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陈巍回家的时候周知方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戴着框架眼镜皱着眉头看起来是在工作,怀里还卧着一只猫,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人一猫同时抬起头,周知方问:“晚饭吃了吗?”
“两台手术中间和同事一起吃过了。”
“那都多久了。”
“四个小时吧。”
陈巍一边说话一边卸了背包脱了外套,周知方合上自己的笔记本从橱柜里拿出来一袋即食速溶汤,陈巍一边给热水壶里接水一边问:“小家伙们呢?”
“睡了。今天我开会,没人管她俩,下课了又自己在冰上滑了快两个小时,最后都没人了被洗冰车赶下来的。玩起来不知饥饱的,累得回来路上就在车上睡,你是没看到,吃晚饭的时候Lottie脸都要砸碗里了。”
陈巍听着觉得好笑,走向挂着彼得潘和小叮当装饰的门,推开,靠近门的那一边床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下意识紧张起来,一颗心悬着,又往里面走了两步,才看到里面床上两个小姑娘蜷在一起。Lottie在姐姐床上小小一团靠着墙,乍一看被Lynn的身形挡住了。两个小孩睡着了还牵着手,身边散落着几只猫。Lottie睡觉一直不太老实,学会翻身之后掉下床过两次,后来家里几只猫就常在小主人睡着的时候卧在床边,扮演一圈猫肉城墙。
这几只猫来家里还有渊源,Lynn还有两个月出生的时候,两个人散步回家路上被周知方长年在喂的社区里的流浪猫绊住了脚步,跟着猫咪的脚步走到一个灌木丛后面,纸箱里躺着三条小小的刚长出绒毛的猫猫虫。周知方才知道它当妈妈了。彼时正是两个人最心软最看不得幼崽受苦的时候,天气又开始转凉,几乎没花几秒就决定连妈妈带小猫一起收养了,当天晚上抓到宠物医院一通检查。第二天下了雨,兽医都说小猫崽要是晚一天被带过来可能就凶多吉少,周知方更觉得是缘分,几只小猫就这样在家里和Lynn一起长大,三只猫崽子粘两个小姑娘,按毛色深浅分别叫Cream,Cake和Cookie,猫妈妈起名叫Cattee,更喜欢和周知方呆在一起,只可怜陈巍从此常备过敏药。
此刻五只幼崽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陈巍心下软得流沙,屏住呼吸挨个亲了亲Lynn和Lottie的脸蛋,掖了掖被子就走出去,带上了卧室的门。
周知方正站在餐桌前面发呆,速溶汤被热水冲开,蛋花和紫菜旋转着展开,像是一个旋涡吸引了他的神智,突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取走了正在绽放的小型宇宙,一回头陈巍端着碗已经喝了一口——然后被烫到了。
陈巍伸着舌头吸气,周知方笑翻了,顺势凑上去吻他,对新鲜被烫到的舌头不外乎火上浇油,周知方被陈巍抓着头发扯开,冷了一秒脸,又被皱着脸伸着舌头的陈巍逗笑了,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搓了几下陈巍的头发权当报复了。
陈巍喝完汤、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周知方又恢复到他进门时的状态,抱着电脑,不过猫已经回自己的窝了,周知方摘了眼镜正在摁山根。陈巍直接躺倒在沙发上,枕着周知方的大腿,把他的手拉下来换成自己的,摁着山根,也抚平眉头,问:“很累吗?”
周知方嗯了一声,乖乖闭着眼睛,过了几秒感觉一些潮气渗过来,推了一把陈巍:“你能不能把头发吹干再往我身上躺。”
推人的力气也不大,陈巍一动不动,只是把手放下了,回头瞥了一眼屏幕,停在一个华裔男孩滑冰谢幕的画面上,他来了点兴趣:“你们学校的?”
“是。”周知方看他有兴趣,手指滑了几下给他从头放这个节目,音乐用的披头士,小孩十岁左右,各方面技术都挺平衡的。
陈巍看了半分钟评价道:“潜力蛮大的。”
“去年新手组银牌呢。”周知方看这些小孩跟看自己的小孩也差不了多少,语气里都是一种当家长的骄傲,“现在在帮他联系教练,他妈还问我能不能找Raf。”
“老头都退休十年了。”
“对啊,我也是这么说的,但谁让他之前的学生过于优秀了。”
“……谢谢夸奖。”
“谁说你了,我说马琳琳。”
陈巍一下坐起来,还在放视频的笔记本也扒拉到一边,拉着周知方一通胡闹,直到角落猫窝里传来猛兽被打扰了睡眠的严肃抗议,才停下,空气安静下来,节目视频里音乐组曲变调到《A day in the life》。
A crowd of people turned away
But I just had to look
Having read the book
I'd love to turn you on
视频里冰面上的男孩子在跟着渐进到近乎脱轨的弦乐向上推进旋转,沙发上两个人的喘息缠绕在一起,气氛骤然暧昧缱绻,周知方抚着陈巍的脸,轻声说:“华裔小男孩的花滑偶像当然是你啊。”
“那你呢?”
