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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吃吗，船长先生？”
A眨了眨眼睛，又一次从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的音乐的错觉之中醒来。好在小林早已习惯了或者是从未在意过他的这种出神的毛病，并没有急着要一个回答，只是把烤好的鲸鱼排迎着火又转了转，以免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变焦或者凉掉。几点油脂顺着鲸肉粗糙的纹理掉进炭火里，带起一股细微的火苗，于是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A看到了从炼油间【4】里喷出来的叉状火焰，蛇一般卷曲着窜出炉门，猛烈地将附着在每一根最高处的缆索上的黑暗舔舐殆尽。这是地狱的景象。这个现世的地狱明天就要被全船之人合力搬到因为屠宰鲸鱼而血迹斑斑的甲板上来。
A第一次参与炼油过程时，船上的老水手曾经惊讶于他的镇定。A知道小林也同样不会害怕，尽管是因为不同的理由。他并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他见到过更残酷的事物，却并不因此认为残酷是必要的。但是……
“今天真是热闹，简直像熊祭【5】一样。可惜没有人跳舞。”
“熊祭？”
A缓缓重复了一次这个陌生的单词。虽然在日本港口停留的短暂时间里他并没有时间去真正学习爱努语，A却十分确定这个词是来自于这种没有文字的语言。小林的解释证实了他的判断：
“爱努人相信世间万物都是神圣的。我们认为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守护神，这些卡姆依【6】无处不在，在日常生活中佑护着我们。化身为熊来到世间的卡姆依是强大的卡姆依，人们感谢他的到来，祈祷他的再次到来。所以在杀死熊后要通过这样的仪式告诉卡姆依：来到这个世界是快乐的。这样他们才会降下祝福。”
“原来如此。小林君也希望卡姆依们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快乐吗？”
罕见地，小林没有马上回答。他停下转动手中鲸肉的动作，盯着火光看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比起卡姆依是否快乐，我更在意祭典，在意弟弟妹妹，还有阿妈阿爸是不是玩得快活。”
“在意祭典上有没有好吃的吗？”
A开玩笑似地轻声说到，但他的声音中几乎没有欢乐。小林转过仿佛沾染了火焰的漆黑眼睛看向他，以同样轻而坚定的声音做了回复：
“嗯。毕竟卡姆依们不死不灭，即使这次在世间过得不好，也能再次转生弥补遗憾吧。但人的愿望要是不能在这辈子实现，那就太可怜了。所以我会帮你杀了那条白鲸的，船长先生。”
“……”
A沉默着点点头，接过了小林递过来的鲸肉排。和普通的鱼肉不同，鲸鱼肉有一股腥膻的味道，仿佛在提醒吃的人它也曾是活生生的动物，提醒吃它的人饱腹所要付出的代价。A把口中的肉咽下去，闭上眼睛低声地念了一句：
“Ite,missa est.”【7】
“船长先生？”
“是我故乡祭典上的祈祷词。扶我起来吧，小林君。”
A借着少年的力量从火边站起身来，两人仿佛凝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般对视了一会儿。在他们脚下，能听到沉睡的水手从舱底起身的声音。灰色的黎明即将降临。
“去睡一会儿吧，小林君。中午的时候到甲板来。今天我有个重要的决定要宣布给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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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国马萨诸塞州南部的一个岛屿，是捕鲸业早期的世界中心之一。《白鲸》开篇即以此地为背景，捕鲸船“裴廓德”号从此处出发开始了捕鲸之旅。
【2】君(kun)，日语中长辈对晚辈（男性）的称呼，也可以在平辈之间作为比较亲密的称呼。
【3】爱努族(Aynu)，是日本北方、俄罗斯东南方的一个原住民族群。14世纪之后，随着以江差和松前为中心的日本人势力逐渐强大，爱努人开始非自愿地向北迁移到北海道。18世纪末，德川幕府直接派官吏统治千岛，实行强力的同化政策，逼迫爱努人改变风俗习惯，学习日语，采用日本名字。
【4】捕鲸船上用来提炼鲸油的装置，一般安置在前桅和主桅之间的甲板上。
【5】又称送熊，爱努人传统信仰中的一种重要仪式。具体是把捕获的小熊作为家庭成员养到一岁左右，然后在冬末至春季用一定仪式杀死吃掉。
【6】kamuy，直译为“神威”，爱努语中对高等神祇的称呼。
【7】拉丁文，意思是“仪式结束，你们离开吧”。天主教会拉丁礼的弥撒仪式中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