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克里斯抬起头,恰好来得及凌空抄住吉尔扔到他脸上的文件夹。他叹了口气,看着吉尔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又是什么情况?”
吉尔坐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克里斯看着这位他已经认识了二十余年,从浣熊市开始起就是自己最可靠的搭档的女性毫不客气地在他的办公桌上摸索着,吃掉了他从茶水间拿回来的香蕉。她把香蕉皮精准地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对着他挑起长眉:“DSO发来的合作要求,希望我们能派人去指导一下他们的训练。我觉得这属于你的工作范围——毕竟你家那位才是DSO的王牌特工嘛。”
在吉尔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调侃下克里斯捏着自己的鼻梁,无奈地瞟了她一眼。自从知道他和里昂正在交往后,她就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借此调戏他的机会。也许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除外——至今她依然对他没有立刻将自己和里昂的恋情第一时间告诉她感到耿耿于怀。他花了一顿昂贵的法式料理和一瓶价格不菲的杜松子酒向她道歉,换来她在其他人面前给他打了一段时间的掩护。好吧,她确实是最靠谱的搭档不是吗?
在DSO终于意识到里昂身上发生了什么,并且从不知道哪里得知他和里昂睡到一起的消息后,他们派了两个高层以美国总统的名义直奔BSAA的总部兴师问罪。他在BSAA的地位比较特别,又恰好赶上克里夫正在北美指挥工作,于是他有幸看着克里夫目瞪口呆地砸碎了一个用了至少五年的马克杯,还把里面的咖啡全泼在了自己的指挥电脑上。但还是那句话,他在BSAA的地位非常特别,所以他收到的处理结果是一份立刻把他调到非洲分部的任务通知。谢娃在布基纳法索的军用机场等他,对着他扬起眉毛,扔给他一把钥匙。接下来他在西非待了整整半年,被切断了和北美的所有联系。
这个时候他尤其庆幸是里昂。换了其他人,突然和自己刚确定关系的恋人失去联系长达半年,恐怕早就开始怀疑是否遇上了情感诈骗。但等半年后他从降落在特区机场的飞机上跳下来的时候,里昂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他看起来瘦了一点,也憔悴了一点,脸上还挂着非常明显的黑眼圈,但那对灰蓝色的眼睛仍然比晴天里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还要透彻明亮。当着好几个BSAA专员的面,他将克里斯拉到自己怀里,给了他一个绝对超出友谊范畴的拥抱。他们分开的时候,谢娃在他身后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他不得不再等了几个月,才终于在BSAA给他新分配的公寓门口等到了带着两个行李箱的里昂。他把手里的手提袋扔在门口的地板上,将皮衣挂在门口的衣钩上,在矮柜上扔了一把车钥匙,就这样搬进了克里斯家里。那天晚上里昂让他将自己绑在可调节的三角架木马上,让克里斯牵着一条连接在他的项圈上的细锁链,引导着他给克里斯口交。那个银白色的项圈严丝合缝地贴合在里昂的颈部四周,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另一层皮肤。
在那之后,DSO和BSAA都消停了,算是变相默认了他和里昂的关系。大概唯一的变化是BSAA在美国境内执行任务的审核流程变短了不少。克里斯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里昂在背后做了不少努力的原因,但里昂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克里斯在里昂的枕头下放了一个小盒子,看着他在睡前疑惑地摸着枕头下硌脑袋的硬物,然后找到了那个印着暗银色花纹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对挂着铃铛的乳夹。而后里昂大笑着把刚换上没多久的睡衣全部扔到地上,俯身咬着克里斯手腕上的金属手环,铃铛在他的胸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生活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仍然照常出任务,带新人,飞到世界各地处理疑似或被确认的生化武器和生化恐怖袭击,有时候在某个地方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完全切断和外界的联系。每隔一段时间,他还必须接受封闭审核,偶尔还会被派驻到合作机构去选训或指导新人。现在他还必须加上定期的行动评估和保密评估,以确保他仍然以BSAA的立场为重。
对里昂来说也差不多如此。他还是DSO的王牌特工,直接听命于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服从白宫下达的指令,偶尔出现在五角大厦的任务中。在本福特总统意外去世——好吧,也许也不是非常意外——后,DSO的工作内容越发复杂而且隐秘了起来。克里斯从不问里昂正在做什么。有时候他会在半夜被一通电话叫走,然后接连消失几周,回来的时候又恰好赶上克里斯准备前往下一个任务的集合点,只能在门口和他匆匆以亲吻告别。
但现在,每次回家的时候,他都能在家里找到很多属于里昂的痕迹。挂在门口挂钩上的皮夹克——说真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件不同的皮夹克——占了卧室一半衣柜的衣服,拉开抽屉可以找到的不属于他的武器,有枪有刀,还有随手搁在桌子上的文件。有时候他甚至很好奇DSO到底是否遵循着他们反复强调的保密原则,否则他们怎么会让里昂如此随意地将机密文件扔在一个不属于DSO的第三方国际组织核心成员面前。但也许这只是里昂的个人行为——他甚至会在睡前自然地和克里斯谈论手头的工作,DSO掌握的情报和可能的生化泄漏,还有他们仍然在追查的「保护伞」余党,就像他们是执行任务时的搭档。里昂看起来并没有多担心内务稽查部门会找到他头上,于是克里斯也用同样自然的态度回答。