“我也是。”
他们缓慢地接吻。
关上卧室的门之后,周知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陈巍头发浸湿的睡裤脱下来。裸露的双腿在昏暗的灯光里看得陈巍欲念丛生,手伸进两腿之间,捏着腿根的软肉。周知方回头看了他一眼,顺着力气软下去,窝进他怀里。
周知方深吸一口气,被自己alpha味道包裹住的感觉带来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满足。他们两个的信息素都不是充满欲感的荷尔蒙式的气息,在几乎只有肉体关系的时期,信息素只作用于功能性需求,现在则更像是传递感情的介质。陈巍的味道温暖、甜蜜、沉稳、宁静,周知方不得不承认,在一起建立一个家庭的过程里,不管是性格还是扮演的角色,乃至信息素里隐含的人格特质,陈巍都是更接近房屋地基的那个人。
周知方略有不甘心地咬了一下陈巍的舌头,绵延的亲吻被中断了两秒,陈巍凑过来回击,吮咬周知方的下唇,拉扯了一会儿又压着他的脖子去啃后颈的皮肤,被反复打上标记的腺体迅速红肿起来,陈巍觉得此刻自己的omega像一勺薄荷冰淇淋,正在舌尖缓慢地融化。周知方趴在爱人肩头喘息,双腿带着欲求动了动,夹住了腿间的手掌。
陈巍屈起手指,指关节蹭着周知方的会阴处,太轻了,除了带起一阵难耐的痒之外什么都不算,另一只手又很用力地揉上了一边乳头。渡过哺乳期之后omega的身形没有太大变化,胸脯还是平坦,只是被女儿轮番蹂躏过的乳头敏感了不少,此刻在挑逗的揉弄下迅速硬挺发烫。周知方被颇有策略和技巧的上下夹击撩拨得神魂颠倒,连哼带喘地挺动腰肢蹭着陈巍勃起的阴茎。
在一起时间太久,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太熟悉,性爱的节奏像一支无声却默契的双人舞,最终契合在一起时两个人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周知方柔顺地打开生殖腔,陈巍愣了一下:"你发情期应该还没到?"
"唔……还有两周吧。"
陈巍下身变了一下角度嵌进柔软的腔体里,感觉到龟头和茎身被热情而有节奏地包裹吮咬,爽得闷哼了两声,咬了一口身下使坏的人的鼻尖:"不是发情期还这么乖?"
周知方胳膊缠上他的脖子,一边讨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想要你了嘛……daddy Nate就满足一下我的请求吧。"
陈巍小声骂了一句脏话,恶狠狠地挞伐起来。周知方一个没反应过来,尖叫出声,又被捂住了嘴。
"女儿在睡,不许出声!"
周知方听到有点严厉的训斥一般的话反而更有感觉,又仿佛真的被孩子带来的道德感压迫,咬着陈巍的指节遏制呻吟,露在外面的眼睛水汪汪的,所有反应都变本加厉地表现在肢体上,被操得狠了两条小腿就在空气中乱蹬,脚趾绷紧又放松,手指扯着床单,陈巍的动作稍温柔一点四肢就又爬到背上磨蹭,无声地邀请。
陈巍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在配合进出的动作蠕动肠壁,层叠的软肉像是在讨好自己的性器,被周知方咬住的中指指根又传来明确的疼痛,乖巧的引诱和轻微的反抗都激起他的施虐欲,大力操干下两个人的汗水融在一起。濒临射精的时候他更用力地压住周知方的脸,分明感到对方反抗的意图,狠了狠心没有丝毫松动只加快了身下的动作,直到周知方也绷紧了身体才松开手,箍着他的腰一起攀上了高潮。
他感觉到周知方在高潮的瞬间狠狠咬上自己的肩膀,直到高潮结束才松开,估计第二天牙印要泛青了。作为回赠,周知方轻微窒息后脸涨得通红,睫毛也被生理性泪水沾湿,一片水汽蒸腾性欲迷蒙的样子,被欺负得很漂亮。两个人拥抱,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随着肌肉一块一块松弛而平静下来,笑着对视,又搂在一起接吻。
于是重新洗澡。陈巍出来的时候周知方已经举着吹风机在等他了。陈巍笑着坐到床边,吹风机稳定的、带着热度的白噪音环绕在耳边,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卷发容易打结,周知方很耐心地用手一点一点梳开,偶尔扯到一小块皮肤,手指穿过头发,在陈巍脑海里映出一个失焦的特写镜头。
周知方关掉电源,陈巍睁开眼睛,他们躺下,陈巍伸手关灯,胳膊一偏打到了床头柜上的另一个灯,他突然来了兴趣,把那个圆球状的小灯抱到怀里,打开。
一片星图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
是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周知方买的星象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用过了,之前周知方说要放到女儿的房间里去才从柜子里拿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就放在床头。突然又打开,两个人对着星图开始找星座,Lynn的摩羯,Lottie的射手。
周知方突然开口:“你知道吗Nathan,我这几年变得很怕死。”
陈巍回头看他。
“我之前不会这样想,甚至有点,向往……你也知道的。但现在,Lynn和Lottie还那么小……等她们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快要六十岁了哦。”
陈巍笑了:“是啊。”他转过身,把周知方揽到怀里,星象灯滚到了被子里但是没人在意,“不要死,孩子们离不开你,我们的家离不开你。”
“那你呢?”
“我也是。”
第二天,前一天玩儿疯了的两个小女孩,开始抗拒上学。Lynn还克制一点,坐在床上磨磨蹭蹭不肯换衣服,被周知方板起脸说了两句就噘着嘴去刷牙了,Lottie就直接趴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周知方搓着她的背喊她起床,她从枕头里发出声音:“Vince,我觉得我生病了。”
周知方一阵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背疼,不对头疼……啊不,胃疼……反正我生病了,我不想去幼儿园。”
好吧,Lottie小朋友现在装病技艺还不是很精湛,等到上初中对的时候她就已经能用假装痛经把两个中年男性耍得团团转了,但不是只有四岁的现在。现在,周知方又好气又好笑,掐着温柔的嗓音说:“哦,是吗?那我叫Nate来给你诊断一下?”
Lottie一骨碌坐起来:“他怎么还没去上班?”
