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呼──」我鬆了口氣,拿起毛巾擦去額間的汗水。
經過一整天的忙碌,病房裡終於不再來人,我也才有機會能夠休息。
「威爾斯,辛苦了。」萊拉對我露出微笑,臉頰因為方才的忙碌而染上幾許嫣紅,感覺比平時多了幾分活力。
「你也辛苦了,莉。」我對同樣一臉疲憊的萊拉回以笑容。
小時候我總叫萊拉「莉(Ly)」,但自從三年前我跟萊拉一起來到混血營,遇到了李.弗萊徹之後,我就只在私底下這麼叫她,避免混亂……當然也是為了不讓其他「人」跟著這麼叫她。不過她仍一如既往地叫我威爾斯,區別於其他人叫的「威爾」,顯示出我們與眾不同的姊弟情誼。
我和萊拉與其他兄弟姊妹是不同的,因為我們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這讓我們與其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有著截然不同的聯繫。和我們最相像的或許是斯偷爾兄弟,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希望與他們放在同一個位置比較,非常不希望。
或許是因為終於放鬆下來的緣故,我遲鈍地發覺自腹中傳來的飢餓感,忍不住看了眼窗外,果然已被一片橘紅暈染。
萊拉大約也和我有一樣的感覺,便道:「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一起去吃飯嗎,威爾斯?」
「嗯,等我把這些收拾好。」我加快收拾的速度,在萊拉開口說要幫忙前搶先說道:「不用幫我,我很快就收好了。」
「不知不覺你已經長大了呢,威爾斯。」我聽著萊拉用著不知是感慨還是欣慰的語氣說道。
我迅速將父親送我的藥箱闔上,好笑地對她說道:「你也只比我大三歲而已啊。」
萊拉笑著靠近我,她那像媽媽一樣捲曲的鬢髮黏在臉頰上,顯得有些狼狽,但那雙矢車菊色的眼睛卻顯得依舊明亮。
「大三歲還是比你大啊,不管怎麼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
我心情愉快地和萊拉並肩往餐廳走去,手裡提著藥箱。
「不知不覺我們來到營地已經三年了啊……」
「是啊。」我知道萊拉想說什麼,畢竟我們是相處十年的姊弟,我了解她就和她了解我一樣多。
「那時營裡還是一片祥和,沒想到才過幾年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萊拉輕輕嘆了口氣。
我遠遠望了眼山丘上失去鮮活生命的松樹,不用走近就知道灰敗的樹下肯定堆滿了枯枝落葉。我忍不住皺起眉頭低聲道:「才沒過多久營裡就已經被幾波怪物襲擊了,那等到松樹徹底死去,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萊拉看起來也相當憂慮,「我真希望我的能力能對松樹有效。」
「我也希望能找到治癒松樹的解藥,但我完全找不出那毒來自哪裡。喀戎說那毒肯定是來自地獄的某種蛇毒,但實際是什麼毒他也不能確定。」我顯得有些氣憤,不只是對於下毒的人,還有無能為力的自己。不論是解毒還是治療,對象是人或植物,都應該在我的專業領域之內,但我卻連大樹中的毒是什麼毒都不知道,更別提解毒的方法了。
「威爾斯,這不是你的錯,你才十歲而已,就已經是營裡最出色的醫生了,這裡沒有人能做得比你好。」萊拉用安撫的語氣說道:「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不要心急,你需要的只是時間。」
萊拉的話和聲音裡安撫的力量確實讓我感覺好受了些,但依然無法完全消除我糟糕的情緒。
「可是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我嘆了口氣。
「誰不是呢。」萊拉呢喃道。
我轉頭看了眼萊拉的側臉,她的眉頭微微蹙起,嘴角沒了平時微揚的弧度,小酒窩也從她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上消失了,但我知道此刻我和她的表情大約相差不大。
我回過頭,任由肌肉記憶帶領我前進,思緒則忍不住飛越到遙遠的以前。
因為媽媽工作繁忙,從我有記憶開始,一直都是萊拉在照顧我。
她說當我還是個寶寶的時候,只要一聽她唱歌就會停止大哭,不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就是迅速入睡,特別地好照顧。
我曾以為她那柔美而能安撫人心的嗓音是遺傳自母親(我們的母親娜歐米.索雷斯是個小有名氣的鄉村歌手),但直到我八歲那年,萊拉十一歲的時候,我們被一條巨大的蟒蛇襲擊,由此我們才從母親那裡得到真相。
在半羊人霍特的護送下,我們順利抵達混血營。
那時在塔莉亞之樹的保護下,混血營已經不需要營員組織邊境巡守隊,除了某些不那麼正常的「神」祕力量和戰鬥訓練外,簡直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夏令營。
或許是因為有萊拉在,我很快就擺脫了拘謹,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包括詢問我們虔誠的父親究竟是誰。
當時喀戎並沒有直接告訴我們答案,只是說運氣好的話晚上就能被認領。那時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注意到他在回答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萊拉。後來我想,或許在我們到達混血營之前,父親就已經告訴過他萊拉的存在,就像他因為萊拉告訴了母親他的身分一樣,也是因為她,我才得以存在。
