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掌灯时分,周子舒正在房内看着卷宗。这些日子听闻边疆不稳,晋王有意出兵平乱试图以卓绝战功为自己的仕途再添一笔丰功。此时的周子舒年纪尚轻,还担不起将帅之职,可他又知道晋王对这战事看重,近日来只能反复查阅兵书典籍研究排兵布阵,以助其一臂之力。
“子舒、周、周子舒!”门口有人大喊他的名字,听声音便知道是晋王,喊人的话语里带几分酒意,听起来已经醉了。周子舒抬起头,只听见门外嘈杂纷乱,不少下人似乎都聚集过来,正小声劝慰着这酒醉的世子爷赶快回去休息。周子舒平日里偶尔也会同晋王饮上几杯,却从未见其如此失态。想来是近些日子边关战事吃紧,朝中各个势力更是明争暗斗,这年纪轻轻的晋王被裹挟其中,疲惫不堪。周子舒叹口气,拉开房门,毕恭毕敬地行礼唤他:“世子爷。”
晋王手中还提着酒壶,步履摇晃,眼神都已经涣散起来。他见周子舒出来立刻喜笑颜开,几步走上前来甩开周围的侍从,大力拍打着周子舒的肩膀:“子舒,好子舒,快、快来陪、陪表哥喝几杯。”他这是真的醉了,连平日里的称孤道寡都忘得一干二净。周子舒赶忙后退几步,低声说属下不敢。可这几个字儿却触了晋王的忌讳似的,让他顿时变了脸色:“周子舒!你莫要同本王如此说话。”他摇晃几下,转身对身旁的侍从发起火来:“滚!都滚!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在这儿、子舒才不肯同我交心,都怪你们。”说着说着还动了怒,伸手抽出随行侍卫的佩刀,不由分说便胡乱挥舞起来。
“哎。”周子舒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晋王的手腕,微微用力逼得他放了刀,又低声示意周遭下人先避避风头,君心难测可别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周遭的人如蒙大赦纷纷离去,只有晋王糊里糊涂地回头看着周子舒。周子舒知道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只好侧身引他进来,又扶他在案前坐下。晋王举举酒壶,真诚邀请:“来吧子舒,来喝酒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今日这皇帝有多荒唐。”
“边关失守,他居然要派个软蛋去收!他娘的、他娘的、那他娘的收得回来吗?”
“收不回来就和谈。谈不得就送人去和亲。那要是能谈、能和,还用得着打仗吗!”
他扶着酒壶,平日里束带整齐的发冠略有些凌乱,再抬起头来眼中隐约已经闪着泪了。他对周子舒说:“兵荒马乱,战事缠绵,我等久居庙堂自然没什么影响。可百姓呢……”
他像是问周子舒,又像是问自己:“百姓何苦啊……”
周子舒看着晋王,不发一言,只是拿出一对杯子为晋王和自己斟酒。酒香四溢,琼浆在杯中摇晃,烛火将其镀上金。他端起杯子,对晋王敬上一敬仰头喝下。苦酒入喉,周子舒勉强压下那股辛辣,随后跪下,毕恭毕敬地对晋王说:“王爷爱民如子,子舒必常伴左右。”
这就常伴左右了?