陈巍一手刷牙一手抱着正在刷牙的Lynn走进来,周知方想阻止他说话,但没来得及,他含含糊糊地说:“因为我今天休假。”
在周知方的白眼里两个小孩大叫起来:“你都休假了我们也要休假!”Lynn在挣扎中牙刷还掉到地上了,陈巍把她放下去捡牙刷,愣愣地看着周知方。周知方摊了一下手,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Lottie拉着周知方的手委屈巴巴:“Vince,对不起,我不该装病骗你,但是我真的好累啊,我感觉我浑身都在痛。”Lynn举着自己的牙刷含着一嘴泡沫抓着陈巍的手猛点头。
陈巍和周知方对视了两秒,张了张嘴用口型说:“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周知方叹了口气点头,说:“那好吧。”
“耶——”
“但先去练琴!昨天回来就没练琴。还有以后滑冰要注意体力。”
Lottie跪在床上捧着周知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Vince最好了。”说完就爬下床踢着拖鞋去客厅练钢琴了。
在两个小孩弹车尔尼的声音里,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开始思考怎么渡过这一天。天知道本来他们两个今天都休假是真的打算在家待一天休息一下的,现在加上两个小孩,虽然女儿们都绝对是同龄孩子里听话好带的,但歇是不可能歇了。
不过前一天是真的累了,练完琴两个小姑娘又犯困,这回还闹着要人陪,爬到爸爸们的床上不肯走,陈巍和周知方干脆一人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各自伸出一只手给女儿们抓着,哄着她们入睡。不到五分钟两个小孩就睡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像两只蜷缩的小鸟。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巍去做饭,起身的时候被剥夺了“玩偶”的Lynn还不满地哼了几声,翻过身搂住了妹妹的腰。
午饭陈巍煮了牛肉面,牛肉是上周末卤了一大锅冻在冰箱里的,汤是拿卤汤调味的,加了青菜窝了鸡蛋。Lynn已经会用筷子吃饭了,Lottie还在学,难免吃出一张花脸。在吃饭穿衣服之类的事情上陈巍和周知方一向很有耐心,吃得慢也没关系,穿得慢也没关系,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自己去做。
下午就是完全的亲子时间,睡饱充满电的两个小丫头撒了欢地玩,撩猫逗爹不亦乐乎,在院子里摘花带在头上扮公主,又从客厅一路把积木搭到卧室。两个小姑娘的卧室用的是可以写写画画的壁纸,姐妹俩的地盘泾渭分明,Lottie喜欢用彩笔乱画,各种风格不羁的涂鸦张牙舞爪地长着,Lynn就规矩多了,顺着拐角处的缝隙画藤蔓和长出来的小花,画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跑去书房自己翻东西看。在发现她有这个喜好的时候周知方强烈鼓励了这种对读书的兴趣并在当天晚上把所有少儿不宜的书挪到了书柜上层。两个小丫头还在书架上翻出过陈巍的绘本,周知方给她们讲完之后当天晚上回家的陈巍迎接了三双星星眼,最终认命地承担了接下来几个月带女儿们上滑冰课并进行一些教学的家庭任务。
说是休假,周知方还在家里看滑冰学校的一些文件,陈巍倒是真的没什么事情,就着邮件开始读上周的期刊文章,读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们两个的做派有点过于工作狂,就怀着凑热闹的心情去看周知方处理学校小孩参加比赛的报名表。
看了一会儿陈巍突然开口:“我说……”
“嗯?”
“Lynn下赛季就该上正规比赛了?”
周知方叹了一口气:“按计划是的。”
“叹什么气呢?”
“没什么。”周知方敲下最后一个邮件的回车,转过身看陈巍,“时间有点太快了,我其实还是不确定Lynn,还有Lottie,适不适合走上运动员的路。”
周知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带Lynn上冰的时候,才三岁的小不点没多久就稳稳当当又非常勇敢地自己滑起来,他当场愣住,隐约感受到所谓命运。他们两个当然有讨论过关于滑冰的问题,从怀孕的时候就开始讨论了,最后决定放置,说,“看看有没有天赋吧”。他的同事却觉得好笑,说那可是你和Nathan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确实是有的,Lynn也好Lottie也好,都是一开始滑冰就学得很快也滑得很快乐。去年圣诞节他们带着两个小孩去洛克菲勒滑冰,两个小丫头带着毛线帽子穿着蓬松的羽绒服在冰上飞,一个是蓝衣服一个是粉衣服,好像冰雪奇缘,还被路人塞了圣诞糖果、拍了视频发到社交媒体上。
但比赛又是另一回事,变换的打分规则像是变换的绝对准则,用自身回应准则总是有不舒服的部分。Lynn性格软,有点内向,有什么事情喜欢憋在心里,憋得很不舒服了才委委屈屈地说。之前有一次去陈巍哥哥家,Lynn跟叔叔学了几手国际象棋,后来他们翻出来自己小时候的棋盘给她,Lynn就迷住了,没事儿就对着棋盘陷入漫长的沉思,周知方总觉得非要选择的话,可能下棋更适合她。Lottie又是另一面,活泼好动,总是兴致勃勃,但没什么长性。她刚开始学滑冰没多久的时候Lynn已经开始学跳跃,她跟在后面学姐姐蹦,狠狠摔在冰面上,哭得好惨,后来就有很长时间不愿意学新的技术动作,只自己绕着场滑来滑去,还是被陈巍很严肃地批评了才又开始好好学。她别的运动也都做的不错,最近最喜欢的是踢足球。
周知方总觉得两个女儿的性格都并不适合当滑冰运动员,陈巍想得开一点,说要不要做运动员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既然有条件就先参加比赛看看吧。
-
下一年春天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Cattee去世了。
她在外面流浪了好多年,被收养的时候身体已经有很多问题,这几年被好好养着,看着健康一些,但从前一年冬天开始就越来越虚弱,整天整天地睡觉,带去医院,兽医说并没有严重的病变,只是衰老。最终在春末的一天,陈巍周知方带着Lynn和Lottie去上钢琴课,回来之后Cattee难得精神地走到门口迎接所有主人,绕着四个人的腿转了一圈,还被小女孩们抱着玩儿了一会儿,到了晚上十点多,睡进自己的窝里,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是这个小家庭第一次直面死亡。两个小孩隐约知道“死亡”是什么,但还无法用言语形容,表达感情的手段只剩下眼泪。Lottie搂着陈巍的脖子嚎啕大哭,Lynn站在一边低着头,被周知方揽到怀里,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下来。三只小猫——其实也都七岁了,是中年猫了——凑过去舔着妈妈的毛,家长们拍拍孩子的背,让两个小孩去和猫拥抱一下,当作最后的告别。周知方拿给猫咪铺窝的旧毯子裹住Cattee,四人三猫的一家人去做了火化。
当天晚上陈巍和周知方纵容了五只幼崽睡到他们床上。双人床瞬间变得很挤,但此刻显然所有人和猫都需要拥抱。
