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个不信邪的人。那天,我的睫毛给烫掉了一块儿。常人都知道,要想把睫毛夹得又长又翘,应该先用打火机烧一烧睫毛夹。问题就出在这儿。我听着仗助放的电台,跟着那歌摇晃得太出神了,一不小心把睫毛夹加热过了头。夹上来的那一刻,我尖叫起来,感觉眼球都被烧着了。
仗助像被电打了似的回头,惊慌地寻找我的身影:徐伦??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五六条毛毯,聚精会神地玩赛车游戏。他没梳头发,昨晚的口红还留在脸上和干裂的嘴唇上。我手忙脚乱地把夹子松开,上面明明白白地黏着一片黑糊糊的睫毛膏,还有我的睫毛。
我开始尖叫。
仗助扔掉手柄,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扳着我的下巴检查:怎么啦,怎么啦?
他把我的脸对着太阳光,忧心地皱着眉。
我把睫毛夹上面的黏着的睫毛给他看。
哎呀,再去超市买一副不就好了吗。仗助说。反正你每天都在干这回事。涂胶水,贴上去,上睫毛膏,夹睫毛。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我想要我的睫毛回来。况且,假睫毛消耗得太快了,是笔很大的开销。我揪着头发,狠狠地扯着头上那两个发髻,直到头皮刺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他妈的睫毛。我能撑过去。
我从单人床上下来,走过地板,地上依次陈列着以下事物:一滩凝固的棕色糖浆,一个捏瘪的功能饮料铝罐,一张报纸,一个避孕套,一条肌肉发达的大腿——属于一个混血男孩,玉体横陈,羞耻心被吞吃得一干二净,正跟着电台音乐纵情摇摆:
I wanna be your lover,
我想做你的爱人,
I wanna be the only one that makes you come running,
我想做唯一一个让你跑着来见的人,
I wanna be your lover,
我想做你的爱人,
I wanna turn you on, turn you out, all night long, make you shout,
我想把你点燃,又熄灭,一整夜,令你又喊又叫,
Oh, lover! Yeah
哦,爱人!
仗助是如此喜欢王子,他把词背得滚瓜烂熟,以至于有点恶心的地步。我们刚住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忍受他的狂热音乐品味。我整晚整晚地梦到我被抓进监狱,双手反剪在背后,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仗助穿着警察的制服,哼着小曲,提着一个巨大的收音机进来放在我面前的地上。空条徐伦小姐,他说的是日语,鉴于你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且无不良记录,现决定奖励你比普通囚犯每天多二十分钟的休闲时间。他弯下腰,按播放键,收音机传来震耳欲聋的歌声:
I never wanted to be your weekend lover,
我可不想做你的周末情人,
I only wanted to be some kind of friend,
我只想成为你的某种朋友,
Baby, I could never steal you from another,
宝贝,我永远不会把你从别人身边偷走,
It's such a shame our friendship had to end,
这真叫人可惜,当我们的友谊不得不结束之时,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紫雨啊,紫雨啊,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紫雨啊,紫雨啊,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紫雨啊,紫雨啊,
I only want to see you underneath the purple rain,
我只想看你伫立在紫雨之下
我扭动挣扎,无济于事。就是这样的。在生活中,当你没有路走时,唯一的路只有妥协。而妥协也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学会与之共存的人能活得更久,但不代表活得更好。我们租的廉价公寓里陷阱重重,而prince的音乐几乎仅仅是第一道关卡。
