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Dead Road 《死路》:
“就像你想把一个该死的故事撕碎,它的低语却死死地缠绵在你的耳边。”
她把沾满血的手放在被雪压弯的树杈上擦了擦,拉开了车门的把手。暖气打开,车窗在氤氲的热流里徐徐关上,脏兮兮的玻璃隔开了窗外雪地上那片瘫软的猩红。
车仓皇驶离的时候一定会在雪地上碾下混乱的轮印,她想。不过问题不大,肮脏的雪花大抵会在下一个太阳升起后消失殆尽,连同她擦下的血迹全部蒸发在冬天的冷风里,只留下尸骸狼狈的腐臭味戏耍着当局紧绷的神经。
贝丝启动了车辆。发动机轰隆的杂音在死寂的雪地里显得分外恼人,像死者生前尖锐的嚎叫。她没理它,把腿架在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火,对着红白相间的雪地抽了起来。
一周前她从寄居的房屋里逃出,满身是血地站在马路边,思绪混乱。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车窗摇下,夹着烟的手朝她挥了挥。她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男人泛黄的牙齿,通过一个丑陋无比的微笑尽数展露。她没有回答,抠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指甲。男人不耐烦地敲了敲玻璃,问她,搭不搭车。
她上了车,坐在后座不一会就打起了一个混合着恐惧与怒火的盹。半梦半醒中她感觉到了那个畜生在对她动手动脚,于是抬起腿踢了他一脚。受到惊吓的男人咬牙切齿,在口袋里摸索着。她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知道那是非法走私来的枪支。在国家反枪弹私造的年代里,这座小城兴盛的地下交易中,枪支的买卖不失为最重要的一环之一。非法的枪支持有者往往是这几类人:赌徒、罪犯、职业杀手。
她没来得及去揣测对方的身份,挣扎着坐了起来。被撕烂的内衣滑落到胸口,露出了满是疤痕的肩膀。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护住易伤的头颅。但那把枪没有在她的躯体上留下新的伤口,而在面前燃放出了红色的迷雾。手枪摔在了地上,走火后的巨响和硝烟味在空中飘散。
男人倒在车座上,血从他的侧脸上流下来。
车座旁的凹槽里有一把小刀,她抽出来,胡乱地在瘫软的尸体上拨划,直到柔软的肉质脸颊变成猩红的喷火口。整个过程中她喘着粗气,心跳差点冲出了胸膛。刀从她颤抖的手指间脱落,摔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最后她从男人沾满血污的手里抽出了那只手枪,摇了摇,听见了子弹在里面晃动的声音。笑容从她的嘴边升起来,攀上了扭曲的嘴角。
此后尸体被她拖出来扔在了路边,笨拙地驾驶汽车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预见到这里将作为“著名的连环案”的发生起点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议论着这座小镇里接连发生的两场谋杀,一个男人死在了家里,另一个躺在路边。记者在报刊上罗列着嫌疑人的名单,却将前一死者虐待其养女的暴行全然忘却。
事实上,鲜有人记起那个并不起眼的伤痕累累的小孩,等有人惦记起财产的继承,想起死者数年前收养的那个小女孩时,她却早已不知所踪。人们讨论着她杀父逃亡的可能性,但由于政界从中做梗——为的是陷害一位身居高位的官员,公众对她的怀疑在一段时日后便如晨露般消散,从此将她与埋葬的死者一起遗忘。