小孩子觉多,伤心又很累人,哭得抽抽嗒嗒的睡着。周知方手上缓缓拍着枕在他胳膊上Lynn的背,想明天睡醒Lynn和Lottie眼睛都要肿。他却很难入睡,到了凌晨忍无可忍坐起来,没开灯,站在卧室门口就这窗户透进来的路灯和月亮的光,思考是喝点酒把自己灌晕去睡觉,还是直接吃一片安眠药。
然后陈巍走了出来。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也有点睡不着。"
他们对视了一会,陈巍伸开两只手臂,于是周知方就把脸埋进了他肩膀里,微微弯腰低头的样子像一株阴天里垂头丧气的向日葵。陈巍收回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温热的眼泪缓浸湿了他们之间那一小片柔软的格子布。
"乖,Vince乖,不哭了啊。"
周知方被矫揉造作的语气逗笑了,还埋在他怀里,但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别用哄女儿的语气跟我说话。"
"没有,不是故意的,好久没哄你了,技术生疏了。"
周知方又要打他,被预判了。陈巍抓着他的手腕,摩挲着内侧那一小块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皮肤,说:"Cattee其实最黏你了。"
"嗯。"周知方把脑袋抬起来一点,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能够平静地承认,"所以我好难过。"
"那喝酒吧。"
"又不是什么能说出cheers的事情。"
"怀念也可以的,葬礼上大家也喝酒。"
两个人从柜子里掏了一支红酒出来,其实他们两个都不太懂酒,应酬之外也并不热衷于酒精,柜子里大部分有点名堂的酒都是来自亲友的礼物,祝贺结婚的,祝贺孩子出生的,祝贺搬家的,祝贺职业发展的,一个一个值得祝福的、关于联结和新生的节点走过来,在一声一声庆祝意味的开香槟的声音里,人生居然也就来到了要为道别而干杯的时刻。
他们碰杯,寂静的夜里响起清脆的"叮"的一声。周知方举着杯子想了想,最后用半是自嘲半是郑重的语气说:"敬我们,这次是真的中年人了。"
还是没有开灯,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过了一会儿周知方软塌塌地靠到陈巍肩膀上,陈巍知道他还是难过,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揉搓。第一杯喝完的时候卧室里传来石破天惊的哭声,两个人赶紧放下酒杯冲了过去,就看见大哭的Lottie和懵懵的坐着的Lynn,Lottie伸着手爬到床边扑进两个大人怀里,搂着他们的脖子嘤嘤呜呜地说:"你们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们也死了。"
童言无忌。周知方和陈巍一边哄孩子一边对视着苦笑了一下,还是顺着孩子的意思又躺回被窝里,拧开一点点台灯,在暖黄的空气里重新把不安的小女孩们哄睡着。隔着三猫两娃,两个人的精神从哀伤中自然而然地走出,专注在眼前完全依赖着他们的小东西身上。有什么比悲伤和饮酒都被孩子的哭声打断更中年人的时刻呢?女儿热乎乎的脑袋贴在心口,三只猫毛茸茸地压着被子,他们用口型和对方说了晚安,结束了这个夜晚。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或许是因为家里突然少了一个成员,或者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同辈压力,Lottie突然开始问能不能再给她生个妹妹或者弟弟。这要求就让两个大人有些尴尬。周知方问为什么,Lottie说因为Cattee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家里就"多出了一个位置";再问,又说了是因为幼儿园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玩伴家里都有妹妹;再问,是Lynn都有妹妹,而她只有姐姐,Lynn在旁边板着脸说可是我也只有妹妹没有姐姐,说完就咬着吐司面包去家门口等校车了。周知方想起Lynn最近在看百变小樱,似乎是正在偷偷进行一些细节的模仿和生活流cosplay。
事实上,大人们最尴尬的点是他们确实没有再养第三个小孩的打算,或者说不能。Lynn是他们思考计划之后到来的小孩,Lottie就已经带着意外的成分。Lynn刚一岁的时候周知方发情期恢复,加上陈巍打了一段时间抑制剂之后易感期又开始不太稳定,总之两个人干柴烈火了几天,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总之避孕失败,几乎在第一个孩子之后立刻有了第二个小孩。孩子既来之则养之,但陈巍对于把周知方搞的十分辛苦这件事满怀愧疚,孕期就去结扎了。当然,她们爸爸实际上已经在生殖概念上"不行"了这件事,也没办法和小孩子讲。
但这不是很大的问题,就他们对Lottie的了解,这股催生的劲头来势汹汹,但消失也会很快。主要的问题是这场催生好像正在演变成姐妹之间的隔膜,Lynn别扭已经写在脸上,对她来说是表现出了很大的不满,而心大的Lottie还无知无觉。
Lynn和Lottie一直很亲近,甚至是黏糊,Lottie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小小的Lynn就经常趴在自己才搬出来不久的婴儿床旁边逗妹妹玩,她们也很早就和爸爸们分开去自己的卧室睡,玩耍学习都凑在一起,经常小声说悄悄话,有时候会说一些两个家长都听不太懂只有她们自己彼此理解的话。每次看到两个小女孩头碰头挨在一起叽里咕噜一些她们私有的小世界,他们的心就软成一片。
隐患也不是没有,Lynn性格内敛,又是姐姐,两个各自家庭里最小的儿子到这时候才开始意识到“姐姐”承担的压力和生活中隐忍的部分,虽然努力不忽略Lynn的需求,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纵使两个人都思考过Lynn是不是太乖了,当姐姐展现出乖巧的时候他们还是侥幸地接受了孩子的礼物,而选择忽视可能的问题。于是Lottie更爱哭,但也更爱说"我爱你",Lynn就经常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说。
陈巍和周知方自知并不是完美的家长,孩子上学之后又不小心进入了另一层同辈压力中。Lynn的同学会带来妈妈烤的饼干,甚至漂亮的、装饰奶油和水果的小点心,而他们两个做饭的水平都普普通通,不会太难吃,但精致不到哪里去,第一在乎的还是营养成分。周知方看到Lynn把黄油曲奇从粉色的小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到桌上,怯怯地问吃这个算不算零食的份额,才惊觉自家有时候对孩子的限制太严苛,同时也有意无意忽略她们小小的虚荣心和社交的需求。Lottie在表达诉求上就更直接,会连着好几天放学的时候指着同学扎出花的头发表达羡慕,最后陈巍和有女儿的同事讨教,又看了一些长长短短的视频,才学会给Lottie扎满意的辫子。
回想起来,可能Lynn也是想要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的。
听起来怪怪的,但事到如今陈巍和周知方的心声都是,小女孩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
周知方去问他姐,周知圆笑着说其实小女孩和小男孩是一样的啊。周知方疑惑:"但是我们也不经常聊天,你怎么知道是一样的呢?"
