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DSO给他送来的东西里包括了全套的信用卡和他家里的备用钥匙,还有一把车钥匙。里昂在停车场里找到了那辆车,和瑞贝卡拥抱道别,看着瑞贝卡也上了自己的车,向他闪了闪车灯。他在驾驶座上对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尽管上一次开车不过是约莫十天之前,此刻他却已经觉得恍如隔世,仿佛那条寄生的长尾曾切断他和文明之间的连接,像珀耳塞福涅吞下冥界的石榴,再回到人间的时候总不得不不断回头。属于珀耳塞福涅的一部分灵魂被永远地留在了冥界,和那朵曾被她摘采的水仙花一起,成为她身上永不消退的烙印。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只穿着缩小版BSAA制服的泰迪熊玩偶放在副驾座,启动了引擎。
先是阻止生化恐怖袭击的任务,再是莫名其妙地被感染,从特区停尸房醒来,然后是在克里斯家里的一周,最后是手术和住院,推开家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伊西斯的泪水中复活的奥西里斯,尼罗河泛滥的涨潮将他冲上河岸,在人世与冥界之间他只有一夜的停歇。他将手里的包裹扔在地上,一切都熟悉得让他感到陌生。
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好吧,回到这间他暂住的公寓里,冰箱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就不是会在冰箱里储备充足的食物的类型。通常情况下他的冰箱里只有运动饮料和无糖果汁,可能偶尔会出现一些勉强算得上食物的速冻食品。现在他猜测自己的调料储备大概在克里斯看来约等于没有。唯一比克里斯家里更丰富的储备——里昂拉开了酒柜,在脑海里强硬地将瑞贝卡的医嘱推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他对着外卖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那一沓广告纸重新塞回抽屉里,带着钥匙下了楼。手术的疼痛依然没有完全消退,但这么多年来,疼痛本就是和他时刻相伴的旧友,他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难以忍受的。
在附近的超市里他对着一货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的面条愣神,直到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充满善意地走到他身旁,询问他自己是否能提供什么帮助。里昂咬着嘴唇。女士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十分慈祥:“哦,孩子,我懂。是太太暂时不在家吗?我先生年轻的时候也什么都不会买——好吧,他到现在也还是分不清斜切通心粉和实心扁面。”
在她身旁一位同样上了年纪的男士立刻抗议了起来。头发花白的女士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笑眯眯地听着他的反驳。里昂看着他们,感到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晚上他按照这对老夫妻坚持塞给他的食谱尝试做了一顿晚饭,在收拾厨房的一片狼藉时思考着也许三十六岁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实在是有点太晚了。但稍晚一些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顶灯,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在墙角寻找贝拉趴着的身影,随后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公寓,而且贝拉大概已经在新主人那里住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给自己倒一杯加冰威士忌,在心里向瑞贝卡道了声歉。他晃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和隐约的灯火,想着也许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睡前他把那只泰迪熊玩偶放在床头,想了想还是放在了枕边,在心底里觉得自己蠢透了。他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放空思绪,却迟迟无法入睡。最后他终于放弃欺骗自己,爬起来找到了克里斯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任务的进展如何。
他们之间有六个小时的时差,但克里斯的回信还是立刻到了。非常简短的一句「一切顺利」,然后跟了另一条信息——「瑞贝卡说你出院了。你还好吗?」
里昂将脸贴在泰迪熊玩偶的迷你BSAA制服上,屏住呼吸看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和那一串字母。为什么每次遇到和克里斯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像个没有经验的纯情少女?也许他也需要被揍一拳来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盯着屏幕,直到屏幕终于自动锁定,暗了下去,即将熄灭,才重新伸出手握着手机,回复了一句「我很好」。然后他将手机扔到一旁,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第二天早上他花了一点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确保从外表上看起来和上一次出现在DSO总部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他熟练地通过安保流程,向几个认识的探员点头致意,然后找到了哈尼根的办公室。她正对着屏幕打字,办公室门大敞着。听到里昂的敲门声,她头也不抬地对着他说道:“报告没问题,已经交上去了。”
里昂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哈尼根抬起头,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挑起眉看着里昂:“怎么了吗,肯尼迪探员?”
里昂轻哼了一声,直奔主题:“你觉得我会被停职多长时间?”