还有很多更加生活化的痕迹,许多从前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从未想过的痕迹。克莱尔私下抱怨过第一次和里昂在浣熊市见面的时候,他还有点宿醉。在和里昂一起生活后,克里斯发现克莱尔的描述完全属实。他经常能在橱柜里找到定期增加又减少的威士忌。里昂甚至收了一组昂贵的威士忌杯,其中包括八个不同类型的富士山杯。虽然微醺状态的里昂有一种阿芙洛狄忒引诱阿瑞斯时候天真又放纵的挑逗,但克里斯仍然坚决地管控着里昂对酒精的摄入量。他们没少为这件事吵架。
是的,他们确实会吵架——为里昂对酒精的偏好,为克里斯戒不掉的烟瘾,还有几次是为了艾达·王。在发生矛盾的时候,里昂是那种越愤怒话越少的类型,而克里斯恰好也不擅长在这种时候讲道理。他们吵得最激烈的一次,克里斯摔门而出,在克莱尔家住了一晚上。克莱尔什么都没问,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只怕想给自己的亲哥哥和里昂的脸上各来一拳,再将他们反锁在同一个房间里。最后还是里昂先低的头。克里斯离开BSAA总部的时候在停车场看到里昂靠在他的车上,转过头没看他,但在他极少穿的高领衫的领口里有一线银白色。克里斯感到心口像被猫爪轻轻抓挠。他在跟自己一起出门的BSAA专员们揶揄的目光里快步走到里昂身边,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大部分的时候,总是里昂先妥协。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克里斯愧疚地怀疑自己是否通过在性爱中的主导地位迫使里昂屈服,但每当他想道歉的时候,里昂只是凑过来咬住他的嘴唇,紧接着迅速让他忘掉自己刚才想说的每一句话。久而久之,他们也找到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他们不再谈及艾达·王,不再谈及阿尔伯特·威斯克和威廉·柏金,也尽可能不再谈及与酒精和尼古丁相关的话题。反正除此以外他们还有很多共同话题,缺的不过是在任务的间隙挤出和彼此相处的时间。
总的来说,他们都不算体贴的爱人。先不提他们几乎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只说他们多年来的生活习惯——长期一个人独自生活,在严苛而残酷的战场上保持着时刻警惕,在背叛和谎言中挣扎求生,工作和过往的经历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灾难般的后遗症。里昂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在他身旁安然入睡,但至今为止依然会因为他在黑暗中的微小动作立刻从梦中惊醒。然而,无论克里斯怎么努力,他都拒绝和克里斯分房,坚决要睡在一起。好吧,克里斯自己也没多想分开两间房间就是了。在他们正式住到一起的一年后,他对客房进行了一些重新装修,尽管他确保在必要关头能收拾起所有设备,给偶尔会来他们家借住的克莱尔或者雪莉腾一间可以休息的卧室。里昂对此十分满意,并毫不吝啬地以一种克里斯尤为喜欢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从里昂拖着被感染的长尾敲开他的房门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但克里斯依然觉得和里昂一起生活是一个不那么真实的梦境。好吧,尤其在四个月前,他们终于结婚了。总的来说这个过程充满喜剧色彩——他在墨西哥的任务出了点岔子,为了把一个合作的专员拽回直升机上他受了伤,差点感染,但没得到妥善处理,直到回到特区以后才彻底爆发,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临时转送的医院不是BSAA常用名单上的合作机构,护士坚决拒绝对里昂透露任何信息,执着地要求作为紧急联系人和直系亲属的克莱尔到场。克里斯不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里昂站在他的病床边气势汹汹地捏着一张结婚证明申请表和一沓DSO为探员配偶们准备的表格,克莱尔在他身后憋着笑。紧接着他的噩梦就开始了——先是英格丽·哈尼根和一位FOS的工作人员锁上了他的病房门,后者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长篇大论地叙述身为DSO探员配偶的义务和责任,直到里昂开始不耐烦地从外面敲着房门。然后是BSAA的人。克里夫像是突然得了治不好的牙疼病,在他的病床前晃来晃去,而吉尔的表情则像是突然中了巨额彩票的头等奖。最后是克莱尔。她用所有自己能想象到的办法折腾克里斯,包括但不限于非要让他选婚礼穿什么颜色的衬衫到询问他捧花喜欢白绣球还是马蹄莲。克里斯捂着脸,琢磨着装晕的成功率高不高。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和里昂结婚了。现在他每个月会收到FOS关心探员配偶的电话和邮件,偶尔还有配偶茶话会的邀请函。据说他们还给他买了一份高额医疗保险。说实在话,这些电话接得他牙疼,一度考虑过是否要一劳永逸地去参加一次所谓的配偶茶话会,但最终决定不要毁掉里昂在DSO的形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BSAA估计也在用相同的方式折磨里昂,因为他在某一天终于忍不住抱怨BSAA的后勤工作人员似乎压根不知道他是谁。克里斯没忍住笑了出声,被里昂一手肘砸在了肋骨上。
他摒除脑内的杂念,读着吉尔给他的文件,想着也许去DSO看看里昂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在DSO晃一圈,可能他们就不会再执着地想让他参加所谓的配偶活动了。而且——他感到心口有一阵温暖的热意——他有几天没见到里昂了。
于是他对着吉尔点了点头:“好的。”
吉尔耸了耸肩表示知道了,从桌子上跳下来,拿走了放在他桌面上的一小包芝士威化饼干,大概是谁顺手给他的。她拆开包装袋,同时对克里斯做了个瞄准的手势:“现在你又欠我一顿酒了。”
克里斯捏着鼻梁笑了。
这几天的工作很多,他连续几天睡在了办公室的小隔间里,终于才能在今晚勉强扫平了大部分堆在桌面上的报告,得以从BSAA总部脱身。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随便对付一点后上床休息的准备。但推开房门的时候,他看到房间里亮着灯。克里斯感到自己紧绷的肩背线条立刻放松了下来,心口又暖又软的酸胀感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冲着房间里叫了一声里昂的名字。