贝丝把烟弹出车窗外,然后转动方向盘驶向大路。车窗边滑过一片又一片披上雪衣的灌木,如一支绿色与白色的循环曲。她望向前方。绵长的公路蜿蜒向前,似乎永远都到不了终点。
真他妈的无聊。她骂了一句。
昨晚她的车在23号公路边上抛锚了,几天没命的驾驶显然对发动机造成了致命的损害。被长时间地困在雪地里并不是一件好事,直到她碰到了一个驾驶黑色宝马的人。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铺满积雪的路边抽着烟,红点在半明半暗的雪地里一闪一闪。
她“砰”地关上车门,下车,绕到了宝马的面前。
“我要这辆车。”她说,举起手枪用枪托敲了敲车前盖。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劫匪,还是她疲惫的面容让人觉得很好欺负,那个人向她开起了下三滥的玩笑。
她拉下手枪的保险栓,对着他的脑门开了一枪。响声顿时划破了空气,剧烈的震动使她没能握住枪托,滚烫的金属在呛鼻的硝烟里滑落在地。
一次近乎完美的谋杀。唯一的不足是在处理尸体的过程中,浓稠的血液沾到了她的手上。直到她抽完烟把手放在方向盘上,那股腥臭的味道还在空气里荡漾。她突然有点反胃,把头伸出车窗一顿干呕。吐完之后她突然想起自己几天以来粒米未进,呕吐物里只有浅色的黏稠胃液。流淌的胃液从公路的边缘渗下去,浇在白灰色的雪地上。她又想吐了。
她拉开车门,在后备箱里寻找死者遗留下来的东西,意外地发现了几袋面包和口香糖。这些食物支撑着她把车开到了加油站。匆匆地补充完物资后她把车停在了野地里,蜷在前座上沉睡了一整天。
一开始她没有注意到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
把车安稳地停在杂货商场外之后她刻意对着车窗玻璃打量了一下自己。瞳孔深陷,血丝漫布眼白。乱糟糟的头发被一顶清洁工的帽子严实地盖住。
清洁工的帽子。
想到这里她回忆起了那位相貌憨厚的保洁人员。忠于本职工作的他打扫完夜晚的大街后准备回家。他可能在怀念亲人温暖的怀抱,怀念一个热水澡,或者是沉没在夜幕里的温柔的梦境,却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在枪声中颓然倒下,惊恐的神情不一会就被喷涌而出的血红色所覆盖。另一位清洁工闻声而来,却差点与她撞个满怀,结果被她慌乱的刀片捅穿了腹部。
并非是出于对周围人的安全考虑,她还是决定把枪别在腰上,藏在拉至腰部的大衣里,为的是躲避警察的眼线。
大衣和其他的衣物来自后备箱。它们大都是新的,女式,大概是那个男人卖给女儿的礼物。起初她觉得恶心,但换下了那身满是血迹的衣服之后感觉好多了,仿佛那个被鲜血与腥臭充斥的梦已经离她远去。
此行她的目的是买小半个月喝的水。她把一箱水拎到收银台上。老板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从手里的报纸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怀疑。
他的手伸向桌上的警铃。她死死地盯着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际,但它却越过了警铃去够另一头的抽屉。贝丝盯着他,想着枪弹穿透他头颅的样子。那双眼睛里一定会浮现出惊愕,这份惊愕将凝固成死亡特有的呆滞,随即被燃烧的赤色浪潮彻底淹没。
身后传来的尖叫声让她哆嗦了一下。她回过头。身后被抱在大人怀里的小孩咧开嘴,又叫了一声。老板把一个大红袋子推给她。
“哈哈,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发起呆来了?来,你的袋子,”他说,顺手把那箱水塞进了袋子里,“谢谢惠顾!”