他并没有点明自己会因为什么被停职,但从哈尼根的表情来看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哈尼根耸了耸肩,隔着镜片扫了他一眼:“一个月吧?部门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倒是有可能希望你能从BSAA套点情报回来——他们对分享信息这件事着实不算热衷啊。说实在话,这次BSAA主动提出联合行动,我还挺惊讶的。”
克里斯大概不会喜欢这个想法。但管他的呢,下次他再扔下里昂飞去东欧,至少里昂知道怎么让他好看不是吗?里昂冲哈尼根点了点头,看着她重新将视线挪回面前的屏幕上,转身准备离开。他马上要出门的时候哈尼根叫住了他。里昂回头,看着哈尼根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先去接受行动评估,然后你这周有两次心理咨询。我希望你不会错过。”
里昂耸了耸肩:“一定准时。”
从哈尼根的表情来看,她大概在怀疑彗星是不是马上就要在特区中心砸出一个大坑,或者里昂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黑巫师来给他驱魔招魂。里昂没有继续解释,转身离开了。
行动评估又是一件他已经做得驾轻就熟的事情。坐在桌子对面的专员对着他长篇累牍地说着他已经听了无数次的套话,里昂耐心地没有打断,等着他们终于同意自己离开,放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桌面上堆着厚厚一沓需要处理的文件,还有一盆上次部门庆祝活动时候发的薄荷。因为长期没人打理,此刻那棵植物已经彻底枯萎败死了。里昂将这盆植物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到待处理的垃圾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记得将它带出去,然后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文件。
一整天的工作结束后,他觉得自己稍微活过来了一点。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回家,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他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当然,严格来说他觉得面前这盘东西顶多符合「能吃」和「无毒」两个标准——然后在睡前灌了一大杯威士忌。第二天早上他重复了昨天的步骤,在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觉得自己离人类文明的距离又缩短了一点。
中间他出了一个短期任务,两天的任务周期。理论上他身上还有枪伤,所以只是一个很小的搜查任务,而他大部分的工作就是站在队伍最后看着新人们在前面笨手笨脚地犯错,思忖着克里斯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还热衷于在BSAA带新人的。海伦娜一把将一个菜鸟探员拽到他应该在的位置上,冲里昂撇了撇嘴。里昂耸了耸肩。
几乎同时,海伦娜发现了消失在他领口的一点银色。她立刻抬起眉毛,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无声地向里昂提问。里昂看着她敞开的领口里那条曾经属于黛博拉·哈珀的项链,扬起眉:“我不记得纪律有说过我们不许在脖子上戴东西。”
海伦娜眯起眼睛,看起来大有想要把他脖子上的链子拽出来一探究竟的架势。里昂向后退了一步,确保她碰不到自己。另一个菜鸟探员发出一声惊叫。海伦娜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那个可怜的孩子,同时不忘对着里昂比了个威胁的手势,示意他最好记得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里昂翻了个白眼,也举起了枪。
回程的时候海伦娜非要坐在他身旁,用一种混合着审视和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大有决不罢休的意思。里昂坚决地看着窗外,直到海伦娜一巴掌掀在他的背上,强迫他不情愿地对上那对深褐色的眼睛。海伦娜的眉毛高高扬起:“啊哈,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呢。”
里昂扫了一眼周围的年轻探员们。他们敬畏地看着她的动作,似乎觉得她能和里昂搭上话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奇迹。好吧,从他以往的「不良记录」来看,他对搭档的态度确实有点不够友善,也许确实不够友善到了一定的程度,在DSO也算名声在外。海伦娜以一种十分肯定的方式提问:“有人送你的,对吧?是谁送的?”
里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了拉自己的领子,在海伦娜更加确定的目光中坚决地摇了摇头。海伦娜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目前得到的答案还算满意,但以里昂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也许他真的应该适当参加社交活动,才不至于让他身边所有人都对他可能的感情动向充满克制不住的好奇。他们身边的探员们眼神里的敬畏更加深了一点。好吧,也许不只是对海伦娜,还有对他——也许哈尼根说的有道理,他本人在DSO也算是个出名的角色。大概DSO还真的不会因为他在床上新找到的个人爱好拿他怎么样。
哈尼根例行公事地对着他强调了一遍心理咨询和行为评估的重要性。里昂向她承诺自己一定会准时出现,而后在哈尼根混杂着些许惊恐的困惑里深吸了一口气,冲她点了点头。哈尼根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她摘下眼镜,捏着自己的鼻梁,片刻以后抬起头看着里昂,诚恳地对他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不过——小心为上,保护好自己,好吗?”
里昂看着她。她的眼神很真诚,带着关切和担忧。又一次,他感到自己多年来一直以为只是孤身一人的旅程其实曾有许多默默陪着他一起向前的同伴,只是他从未将视线从瞄准镜中挪开。他发自内心地向她道谢,哈尼根的嘴角微微勾起,但很快又回到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平静中,重新埋首回到自己眼前的文件堆里。
两年前DSO拨款将心理咨询室刷成了所谓的暖色调,试图让他们在接受心理咨询和辅导的时候更加放松。里昂坐在矮沙发上,看着对面的行为分析科专员站在咨询师身后,戳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咨询师放柔声音问里昂:“你愿意描述一下自己最近的状态吗?”
里昂想了想,决定还是单刀直入比较快捷:“我很好。比以前好。”
咨询师立刻配合地追问下去:“你愿意谈谈最近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吗?”