萊拉是特別的,這點我早已心知肚明。
或許是見我很久沒說話,萊拉好奇地問道:「威爾斯,你在想什麼?」
我心情不錯地反問:「你還記得來到營裡的隔天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萊拉想了下,接著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說,關於父親送給我的那把里拉琴嗎?」
「對。」老實說,我仍在為那時孩子氣的舉動感動感到懊惱。
「那麼,」萊拉微不可查地頓了下,「你還為此感到困擾嗎?」
「不,完全沒有。」我搖了搖頭,主動牽上萊拉的手,就像小時候她牽住我,告訴我她會一直在我身邊一樣。
此時附近沒有任何人或生物的存在,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在來到營地的當晚父親便認領了我們倆,因此當天我們就將行李從十一號小屋移到七號的金色小屋(感謝阿波羅)。
然而隔天,在喀戎將父親多年前寄放在他那裡的里拉琴交給萊拉,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得到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對萊拉的忌妒。
顯然我並不是唯一感到忌妒的,那時營員們得知萊拉收到了父親送的禮物之後,或多或少都顯得羨慕、渴望與忌妒。
李偷偷告訴我,半神很少能收到虔誠父母送的禮物,一般都是在外出任務前才會得到些祝福的禮物,但萊拉卻在被認領後即收到了來自阿波羅的禮物,顯然突出了他對萊拉的偏愛。
尤其那把里拉琴顯然很不一般,純金打造卻不顯得浮誇,刻在琴上的桂冠及中心的太陽使其多了一份「神氣」,又添了幾分華貴的氣質。另外特別的要說的,就是那把琴只有萊拉能輕鬆地拿起彈奏,若將里拉琴放在別人手上,都會感覺像在搬一個實心的大金塊,更別說撥動琴弦了。
「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得到父親送的禮物,而我卻什麼都沒有。我覺得他更愛你,他不在乎我,所以我感到忌妒。」
萊拉沒有開口打斷我,只是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我,示意我繼續說,大約是因為她已經看出我沒有絲毫抱怨的意思。
「我沒有聽你說父親之所以將里拉琴給你,是因為他知道你的天賦,他希望你能善用自己的力量,幫助營裡的半神和生物。」
「那個時候的我對你簡直是個混蛋。」
萊拉皺起眉頭顯然不太同意這句話,但我並不打算收回它。
「可我最後悔的,是我曾對你說我不要你當我的姊姊,我讓你哭了。」
對此我仍感到相當羞愧。
「你應該打我,應該告訴我我有多讓你失望,但你沒有。」
「你只是告訴我,父親並不偏愛任何人,他愛我們每一個,只是他沒辦法親口告訴我們。」
「你說我總有一天會明白,父親愛我,母親愛我,你愛我,營裡的兄弟姐妹們當然也會……這就是家人。」
我看見萊拉的眼眶紅了,我想我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可我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話說出口,因為我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機會。
「但我今天不是要道歉,我知道你不想再聽我重複當時的話。」
我深吸了口氣,這對我來說沒有那麼容易。
「我只是想說,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不知道你幫助了我們多少,你不知道你對我們有多重要……你是父親送給我們的禮物。」
「除此之外,我更想說的是──對我來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姊姊,能成為你的弟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喔威爾斯……」萊拉突然用力將我擁入懷中,我能聽見她在我頭頂啜泣。
我稍稍偏過頭,留出了個呼吸的空間,並伸出空著的那隻手回抱她。
「不論未來會變得怎麼樣,我們都要在一起,說好了?」我悄聲問道。
「嗯。」萊拉用有些哽咽的聲音回應,「不論未來發生什麼,我們都一起面對。」
「直到最後?」
「直到最後。」她肯定地道。
我將頭更用力埋入她的胸口。
我沒有告訴她盧克曾來找過我,問我是否怨恨父親,怨恨萊拉。我不否認我曾怨恨過父親,但我從不怨恨萊拉,也永遠不會憎恨她。
直到現在我仍能清楚記得,那個改變我們生活的一天。
在大蟒蛇襲擊我們的那天,只比我大三歲的萊拉毫不猶豫張開雙臂擋在我身前,明明她最害怕的就是蛇,明明她也怕得全身發顫,她還是毅然決然地站在我面前,就像她決心要替我擋住所有危險。
所以我怎麼能恨她呢?
我怎麼會恨那個總是唱著歌哄我入睡,在我難過時將我擁入懷中輕聲安慰,在我惹事時總先將我擋在身後,從不在我沒有解釋前評判我的作為,更從未要求我對我沒做錯的事情向人道歉的姊姊?
她畢竟是世界上最好的姊姊,是父親送給我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