但来迎接他的却不是他的丈夫,而是一只至少有四十磅的史宾格猎犬。它热情地扑到克里斯腿上,兴奋地嗅闻着他的大腿。克里斯蹲下身让它扑到自己怀里,揉着那对卷毛长耳:“威克,好久不见。”
威克兴奋地摇着自己的尾巴。里昂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克里斯抬起头,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银白色。他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看着克里斯,对着克里斯空无一物的手腕挑起眉。克里斯就着威克在自己怀里兴奋地拱来拱去的姿势艰难地从怀里掏出手镯扣到腕上,解释道:“我没想到你在家。”
里昂轻哼了一声。克里斯抱着威克站起来。里昂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什么时候我非要戴着这个项圈去BSAA转一圈才好。”
里昂大概率是在开玩笑,但这个想法和画面让克里斯忍不住傻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大概非常蠢,因为里昂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拜托,你现在看起来比威克还蠢。”
被叫到名字的史宾格猎犬兴奋地摇着尾巴,完全没听明白里昂在说什么。里昂揉了揉威克的脑袋,关上了房门。
他们在一年前收养了威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威克不完全是被他们收养了。在他们的任务周期里,这条史宾格猎犬大部分时候都住在DSO或FOS里,跟着英格丽·哈尼根指挥员,偶尔也会在吉尔没有任务的时候跟着她。现在哈尼根时常戏称自己是威克的「仙女教母」,而吉尔坚称威克最喜欢的绝对是自己,尽管克里斯深深地怀疑着威克能不能分清他们所有人。
威克是一条被淘汰的搜查犬。它的父母都是精心挑选的育种犬,和它一窝出生的兄弟姐妹也都表现优异,唯独是威克被认定为「外抑制」,用米勒夫人的话来形容就是,热情过度,认不清人,反应还不太灵敏。所以它很快被认定为不适合接受进一步的训练,被米勒夫人带回了她的救助中心。在接到米勒夫人的电话之后,克里斯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说服他的还是记忆里里昂挠着贝拉下巴时候格外放松的眼神。事实证明威克比贝拉合适多了——它确实有所有不适合作为工作犬的毛病,经过很长时间才终于记住了克里斯和里昂,到目前为止可能再加上英格丽·哈尼根和吉尔。它一点也不认生,和谁都能玩到一起,也不怎么认家,住哪里都很开心。克里斯对同一犬种之间是否也会有显著的智商差异这个问题没什么研究,但威克大概确实不是一条很聪明的狗,绝对对不起史宾格猎犬的品种。它跑丢过一次,克里斯和里昂大半夜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最后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墨西哥餐厅找到了正在试图哄服务员给自己一个墨西哥鸡肉卷的威克。在见到威克的时候里昂差不多是脱力般地跪在了地上,搂住了威克的脖子,而威克大概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兴奋地舔着里昂的脸。那一刻克里斯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克里斯抱着威克走向厨房,里昂跟在他身后。克里斯对着里昂问道:“你想吃什么?”
里昂凑近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贴了一下:“什么都行。”
这是另一个他从前从未想到过的场景。克莱尔抱怨他做饭的水平大概相当于中世纪给马配饲料的伙夫。这个指控当然绝对有过分夸大之嫌,但他这么多年对厨艺的要求确实也是能吃就行。唯一一个对他的厨艺颇为赞赏且乐此不疲的,不开玩笑,还真的就是里昂。即使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里昂仍然对他做的每一顿饭表达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在某种程度上,这可能是个奇迹。
克里斯将餐盘放下,里昂从旁边的餐具桶里抽出叉子,威克跳到属于它的座椅上兴高采烈地将下巴搁在餐桌上。在坐下的时候里昂再度凑近,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贴了一下。在他的领口里一抹银白色闪烁,让克里斯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他回以一个轻柔的吻,坐在了里昂对面。
在他对面,里昂眯起眼睛,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希望你明天不是很忙。”
克里斯感到口干舌燥。一股热意从他的腹部上升,让他的喉间收紧。这又是一个——好吧,很难说这个场景他从前从未想象过,毕竟,里昂对他的性吸引力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衰减。即使已经相处了三年,他面前这个男人仍然能够轻易撩拨起他的性欲。他完全可以理解为何有这么多从事相关工作的女性专员们对他芳心暗许,也可以理解除了大名鼎鼎的「肯尼迪报告」外,为何这个领域内还有如此多关于里昂的暗流涌动,并且大多都集中在某个特定的方向上。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我可以不去办公室。”
也许也不是很可以,但在里昂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中,克里斯决定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这段时间他的工作安排一直比较紧凑,而且——也许是时候给年轻人一点信心了。毕竟,他最终还是会离开这个领域的不是吗?
