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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罕见,阿尼这么悠闲地在赖床。”
阿尼从陈旧的被子里探出头,隔着垂落在眼前挡视线的发丝,呆呆地看着和自己搭话的双马尾女孩子,大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之前阿尼一到假日就不见人影,啊,是身体不舒服吗?在训练时受伤了吗?”
“嗯?为什么这么觉得。”
“昨天我有见到,阿尼脸色很糟避开大家的样子,但是阿尼什么都没说……”
“……一点小问题,不值得到处说。”
阿尼重新将身体整个缩回被子里,缺乏取暖设施的兵团宿舍冬日并不好过,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除了几次降大雪迫使他们的立体机动训练临时中止没有带来任何好处,翻越雪山的越野训练之后,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取暖抱怨手脚上丑陋的冻伤,每个人都在期盼这个漫长的冬天快些过去。她也不例外,因为等到来年的春天,就是他们毕业的日子,到那时这过家家一样的兵团生活就到此为止,原地打转了三年毫无进展的寻找始祖巨人计划,可以迈向下一步,加入宪兵团,利用宪兵身份寻找墙内之王。
但是完成任务回到马莱,几乎等于迎接自己的最末,就这样在墙内借着执行任务的名义隐姓埋名消耗余生才是聪明的选择。
阿尼将手放在平坦的腹部上,掌心的肌肤温热,随着呼吸平稳起伏,是健康的血肉之躯,之前的伤口像不存在一样。
她没有那种选择,如果被发现她叛变,她的父亲会有危险,她必须回到父亲的身边,为了这唯一的目标,她已经亲手把其他选择扼杀了。
她和阿尔敏最后一次做爱,是进入这个枯燥冬天后第一个雪天。当时也是一个休息日,他们难得不是匆匆忙忙的在兵团的角落里随意结合,而是约在营地临镇的旅店里见面。第一次有柔软的床铺和绝对安全的私密空间,两人状态非常放松,把临时标记马上就要彻底消失这大概率是最后一次的事搁置一旁,像是不知疲倦的动物一样反复结合,在幽暗的小房间里消耗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手指都不想动弹。旅馆里的炭火生的很旺,在无法抗拒的舒适与温暖中她陷入短暂的昏睡状态,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棉被包成了团,阿尔敏披着外衣趴在窗边从窗帘缝隙里向外看着什么,神情非常惊喜。她忍不住出声,问他在看什么,阿尔敏笑着回过头,掀开窗帘下摆,把阴天的微光放进了室内,对她说,你看,下雪了。她越过灰蒙蒙的窗向外看去,确实有洁白的结晶体安静的下落,给建筑染上一层白色。
她想,这或许是今年寒冷又枯燥的冬天唯一的小小浪漫。
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只是扬了扬嘴角,淡淡地看着他,他因为自己的兴奋过于幼稚而飞快地脸红,局促地回到了她的身边。却又大胆地把她和团在她身上的棉被一起抱住,在她的颈肩蹭了蹭,像是讨喜的小型犬。她没有阻止这最后的温存,和他信息素交缠本身就非常舒服,然后她又一次迎接了他黏人的吻。
因为以为一切都会到此为止,所以奖赏一下自己,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时刻,结果太飘飘然了造成了苦涩的后果。
她发现自己怀孕是那之后一个多月,为了避人耳目她混进了内地,变装成一个成熟淑女的样子,确保没有人能发现自己的身份,才去看医生。医生见过各种异常状况,听她说不想要孩子也没有惊讶,只是告诫她这样很危险,处理不好会带来极大的伤害,她当然没有告诉他自己并不害怕任何受伤,敷衍蒙混过去拒绝了不可靠的药物,决定使用更加粗暴却可靠的方式来解决。
将刀刃刺进腹部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黑夜里她躺在寒冷的河堤上,鲜血将枯草染成红色,白色的烟雾围绕着她的身体,她的求生欲让身体开始飞快的修复,超乎想象的疼痛让她颤抖着蜷起身体,自从继承巨人她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那一瞬间有些埋怨让她不得不遭受这样痛苦却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
母体被智慧巨人的保护机制完美修复之后,得不到修复的未成形胚胎,混着淤血断断续续地从她体内掉落,经过数日才彻底消失,她方便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与不适的感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冬天已经过去,气温开始回暖时,她又一次和阿尔敏单独交谈了,那是她偷懒躲在角落里逃避训练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毕业临近,大家的名次排位都已定型,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不会有变动,在日常训练里再认真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整体氛围非常散漫。
他们起初什么都没做,就只是他来到了她的领地和她一起偷懒,她没有排斥他侵入她的私人空间,不如说她希望时间能再延长一些,在他身边她会觉得很安心,即使什么都不做。
“阿尔敏,你已经想好了吗?去哪个兵团。”
她原本以为男孩会肯定地回复她,但是他并没有,他就像是忽略了她的搭话一样,低下头,很长时间没有给她回应。她确信他没有因为发呆错过她问题,她决定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所以靠在木墙上等他回答,却逐渐开始等得厌烦,甚至后悔主动问了这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如此在意他。
“阿尼依然没有想过未来的事情吗?”
“没有。”
她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同样的答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问她这个问题。
“但是我想过,很多很多次。”
“你之前说过那个梦想吗?”
“嗯。我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想亲眼看到书上记载的大海,巨大的看不到边的湖泊一定是存在的。”
存在又能怎样呢?看到海能得到什么呢。
“这样,那么祝你好运。”
“谢谢你,阿尼。”
他受宠若惊地对着她微笑道谢。
实际上她应该会全力阻止他的梦想,绝不能让岛上的人了解世界的真相。
阿尼想,如果亲眼见到了鲜血成河的画面,了解了墙外的残酷地狱,他会选择留在壁内过普通的人生吗?她想大概是不会的,她知道他远比看起来更加勇敢坚韧,即使要葬身在壁外,他大概还是选择那样的未来。
到底什么能让他改变想法呢?
或许——
她下意识伸出手按在了腹部上,手指用力抓住衣物。
已经不在了——
她迟到地感受到了心脏的疼痛,在春梢乍暖的季节里,忽然仿佛置身那一天彻骨的寒冷之中。
她并未后悔,只是稍微,稍微有点遗憾。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在看到海之后再见到你……”
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说了下去,她转过头,他垂着头,狡猾地将害羞的脸藏在长发之后,她完全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你可以开始考虑未来吗?”
阿尼缓缓松开手指,手臂垂下去落在身旁,寒冷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欢愉与压抑的窒息感。
仿佛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