她接过袋子,嘟囔了一句没事,转过身,脑海里那个瘫软扭曲的身影土崩瓦解,猩红的波涛逐渐褪去色彩,恢复成了暴风雨前的海平面。
贝丝走回停车场的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车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低下头正在拖拽着什么。她一下就警惕了起来,装作掏口袋的样子,手握住了手枪的金属枪托,指头搭在保险栓上。
走近后她才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女人。第一眼她只看见了女人金色的长发,散落在停车场脏兮兮的地上。贝丝打量着她。她眼皮紧闭,透明的胃液挂在她的嘴角。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人的车就在她的隔壁。他们拉开车门,把女人拖向后座,其中的一个人背过身,那张大嘴令人生厌地一张一合,手里拿着的小刀转过来无意间刮到了她的车,一道漆痕从车的侧面剥落下来。
她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敲了敲他们的车窗玻璃,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汽车维修工。
“或者你们需要有人来教教怎么修车,不然你们也不会蠢到随便刮坏别人的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刻意用了阴阳怪气的语调,为的是激怒他们。她的目的达成了。其中一个歪鼻子的摇下了车窗,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说关她屁事,让她赶紧滚蛋。
她冲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鼻子挥上去一拳。拳头砸在肉上发出了闷响,吃痛的嚎叫代替了难听的辱骂声,对方捂着鼻子往后缩去。另一个人咒骂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然后扣下扳机。贝丝只感到脸颊划过一道炽热的风,子弹随后在她的车窗上开起了花。她举起了枪,对准他们。
车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这细小的响动在一秒钟后变成了头部撞击车顶的巨响,伴随着傻乎乎的惨叫声,先前盖在女人身上的大衣滑落在了地上,发出了闷闷的扑哧声。
贝丝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女人醒了,眨巴着困惑的绿色眼睛。她顺手打开了仪表盘上的收音机,故意把声音旋大。里面正断断续续地放着本地新闻。新闻说一天前在某某停车场里又发现了两具男性的尸体,死因分别是头颅和胸口中弹。显然,案发现场发生过一场小型的枪战,一辆宝马的车窗被打烂,车门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枪眼,死者的尸体被堆放在门边。
验尸报告表明,尸体体内的子弹跟半个月前的清洁工案发现的子弹为同一型号,据此,当地的警方推定,两案大概是同一人所为。此外报道还提到,法医在死者的消化系统里也发现了子弹。警方不由得怀疑,凶手曾经将枪口伸入被害人的口腔,残忍地按下了扳机。
贝丝关掉了收音机,记者单调枯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本以为女人听到这样的报道后会害怕得缩成一团,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谋划着逃走的路线,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这个拖油瓶丢下车。但她想错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见女人那张僵硬的脸,在懒洋洋的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很蠢,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车前座。抛开这些不谈她大概会觉得这个女人长得还不错。她的眼睛很亮。夕阳的光斑落进了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里,像闪着光的翡翠色星空。
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对这双眼睛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这种厌恶有点像她对下流玩笑的反感、对猥亵姿态的憎恶,但它与它们又有所不同。这是一种模糊的厌恶,位于刺眼的光明与晦涩的黑暗之间,而她同时憎恨着这两者。她读的书很少,对那些厚重砖块的认知仅限于养父书柜里的淫秽小说。她知道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浮动着的模糊的厌恶,于是她挪开了目光,不愿继续凝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过了一会女人开了口。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来接替那两个人的?
贝丝不耐烦地回答,那两个人已经死了。你他妈的耳朵聋了吗?