里昂眯着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一线灰蓝色如同月光下的爱琴海。他的舌尖刻意贴在上唇上,而后缓缓开口:“那就好。”
这次克里斯没能吞下自己的呻吟:“里昂,至少让我把餐具收拾起来。不能放到明天。”
该死的肯尼迪。他像是骤然被戳中的某根神经,脸上饱满的情欲全部退去,大笑了起来,伸出手握住了克里斯的手腕:“克里斯·雷德菲尔德,你老了。”
也许他确实老了。克里斯轻轻拍开里昂的手,翻了一个没什么力度的白眼。多年之前,无论是在空军,在浣熊市警局,还是在BSAA派给他的无数个任务中,他确实从未想过自己会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他将餐盘和餐具放在洗碗机里,在视线里扫到里昂拍了拍威克的头。
他们确实不年轻了。在把那该死的肯尼迪摁在床上之前,他们不得不做了很多家务。没错,家务——琐碎而零散的事务,启动洗碗机和洗衣机,陪威克玩了一会儿,收拾一些他们匆匆离开家门前没来得及处理的杂物。等他终于将里昂拖进浴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半小时。里昂将自己藏在温热的水流下,在水流中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们没有厨房用纸了,洗衣消毒液也快没了。”
克里斯将这两件事默默地加到自己脑海里的待办清单里,揉开掌心的洗发液:“好的。”
在水流下,在克里斯的掌心下,里昂像一只安静的猫。不是那种名贵的家养猫,甚至不是克莱尔家里那三只她领养回来的流浪猫,而是某种更大、更加难以控制的猫科动物。也许是猎豹。但不管怎么说,在克里斯的掌心下和洗发液的泡沫中,他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惬意而自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本不应该在和他人的距离极近的时候如此松懈,时刻保持警惕是他们生存的唯一法则。但在克里斯的身前,里昂的肌肉线条很放松。倒不是说他最近疏于锻炼——里昂·肯尼迪从来不是克里斯认识的最肌肉健硕的专员。事实上,他在克里斯的标准里一直属于比较匀称的类型。在最初,BSAA的专员们没少嚼舌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战斗力,甚至有人耻笑他没法「和生化武器掰手腕」,直到里昂将他们中最以自己一身腱子肉为豪的大个子放倒在地才结束了他们在他背后的议论。
在心底某处,克里斯知道里昂能够如此放松的原因——这不仅是里昂对克里斯的信任,还是他对自己的信任。暴力是他们全部的工作内容,在漫长的任务时间后,杀戮几乎成为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技能。在战场上最忌讳对暴力的两极态度——要么太过迷恋且狂热,要么太多恐惧且畏缩。前者毫无疑问会滑落成为法外的暴徒,而后者只怕很快就会死在随便什么地方。唯一活下来的是那些既不推崇也不排斥的人——比如里昂。他憎恶滥用暴力,但也绝不吝啬在必要的关头以此制止潜在威胁的爆发,并且他确实长于此道。他从不担心克里斯会伤害自己,或者说,他一直知道,即使克里斯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想要这么做,他也能随时让克里斯狠狠地吃点苦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自己的信任是他们一生不断在学习,在抗争的课题。尽管他们都出身自执法机构,但他们恐怕比大多数人更清楚所谓的暴力机构有多少漏洞,又有多么脆弱。事实上,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可以彻底消失在各国执法机构能触及的范围之内。在最初,意识到这点曾让克里斯格外自信,但很快他感到了随之而来的恐惧——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的一生有政府,有警察,有军队作为自己的屏障,但对克里斯来说,他一直站在万丈悬崖的一线峭壁之上,在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后退从不曾是他的选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向前,并且向命运祈祷自己做的决定并非只会害死所有他在乎的人。
里昂闭着眼睛,凭着感觉一手肘撞在他的肋骨上:“你在想什么?”
克里斯收拢脑海里杂乱的念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么。”
里昂侧过头,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继续追问。克里斯感激他的体贴,尽管他觉得如果里昂继续追问,自己也许会实话实说——隐瞒从不是他的强项。里昂将浴巾扔在他的脸上,翻了个白眼:“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你的吸引力是否大不如前。上帝啊,我们甚至还没到七年之痒好吗?”
克里斯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你知道吗,我买了一条新的鞭子。”
那对灰蓝色的眼睛骤然亮起,像英仙座流星雨划过天空。在洗澡的时候他并没有摘下脖子上的项圈,此刻那一圈银白色映衬得他的眼睛更为明亮。他倾身靠近克里斯,几乎是贴着克里斯的耳垂压低声音:“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也许我有点期待七年之痒了。”
克里斯一巴掌掀在了里昂的尾椎骨上,看着他仰头大笑,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随着他的笑声耸动的喉结,想着自己也许也没这么老。
这间BSAA分配给他的公寓在较高的楼层,卧室有一面完整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模糊的灯火和城市边缘的光。在夜空的映衬下,里昂那对如同英仙座流星雨的灰蓝色眼睛灿若星河。他仔细抚摸着那条深银灰色的马鞭,比以前他们惯用的几条都更粗,也更硬,纽结编织的鞭身上有几乎同色的暗纹。克里斯观察着里昂的反应。他希望里昂喜欢这份礼物,毕竟,接待他的人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这是他们最好的作品。
里昂让马鞭的鞭头在自己的手背上划过,将鞭柄的吊绳缠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抬头看着克里斯,眯起的眼睛里有狡黠的光:“你花了不少钱。”
克里斯任由他握着那根鞭子,放任自己的视线在里昂赤裸的胸膛和窄而紧致的腰部曲线上滑动:“当然。他们向我保证这是最好的。”
他不敢说自己是一个浪漫的人,但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里昂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他知道里昂在生活上有自己惯有的消费方式——他喜欢昂贵的威士忌和其他好酒,玩表也玩车,毫无疑问喜欢机车,尤其是杜卡迪,每隔一段时间克里斯总能在进门的矮柜上找到一把新的车钥匙;他还有很多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服,但要克里斯说他真的看不出那些皮料和布料的区别在哪里。这些东西大多不在克里斯的消费习惯里,所以他也没花心思了解。再怎么说,里昂不是需要他特别照顾的人,而且他的收入完全足以轻松覆盖他的个人兴趣。取而代之,他在他们共同的爱好里找到彼此都能享受的部分——还在测试的枪,新款改良的军刀和BSAA装备部针对生化武器的新设备,还有就是此刻握在里昂手里的鞭子。他在这家店里固定消费了差不多有八年之久,接待他的总是同一个人。上周克里斯提出要求后他终于收起了八年来一成不变的职业化笑容,露出了一点诚挚的真心,祝贺克里斯:“您终于彻底安定下来了。”