“我接到了布兰度的电话。”我宣布。我坐在餐桌前弄咖啡。仗助欣喜若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远得好像隔了一个银河系。他从毯子山脉后面探出头,喜形于色。
“我们要有钱付房租了。”仗助说。就是这样的。当你没有路走时,你最先想到的总是最实际的问题。
他继续小声絮絮叨叨着,那种尖利的兴奋的声音就像小狗似的。
我看着咖啡壶冒出热气,心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特开心的情绪。又得工作了。
仗助还在自顾自地高兴:天呀,徐伦,想想有钱拿的滋味,不至于连辆出租车都叫不起了。
我突然回想起他上次说这话的情形来。那当然是我们没钱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光张合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瞳孔缩得很小。我用多了纳洛酮,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你没有摄入类阿片药物,纳洛酮是不起效的。那晚我和仗助同时在旅馆,他被分给一个老富婆,而我去伺候那富婆的男人。哈,物尽其用。这对疯子夫妇口袋里装着的东西应有尽有。直到我头晕目眩地冲出房门,在消防通道撞见同样衣不蔽体的仗助,才意识到那心形小盒里的糖果来头不小。仗助身高六英尺,浑身肌肉,在楼梯间里干呕。那让我恐惧。
那里面有芬太尼。或者随便什么鸦片类药物。仗助说。我的呼吸都停了。仗助的手臂上有个针眼。
芬太尼的药理作用与吗啡类似,但镇痛效力是吗啡的80倍。而纳洛酮生效更快,能够在注射后的一至三分钟内逆转阿片激动剂所有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在鸦片类药物过量时,纳洛酮可以在三十分钟内恢复呼吸衰竭。这是我后来在谷歌上搜到的。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我脑子里的唯一想法是我们俩都要玩完了。不过,我现在到底还是好好地坐在桌前喝咖啡。这就是我说为什么当你没有路走时,上帝总会给你一张谷歌地图。从旅馆走三条街就有一家紧急照护诊所,我们走了过去,把当班的小姑娘吓了个半死。除了药物过量导致的浑身颤抖和口吐白沫,我俩看起来肯定特糟:我摔了个大跟头,右膝盖上有一块巨大的破皮,像个亮亮的亲吻。那女孩对我们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后,为了复苏呼吸,她理所当然地用了纳洛酮。半个小时左右,仗助就能睁眼了。我就不一样了。她给我打针的时候一定是手抖了,下场就是我躺在沙发上,颤抖,颤抖,颤抖,嘴里不断嘟囔: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要死了。死了。要死了。
康复的过程不多赘述,你自己想吧。我讲这个小故事的主要是为了追忆美好旧时光,还有药物滥用的坏处。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劫后逢生。在一切开始之前,在我们还没变成社会的渣滓之前,在历史还未把我们吞噬进硫酸池之前,你还会觉得劫后逢生四个字是恩赐。
迪奥·布兰度,给我打电话的男人,特别喜欢说类似于你们是医疗体系见了都要扭过脸去的疯子,大粪,臭虫之类的话。听多了人就会潜移默化地染上恶习。你知道公立高中里偶尔会有人站到人挤人的走廊上挥舞手臂发表演讲吗,布兰度就是那个人,除了他没读过高中一点。观察久了你就会发现,他每次说的基本是同一套话,每次都会挑选新听众,免得产生戒断反应。可是让他出众的一点是他绝不是那种光说不做的人。他总是在这里那里做一些社会实验,持枪抢劫流浪汉,之类的。布兰度请我喝酒,我们俩坐在卡座里消费十块一杯的低酒精鸡尾酒。我感到不爽。灯光下,他的臭脸俊美得过分。他的一只眼睛被纱布包着,另一只眼睛闪着贼光。布兰度问我愿不愿意去拉皮条。他的手横着放在桌上,有种芭比娃娃的粉红色的塑胶皮肤的质感。我点点头说好。
你知道把很多个芭比娃娃放在一起,在塑料的收纳柜里放上十年会发生什么吗?她们会融化,手臂和奶子,屁股和大腿之间黏在一起,摸上去的时候黏糊糊的,像没洗干净的麦乐鸡蘸酱。布兰度色眯眯地摸着我的脸,从各个角度检查着我有没有什么伤口破相。他的手又热又潮,像一个放了十年的芭比娃娃。布兰度又叫了瓶酒。侍者告诉他这里没有他要的那种便宜但酒精含量高达百分之九十的伏特加。然后他开始发脾气,一拳打断了那个男人的鼻子。血从他的关节滴下来,我大口大口地喝酒。
布兰度说我是个聪明人。他说这话时没用那种油腻腻的调情语气,所以我认为他是真心的。