周知圆:"你在这儿跟我犟这个逻辑就没意思了。做实验呢,挂了。"
非要说的话,周家姐弟俩确实,不是很熟。虽然这几年因为爸妈各生了一次病,两个人隐约有了一起当家庭支柱的默契,但总体来说还是各忙各的。周知方回忆了一下,他姐作为一个女性alpha,某种程度上成长过程比他自己更接近第一性,何况她三十岁之后迷上泰拳,练到今天一拳能把他和陈巍两个人一起打晕。
扯远了。
陈巍也给两个姐打了电话,这边倒是顺利很多,两位姐姐无私分享了一些两个人小时候吵架的回忆,大部分陈巍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了孩子之后他已经意识到爸妈并非凭空而就,事到如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其实姐姐也不是天生的姐姐,他出生之前的将近十年,她们也在各自的回忆里积攒了很多细碎的事物。
当天晚上Lynn确实就沉默地抗议起来,话能不说就不说,一吃完饭就缩回卧室。Lottie倒是毫无察觉似的,还缠着周知方讲她同桌和妹妹的小故事。周知方一边应付Lottie一边给陈巍使眼色,陈巍思考良久,收拾了厨房,终于还是去敲了女孩们卧室的门。
Lynn开了床头灯窝在被子里看书,还有一只猫陪着,看起来和周知方有八分像。听见陈巍进来女孩眼皮抬了一下又低下去,Cookie倒是一蹦就下了地,顺着门缝离开了。陈巍问:"我可以坐你的床吗?"Lynn默默往靠墙那边挪了挪,陈巍凑过去,发现Lynn在看的书是《海蒂》。陈巍伸手把Lynn揽住,问:"今年暑假想去瑞士玩吗?"
Lynn撅着嘴回答:"Vince说我今年夏天要给比赛做准备。"
"去玩一周还是可以的。"
Lynn抬起头看他:"Vince和Lottie一起去吗?"
"你想吗?"
正在闹别扭的小女孩好像被难住了,从床头拿了一张草绿色的书签仔细夹到书里,双手把书合上,郑重地放在腿上,又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副矜持思考的样子。陈巍看着觉得好玩儿,他们Lynn一直有些默不作声的讲究,对生活有自己的仪式感,还有很多拿腔拿调的小动作,不太明显,但是又细又多,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都在思考什么。
Lynn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说:"想。"
陈巍揉揉她的头发。小姑娘现在头发还是柔顺的,他也拿不准会不会跟他一样到了十多岁突然开始自来卷。
"你不太想让Vince和Lottie一起去吗?"
"我没有……"Lynn嗫嚅了一会,说,"但一起去的话行李就会变重,而且Lottie还小……"
"Lynn也还小啊。"
“Lottie还上幼儿园呢。我已经二年级了。”
陈巍把伸出两根手指的女儿抱到腿上,Lynn乖乖缩到他怀里,他问:"最近不开心吗?"
"没有……"
"可以说的哦。"
Lynn又犹豫了一会儿,害羞一样把脸埋到陈巍肩窝里,小声说:"我想要企鹅。"
陈巍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两周之前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Lottie对书店里并不卖书的货架上毛茸茸的玩偶们爱不释手,最后他说可以挑一个,Lottie犹豫半天选了企鹅。当时应该还问了Lynn想不想要,或者没问,反正最后Lynn没有买玩偶,而是挑了几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手上的《海蒂》。
合着偷偷委屈了两个礼拜了。
陈巍一下一下摸着Lynn的脑袋,问:"那当时怎么不说呢?"
"因为要玩偶太幼稚了……而且Lottie把最可爱的企鹅挑走了,我不要和她抢。"
"怎么是抢呢,可以给你们两个一人买一个啊,这点钱我和Vince还是有的。"
"也不想要一样的。"
陈巍也卡壳了。虽然是小小的一件事,但他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Lynn坐直了,看着他,问:"我很幼稚是不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要是陈巍说是了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不是哦。"陈巍细声细语地哄着,"Lynn很成熟了,但七岁也还是小孩子,可以想要玩偶的。"
"我想要你们就会给我买吗?"
"一个玩偶是可以的,十个就要挑一个出来,你明白吗?"
"我想要超——大的熊也可以吗?"
"可以的。Vince小时候也喜欢大熊,不如说,都十五岁了还特别喜欢大熊。"
"真的吗?"
"真的。"
"……但我还是想要企鹅。"
陈巍无语,陈巍叹气。陈巍想了想,最后给出了折衷的解答:"那你问问Lottie能不能把企鹅给你可以吗?如果Lottie不愿意的话这周末我带你去商场,你再挑自己喜欢的,可以吗?"
"只带我吗?"
"只带你。"
Lynn想了想,勉强点头同意了。
另一边还在客厅里的周知方也在和Lottie拉锯战。Lottie像扭扭糖一样拐着三个弯在周知方身上蹭来蹭去,到最后好像自己都忘了为什么在撒娇,只是哼哼唧唧。
周知方搂着她,一边小心她滑下去摔到一边反复地问,到底为什么呢?