克里斯没法反驳。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这家商店是最了解他个人生活的地方也说不定。他在这个领域里兜兜转转了很多年,从原本一无所知的新手到现在的模样,而这家商店几乎见证了全过程。最开始他经朋友介绍敲响店门的时候茫然而无措,也是同一个人用同样的笑容将他迎进了店里,鞠躬询问他想要找一条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还是一条抽在别人身上的藤条。所以克里斯想了想,挽起袖子拆下了手上的手环,给他看了内侧的刻字。那人的眼睛几乎立刻就亮了,显然里昂在这里——尽管只有三年——也同样是有大宗固定消费的老主顾。他再度给了克里斯一个真诚的笑容,向他轻轻颔首。
在他们交往的三年里,有趣的是,里昂从未问起过他为何会开始在这个领域里的旅程。也许是出于体贴,也许只是抗拒知道克里斯过去的感情经历,但不管怎么说,他从未提起过任何相关的问题。有时候克里斯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告诉他,但最终总是决定或许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自己在逃避面对这个问题,然而,也许在里昂身边——也许只有在里昂身边——他能够纵容自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软弱和任性,而不必担心在那对灰蓝色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半缕的失望。
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从二十四岁开始,他的人生像突然被搬上了荒诞喜剧的舞台,黑色幽默贯穿了他的全部历程。在此之前,从空军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冲动、鲁莽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满脑子都是各色对无能又自以为是的长官色彩斑斓的脏话。在浣熊市警局的特殊战略及救援部队里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满心想着怎么少写几份报告还能不挨威斯克的白眼,周末能不能和「布拉夫」小队换班以跑出去看最便宜的电影马拉松,在克莱尔从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来看他的时候手忙脚乱地将没洗的衣服全部塞在床底下。用瑞贝卡的话来说,还有故作随意地和吉尔调情,同时小心不要被其他暗恋或明目张胆追求她的男警员们约出去训练场见,尽管他也没多在乎就是了。
但从二十四岁开始,从阿克雷山区的洋馆里开始,那些曾属于他的色彩明亮的人生被改写成了一部只有黑白配色和喷溅鲜血的独幕话剧,像是从他的身上生生扯下了一层皮,只留下鲜血淋漓的肉和森森的骨。从那以后,他再没敢鼓起勇气回首二十四岁之前的人生,那明亮的色调和鲜艳的色彩,浣熊市警局的玻璃窗永远有没擦干净的污渍,他坐在吉尔的办公桌上,吉尔甩给他一个白眼,瑞贝卡在旁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在威斯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迅速溜之大吉,而吉尔先发制人喊着「队长」,告诉威斯克克里斯准备代自己的值班。威斯克淡淡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叫了一声克里斯的名字:“今天的报告仍然不能少,下班前放到我桌上。”等威斯克关上门后,吉尔在他身旁露出一点难得的得逞的笑容,于是他也忘了自己原本想好要说的话。
从西非回来后,他再也没在吉尔脸上找到那样的笑容。倒不是说吉尔不会笑了——从表面来看,她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顶多不过是更冷厉了一点,但配上她愈发干脆利落的身手,反倒显得更加般配。但他们都知道那只是表象。从前他们之间相处得很自然也很随意,在周末互相代班,在食堂里吉尔会顺手捞走他的盒装酸奶,在克莱尔从学校溜出来看他的时候会一起在家里打游戏或者看电影,在办公室擦肩而过的时候会有肢体接触,在装甲车上状似不经意地靠在他的肩头。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仍然很自然也很随意,吉尔仍然会吃掉他放在桌上的香蕉,仍然会参加克莱尔组织的烤肉派对,仍然会给他代班或者把文件扔在他的脸上,仍然会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但那曾经色彩鲜艳明亮的画面一旦被撕裂,永远无法弥合的裂口就只能定格在他桌上「阿尔法小队」的合照里。
吉尔从不谈及在西非的经历,克里斯也选择不问。有数次,他想问吉尔,理查德·埃尔文有没有趁人之危,她在他身边有没有受过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委屈。他还想问吉尔,艾克赛拉·吉欧尼是否真的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折磨过她,是否真的在威斯克的命令下做了不干不净的手脚。他甚至很想问她是否彻底摆脱了西非的阴影,摆脱了和威斯克一起摔下悬崖的万丈深渊。现在有时候他还会梦到她义无反顾的背影,和她那头白得反光的金发。
但吉尔从不提起这段经历,于是克里斯也选择三缄其口。她仍然是他最可靠的搭档,最好的朋友,BSAA的资深元老和最值得敬重的专员,SOA最优秀的队长。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会这么陪他一辈子,一如她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曾做过的那样,做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可靠的搭档。当她告诉他自己在和卡洛斯·奥利维亚约会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心里闪过的念头是否是如释重负。反正他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而他们都确定彼此仍然会是对方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尽管恐怕这将是他们一生无法跨越的距离。
连瑞贝卡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也许她的变化是最少的——除了她义无反顾地决定从一名特警医疗兵转行研究领域,回到学校读了个博士学位外。她笑起来比二十多岁的时候更温柔了,那对杏仁色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柔软,甚至握枪的姿势比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了明显的退步。但在她纤瘦的背影里他能看到她的灵魂浴火而出。这么多年来她再没有任何感情动向。曾经她会和他分享或许吉尔也许会喜欢的演唱会的信息——尽管那些传单全被他扔到了桌子底下——现在他从她那儿收到的只有详细的检验报告和对生化武器扩散的预测评估。在和里昂交往后,他试探地问过瑞贝卡的婚姻打算,只换来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和仍然那么温柔的笑容。也许曾属于她的颜色也在浣熊市永无止境的暴雨里被洗退,只留下那对杏仁色的眼睛里永不放弃的韧性。
最后,是阿尔伯特·威斯克——每次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里仍然会有一丝无法消退的疼痛。不是被背叛或被欺骗的愤恨,也不是被伤害的仇恨,而是混杂着无法释怀又无法摆脱的疼痛。随着他对「保护伞」公司逐步深入的调查,他已经不再好奇为什么威斯克会走上现在这条路。马尔库斯、斯宾塞和威廉·柏金,还有很多他至今仍然埋葬在黑暗中的过去共同构成了独属于阿尔伯特·威斯克的色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摩伊赖女神手里的纺锤,被随手抛弃的棋子,一个个从未停止的阴差阳错构成了他们不断被扭曲的命运。至今他依然行走在威斯克和「保护伞」投下的阴影里,而且他比二十四岁的时候更确定,自己将义无反顾地走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天为止。