布兰度说话算话。不过后来给我们牵线的人其实不是他,是他弟弟,或者随便哪个亲戚。那个男人会像特务对暗号似的打固定电话进来,告诉我们地址,时间,基本就这两样,例如:
切尔西旅馆休息室,九点钟,他们只需要一个人。
第四大道七十五号,下午四点。
有时候是:
洛克菲勒中心滑雪场边上的长凳,六点钟准时到那里。
时代广场的台阶上,晚上九点,他会来找你。
西五十街AMC电影院7号厅最后一排,晚上七点二十分开场。
总之他们在这些不必要的地方保持着超乎常人的警惕。布兰度们从来不会说对方的长相或穿着。他们只会要求我穿上特定的服饰。有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交代,只告诉我一个地点,对方也能认出来。我并不感到惊讶。
有一次,地点定在下城的一家文身穿孔店。我搭地铁去,布兰度站在店门口抽烟。他长着张可爱的脸蛋,身形比我上回见到的那个版本娇小些,一边嘴角贴着创可贴。
“我哥在里面。”他指指身后。他穿得像个学生:带着一顶针织帽,缩在一件巨大的脏兮兮的绿色毛衣里。我猜他就是平时给我打电话的男人。
我走进去,另一个布兰度趴在皮躺椅上,纹身师正在他的后背上操作。那是一颗紫红色的星星。
你好,乔乔。他龇牙咧嘴地说。
今天是你吗。我说。我坐在另外一张空的椅子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从中看见我自己:绿色头发,小脸苍白,嘴唇涂得红红的,脖子上挂着铁质爱心项链,垂到乳沟中间,刚好悬在粉色有蕾丝花边的胸罩上面,鼻头有些浅浅的雀斑。
他在里面呢。布兰度指指后面的隔间,被藏青色的帘子遮着。
我走进去,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被一个长着巨大的奶子的女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痛骂。我猜她应该想让我出去,防止病菌传染。在她厚实的身躯后面,一个男孩,戴着口罩,眼睛瞪得大大的,同样努力地试图伸头出来看我。我把帘子拉上,骂了一句。
东方仗助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怎样?怎样?不错吧,我觉得紫色的耳钉很酷。
他像一条体格庞大的狗,兴奋地哈着气,眼睛亮亮的。在他面前,我显得又瘦又弱。仗助的嘴唇无意地性感地翘起,搽着粉色的唇膏。你知道有些搽唇膏的男人其实是变装皇后,就是穿着大裙子,腰盈盈一握,粘着夸张的假睫毛的男人。可是仗助像个直男,更准确地说像个青少年。他小麦色的皮肤忠实地散发出男人的汗味,隐藏在脂啊粉啊的人造香味下。
挺好的。我说。我考虑打脐钉很久了。
那你还不去?仗助兴奋起来。肯定超好看!你可以现在就去,他们不需要预——
我打断了他:打脐钉后至少三个月都得穿露腰装。我不想穿。太冻了。
仗助是混血儿,这你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在冷光下会变成蓝紫色。见了他我才知道,日本男生真会梳电影里那种高高大大的飞机头,被发胶凝结在一起。他的头晃得太厉害的时候,那发型也跟着危险地晃动起来,我感到害怕。
仗助的英文说得乱七八糟,因为他基本上是偷渡客,之前一直待在日本。他们喜欢我穿日本制服,你懂的?好变态耶!仗助大呼小叫,可爱地嘟着嘴巴。其实他们想要的是女生的衣服,可是我只带了男生制服过来,谁叫他们分不清楚啊。
我敷衍地回应着他,朝着镜子用手指头把假睫毛粘回去。我知道这其实是因为仗助的英文太差,他看起来不是个敏捷的人。而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抽着一支烟,看见布兰度两兄弟站在玻璃窗外。那两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像双头龙一样晃动着,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们动作同步地举起手朝我挥了挥,像背后牵着线的人偶。我对着他们比了个中指。
奥施康定,一种阿片类药物。适应症为用于缓解持续的中度到重度疼痛。服用时必须整片吞服,不得掰开、咀嚼或研磨,否则会导致羟考酮的快速释放与潜在致死量的吸收。
这些是我在谷歌上查的资料。我觉得我绝对是全世界使用药物时最科学的人了。自从那次的纳洛酮小小事故后,我就下定决心这种事情可不能发生第二次。