周子舒哪里知道,自己和晋王这番深夜交谈正透过窗,被无声无息而来的温客行看了个正着。他未曾料想,鬼谷三千鬼众的本事竟然这样大,短短不过月余,单凭周絮这样一个化名,竟还真的被他们找到。
此时这温客行独自一人坐在月下屋脊上,折扇轻摇,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子舒和晋王。
晋王显然对周子舒格外看重,他见周子舒跪下便急忙起来去扶他,可惜不胜酒力刚一起身便踩到衣摆,脚下一软就叽里咕噜地和周子舒滚作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子舒,子舒,我们这样好像小时候,你娘带你来玩。你还记得吗?”晋王仰面躺在地上,拒绝了周子舒来扶他的手。此刻他不想做晋王,也不想那些权倾朝野的远大理想。在这一刻,他只想做幼年时被周子舒叫做表哥的小男孩,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他磕磕绊绊同周子舒说起小时候的事,讲那些新鲜玩意儿、甚好的点心、以及偷跑去集市胡吃海塞最后两个人被抓回家跪了好久。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沉默下去。良久,他扭头拉着周子舒,长长地叹口气:“子舒,你来帮我,我真的很开心。”
“真的。”
温客行在屋脊上做了个鬼脸:舌头吐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
这晋王说起话来不知道为何总给他一种油嘴滑舌的登徒子似的感觉,明明是九五之尊一样的人物此刻却像个最普通的醉汉似的躺在地上拉着周子舒不放。他手劲儿一定很大,连离得这样远的温客行都瞧得见周子舒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他站起身,活动起筋骨准备在那晋王说出更多他不爱听的玩意儿的时候冲进去将他的周絮挽救于水火。
瞧、他温客行压根不是纯良之辈,他习惯用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也习惯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他才不管这晋王是什么身份,若是他真的存心想对周子舒有什么非分之想,温客行必然出手当场结果了他。
索性晋王很快便不胜酒力,手一松头一歪就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周子舒跪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中对晋王和他的理想抱负一直钦佩不已,又自觉自己一届江湖草莽哪里可以同晋王比肩,相处时自然带了三分敬重疏远。说起来,自他带着四季山庄上下八十一人前来投奔晋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皮囊下的一副真情实感的真容呢。
原来做王爷也这么难啊。
原来,王爷也还记得,小时候那些事。
周子舒小心地把自己手和外袍从晋王手中抽回,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找几个人将王爷抬回王府去。王爷的贴身侍从也来了,毕恭毕敬地对周子舒行礼:“谢过周首领。”这人年纪不小,论起来也应该是周子舒的父辈一般。周子舒不自然地挥挥手,连声说不必不必。他在四季山庄长大,庙堂中那一套繁琐复杂的规矩总是让他无所适从。那侍从抬起头来,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地说:“晋王年少便担此重任,身边只有周首领一个可信赖之人,还望周首领多多劳心。”
周子舒半张着嘴,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他初入庙堂,还处在凭借本心做事的懵懂阶段,尚未习得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话技巧。他尴尬了一阵子才勉强回答:“子舒定当竭尽全力。”
那侍从自顾自地说道:“我们世子爷也只是弱冠之年,放在寻常人家也是饮酒作乐,吟诗作对的年纪呢。可惜,可惜……”他将余下的话化作一声叹息,为软轿内的晋王盖上一层薄薄的狐裘后对周子舒道别。
周子舒扶着门框,失神般盯着晋王离去的身影穿过院落,穿过门廊,直到消失。
“该说的都说了?”
“回禀王爷,一切如您所料。”
“很好、很好。这周子舒,皇位,还有天下,孤可要一并握在手里。”
“王爷英明。”
温客行坐在屋脊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可怜周子舒一腔热血却偏偏所遇非人,他又可怜自己千里迢迢来到晋洲却在屋顶一个人吹着冷风呆了半宿。
这也许便是帝王薄情,想来周子舒不过是个少年郎,手中却有先师留下的四季山庄之精锐。这精锐放在他人手中也许还是块宝,可惜他周子舒少年庄主,年幼可欺,怀璧便是最大的罪过。所以他只好逃了,他投靠晋王,也不过是想要寻个去处,一处庇佑。他还年轻,还有些天真,以为唤晋王一声表哥便是亲人,他以为他的表哥一心为民以后定为一代明君,他还亲耳听到表哥的痛心疾首,亲眼见了表哥的千秋大业呢。他怎么会怀疑,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人家设好的局,安排好的戏呢。
温客行摇摇头:傻,真傻。
他收起折扇,足尖轻轻在屋脊上一点飘摇而下。天窗守卫森严,各处皆有卫兵把守,一队巡逻的铁骑正从周子舒的窗前走过。温客行出入无声,安安静静地飘然而至,轻巧跃上梁柱,转身腾挪从窗子翻进了周子舒的屋内。
“来者何人。”
温客行这边刚一落地,咽喉上便横上一把冰冷的利剑。周子舒持剑而立,语气冰冷。温客行却不见惧色,只是刷啦一下打开折扇,将那墨迹斑驳的一面冲着周子舒,开口道:“不是阿絮你留给我一幅墨宝,好叫我日后好相见?”
周子舒这才认出来者究竟是谁,他面色一红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要命了!你可知这是何处?”
“我猜,西北天窗?”