但这不是让他无法释怀的理由——在加入BSAA后,很快,他开始带领属于自己的小队开始任务。也许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除了对阿尔伯特·威斯克的憎恶,他被迫继承了很多属于威斯克的东西。
平心而论威斯克是个不错的队长——除了他欺瞒又背叛了他们以外——而且「阿尔法小队」可能是他仅有的几支投入了心血的队伍。在二十多岁刚出头的时候,他实打实地就是个刺头。在空军里他和所有的长官大吵一架,平均每个月都会因为斗殴被处分,直到被撕下了徽章为止。是威斯克点头同意他加入浣熊市特警队,也是威斯克——尽管他未必有多愿意承认——纵容了他的冲动和自以为是。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在浣熊市特警队的时光确实是他最轻松的日子。每天早上他踩着点赶到办公室,威斯克恰好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淡淡地扫他一眼,有时候会示意他过去拿回写得实在太糟糕的报告,有时候会给他一个任务。还有一次他们在背后议论威斯克对墨镜的爱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威斯克就站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克里斯顶着压力硬着头皮站在威斯克面前。但威斯克只是一如既往地给了他一个淡淡的扫视,让他把报告尽快放到自己的桌面上。
在第一次见到皮尔斯·奈文斯的时候,他曾——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在恍惚中透过威斯克的眼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同样的冲动,同样的莽撞,但又同样的——同样的充满无限可能。尽管皮尔斯上一位直属长官对他管理自己情绪的能力充满怀疑,但克里斯还是立刻点头同意他加入SOU。他亲自去通知皮尔斯这个消息,毫无意外地看到那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立刻有了抹不掉的亮光。某些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着,若干年前,威斯克是否也曾基于相同的理由将他招进了「阿尔法小队」,又基于相同的理由几次放过他的性命。不管怎么说,皮尔斯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他很快就成了他在BSAA最有潜力的接班人之一,直到——
在皮尔斯的葬礼上,奈文斯夫人没有哭。也许先后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满门都是为国捐躯的忠烈,她对生死的理解可能和很多人都不相同。她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我的儿子死得像个英雄吗?”克里斯差点脱口而出——他毫无疑问是个英雄,而我是那个懦夫。但最终,在那面鲜艳到刺眼的国旗之下,他只能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看着奈文斯夫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泪光。BSAA一直和各国政府若即若离,他花了很大功夫才给皮尔斯争取到美国政府承认的荣誉,将勋章交给了奈文斯夫人。那天她终于抱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在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吉尔后,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找一条鞭子的想法。那时候他还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想被鞭打,还是想将鞭子握在自己手里。他辗转通过某个任务的线人找到了一家俱乐部,但第一次的体验简直糟糕透顶。首先他没想到会有人对他这种体格的类型产生兴趣,其次那个人用鞭的手法只能算是给人上刑。他离开的时候感觉比去之前还要糟糕。第二次是某个在俱乐部里留了联系方式的女性主动找上了他,见面的时候带着两条散鞭和一对眼罩。他们之间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关系,没有性,只有纯粹的鞭打与束缚。现在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位女士的长相,只记得她永远丰润的红唇微微分开时候的喘息。她从不在调教后让克里斯碰自己,哪怕是给她递一瓶水也不行,所以很快他们就默契地选择分道扬镳。
坦率地说,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自己大概是一辈子没法和普通人发展任何超越友谊的关系。也许友谊也不行。几段非常短暂且堪称失败的关系让他干脆利落地转向了酒精,毕竟一夜情实在不是他会做的选择。恰好那时候他转到了SOU,把SOA的大部分工作留给了重新回到BSAA的吉尔,开始专注地训练新人。他曾一度觉得自己的生活重新充实了起来——威斯克已经彻底葬身在熔岩之下,「保护伞」也土崩瓦解,仅剩的那些残余势力到底还在可控范围内,而他在训练的队伍很快就能成为钳制生化恐怖主义的有效力量。在看着他们一天天的进步中,他曾以为自己的生活又重新从荒诞喜剧的舞台上被撤了下来。然后,德雷克·西蒙斯和卡拉·拉达梅斯带着「家族」和「新保护伞」粉墨登场,又一次将他拽上了命运最荒谬又逻辑自洽的舞台之上。
失去皮尔斯和失去吉尔的痛苦并不相同。后者像一瞬间撕开了他的心脏,贯穿了他的肺叶,将他的喉管剪断,子弹一枪毙命。那时候他觉得天旋地转,像在被压缩的火药桶里爆炸,憎恨威斯克的同时更憎恨无能的自己。所以他想被鞭打,想要去赎罪,想要在疼痛和鲜血中释放被压抑的自我,而且他无所畏惧——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除了有点对不起克莱尔,至少他终于能去陪吉尔了。
但失去皮尔斯——失去皮尔斯像用极度漫长的时间撕碎他一寸寸的皮,一点点露出他的每一寸血肉,像一把钝刀插进他的腹部,像一根细线从喉部穿入,将他吊在半空之中,却不肯让他就这样死去。他极度清醒,极度冷静,即使他能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但属于皮尔斯的空缺一次次提醒他曾发生的事实。他还必须继续工作,继续带着SOU的新人们向前。他不能倒下——他们已经失去了皮尔斯,他们和BSAA都不能承受再失去克里斯的代价。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最坏的结果。最坏和最好的结果都差不多——他必须活下去,他,克里斯托弗·雷德菲尔德,BSAA的资深专员和SOU的队长,必须活下去。
有时候他会想起威斯克。事实上,仇恨随着威斯克的死亡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疲惫。这几年他经常想起威斯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威斯克了。不管他是否情愿,他都被迫从威斯克身上学到了太多。他的前半生走在威斯克投下的阴影里,有时候他怀疑,也许他的后半生会像威斯克一样,成为另一个人的阴影。
没有任何一份工作指南能教他怎么避免这一点,也没有任何一个心理咨询师能稍稍理解他内心的阴翳。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胆敢对任何一个心理咨询师开口谈及自己的工作和过往的经历,只怕克里夫宁可投十枚核弹也要给那可怜的咨询师灭口。大概在他和普通的、明亮的生活之间早就树立了一堵透明的高墙,他一直在万丈深渊之上,在深渊下有所有曾因他而死的灵魂等着他走错一步或者后退一步,葬身在他们迫不及待的巨口之中。
里昂将鞭子递还给他,满意地低哼了一声:“不错,我很喜欢。”然后他侧了侧头,脸上又带上了那点独属于里昂·肯尼迪的狡黠笑意,“你想看我自慰吗?”