仗助的那身日本学生制服上有三个口袋。两边各一个,贴着胸口处有个内袋。两边的口袋他会放一些类似钥匙,地铁卡,香烟,之类的小东西。我把他的外套拿去洗,习惯性地每个口袋都掏一遍,发现内袋里有张照片,明显是从合照上撕下来的一个角。上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乱糟糟的褐色头发,身材健壮,对着镜头露齿大笑,一边的手臂揽着被撕掉的不存在的女人。这肯定就是他那把他生下来就不管的老子了。我跟仗助都有点父亲情结,所以我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敏感。我靠在洗衣机上,点了根烟,打量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还挺英俊的,鼻子高挺,大笑时眼睛眯起来,像个开心的大狗,等待着主人对他扔网球。可能这就是别人说有父必有子吧。他看起来比仗助精明许多,不然也不至于抛妻弃子,不惜远渡重洋来到美国。仗助一开始拒绝开口,扭扭捏捏地试图搪塞过去。就照片看来他爹还挺有魅力的,似乎随时准备玩一个可怕的小恶作剧,但你只能原谅他。他笑起来时,似乎“扔下老婆孩子只身逃回美国”这事看起来非常合理。总之仗助老盯着那张照片发呆,有时看着看着就会脸红。但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仗助是个特别好猜的人,他的心透明得像那些可以打着玩的弹子球。对着光看,所有的色彩一清二楚。但如果你因为这个就把他想得过于简单,他又会让你大吃一惊。记得我跟你说的他的制服外套吗?那上面有多个胸针,船锚状的,爱心型的,设计成可以打开的造型,每一个里面都装了五到十粒的白色药片。也就是奥施康定。有些是粉色的,中间凹陷下去,做成可以掰开的样子。奥施康定非常贵,你在店里看到的那种白色大罐的批发价大概在六百到七百美元之间。但它的镇痛效果也非常好,好到你服用一颗,就能兴奋两天。
痛苦。整夜整夜的钻心的痛。痛到肺和胰脏被压迫。绝望。难以呼吸。视线模糊。持续十天半个月的症状,只需要一颗奥施康定,就可以使你轻缓片刻。
可是仗助没病。至少在我看来他挺健康的。
这不应该跟仗助联系起来。
仗助在涂唇膏。他垂着眼睛,口红膏体缓慢地滑过他形状漂亮的嘴唇,然后那两片嘴唇合上,挤压在一块儿,用体温抿着,融化着晕开口红。看起来像两片苹果,红润的皮鼓胀着温热的性欲。我们已经把那管露华浓唇膏用得快空了。他用无名指揉掉涂出来的一点暗红色,然后张开嘴,含住手指,弄掉嘴唇内侧的口红。
有个心理学家,什么的,说过婴儿也有性欲。你敢信吗,婴儿,那种又白又小的裹在毛毯里偶尔发出尖叫的东西。人类最早的性欲出现在口腔处,主要靠口腔部位的吸吮、咀嚼、吞咽等活动获得满足。如果这个时期的口欲满足不当,就会发生滞留现象,成年后仍会寻求替代性满足。例如:嚼口香糖,吸烟,滥食,咬嘴唇等。
我决定开始观察仗助。结果如下:
仗助随身携带口香糖。
仗助吃东西时总喜欢一大口咬下,含在嘴里嚼。
仗助感到害怕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嘴唇。
仗助喜欢与人狂吻。
仗助喜欢在接吻时处于弱势。
仗助没有吞咽反射。
我点起一根烟,噗噗地吐着烟雾,慵懒地躺在床上伸展身体。仗助看起来很尴尬:他拎着一套蕾丝的内衣。一套指的是胸罩,丁字裤,吊带袜,以及做成日本制服式样的水手服和裙子。他可能在想这些东西怎么该穿才不会把它们弄坏。我们早早地吃了晚饭,速冻的玛格丽特披萨。布兰度跟我打电话说有大客户想“见见”仗助,只要他一个人去。我觉得这人肯定有点不可告人的性癖。因为布兰度讲电话的语气很恶心,不停地说“你肯定猜不到”“我都想替你去了”之类的话。
我打开瓶子,把一片维他命放在舌头上。想象我吃的是仗助的那些药丸。
仗助扭过头来,爽朗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徐伦,来帮我好吗?
我两脚一合跳下来,说是跳下来,其实也就是从床垫上站起来。仗助将会把这套淫靡,轻薄的情趣制服穿在毛衣和外套里面,然后打扮得像个正常人似的去坐地铁。他也不能化妆,最多只能涂一点口红,不然准会吸引太多注意力。他的嘴唇厚厚的,现在是浅粉色的,在我眼前一开一合。芭比娃娃。芭比娃娃。芭比娃娃。黏黏的塑料。皱巴巴的粉色婴儿肚皮。
我们从吊带袜开始,仗助踮起脚尖伸进去,然后用指关节夹着袜子边缘往上拉,担心指甲会把那薄薄的丝袜勾破。他背对着我,腰塌下去,他的臀部比普通男孩宽一些,往上走是窄窄的腰。他的脸涨红了,不用看也知道。属于男性的大腿要挤进纤弱的丝袜有一点困难。仗助跪下来,把丝袜拉到腰部。他的屁股被包裹在半透明的茧里头,等待有人把它撕破,蝴蝶就会飞出来,飞进他的胃里。
哎呀,羞羞。仗助咕哝,他坚持要背对着我。
装什么装啊。我用力地勾住胸罩的吊带让它弹回去,打在他的背上。仗助嗷嗷地叫起来。
我把烟咬在嘴里,雪白的烟灰摇摇欲坠。我开始找找烟灰缸。
仗助扭过身来,上身穿着那可笑的白色胸罩,吊带紧绷绷地勒在胸前。他双手捧起,伸到我面前。我把烟灰抖在了那里面。
你猜我为什么要提及仗助口袋里的照片?