“你既知道这里是天窗,怎敢冒死前来。”
温客行轻巧一笑:“想你啊,怎么,阿絮不想我?”不等周子舒回答,他便反转了那把折扇露出背后周子舒留下的名字来。
“阿絮你知不知道,我见你这名字后想的是什么?我想呀,果然是人如其名,端的是腰似韧柳,身若飞絮。”
周子舒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周子舒既然敢只身潜入鬼谷,敢在众鬼之中同温客行春宵一度,则更敢在天窗中和温客行再见一面再斗斗嘴。他这一生还未开始,还未精彩,便已经叫重担死死压住,认识温客行可谓是他灰暗的人生中最精彩的一笔变数了。
周子舒收了剑转身关好门窗。温客行自然地坐在周子舒的榻上,手中已然捏上了人家的酒杯,品起了晋王留下的佳酿。
“不问自取,不请自来,好一幅德行。”周子舒谴责道。此时他还穿着天窗的官服,一头黑发规规矩矩束起,显得他倒是比实际年龄还大个几岁。
温客行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而来,脚下灵活转了几步趁周子舒不备轻巧地将他头上的发冠摘下。
“你呀,还是活泼些的好。”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净像些老头子似的,无趣得很。
长发失去束缚便如同瀑布般散落开来,周子舒倒也不恼只是如闪电般出手打落了温客行的手,这温客行自然也不甘落下风,二人一来一回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过了数十招。
“阿絮,良辰美景,春宵苦短,你千里迢迢从青崖山将我引来,莫不是就为了和我对上几招吧?”
“怎么?你怕了?”
这一言一语间温客行手中的折扇已经被周子舒一招打落,他急急后退几步,却输在对房间摆设不熟,膝盖撞到周子舒休息的卧榻,嘴里哎哟一声,身子一歪便跌倒下去。周子舒这边还在套招,哪里料到自己的对手竟然会仰面摔倒,一时不察竟也跟着一起跌到过去,手中剑也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扑通,扑通。
黑发落在温客行的脸上,少年人的身体就滚落在他怀中。月华如水,星月无声,他们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温客行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周子舒的眉间,他不曾踏入过庙堂,自然不理解日前还那样鲜活一个的阿絮怎么今日会眉头紧皱,愁云满面。
“阿絮,你不开心呀?”他轻声问道,一些忡忡忧心挂上那张脸,语气里的担忧满溢出来。周子舒愣怔片刻,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被人问过许多问题:四季山庄要如何?师兄弟几人要如何?晋王大业要如何?天窗要如何?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你开不开心呀?
周子舒,你开心吗?
他看着温客行,只觉得眼眶酸胀,喉咙中仿佛吞了热碳。他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想就这个姿势,这个他趴在温客行身上,像个孩童像个猫狗,却唯独不像天窗的周子舒的姿势,就这样回答他这个问题。可他又难以言语,这问题的答案被他藏得太深了,一时间竟难以从他那颗心里翻找出来。而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十分轻巧,倘若不是这温、周二人功力深厚怕是不会留意的。周子舒脸色微变,振袖挥灭烛火。温客行还没见过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刚想开口调笑他两句,却被周子舒的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别出声。
周子舒趴在他身上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他似乎是极其忌惮隔墙的那只耳朵,整个人紧绷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怎么?怕人听见周相公夜会情郎不成?
温客行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顾盼生姿眉目多情,他只是眨眨眼睛,却像是说了话一般将那些调笑的意思都传递给了周子舒。他其实并不知道周子舒在惧怕些什么,只当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罢了。可却不曾想这周子舒竟然直接给他一拳,小小一张脸在黑暗中严肃极了。
不想死就闭嘴。
那张脸十分威严,看得温客行不由得乖顺下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任由他捂着。
门外那人足足站了半柱香的时间,久到温客行一腔旖旎的期待都凉做十分的困意才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周子舒长舒口气,这才放开手坐直了身子。
“我这是……”他对上温客行谴责的眼神,有些羞愧却理直气壮地解释:“我这是为了救你。”这其实是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周子舒这里并不是这样冷清,那时候他也是有不少下人,他记不太清名字可总归是有些端茶倒水的丫头和杂役。他性格亲人,闲来也会和这些人朋友般相处。可后来,这脚步声来了,那些人便也一个个都消失了。
无论何人,他愈是亲近,便会消失得愈快。后来,他也学会了独来独往,学会了不与人交好。他说这些的时候是有些悲伤的,那些愁绪缠住了少年郎稚嫩的心神,让他的眼中掺杂着惨淡的薄云。温客行认真地听他说完,嗤笑一声问他:“怎么?你怕我也同你那些人一样,无声无息地叫人处理掉了?”
