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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正的第一个客人,是李承铉替他选的。
他本来无所谓,结果被铉哥耳提面命地教,刚入行要有格调,贵客选人品,生意才做得长久,油麻地庙街出道的哥仔,从起跑线就输了,一辈子在下等鸭档接200块的客,不到十年得病死在后巷。
“按月去社区诊所领梅毒试纸,免费的,不要忘记知不知道?” 李承铉点点尹正额头,说得一本正经好似生理课,往下解开尹正的牛仔裤,尹正在他手底下扭糖似的咯咯笑,边笑边喘,渐渐地笑不出来了,从喉咙深处哽咽似的呼出热气,李承铉待他很温柔,再温柔也疼,缓慢的疼痛将尹正盛满,又流淌出来,散逸在空气里,化为暧昧的香气和眼泪。
他接了李承铉的熟客黄生,年纪不大,为人也和气。尹正生涩难受时,黄生还停下来,用手抚摸他光裸的背脊,像哄小孩一样哄他,问他是不是痛,要不要再做一轮准备。
那个时候,尹正特别期待每天下午开工前去店里找李承铉,后者可能刚从某位出台客人家里回来,疲惫而敏感,偶尔把尹正往外推,说今天不上课了,尹正则缠着李承铉耍赖,吻他沐浴多次之后干燥滚烫的皮肤,吻他的伤痕,小动物似的用舌尖浅浅舔过。
尹正总觉得张晋也算是自己捡到的,当年站在街角的晋哥懵懂又显眼,一看就赚不到钱,尹正将他拽进圈内,教他种种隐语行规,如同某种传承,他想把李承铉种下的根苗也埋进张晋的身体里,夜场花蔓宛然盘绕,将所有人缠在一起,这样的想象让尹正有种温暖的感觉。
当然,张晋终究还是和他不太一样,有过多少位客人,喝了多少杯酒都不一样,仍旧是初见时那个在陷阱边缘徘徊的孤影,做得再好也不快乐,如果尹正拿出这样别扭的心态去上李承铉的课,早就被开除学籍,可张晋莫名其妙地坚持下来。
大家醉成一团时,尹正曾把张晋的头抱在怀里,明明他是年纪更小的那个,却像前辈似的叹气,觉得怀抱中的人既犟又不懂事。尹正摸着张晋的头发,低头想亲亲他,张晋已经睡着了,梦里也轻轻皱着眉。
尹正想,要是这个人得到幸福就好了。
他对自己,对铉哥,乃至于张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愿望,因为彼时彼刻,大家似乎都在各自的位置上自得其乐,头脑放空衣食无忧,灯前影后贴在一起说笑打滚,没有其他生活值得想象,只有张晋时常被某种空洞拉扯,一局醒来后匆匆起身,不敢深醉,也不敢晚归。
“小白也总是说要我们过上好日子,” 若干年后,张晋问尹正,“我现在算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他终于停下每晚不同廉价钟点房之间的辗转,出入车马相送,重新住进张家空旷大宅,连作息也渐渐调整过来,夜晚竟会有困意。
张晋以为张智霖会做的事,他都没有做。他每天选择回家或者去医院也无需解释,张智霖忙完手上的事,就开着车到一个个地点找他,制造人为偶遇,玩某款下班休闲游戏。他每次都能找到张晋,牵着他的手去喝咖啡吃点心,指尖故意划过他的掌心,肉麻得可怕,张晋又想起那天张智霖说,你落下来,我接住你。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话,不是真话也不要紧。蝴蝶飞到濒死,终究要振翅而落。
夜深时,张智霖也为张晋倒一杯红酒,说有利于助眠。
张晋把玻璃杯握在手里不动,饮酒作为他工作的一部分,早已失去所有乐趣,说话也忍不住带一点刺:“少爷,我们累够就睡的,要什么助眠。”
张智霖嘴角又勾起酒窝来:“你别笑,这是小春教我的。”
张晋只和陈小春见过几面,印象里一个孤狠粗砺的凶徒,恐怕血溅进眼睛里都不擦的,居然有这种文雅习惯。
张智霖接着道:“他教我的东西都有意思——靠他我才看懂很多人。”
细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些老土故事,他还没做张家继子的时候,跟母亲兄弟一起混在洪门低级档口里,陈小春当时在隔壁看场子,两个少年偶尔聊天,收了保护费一起喝酒打街机,张智霖纯属打发时间罢了,结果某天自己的赌场里有人输红了眼要点煤气,一圈马仔围住不敢动,陈小春提着西瓜刀冲进来,从背后一刀抹了那人脖子。
张晋听了反应不大,古惑仔脑子一热为兄弟打架的剧本,全港一天要上演三百多场,张智霖说:“你看,你们都觉得好正常的事,我当时却不明白。”
他蹲在街角的消防水龙头旁边等陈小春洗脸洗衣服,为了避免血水顺着马路浸到鞋底,绕着圈换位置躲避,就是不走,硬要陈小春把今天的出场解释清楚。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人获得人情之前就会给出人情,当朋友结交过,无需付出就先回报,好像天生就懂,不需要别人去教。”