是的,你没猜错。仗助就是这么蠢。当我说他的不灵光早晚会给他惹上麻烦时,我真的没在夸张。他就是这么蠢,以至于在稀里糊涂地跟一个老头去吃omakase,喝酒,拥抱,互摸,狂吻,上床这一系列活动后,都没发现老头跟照片上的爹有点相似。老头风度翩翩,说是老头,更像欧洲文艺片里的商人,杰瑞米艾恩斯,麦子米扣森,性能力较好版,满身肌肉版。老头声称自己早年在日本做生意,时常东京纽约来回飞,但只有商务往来,并无观光余裕。仗助撑着一边脸颊,这个动作让他的嘴唇撅起来,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好像不胜酒力似的。老头把腿上的餐巾叠好,放到桌上,立刻有侍者递上账单。还没等仗助学着我说的那样“慢慢地抬起头,眼神朦胧地问对方「现在……去哪?」”老头伸过一只手,握着餐巾,为他擦掉嘴角的抹茶粉。仗助头晕目眩。他的舌尖萦绕着一个有点烫嘴的字眼。
老头一只手环绕在他腰间,伸手去掏房卡。仗助闻到其身上的古龙水味和烟草味,说实话有点熏,但令人着迷。房间内的床上放着一瓶红酒,避孕套和润滑剂,老头走在前面,吹着口哨,扯开领带。仗助躲进厕所,开始脱他的外套,裤子,和皮鞋。不一会儿他就穿着下午时我替他套上的那身情趣内衣站在镜子前,裙摆的皱褶有点散开,因为布料本来就软趴趴的。但是没关系。他颤抖的手去摸外套上的胸针,爱心的,从正面打开,倒出几粒药丸吞了下去。
他走出来,因为紧张有点同手同脚。老头穿着白衬衫和西装马甲,背对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不知道是因为刺激还是寒冷而浑身发抖。
你还是个小孩呢。干这行的真罪恶。老头说。他轻笑着,仗助看见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条鞭子。
啊呀,我可不会在小男孩身上用这个的。他笑着把鞭子扔到一边,双手捧住了仗助的脸。后者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脚趾陷进长毛地毯里。他颤抖着,轻轻地用鼻尖蹭着那条皮带的金属扣,把脸贴在男人西装裤的面料上。他开始分泌口水,下颚酸胀,近乎疯狂地渴望着能吃点什么能把嘴巴撑得满满的东西。
父亲。他说。想了想,改口道:爸爸。男人庄严地坐在床上,仗助用牙齿拉下了他的西裤拉链。
有这么一个笑话,是那种讲出来后,说者和听者都会下地狱的笑话。你也许愿意听听:神父和青春痘的区别在哪里?
我头回讲给仗助听的时候,他傻乎乎地眨着眼睛,努力地思考。青春痘会爆开。他没底气地说。
不是。我摇摇头。青春痘十二岁才会找上你。而神父在你出生后到长青春痘都会找上你。我说。
我没懂。他最后说。这不怪他。仗助的青春痘都长完了才来到美国,要理解一个普通的英语笑话都有些困难。
意思是我被神父猥亵过。我给他解释。
仗助惊恐地瞪大眼睛,我耸了耸肩膀。
就是这样的,兄弟。当你没有路走时,你得把屌当十字架供着,把十字架当屌吸。然后,你也很难想象约炮约到自己老爸和跟神父做爱哪个更罪恶。
神父有一半黑人血统。他穿着神学院的制服,天天在教堂后面的小房间呆着。神父是个安静的家伙,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我几乎不怎么看见他,因为我本来就不怎么去教堂。他很少出现,走路很快而悄无声息,像鬼魂一样在瓷砖地板上滑动。好几个社区的人都会在礼拜天跑到教堂来,在外面的草地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一切开始的那天,我坐在白色的椅子上,跟缪缪说话。
咱们应该偷辆车玩玩。缪缪说。
缪缪是个金发白肤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男式衬衫,胸口用别针别在一起,却露出里面穿着的内衣的脏兮兮的花边。她凑得有点近,说话时嘴里一个劲地飘出香烟和樱桃口香糖的味。
别开玩笑啦。我说。可是心底却很兴奋。脸上保持着一副不屑的表情。
天气真好。初夏的热风里飘来草地的气味。缪缪没有表现得受了冒犯,晃着她光溜溜的小腿。在窄窄的白色桌子下,我们俩的膝盖相碰着。我这么说的原因还有一个,我一直不太喜欢缪缪。她明明和我一般大,可老是想表现得成熟性感,穿着露出乳沟的v领衬衫,嘴上衔着烟。在她交叠在一起的大腿下,是什么都包不住的丁字裤。当她故意弯腰时,所有在教堂虔心祈祷的人都会因为偷窥而下地狱。
哦,你不敢吗?我打赌你不敢,你这个胆小鬼。
缪缪嘻嘻笑着,用一只手转着钥匙串。
我的心中一下怒火交织。缪缪的金发在阳光下发亮,旁边站着的三个大人都看入了迷。
你想和我呆在一起,就得干。她说。
我才不想和你呆在一起。我反驳道。
缪缪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你吧。她说。
她站来,还欲盖弥彰地用手抚平裙子臀部的皱褶。她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扭着屁股往外走。
等等我。我说。我站起来跟上她。
我们在教堂后面的空地上抽着烟卷。缪缪的烟和平常装在软纸盒里的香烟不同,散发着浓烈的植物的味道。那气味使我飘飘欲仙,好像踩在云上一般。缪缪显得特别躁动不安。她神经质地用脚尖拍打着地面,手指动个不停。缪缪说我们应该去偷安娜苏的车。我有点惊讶,因为我以为她说的是那种小轿车,而安娜苏的车是辆摩托。但缪缪说摩托车开起来才爽,比轿车有意思多了。
咱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她说,用鞋跟碾着一个易拉罐。我去顺走钥匙,你搞定神父。还有其他人。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打断她。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你去拿钥匙,我却要帮你引开其他人?