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傻乎乎地笑了。
贝丝没再理后座的女人,拧开了收音机的按钮,弹出来的却是一首歌。屏幕上显示这首歌叫Dead Road。音符在车里嚎叫着,仿若葬礼上刺耳的哭泣声,就像有人死了一样。
确实有人死了。她想,回忆起她捏起奄奄一息者的下巴,把枪口塞进他们的嘴,子弹在唇齿间燃烧的场景。想到这里她又笑了。但这样的事并不好笑,就像她本来不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惯犯一样。可是为什么不是呢?她回忆着子弹穿透死尸的喉咙冲进胃腔的声音,那声音与动听的旋律并无差异,就像自如的鱼儿回归大海,溅起了欢快的水花。
心里有一个声音狞笑着对她说,她就应该将这样的旋律当作一种享受,就像屠杀成瘾的猎食者,渴望舔舐流淌的鲜血。
身后撞击的闷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车辆在山路的拐弯口进行了一段加速,笨手笨脚的女人本想把头伸向前座,却一个重心不稳撞上了贝丝的靠座。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她不顾额头的疼痛,乐呵呵地向贝丝表达着自己的感激,“我该怎么称呼你?你可以叫我骑士,我住的地方大家都叫我骑士,因为我喜欢帮助大家,保护大家……”
贝丝怒视着那只伸到她旁边的金毛脑袋。自称骑士的女人显然是一个迟钝的家伙,没有意识到她愈演愈烈的愤怒,反而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话,直到冷冰冰的枪口抵上了额头才惊讶地合上了嘴 。
“你最好还是闭上你这张嘴,不然你可能到死都闭不上了,”她的枪口往下滑落到骑士的嘴唇旁边,“我见过的死人没有一个能乖乖地闭嘴的。”
但她并不想一枪崩死这个又蠢又笨的女人,毕竟她没有对她造成实际意义上的损害。她收起了枪。骑士瘫软在了后座,喘着气。
接下来大概会有一场雨,天空都被染成了要死不活的淡黄。车平稳地向前开去,隐约可以看到建筑物那朦胧的轮廓。贝丝面无表情地告诉后座的人,下一个加油站她就得下车,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她把车停在了加油站前,指着车门。
“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感谢,马上给我滚蛋。”
骑士乖巧地拉开了车门,跳到了坚实的地面上。贝丝麻利地甩上了车门,在“砰”的一声巨响后踩下了油门。
她没有开出去多远。骤然碎裂的车窗砸了下来,第一时间里她用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车歪歪扭扭地转了个弯,一头撞进了公路旁的灌木。
玻璃的碎片噬咬着她的手臂,尖锐的疼痛里渗透着流动的凉意。她抬起头,看见一抹鲜红滴落下来,猩色的迷雾在眼前旋转着。那一瞬间充斥着腥臭的梦又涌上了喉咙。她想吐出来,血块却梗在了喉口。
意识迷失之前她感觉到车门被拉开,急促的脚步声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有人抱住了她。她挣扎着。他妈的,离我远点。
但那双手不依不饶地抱紧了她。温暖的感觉在皮肤上游走,意外地让她觉得很舒服。她合上眼皮,身体瘫软下去。
她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睁开眼后看见的是骑士流着口水熟睡的脸,几乎到贴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厌恶地推开了她的脑袋,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臂。她的尝试失败了。混合着血痂和流动的血液的手臂软弱无力,连掏枪防卫的力气都没有。
失去力气的不仅是那只手臂。她的体温在肌肤上如野火一般燃烧。她挣扎着把脸贴到了车窗上,本能地寻找着冰凉。
窗外下着暴雨,癫狂的风席卷初春的荒野。雨点从前座那扇破碎的车窗里漏进来,浇在被大衣覆盖的仪表盘上。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表示骑士醒了。贝丝从脏兮兮的车窗上看见骑士的倒影,那双绿色的眼睛正盯着她,透露着贝丝无法读懂的情绪。那是关切吗?她猜着,厌恶地皱起了眉。
见贝丝一言不发,骑士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她说车刚停下,旁边一辆车就下来了几个人,朝着贝丝的窗口开枪。密集的子弹打在车窗上,玻璃碎掉的声音很大很吓人。
“我怕被他们打中,本来想在你的车后面躲一会,但是你在车里晕倒了。你的手臂上全是血!”
“我只好钻回驾驶座,把你弄到了没有玻璃渣的地方,轰隆隆地把车开走了。他们没追上我,我把车停在了这里,扫掉了座位上的玻璃渣,给仪表台盖上了你的大衣。啊,做完这些之后我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啦。”
她眨巴着眼睛,似乎在等待一句夸奖。贝丝没理她。骑士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我们是不是就能成为朋友呢?我可以做你的搭档,帮你开车,或者我还可以……”
贝丝转过头来怒视着她,张嘴想说什么,下一秒却变成了几声无力的咳嗽。她重新扭过头去,剧烈的咳嗽把她的身体揉成了一团。