周子舒想了想回答:“倒是我多虑了,你堂堂鬼谷谷主,手眼通天怎么会怕这些。”他觉得温客行不会消失,他希望温客行不会消失。他这样想,于是就这样说。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是认真,仿佛只要认真说了,温客行就会一直陪着他似的。
温客行却移开了眼睛。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也未曾真切地得到过什么,这样一个人哪里敢去说什么长久,哪里敢应承什么事呢。有道是好物大都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阿絮于他,便是那彩云,那琉璃,美轮美奂却是难以长久。他的手垂下去,连带他的一颗心也缓缓地坠。周子舒不晓得他心中所想,只是疑惑温客行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可他又极有分寸,自觉自己不该问的便绝不会多言。
这房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子舒不说话,温客行也无从开口。窗外有流萤一闪而过,倒提醒了温客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热情地唤周子舒:“阿絮,我带了个好玩意儿给你。”周子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搂着,紧接着一只小小的,发着光的小虫子便从温客行手里飞了出来。这虫子太小,荧荧一点光在黑夜中也让人看得不甚清楚。温客行挥手放了床帐,让他们之间这一块小小的空间变得昏暗暧昧。
流萤肆意,温客行仰面朝天而周子舒则趴在他身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目光跟着那只小小的虫。温客行颇为得意,他只是赌,赌这周子舒只是表面老成,内心里对这些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是喜欢得紧的。没想竟然给他猜中了。他侧过身问周子舒:“喜欢吗?”
周子舒那嘴硬得很,纵然他心里已经像个小孩儿似地欢喜,那嘴巴上也不会说一个字儿的。他偏偏头,故意不去看温客行:“你五岁吗?这种小玩意儿……”
“不喜欢啊?不喜欢我打死它好了。”温客行这话接得好快,快到人家周子舒还没说完,他就伸出手来作势要把那小玩意一掌拍死了。周子舒吓了一跳,眼睛都跟着瞪大了。他慌忙摁住温客行的手腕,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恼:“你怎么这般残忍。它在外面活得自由自在的,你偏生给人家抓来,抓了又……”余下的话,他再也没有说完。
温客行凑得很近,在一点微弱的光芒中显得面目模糊。可他的温度却好生真实,啃咬嘴唇时带来一丝细微鲜活的疼。周子舒在黑暗中红了脸。这才是他第二次做这种事呢,亲密和入侵感让他脸红耳热喉咙里难以自控地发出小猫似的咕噜声。亲吻慢慢衍出水声,空气随之慢慢燥热,连周子舒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拉住温客行的衣襟,但他却知道是自己在不断地催促着这场情事的进程。温客行忍俊不禁。他用拇指轻轻蹭过周子舒唇边一点水渍,笑他:“阿絮还是一样,心急得要命。”周子舒凶巴巴地瞪人,脚下不轻不重地踹,眼神里却有些催促的意思。
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被亲吻消弭,那些没说出口的自怨自哀被赤裸的身躯融化。待到明日天光大亮,他又是那个年纪轻轻便在官场沉浮的周子舒周大人,他也会再次化身厉鬼向那万恶的人间出上一口恶气,可在此刻,他只是嘴硬心软的阿絮,而他也只是千里迢迢来与他幽会的温客行。
“阿絮才残忍,”这温存之时温客行竟然还不忘数落周子舒几句。他解了人家的衣带,褪了贴身的衣服,还摁住了周子舒下意识想要挡住脸的手,嘴上却委屈:“留下线索模棱两可让我好找,待我找来了还把我晾在外面半宿去和别个喝酒,阿絮,你说你是不是残忍?”