缪缪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她的胸口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衬衫黏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当然是因为安娜苏喜欢我啊。你没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吗?他就在前面的草地上,我看见了。
缪缪说得好像十拿九稳似的。她在谈论所有雄性生物的时候都这样。这就是她消遣的方式,享受男人为她鞍前马后一个劲出丑的滑稽样。
安娜苏有女朋友。我记得。我说。
缪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能有两个女人,男人不会只要一个的。缪缪顽固地说。这就是计划。我去接近他,一准成功。
十分钟后在这儿见。她说,露齿一笑。我真想反手抽她一耳光。
我从教堂后面的小门挤进去,走廊和远处的雕像都黑沉沉的。地上没有灰尘。我贴着走廊内侧走,每走一步鞋跟都在光滑的地上发出响声,那声音响一下我就皱一下脸。想到神父是怎样悄没声儿地走的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后面。神父从没立规矩说不能进,只是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跑到教堂后面来。但我享受探险的恐惧,还有可能被抓住的那近乎高潮的快感。我走着走着,没留意到已走到了一座雕像的脚下。它瓷白的面无表情的脸俯视着我,把我吓了一跳。可是,比那死物更吓人的是从它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神父。
我呆在原地,挪不动脚。神父皱着眉,向我走过来。他身披长袍,一只手握着一座没点的烛台。他的制服是那样长,以至于我怀疑整个教堂地面上的灰尘都堆积在他的脚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说,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我有点羞愧地捂住胸口。我穿着件吊带,外面披着格子衬衫,脏兮兮的米色丝带贴着我的脖子。我张着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我知道我只需要拖延三分钟,或者五分钟,所以根本不需要想什么借口。因为溜到这后面来明显是违反规定的。
只是看看。我说。看看。
你不能来这里。他看了我一眼:空条小姐。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了只是看看嘛。我双手抱胸,用手指绕着一缕头发。
在神面前穿成这样是不得体的。神父说。他的眼睛亮亮的,真奇怪,不知道反射着哪里的光。我向后靠在柱子上,眼睛越过神父的身子,从窗户看出去。我看见了金发白肤的缪缪,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她的身影,她贴在一个男人身上,在说话。就算看不清我也能想象出她那媚眼如丝的模样。
呃。我说,尴尬地用一只脚蹭着另一只脚的后跟。我抿了一下嘴,感觉今天早上涂的唇彩有点干了,黏黏地留在两片嘴唇上。
你没有和你的父母一起来吗?神父的语气里有点挫败。
我父母离婚了。我说。我现在跟我妈住在这附近的街区。
神父看起来并不关心,他模糊地哼了一声,看起来想早点离开。我发现他腋下还夹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我计上心头,假装想看那本子,却直接伸出手去拿。我没想到那本子的线圈已经松了,或者根本没夹在纸页上,纸全哗啦啦地掉了出来。我听见神父小声惊呼了一下,我立刻道歉着蹲下身,替他收集到处乱跑的纸。
当我跪在地上时,我的衬衫后面卷了起来。我感受到一双热的手握住了我的腰,缓慢地摩挲着。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神父粗重的呼吸。令我惊奇的是,他的脸上是整洁的,甚至像绸子一样光滑,没有一丝胡须的粗糙。神父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背后,我们像两条交配的狗似的趴在地上。他手中的银烛台重重地打落在地上,滚了出去。他的手在往下扯我的破洞牛仔裤,像蛇一样滑溜溜地钻进了我的内裤里。
缪缪站在门口,一个劲地发抖。她挨了一耳光,右边脸颊高高地肿起。她的衬衫也被撕烂了。安娜苏本人比他的女朋友可怕许多。他们抢走了她身上的烟卷和钱。她踉跄着走到教堂后面的停车场,徐伦不在。她的指关节停留在门上,从里面反锁了。
像网飞的连续剧一样,一件事发生后必将牵连出一系列的结果。我不知道与神父有染会不会把我送进地狱,我想大概是会的吧。那之后我妈带着我搬家了。缪缪给我发过信息,她被她爸逼着去参加贞洁舞会,就是那种当着所有人的面忏悔自己是多么不检点,睡过多少男人的场合。听起来生不如死。这和我刚好反过来。不如说有了那一次经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每个夏夜,当我平躺在床上时,两腿间就会传来神父手指黏腻的触感。他不会像色情片里那样一个劲问:舒服吗?告诉爹地,感觉怎么样?他是沉默的化身。在那个黑沉沉的防空洞似的教堂走廊里,我第一次看见精液这东西:在我的小腹上,蜿蜒其上,从阴部一直到肚脐,像白蛇一样。我用手指沾了一点,神父把我的手打开,用他的手帕胡乱擦着他和我的身体。