Lottie还是重复之前的理由,只在说到猫咪离去的时候加了一句:“家里多出来一个位置,如果有妹妹就可以让她滑冰,就补上了我的位置。”
周知方一滞,去找Lottie的眼睛,发现她低着头,留给他一个戴着一排小花发夹的头顶。
“不想滑冰了吗?”
“嗯……”
“因为太难了吗?”
“不是……”Lottie爬上来搂住周知方的脖子,不让她看自己的脸,“想踢足球,还想玩棒球,还喜欢滑雪,但是没有很喜欢滑冰……”
周知方愣住了。
“之前不是还在冰场玩得很开心吗?”
Lottie在他颈窝摇了摇头:“是和姐姐一起玩很开心,但是现在Lynn要比赛,都不能和我一起玩了……就不开心……”
周知方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虽然一直在纠结两个女儿要不要做运动员的问题,但坦白来讲,从来没想过如果她们不喜欢滑冰怎么办,潜意识里,他确实像同事说的那样,觉得这可是他和陈巍的小孩,怎么可能不喜欢滑冰。
周知方把Lottie的脸从肩膀里捞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准备好好掰扯一下这个事情,才发现小姑娘已经含着眼泪了,突然又心软得不行,抱在怀里拍了拍,又开始问:
“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因为跳跃做不好才想放弃的?”
“跳跃也做不好……但也没有那么喜欢……”
“如果明天就能做出漂亮的跳跃了,还会想放弃吗?”
“不会再也不滑冰了,但是不想像Lynn那样……”
“Lynn也不开心吗?”
Lottie摇头:“她开心的,我能感觉到,但我好像,没有她那么开心……”
“那你刚才说的,足球、棒球、滑雪,还有别的运动,如果要像Lynn练滑冰那样练习,你还会觉得开心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不是因为困难才放弃的吗?”
“不是……”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周知方觉得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抱着Lottie晃了晃,说:“今年还是先和Lynn一起去练滑冰好不好?其他你想试试看的我也可以带你去试,但是不能因为遇到难的动作就放弃。”
“我知道……但是我还有好多想试的呢。”
“那你给我一个清单好不好?我和Nate有时间都会带你去做的。但Lottie滑冰真的很好看呢。”
Lottie绞着手指:“又没有Lynn好看。”
“因为Lynn比你多滑了两年啦。”
“真的没关系吗?”女孩说着说着又害羞起来,“你和Nate都是滑冰的呢,要是只有Lynn滑冰她会不会很孤单啊?”
周知方失笑,看来这是真的不想滑了,连这种问题都开始琢磨了。他蹭了蹭Lottie的脸蛋,说:“你再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好吗?Lynn会有我和Nate陪她的。”
“好。”Lottie点点头,“还有,如果我真的找到开心的事情,就不会放弃的。”
周知方摸摸她的头,说好,心想小丫头觉悟还挺高的,虽然她可能还不知道,开心的事情也是会有想放弃的时候的,到时候还是要他和她拉锯。
算是找到了情绪的症结所在,周知方陪着Lottie坐在桌前用蜡笔一个一个写自己想试试看的别的东西,从运动到跳舞、油画,她一边列周知方一边计算按他和陈巍现在的时间表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带着她全部试一遍。写了十几项Lottie终于想不出来,打着哈欠趴在桌子上看周知方,又伸出手。还能怎么办呢,周知方把她抱起来,送去刷牙,又抱到卧室门口,放下看她跑到Lynn床边撒娇要和姐姐一起睡。
陈巍也走到卧室门口,对着Lynn挤眼睛。Lynn看着床边的妹妹,别别扭扭地开口:“Lottie.”
“嗯?”
“你可以把那个企鹅娃娃借给我抱抱吗?”Lynn指着Lottie的床头柜,毛茸茸的企鹅和其他三四个娃娃挤在一起。
“可以啊。”Lottie啪嗒啪嗒跑过去,拿着企鹅走过来,塞进Lynn怀里,“可以送给你。”
Lynn眼睛一亮,闪过惊喜,抬头看陈巍,陈巍挑眉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就抱着娃娃在床上靠墙的地方给妹妹腾出了床位。Lottie倒是无知无觉,嘿嘿一笑就爬过去。几只猫也像一直在偷听似的,蹭着周知方的腿跑进卧室,一跃上了Lynn的床,在自己习惯的位置窝下了。周知方和她们说晚安,Lottie从Lynn身后伸出手说要晚安吻,周知方笑了,走过去亲了Lottie的脸,又亲了一直沉默着但也把脸露出来的Lynn。陈巍在门边等他出来,关上了卧室的灯,周知方想,今天晚上说什么都要和陈巍重新探讨一下女儿们滑冰的问题。
-
陈巍的车停在离威尼斯海滩最近的路上,冬天的洛杉矶在四点就开始迎接夕阳时分,气温骤降,天色是柔和的金红,棕榈树拉着长条的影子。陈巍远远看见Lottie抱着自己的滑板从沙滩上跑过来,身上护具还没摘,不出意外又是一身青紫挫伤,但汗津津的刘海下面小姑娘笑容灿烂,远远的就举着手和他打招呼。
Lottie四岁的时候就跟陈巍学了滑板,去了两次滑板公园之后在六岁那年一脸认真地声明以后要做滑板运动员,跟周知方拉钩说不会放弃,也真的一次都没有喊过累。十岁的时候被教练鼓励参加SLS,街式进了前八,碗池直接拿了第二,现在十一岁,陈巍感觉按这个架势即将刷新他们家最小年龄进国家队和最快速度上奥运会的记录。
三年之前他们一家人搬回了加州,为了冰场也为了滑板公园。陈巍换了医院,周知方保留了在滑冰学校的股份但不再直接参与管理,在加州做自由咨询师,更多的时候带着两个女儿训练。虽然极力在避免也并不想承认,但最后他们某种程度上还是复刻了自己父母的家庭分工模式,以一种更柔软温和和相互支撑的方式。
Lottie把滑板背包连同头盔护具一股脑扔进后备箱,爬进后座,从脚下拎起一瓶矿泉水三口吨完,颇为浮夸地发出一声喟叹。陈巍腹诽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大叔行为,女孩探头问:“我们要去接Lynn和Vince了是不是!”