周子舒此时还哪有反驳的力气,他到底是不敌,只消人家动动手指,亲他两下他就晕头转向地软下去任人摆弄。可他又着实心急。此时的他可不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童男子,事事都懵懵懂懂傻傻呆呆地等着对方来操办。他这会儿呀,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舒服,再不肯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布了。
周子舒像施舍似的给温客行亲了一小会儿。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很乖,很老实,两只手都抓着温客行的衣襟,眼睛阖着,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可他也就乖了这么一小会儿而已。很快他就不耐烦起来,周子舒偷偷掀开眼皮,瞥见对方竟然还慢条斯理,全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便一拳锤到人家肩膀上:“快些。”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是明亮多情,眉头不再紧锁,脸颊上也终于染上些许符合他年纪的鲜活。
如此,才好呢。
如此,才像活着呢。
温客行没想到周子舒竟然会留下他那罐油膏,他瞧着周子舒塞进掌心的那小瓷瓶,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嗤笑一声。想来这周子舒是头一回的时候是用了心,记住了情事的步骤,可偏生又是个薄面皮,拉不下脸来自己去买油膏竟然顺手牵走了温客行这罐。可当真是十分可爱。
“你笑什么。”猴急的人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他心思简单得很,也磊落得很,才不屑于做些遮遮掩掩的事。温客行眼眸暗了一暗,用力在周子舒嘴角吻一吻,然后夸赞他:“你太棒了,阿絮,你简直,”他顿一顿,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神采飞扬:“你简直完美。”
手指探入身后软穴的时候周子舒还是没能忍住呻吟。他从心底里想念这种感觉,想念做这种事。只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他才像个真正的少年,欢喜,渴望,还可以把少年人轻狂满溢的渴求都直白地写在脸上。他喜欢这个,在高墙大院内无人听他的欢喜,无人理他的渴求,好在这鬼谷来的温客行把他的高墙打出一个洞,把他的大院敲开一扇门。他长长地呻吟起来,手臂环抱住温客行的脖子,主动将腿张开得更大一些。他们吻在一处,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发笑,笑声穿过他们贴在一起的胸膛,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彼此。周子舒从不晓得,他自己的胸口也是敏感,被轻轻啃咬便很快染上粉红,轻微的刺痛让他愈发敏感,腿都不自觉地绞起来。
“进来。”他在满涨的热情和几近沸腾的喘息中命令温客行。
快点,快点。
少年人最是藏不住心事。周子舒的那些催促和渴望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牙齿在温客行的肩膀上留下牙印,指甲在他的后背抓出血痕。而温客行无需再被催促。他用一只手抬起周子舒的腰,非常干脆地把自己全部送了进去。那是有些粗暴的,不多,只有恰到好处地取悦了周子舒懒散的神经的那么一点。他握着温客行的手腕,乖顺地吞下那口性器,任由他顶得一下重过一下。周子舒很快便被顶出了眼泪,很难说是疼还是舒服,那眼泪只是流,很快便把他的眼睛染出深不可测的颜色。
“你该走了。”
室内昏暗,情意未消,温客行指尖还攥着周子舒的一缕黑发把玩,却听见那人这样说话。他饶有兴致地起身,凑近了问他:“怎么,阿絮嫌我见不得人?”周子舒是断然没有这样的意思,他不想温客行误会便解释说:“明日早朝,晋王要……算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赶快走,免得被侍卫发现,到时我可不管你。”
“哎,你每日都要上早朝吗?”温客行的脸皮当真是生的厚实。他嘴上问些什么早朝、什么庙堂,可身上却一丝不挂,温热的肉体贴着周子舒直叫他的脸上蒸腾起一团热气。
“我哪里能进入朝堂,不过是跟随晋王候在外面等着罢了。”周子舒不敢看他,只得强装镇定地扭开脸,伸长了手从地上胡乱地抓起几件衣服塞在温客行怀中。
“依我看,你理应少上朝,少管这些庙堂事。瞧你,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无趣无趣。”温客行没再逗他,老实地套上了衣袍。
“你懂什么!”这少年人最是激不得的。周子舒自师父去世后便一直跟随晋王,听多了那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见多了那人的权谋伎俩,心中自然是向着人家的。他语气略带些激动地反驳温客行:“晋王一心为民,为天下苍生,我等理当尽力辅佐。哪里可以少管!”
温客行瞧着他激动的样子反倒觉得有趣,他看着周子舒尚显稚嫩的侧脸,伸手戳戳,问道:“那阿絮你呢?”
“除开你那晋王、苍生、天下甚的,阿絮有没有想为自己活上一回?”
周子舒蹙起眉。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自师父去世他接手四季山庄以来,他尚不宽厚的肩膀上便一直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日日夜夜他要想着山庄的未来,要想着是兄弟们的出路,要想着晋王的大业,他想得那么多却独独是没有他自己的。他自己,会比四季山庄、比这天下更重要吗?
周子舒回答不出这问题。而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原本安静的连廊上已经隐约响起脚步声,他推开了后窗叫温客行快走,以免横生枝节。
温客行几步行至窗边,倚坐在窗框上,突然拉住周子舒的肩膀,用力在他嘴唇上响亮地亲上一亲:“阿絮,若有一天你想通了,想明白了,可一定要来找我。”
若有一日,我了却前尘因果,撕去一身鬼魅假面堂堂正正地走在这青天白日下。
若有那一日,我定与你把酒言欢,再续前缘。
他离周子舒极近,笑意蔓延,他说:“阿絮,到那时,江湖路远,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若有一日。终有一日。
话音已落,那人飘然远去,再无踪迹。只留周子舒一人傻愣愣地呆在窗前,任夜风吹乱他一头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