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嗑嗨了。他冷静地说,把袍子往下卷。
我用手指摸了摸下体,上面有一点血丝,看上去怪吓人的。我试着站起来,腿和腰疼得不行,刺痛一直传到天灵盖上。
你刚刚猥亵了我。我说。真不敢相信我能用这样冷酷的语气说出那个词。神父看着我。我本来以为他会情绪激动地冲过来打我一耳光,或者抓住我的肩膀,之类的。但他只是站在那里,轻蔑地注视着我。他看起来整洁又体面,相比之下我才像那个妓女。
淫妇的嘴滴下蜂蜜,她的口比油更滑,至终却苦似茵陈,快如两刃的刀。她的脚下入死地,她脚步踏住阴间。
神父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我目瞪口呆。我想应该是圣经里跟妓女有关的什么章节。我不知道是他的态度更令人震惊,还是我的冷静更让人害怕。也许两者互为对方的结果,他表现得好像这事不能再正常了,我要是大声尖叫起来,恐怕场面会更不可收拾。
上帝的愿望是女人能保持她们身体的贞洁。我听见神父说。他面无表情,简直像个机器人,录好了圣经语录在聚会上反复播放的那种。我不知不觉地咬牙切齿。我不痛恨欺凌,谎言,傲慢,但我痛恨冷漠。我的父亲是一个白色的幻影,他是冷漠的最高级写法。现在当我回想起他时,我发现我无法描绘他的脸:他的鼻子,蓝色?或者蓝绿色的眼睛,模糊的嘴唇。回想的过程每次都让我焦躁不安,他的冷漠君临我的努力和讨好。想象你拼了命地去干一件事,到头来一个“我干吗要那样努力呢,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这就是我试图回想他的面貌时的心情。如今,那样的冷漠,那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置之不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嘲弄目光,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个白色的影子。那带着海洋的气息和男士香水味的大衣,孕育着我的爱慕和仇恨。
神父没有问我,我也没有提起的一件事是:我并不是处女。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处女的定义是很多变的,是纳入式性爱还是手指,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自己的一部分。我小时候一直记得的一个画面是我蜷缩在楼梯角,看着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父亲的手臂搁在母亲的脑袋后面,母亲把头靠在父亲的脖子与手臂形成的夹角里。他们把客厅的灯关掉,只留下电视的荧光,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我感觉他们谁都没集中注意力。有时候父亲的头会从沙发上端消失,意味着他的头搁到了母亲膝盖上。当然,也有例外。有一次我半夜口渴去厨房拿水,从遥远的拐角看见母亲的头埋在父亲两腿中间,上下运动。那场景可以算得上是怪异,因为就我所知,男人的生殖器位于其腿间,而母亲那激烈的动作看上去好像父亲的那玩意儿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她想一口咬下来一样。父亲的大手按在母亲的脑袋后,跟随她的动作上下运动,偶尔把她的头用力往自己胯间按。
后来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多次浮现,和我看的那些色情片融为一体。女演员奋力地吞吐着男演员高耸可怕的屌,母亲奋力地品尝着父亲的男性器官。女演员张开嘴,那玩意从她嘴里弹出来。母亲抬起头,父亲水淋淋的,粉红色的器官跳出来。打在她脸上。女演员满足地闭上眼睛,射出来的东西落在她的眉毛和嘴唇上。母亲向后仰着头,浓稠的液体从她的睫毛上落下来。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精液,在神父将那些白蛇般的液体弄到我的小腹上后。
我一直以为我会是那种青春期和成年时体型都差不多的女孩,因为我妈就是这样。在她早年的相册里,她微微佝偻着背,身型薄薄的。在她和我父亲的订婚仪式上,父亲高得像个都市传说,一条手臂保护性地环绕在她的腰间。我的个子在十七岁时开始疯长,一个个夜晚伴随着微小的刺痛,我感觉我全身的关节被拉扯着,从膝盖,到胳膊肘,到手指尖,撕开混沌的血肉。我的子宫内膜开始脱落,像可爱的兰花瓣一样,经血和血块从我的下身沉默地流出,为分娩做演习,掉进马桶,掉到卫生巾的网面材料上。有段时间我像个健身过度的蜘蛛,四肢上下没有一块多的脂肪,眼神坚毅,坐在我的王国领域中,预备出击,伸缩自如。