克里斯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在他认识的专员里,里昂绝对属于匀称的类型。他的肌肉线条很流畅,但几乎不显得健壮,只能说是训练得当。他的大腿修长,腰窄而有力——尤其适合骑乘的体位,克里斯在心里补充道——此刻胸膛随着他放在阴茎上的手的动作起伏着。克里斯收紧手里的牵引绳,毫不意外地听到里昂被逼出一声喘息。里昂刻意选了一种展示性的姿势,让克里斯得以将所有的细节尽收眼底。他很快就完全勃起了,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喉间的呻吟越发急促,浓稠的情欲让他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绯红。克里斯将马鞭的鞭头轻轻贴在里昂的大腿根:“好了,停下吧。”
里昂遵从了他的命令。他的眼睛蓝得透亮,远胜任何星河或苍穹之下的海洋,克里斯错觉能在里面找到潮汐起落时候夕阳为海面镀上的金色。克里斯自己也已经勃起了,所以他将马鞭一转,让两鞭直接落在里昂的大腿内侧,听着他带着情欲的呻吟混杂着一丝因疼痛的喘息,看着他自觉地翻身趴跪在床上。他勒紧里昂脖子上的牵引绳,迫使里昂仰起头,颈部到背部弯成一条流畅的曲线。然后他捏着里昂的腰窝,在润滑剂和安全套的帮助下滑入了里昂的体内。
在高潮的时候,里昂闭上了眼睛。克里斯尤其偏爱这个时候的他——他的背后和臀部上都是自己留下的鞭痕,脖子上一圈银白色的项圈,内侧还刻着克里斯在BSAA,这个他一手建立的组织的编号。这个时候,用后背位犬姿,里昂总是跪不稳。他浑身颤抖,大腿尤其抖得厉害,克里斯不得不牢牢抓着他的腰部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下,看着他的睫毛颤动着。他俯下身亲吻着里昂的后颈。里昂艰难地侧过头,找到了他的嘴唇。
里昂总是允许克里斯在他身上的失控,包括但不限于偶尔迫使他必须在夏天穿长袖甚至是高领衫。他也总是纵容克里斯在事后对自己的照顾。这个时候他更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了。克里斯用冰袋处理着里昂身上的鞭痕,看着他舒服地眯起眼睛,甚至还发出了一点轻柔的鼻音。过了片刻后,里昂懒懒地开口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睡在办公室?”
他非常确定这几天里昂也并没有回家。克里斯蹙起眉:“是的,怎么了吗?”
里昂在床上翻了个身,冲他挑起眉:“因为你显然碰都没碰过你的枕头。”
克里斯张大了嘴。在里昂的眼神示意下他伸手摸向了属于自己那侧的枕头,毫不意外地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小盒子——该不会是一对该死的乳夹吧?他学着里昂的样子冲他挑起眉,但里昂只是坐了起来,耸了耸肩:“打开看看。我又不会在里面放炸弹。”
最好别是一对乳夹。克里斯将盒子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看着盒盖上烫银的字母。他有模糊的印象这是一个高端品牌,至少是很久之前的瑞贝卡和克莱尔都会提起的那种,但完全不记得是做什么的。从里昂的表情来看,他也没指望克里斯知道,因为他只是示意克里斯打开盒子。于是克里斯照做了。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极简的一圈银白色,或许是铂金,老实来说克里斯完全看不出来。一颗单钻,纯净度极高,在灯光下流动的火光熠熠生辉。克里斯抬起头看着里昂,里昂满意地舔了舔嘴唇:“还是不错的。毕竟清空了我一个账户。”
他并没有给里昂买戒指,不过从里昂的表情来看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克里斯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里昂立刻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他伸出手将戒指拿到手里,转了一圈让钻石上的火光流动,然后对着克里斯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到底是我求婚的,我想我还没问你呢——你愿意吗?”