“是。他们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落地。”
“呀吼——”
Lottie在身后兴奋了很久,到了机场见了Lynn也是直接扑上去搂着姐姐的脖子一串输出:“Lynn我好想你我看了你的比赛你好棒——”Lynn缩着脖子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伸手抱住了Lottie,埋在她柔软的外套里蹭了蹭。
两个小女孩身后,陈巍从周知方手里分过来一个行李箱,凑上去给了爱人一个吻。周知方笑了,小声跟他说:“Lynn不是很开心。”陈巍点点头。Lynn第一年升少年组,比赛拿了第二,颁奖的时候看起来就不高兴,加上上半年国际象棋比赛循环赛就下得很不好,感觉这一年参加比赛都没有很畅快地赢过。Lynn到八九岁的时候表现出来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的好胜,对认定的事情执拗得惊人,要来加州训练也是她磨着爸爸们同意的。
Lottie心大倒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经常被教练说再有点野心就好了,比赛不做一点有风险的动作很难赢,也会限制技术发展,但她每次下了场地基本都还是选自己最舒服的动作组合。现在也是,拉着姐姐叽叽喳喳,基本没察觉到Lynn的情绪。
等到了车上Lynn的安静就变得格外明显,Lottie抿着嘴看她脸色,小声问你不舒服吗,Lynn歪着脑袋靠到妹妹肩膀上,也不说话,Lottie挺直了让她靠着,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你不舒服要告诉我哦。”Lynn点点头。
周知方坐在副驾驶上,偷偷从后视镜看两个女孩互动,微微有些放下心来。
已经来不及回家再做饭,刚好今年家中大事都告一段落,干脆买了一大堆麦当劳,不健康,但快乐。在某些奇妙的饮食观念推动下陈巍甚至加点了麦当劳的沙拉,惨遭周知方白眼。
吃完饭Lynn就恹恹地回了卧室,搬家之后两个女孩有了各自的房间,虽然还是经常跑到对方那里去住就是了。周知方还是有点操心,去敲Lynn的门,一推开发现一大团被子在床上一抖一抖的。
在哭。
周知方把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三只猫挨个从床上抱下来,坐到那一团被子旁边,拍了拍,满脸泪痕的另一只小猫从里面钻出一个头。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说:“得一次第二名就哭成这样,会让我觉得伤自尊的。”Lynn破涕为笑,蹭到他怀里:“我没有这个意思。”
“Lynn,就算是Nate也输过很多很多次。”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是你们的女儿,所以必须是第一名,不是吗?”
“不是的。”周知方捧着她的脸,认真订正她的意识,“我们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觉得了?或者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压力这么大了?”
“也没有……”Lynn擦了一把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次的结果特别不能接受。不过我有的时候在想,如果Lottie还在滑冰就好了……这样别人说Nathan Chen和Vincent Zhou的女儿,就不会只有我。”
“很多人这样说吗?”
“拜托Vince,所有解说介绍我出场都会这样讲。”
“好吧,不过这个我可能没办法改变。”
“我知道……”Lynn蔫蔫地点头,“只能接受,然后努力,对吧?”
周知方笑起来:“Nate这么跟你说的?”
“嗯。”
“偶尔,嗯,偶尔几次,觉得很沮丧或者很难接受,哭一场也没关系。”周知方帮Lynn理顺埋在被子里蹭乱的头发,突然手停下,“Lynn,你发烧了,你有感觉到吗?”
“啊?”
周知方给她掖好被子,跑出去找了温度计,又叫了陈巍过来,Lottie也抱着Cream踩着小步跟进来。体温计显示100℉,陈巍简单检查了一下,也没什么问题,感觉是一般感冒,或者压力太大了,突然想起什么,问:“这两天有经常很想哭或者委屈的感觉吗?”
Lynn点点头。
“滑冰的时候感觉身体很沉?有时候突然就忘了自己在干嘛?食欲降低?很容易困?”
Lynn跟着每一个问句点头。
陈巍摸摸她的头,说:“再等等吧,如果今晚能退烧的话,我们Lynn应该就会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了。”
她分化了。
Lottie自告奋勇要留在姐姐身边照顾,两个大人开车去找还营业的超市买青少年抑制剂,路上周知方还忧心忡忡:“真的不是别的什么问题吗?13岁就分化会不会太早了。”
“女孩子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的。而且……”周知方反应过来,两个月前Lynn初潮,分化的节点基本会跟着一起到来。当时家里第一次出现月经这回事,两个人还非常手忙脚乱,又下意识地给姐姐们打电话。女孩子的成长过程确实还是略有不同,有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还是家里那个对世界毫无认知的小儿子,即便已经承担另外两个小孩的责任很久了。
周知方又想,分化之后Lynn也要开始过发育关了,估计之后难以控制和预测的事情还会更多,挫折也会更多,就她这个好胜的性子……啊,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陈巍听他说了也觉得头疼,Lottie也就这两年的事,又想起来姐姐们警告的女孩子十四五岁几乎必然的叛逆期……啊,怎么感觉后面几年会很难过。
孩子慢慢长大自然而然地就会越来越不受控,虽然两个女儿从小都是天使宝宝级别的孩子,想到未来还挺漫长的时间,两个即便拥有医学知识在面对青少年抑制剂的货架时依然眼花缭乱的大人,已经感到深深的疲惫。只是那背后又有隐约的期待。他们的小女孩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回家之后他们得到了答案的第一个碎片。Lynn的卧室里已经弥散开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她和爸爸一样,是个信息素味道柔和甚至有点过甜的alpha。陈巍给Lynn喂了专门辅助分化的口服剂,她迷迷糊糊的,拉着陈巍的手嘀咕,这样的话这次比赛摔了连跳就很合理对不对。
陈巍好笑又心疼,一边拨开Lynn的头发给她贴抑制贴一边说:“比赛里摔倒很常见的,要慢慢学会接受。总有东西不受控制的感觉也是比赛让人兴奋的一部分,对吗?”Lynn恹恹地点点头,还是满脸不开心的样子。陈巍揉了揉她的发根,发现潮乎乎的,已经开始出汗,体温也慢慢回落。
把人塞进被窝里,陈巍拍拍她说道:“比赛的事情明天再说,我也确实有一些想和你聊的,但现在先睡觉,分化期休息最重要,等你稳定下来我们再聊别的。”Lynn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手上还搂着现在看起来尺寸已经偏小的毛茸茸的企鹅玩偶。企鹅也是她节目结束的时候观众最常扔给她的娃娃。
周知方则把Lottie带到客厅,跟她讲了从月经到分化的一系列生理知识。Lottie托着腮帮子听完了,然后说:“呃,Vince,其实吧,这些东西我们在学校平时聊天已经都知道了。”
周知方一愣,原来自己性教育还做晚了是吗。
“以及,”Lottie接着说,“今年以来你和Nate把我们送去姨妈姑姑伯伯他们家的频率很低诶,你们是不是已经更年期了?”