张智霖认真地说:“我明白之后,就知道以后都要和相似的人玩,世界上有你们这种人,令我觉得很开心。”
张晋笑了笑:“混黑道的也讲施比受有福是吧,你是不是礼拜日去教会抄的。”
他轻轻地绕过话题,没有顺着张智霖想要的方向接下去。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张晋为了避开他,跟张智霖谈过太多次彼此世界差异,后来谈到火起,干脆骂他有病,张智霖都记住了,当时不回应,现在一点点讲自己给他听。
本来人情世故全都扭曲的大佬,开始张口讲童年,是挺吓人的事,但他实在将逻辑理得很细,丝丝有迹可循,张晋竟也渐渐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不懂他并不是因为神秘,只是不懂而已,像物种隔阂,猫与鹤不同,没有谁比谁更高级。
张智霖的剖白体贴到了一个令张晋不安的程度,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只知道张智霖永远不生气,永远可以和他把天聊下去。
这是假的。因为张晋酒局陪客时也是一样,把难听话都忍下,趁低头喝酒的一瞬间,笑意又重新整理回脸上。如果一方一直在兼容另一方,很难说有什么真心在其中。
可他从客人身上要的是钱,张智霖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张智霖从张晋手中取走那杯残酒时,他已经看出对方眼里出现了困惑。当张晋怀疑起他的假意,就是为他真心而动摇的开始。
爆炸案余波至今尚未结束,伤亡平民数字太高,社团都不敢认领,张智霖每周被重案组反黑O记轮流传唤录口供,同样的话说上三十遍,问得人头昏脑胀。
那日晚宴没能开得下去,聚餐谈判化为一场血案,断绝了张智霖当晚的后手,此事最大苦主是他,最威风的也是他,立刻便有流言为他盖章加冕,说炸弹是张智霖放的,本打算将全港各大社团的双花红棍一网打尽,手段何其酷烈,野心何其惊人。
这两年张智霖手下的血案越积越多,本来古惑仔最怕不出名,报上花名无人识,比欠钱跑路还尴尬,可现在名声已经要压死他了,出门24小时便衣跟踪随行,和新任情人一起被拍到两次,转眼张晋也收到传唤。
张晋月前作为受害者家属已经做过一次笔录,这次再进警察局,气氛迥然不同,铁灰色的审讯室里,两台摄像头都打开,警员开门进来,先从头到脚将张晋打量一遍,露出隐晦的轻蔑神色。
对方态度是张晋所熟悉的,他向来小心,也免不了被警察查房带走几次,就经验而言,多半是有别的案子要问,前戏铺垫得这么足,认定能从他身上得到消息。
两名警员在对面落座,一老一少,新人开口问他:“你和张智霖是什么关系?”
没问到别人,张晋暗暗地松了口气,答:“是朋友。”
年轻的警员仔细看他一眼,神色间划过如针刺般的轻笑,说:“朋友每天一起住一起吃饭,还给往你账上打钱?”
说着打开档案夹,翻转推到张晋面前给他看影印页:“连你儿子的医药费也出了,什么家庭啊,一个daddy接一个daddy,便宜父亲找得这么有眼光。”
张晋脸上的温顺谨慎消失了,略抬起眼睛,自下而上地盯着对方,他眼尾细而狭,冷冷看人时,带着尖利银勾。
警员被盯得有火气,啪一声将档案翻到另一页,手指敲在证物照片上:“看什么看,这上面不是你?”
是几张张晋和张智霖同进同出的抓拍,张智霖在每张照片里转头看他,旁若无人地笑,专注又温柔,张晋忍不住想,原来其他人眼里他们两个是这样的,这么缠绵演得好似三流爱情片。
他将视线从照片移开,说:“这又说明什么?”
年轻警员道:“我们跟他这单case很久了,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张晋愣了愣,几乎笑出来,问:“卧底啊?”
对方纠正他:“警民合作。”
张晋终究没忍住,咬住口腔内侧咽下一声嗤笑:“阿sir,我们没读过书也会看电影的,这不就是要我死?”
“你取保候审那个儿子这个月没回来报到,跑路了是吧?” 年长些的警员第一次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那个案子我们也看过了,人证只找到一个,起诉书其实不好写的。你剩下那个儿子躺在医院还不知道出不出得来,如果张智霖判够三十年,我们可以帮高瀚宇争取顶格刑期扣减,到时候就算判罪,一两年就出来了。”
他把高白说得像是两个来回称量的物件,左右手把玩交易,一个拿来替另一个,张晋听得有点反胃,紧绷着表情忍住恶心,仍不松口:“我做不到。”
“考虑下吧,”年长警员一字一句地精心挑选刻薄话,“又卖不了一辈子的,等人家把你玩完了扔回街上,到时候连个收尸的儿子都没有,多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