骑士惊讶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凑过来摸她的额头。她的呼吸喷在贝丝的脸上,痒痒的。贝丝反感这个举动。她借车后座的力直起了腰,手指陷进了骑士的脖子。骑士的脉搏在她的拇指下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她想她无比熟悉这个动作,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把锋利的刀片捅进喉口,呼吸将从她的唇间流逝,像消失在秋天尽头的风,所有的微澜从此平息于死寂。但她没有拿出小刀,而是跨坐在金发女人的身上,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低下头去咬她的嘴唇,就像要把那抹轻柔的呼吸咬断似地。
时逢初春,本应当是百花盛放的前奏曲。暴雨却疯狂地掠夺着这片从来都不会平静的大陆,大片的水花从脏兮兮的车窗玻璃上滑下来,如同从肌肤上接连不断滴落的汗珠,亦如拍打着汹涌节拍的浪潮。喘息在冰冷的雨幕里凝结成雾,伤痕累累的手指松开白皙的脖颈,金色的长发从指间温柔地滑过。
骑士快到的时候她突然仰起头,舔舐着贝丝手臂上的伤口。呓语从她的嘴角飘出,安抚小孩似地说,很快,很快,痛痛很快就会飞走了。贝丝不相信她,把手臂从她嘴边抽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属于她的浪潮到达最顶端,最后缓缓降落。
她们交替着开车。每次轮到骑士开车的时候贝丝都会坐在副驾驶位上,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事实上,这个行为完全没有必要。骑士每次都哼着愉悦的小曲,摇晃着方向盘,即使在贝丝的严密监视下也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自在。
每到这个时候骑士就会打开她的话匣子。她给贝丝讲了自己的过去,讲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座边陲小镇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其中她又提到了一个女孩,小她十岁,她叫她公主。提到公主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明亮的笑容,绿色的眼睛里神采奕奕。她说公主很喜欢她,喜欢听她讲的故事,喜欢每次看烟花的时候被举过肩头,越过耸动的人头看绽放在空中的绚烂色彩。她还说,这次回去之后她还会给她讲新的故事。
“你难道很想家吗?”贝丝冷不丁地问她。
“当然想了,为什么这么问?”
骑士把视线从公路上移开,惊奇地看着她。
贝丝转过头。车向路边倾去,差点撞上了一个路牌。“你他妈的长没长眼睛,车都不会开了?”她吼道。
骑士重新看向正前方。“哦,不好意思,”她说,再次不由自主地转了过来,“让我们继续那个话题吧,为什么你会说'难道'你很想家呢?在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不想回到你的家吗?”
贝丝怒视着她。“开你的车,少说点话!”
那双为贝丝反感已久的绿色眼睛老老实实地收了回去。贝丝难得地默然了,她玩弄着手里的枪支,它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寥寥无几的子弹在里面晃动。骑士把收音机打开了,里面正放着一首熟悉的歌曲,音符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Dead Road,”骑士说出了歌名,嫣然一笑,“但是人生不是一条死路,公路是无限的,所以车才能一直向前开啊开啊,对吗?”
贝丝懒得理她。她的观点愚蠢,呆滞,就像她的那张脸。她让骑士把收音机关掉。于是尖锐的乐曲戛然而止,像走进了一条绝望的死路。
一座小镇。它的街道很窄,一次大概只能过一辆车。弯弯曲曲的道路像狭窄的血管,直通数个垃圾遍地的死胡同。
贝丝之所以选择开进这座小镇,为的是躲避一辆车。它像幽灵一样在身后晃了数日,直到贝丝拐进一条小巷才不见了它的踪迹。但这只是短暂的。几分钟后它重新浮上水面,若即若离地跟着她们。
贝丝并不清楚这些人属于哪一批,但这并不重要。她举着枪,一边喊着让骑士系好安全带,不然就一枪崩了她,一边踩下了油门。车跌跌撞撞地驶过冗长狭窄的道路。设计这座小镇的人早该去死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下一秒她的神情转为惊愕,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墙,上面写满的涂鸦像在嘲笑她的失态。
她回过头,那辆车越驶越近。人影在里面晃动。恍惚间她听见了枪声,充满着猩红与腥臭的梦降下来把她笼罩。
她把枪丢给骑士,说,你对着我开枪,然后滚蛋。她继续说,你没杀过人,没有人想抓你,滚回去讲你的故事看你的烟花。
手枪在指间发出了金属叮叮当当的声音。但那把枪没有在她的头上留下喷涌的血口,而是在面前燃放出了血红的烟花。她听见枪支走火的声音,闻到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的红色烟雾里她看见骑士沿着车座倒下去,耳边绽放出红色的玫瑰。
贝丝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烟圈在空中萦绕,一圈又一圈。她抽完了一支,又抽了一支,然后踢了她的尸体一脚,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