周知方感觉自己血压瞬间飙高了,几乎硬着头皮想说点什么,又实在说不出来,只看Lottie耸耸肩,说:“其实也没有打听这个的意思啦,我就是关心你们而已。”说完就非常潇洒地回自己卧室了,留下周知方一个人在原地艰难地重新拼合表情。
但不得不说小姑娘的嘴有点东西,两天之后周知方在项目合作的公司开完会刚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就接到陈巍电话,他这两年乱七八糟的易感期乱七八糟地来了。
怎么说呢,虽然他们身材保持得还不错,精神面貌也还比较年轻,但生理反应还是非常诚实,年纪大了的直白表现就是他们两个的生理周期都开始乱糟糟,相应的身体反应也变轻了,事到如今还需要打电话紧急把对方叫回去帮忙的情况已经很少,但一出现就会比较棘手。
果然周知方到家的时候陈巍已经缩在被子里他睡的那一边,整个脸埋在被子里,一抬起来已经哭得满脸湿漉漉的,看到周知方来了,几乎瞬间又委屈巴巴地流出眼泪。天,真是奇景,陈巍易感期这辈子都少有反应这么大的。周知方伸手给他擦眼泪,被抓住了手,贴在脸边磨蹭,又扭头去舔他的手心。
周知方蹲在床边,拨开脑后的碎发和衬衣的领口以一种臣服的姿态把腺体露了出来,陈巍蹭过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咬破了。熟悉的标记显然快速而有效地安抚了alpha波动混乱的情绪,从周知方后颈抬起头的时候陈巍呼吸已经平复,泪失禁的症状也消失了,只是因为之前表现过于激烈脸上露出了一些羞赧,居然有些像是回到了青年时期的神态。
他拉着周知方躺倒在床上,眼泪,标记,吻,omega也迅速躁动起来,含着他的舌尖诱惑着更进一步的动作。周知方翻身跨坐在陈巍身上,伸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他今天穿了一件缎面的黑衬衣,样式颜色够严肃稳重,隐约的缎光又划出一些风情,陈巍自己只穿着软乎乎的家居服,抬手就脱干净了,等周知方解完最后一颗扣子,压住他的手,说道:“别脱了。”
周知方微微瞪大眼睛,意识到他想干嘛,申明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衬衣。”
陈巍也瞪大眼睛,无辜地回应:“比我还喜欢吗?”
周知方瞪大的眼睛变成了一个白眼。虽然易感期占有欲爆炸和爱吃醋都是正常的,但是……会不会有点太无理取闹。
陈巍一看,几乎立刻变回委屈泫然的表情,手上毫不客气地拧了一下周知方的乳头。周知方猝不及防地哼了一声,最后还是屈服在alpha强势又脆弱的面貌下,挂着衬衣抬起臀,就这样接受了急切的性爱。
一个小时之后,周知方浑身酸软趴在床上,衬衣还在身上,已经皱巴巴脏兮兮湿漉漉,半个脊背露出来,陈巍还在顺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吮吻上去,最后又停在后颈,像第一次见他的腺体似的,含在嘴里舔咬。
周知方本来半闭着眼睛沉沦在余韵的温存里,突然手机闹钟的铃声从客厅的包里传来,他猛地坐起来,推着陈巍说:“你等一下,我先把孩子从学校接回来安排好。”陈巍不耐烦地箍住他的双臂又吻住他的嘴,直到闹钟停响才说:“你放心好了,我给我哥说过了,放学之后Lynn和Lottie去他家住一晚,刚好Albin最近定级,让Lynn和他下棋去。”周知方立刻想起来之前Lottie的惊天发言,瞬间脸红到脖子根。陈巍好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问他怎么了,一边还在胸口亲来亲去。周知方断断续续说了,陈巍也是一愣,动作完全停滞。最后还是周知方深呼吸两次,搂着他的肩膀说:“算了,反正她们反应过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再把女儿接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也是学校上学的最后一天,之后就是寒假。回来的车上不出意外Lottie对着周知方一阵挤眉弄眼,发现他已经平静接受了这一切之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噘着嘴坐回自己的位置。
洛杉矶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就像纽约和新泽西的秋天,圣诞节也随之变得轻快了不少。Lynn和Lottie坐在地毯上装饰今年的圣诞树,陈巍和周知方两个人在厨房做饭,烤箱里塞了陈巍想尝试做做看的惠灵顿牛排,旁边还有一只腌制的鸡在等着进去烤,周知方在切要配烤鸡的洋葱胡萝卜南瓜土豆甜椒,陈巍正在研究苹果肉桂茶要怎么煮。客厅里,把所有彩灯都挂上的两个女孩并肩坐到钢琴前面,开始她们每年都会做的事情:弹圣诞歌。
两个大人擦干手靠着墙,目光落在穿着织花毛衣的女孩们的背影上。他们出于爱的直觉养育了两个孩子,但似乎在此刻才顿悟这一动作真正的意义,不过就是在一个不下雪的圣诞午后,有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笑眯眯地四手联弹一首接一首的圣诞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