然后——然后他从床上滑了下去,跪在克里斯面前,将那枚戒指叼在嘴里,咬在了齿间,抓起了克里斯的手,将仍然系在项圈上的牵引锁链递给了克里斯,仰头看着他。克里斯感到口干舌燥,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沉暗:“当然,里昂——当然。”
里昂俯身,让那枚被他咬在齿间的戒指找到了克里斯的左手无名指。最后一段他终于松开了牙齿,用舌尖轻轻推着那枚银色的圈环,让戒指被推到克里斯的指根。随后他吮吸着克里斯的无名指,含糊地问道:“唔——我很荣幸。所以要再来一次吗?假设你还没老的话。”
他明天是彻底去不成办公室的了。克里斯拽着牵引锁链将里昂拉到自己怀里,撕咬着他的嘴唇,在脑海里将戒指也列到已经写着厨房用纸和洗衣液的待办清单上。也许他应该去请教一下瑞贝卡,她总是对他们的关系很关心。也许他应该去找找英格丽·哈尼根。这几年他们打交道的时间多了不少,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漠又疏离,再加上威克,现在他觉得她也算半个朋友了。反正不能找吉尔——只怕她会立刻通知克莱尔,然后拉着克莱尔一起在BSAA每一个角落里对着所有人宣扬克里斯的糗事。好吧,他可以让吉尔给自己代个班。
在他身上,里昂的眼睛比英仙座流星雨还要明亮。克里斯将他拉到怀里,里昂贴在他的耳边:“友情提示,我知道床下面有分腿器——而我很感兴趣。”
等他们终于折腾完后已经差不多是凌晨时分,克里斯不得不再洗了个澡。等他回到卧室的时候里昂已经关了他那一侧的灯,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漂染过的金发。这几天他大概也累得不轻,能赶回家恐怕也没少额外加班。克里斯抚摸着里昂的背部曲线,听到他一声模糊的鼻音,关上了灯。
但大概不到几个小时后,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呻吟了一声,强迫自己睁开眼接通电话,努力找回最专业的声线:“雷德菲尔德。”
在他身旁,里昂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阅读灯。他并没有完全清醒。克里斯听着电话那头的任务简报,冲里昂无声地呻吟了一声,做了个痛苦的表情。里昂耸了耸肩,揉了揉脸,爬下床拉开衣柜去找克里斯已经收拾好的出行包。克里斯也爬起来走到他身后,摁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去睡觉,但里昂只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从他们正式住到一起开始,里昂总是如此。他睡眠很浅,所以所有通讯器都是震动,总能在克里斯被惊醒之前接通电话,往往是克里斯醒来后才发现里昂已经被DSO叫走了,只在厨房冰箱上贴了一张便签。第一次里昂突然失踪把克里斯吓了个半死,直接打给了英格丽·哈尼根,直到哈尼根似乎在电话那头呛了一口水。后来克里斯试图跟着里昂清醒过来,但他不仅没能在里昂被叫走的时候醒来,往往也没能在里昂在深夜回家的时候醒来——他的睡眠质量可真不错不是吗——大多时候,是他在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枕边人只留下一张便条,或者原本冰冷的床铺那一侧躺着他的爱人。
但克里斯显然瞒不过里昂。每次BSAA深夜把他叫走的时候,里昂总会起来陪他,即使什么都不需要他做,他还是会帮克里斯收拾点东西,或者送他出门。他从任务回来的时候里昂大多已经睡了,但他会给克里斯一个带着困意的吻,然后从属于克里斯的那一侧床上挪回自己的那一侧,第二天早上再给他递一杯极浓的咖啡。
现在也是如此。克里斯挂断电话,看着里昂打着哈欠去冰箱里找能量饮料扔给自己:“开车路上小心。知道大概周期吗?”
三年前,里昂敲开了他的公寓房门,在走廊的灯下他浑身发抖,身后还拖着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长尾。在在兰祥市,他从自己身后抱住自己,用力甩脱了自己手里的突击步枪。在更久之前,他听着克莱尔反复念叨这就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里昂·肯尼迪,看到那个在人群最外围坐立不安的青年,吉尔在他身旁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于是他向肯尼迪走去,伸出手,看着青年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克莱尔的哥哥,克里斯。”
他耸了耸肩:“被称为「联盟」的组织,估计又是「保护伞」的遗毒,具体的任务细节还在等简报。感染了几户普通居民,去路易斯安那州处理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里昂帮他拉开了手里的易拉罐拉环:“那就万事小心。你是不是要来DSO协助训练来着——瓦伦汀队长告诉我你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该死的吉尔,等从路易斯安那州回来他要让她帮自己代两次班。克里斯将里昂拉到自己怀里,贴了贴他的脸颊:“是的——她最好记得自己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里昂轻轻地给了他一下肘击。
克里斯拧开房门把手。威克已经被惊醒,跑到他身边试图扑到他身上,被里昂一把揪到自己怀里。灯光模糊了里昂的脸部线条,他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意。在他的颈周,那圈银白色如同银河星带,明亮又璀璨。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他的工作,他的过去,他身上被投射的阴影和他再度投射在别人身上的阴影如同从深渊中深处的触手,将他死死缠住,紧紧拉向万丈悬崖之底。瑞贝卡曾说他这么长时间来从未被感染过简直是奇迹,而克里斯自嘲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免疫系统。说不定正是这无差别对抗的免疫系统将他彻底从正常人的生活中排斥了出去,强迫他这一辈子只能站在那堵透明的高墙之后。他曾一度放弃生命中可能的色彩,决定以BSAA的资深专员和SOU队长的身份走完接下来命定的旅程。直到他遇到了里昂。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也可能有「免疫耐受」,而里昂恰好是他必不可少的缺口。在他坚不可摧的防御里,里昂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找到了那个缺口,随意地闯进了他的领地,对他露出一点狡黠又从容的微笑。
克里斯想,世界大概从来没有变好。无论有没有「保护伞」,有没有斯宾塞和马尔库斯,有没有威斯克,世界大概都没有变好多少。野心和欲望仍然怂恿着无数人趋之若鹜,资本的血腥和罪恶从未有片刻停止。无论他们牺牲了多少人,无论他们付出多少努力,这一切都会周而复始,反复轮回,直到他们也成为时代车轮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他看着里昂,正巧里昂也看着他,对他露出一点微笑——也许,也许在里昂身边,事情会有所不同。也许他的结局和以往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他到底和以往还是大不相同。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抓住了一只不会松开的手,也许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走出那片曾将他彻底淹没的阴影。他贴上里昂的嘴唇,威克被夹在他们中间,发出了一声不满的轻叫,里昂的眼睛明亮而透彻。他感到平静。尽管世界并没有变好,但也许——也许,有里昂在他的身边,他在慢慢变好。
(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