同样,我也是后来才参悟透“混血”的意思。令人遗憾的是我看起来就像普通的美国女孩,眼睛深深的,鼻子高挺,雀斑点缀其间,皮肤在迈阿密的阳光下晒成麦色,然后掉皮,露出雪白的,粉嫩的,颤抖的新肉。我从蜘蛛变成了蛇。蜕皮。蜕皮。蜕皮。
父亲在洗漱。门关着。漱口,水龙头,电动剃须刀的声音先后传来。在父亲洗漱后进厕所意味着会闻到薄荷牙膏,洗面奶,须后水,除臭剂以及男士香水的混合气味。洗手台是潮湿的,牙杯上有个湿漉漉的半边嘴唇的痕迹。但这途中没人能进去。门关着,而且肯定从里面锁上了。一般洗漱的时候没人会锁门,上厕所才会锁门。但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有一回,那一回我真的过于得意忘形,毕竟人只能听那么多遍麦粒的USA派对而仍旧保持大脑清醒。我直接推了门进去。如果没有把耳机音量调满,我将会听见水声和父亲故作镇定的:不要进来,徐——
我跟父亲对视。他几乎是在我闯入的一瞬间就转过身去,同时试图去拉浴帘。但你知道当父亲和我的身高差距摆在那里时,我的视线会落到哪里。我扭头就跑,在十秒内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无声尖叫。你懂我的意思吗?当我在陈述我的父亲情结时,我其实是在讲我不小心看到我爸的屌多少次。古日本有将阳具比作兵器的说法,父亲的那玩意可以称得上是刀剑之首。读高中时,我们班里有个男生来上学时说:哇靠,他昨晚得到了一个“九英寸”。我把橙汁呛在鼻孔里。如果有人具备查看大脑的能力,他一定会在我的头里面看见可怕的,紫红色的棍状器官,上面青筋毕显,威风凛凛。我足够蠢地问他那九英寸“在哪里”。他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说:呃…………我家后院?他的意思是他家后院有九英寸“的雪”。
总之那是我头回见到父亲的屌。和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他的肩膀很宽,肌肉在热水下放松又收紧,两侧渐渐在腰部收到最窄。我意识到的事实是:我母亲摸过这具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用指尖按下去,用嘴唇吸吮,用脸颊摩挲,直到头顶上传来不满的黑熊似的哼声。和流过父亲身体的水流一样,她缠绕着他,享受这美好的特权,并不知道还有三年零四个月又十八天她就会又失去这一切。他抽身离开软绵绵的水雾,线条冷硬的侧脸重新隐没在帽檐下的黑暗里。有些时候,你知道你踏出的每一步在目前看来都不算什么,但是长远来看必是毁灭之势,定会走到无可回头的地步。那么你能足够聪明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及时止损吗?我母亲就是这样失去了她的丈夫。父亲的计谋是深藏不露的。他整夜整夜地呆在实验室,然后变成几个月在船上度过,偶尔打来信号欠佳的电话。再然后他可以一声不吭地跑到另一片大陆研究两栖动物生态。最后,他回到律师事务所,把离婚函推到我母亲面前。你看,哪怕在其中任意一个环节她爆发了,尖叫着打电话,发信息,把他的个人信息昭告天下:空条承太郎,身高195厘米体重85公斤,最后一次被看见是五个月前。可是她没有。也许比起父亲她更爱我。
谁都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我母亲自然也是一样。当布兰度夸赞我是个聪明人时,他肯定也忽略了这一点。人都是命运的奴隶。正如冈格尼尔之矛,传说中百发百中的武器,只要在掷出前念出目标的名字,它就能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势头去寻找隐匿于世界随便哪个角落的目标,并且命中。在那之前你可以尽情戏梦人生,但它终究会找到你,并且命中。
自然界中,雪花种类的排列组合结果是10的158次方,这个数字大约是整个宇宙中原子总数的1070倍。
一枚硬币抛起时,人像与字的概率是一半一半。但是往往在硬币落下之前,你的心中已经有一个期望:你希望是这一面朝上。
被你家的猫杀死的概率很小,但绝不可能是零。
你看懂我的意思了吗?
布兰度有一个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他很喜欢讲那种冒犯全人类的缺德笑话,虽然大多数时候我会和他一起笑。有个笑话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害怕搭乘的飞机上出现炸弹,于是他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医生给他的建议是让他随身携带一枚炸弹上飞机,因为飞机上出现一枚炸弹的几率很小,但是出现两枚炸弹的几率几乎为零。
约炮约到一次老爸的几率很小,但是约到两次老爸的几率几乎为零。
注意“几乎”这个字。
你有很多个机会停下来,但你没有。你只是勇往直前,倔得像头被红布障眼的公牛。上天给了你很多暗示,但是你说“那又能怎么样呢”。布兰度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刚从非洲回来,什么人他妈的会去非洲旅游啊?”时,我正在喝早餐咖啡。也许当我的睫毛被烫下来的时候,这一切就该停止。
但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