里昂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尾椎骨不必直接抵着靠背。在他胸前,那枚小小的金属牌仍然紧紧贴着他的心口,散发着温暖的热意。他感到自己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一点柔和的笑意:“哦,我想大概唯一的改变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吧。”
在咨询师身后,行为分析专员张大了嘴,手里的平板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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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空去拜访了瑞贝卡,带上了那杯糖分超标的焦糖玛奇朵。瑞贝卡将他拉到怀里,然后又松开,上上下下仔细观察着他,接着坚决要给他再做个全身检查。里昂默许了她的要求。检查结束后她终于端起了那杯含糖量吓人的饮品,满意地对着屏幕上的数据哼了一声:“恭喜你,里昂,彻底是个正常人了。”
里昂找了张椅子坐下,和她一起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和影像图。他看着瑞贝卡操作录入那组数据,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直就不算正常人。”
瑞贝卡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对杏仁色的眼睛很温柔。她轻轻地开口:“那我们都不怎么正常。”
在曼哈顿上空的直升机上,瑞贝卡曾形容他们的任务是「重新回到原点」。也许命运就是一个荒谬又自洽的轮回,从某一点开始,又回到这一点结束。在阴影中他目睹一幕幕悲剧反复重演,松开一只只绝望的手,放下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从血腥和污泥中挣扎着苟延残喘。他一次次听到相似的逻辑,几乎一模一样的仇恨与野心,失败后绝望又狰狞的面孔,被欲望熏得猩红的双眼。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对他们的动机感到好奇,不再为失去感到痛苦。留在他脸上的只有机械的麻木和职业化的冷静,还有握住枪时绝不动摇的手。
从黑暗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结束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重新回到刺眼的光下。有时候他会被表彰,有时候他会收到哈尼根转递的感谢函或表达谢意的礼物,有时候有些人能直接找到他。比如艾什莉。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把他吓了一跳,尽管她唯一想做的是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和一些探员不同,他没有回访受害者或继续跟踪受救助者的习惯,但他承认自己确实留着一小部分他们还活着的证明。在那些彻夜难眠的夜晚,他有时候会翻看这些证据,回忆着那些他能够挽回的生命。也许这是他这么多年与命运对赌唯一没有彻底被夺去的筹码,是他还能坐在赌桌前的最后依靠——到底,他还是抓住了几只没有松开的手。
但这不代表命运就不是一个轮回。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疼痛又麻木。无论他能挽回多少条即将流逝的生命,都只代表着更多本应延续下去的生命已经消失在死神的手中。世界并不会因为他们拼尽全力甚至牺牲性命而变得更好,只是稍微收敛了一点,试图掩盖那些肮脏的罪证。但下一次同样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发生,更多的人死去,只有几个侥幸苟活。当然,这其中每一次都包括他,里昂·斯科特·肯尼迪。然后他成为幸存者和英雄,被以大义为名驱赶着再一遍遍踏上相同的旅程。尽管他仍然愿意拼尽全力拉住每一个马上就要堕入深渊的灵魂,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觉得疲惫。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在这个荒谬又自洽的轮回里走到尽头,要么终于战死或残废,当然前者显然更好一点;要么追随着很多昔日同伴的结局,被感染变异,然后死在另一位探员的枪口之下。在特区停尸房里醒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这是他已经预料到的结局,而比很多人更幸运的是,他至少可以选择是谁对自己开那最后一枪。
但现在,也许命运在和他的赌博中找到了乐趣,坚决不肯让他就这么轻易地离开赌桌,非要死死拉住他的衣摆,甚至不惜给他再添了不少筹码。于是他又被扔回了这个循环往复的怪圈里,重新面对着这个荒谬又自洽的轮回,等着他曾目睹过无数次的故事再次重演。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面前多了一条岔路。他只隐约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但他能确定这条路上还有谁。平生头一次,和谁站在一起成了比目的地是何处更诱人的选项。
里昂清除脑子里的杂念,对着瑞贝卡露出一点克制的笑容:“是啊,毕竟没有几个生物学和医学博士能用高跟鞋在骚扰自己的男性脑袋上开个洞。”
瑞贝卡大笑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她递给里昂一个纸箱,上面贴着一截BSAA的胶带。里昂疑惑地看着她,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了箱子,然后对着箱子里的东西张大了嘴——这是一箱子各种印着BSAA标志的产品,从办公用品到海豚玩偶,零零总总不一而足,从保存时间来看大概跨越了不少年头。说实在话,BSAA是一个评估和处理生化恐怖袭击的第三方国际组织,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标志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产品上?至少他们应该尊重一下保密条款吧?这一箱子产品简直是对他们奉为圭臬的保密原则赤裸裸的嘲讽。
瑞贝卡对着箱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送你了。希望你喜欢。”然后她的笑容带上了一丝促狭,“虽然我觉得你喜欢的不是BSAA,是BSAA的某个人。”
里昂发出一声无奈的呻吟,决定放弃反驳瑞贝卡这个选项。在瑞贝卡的笑声里,他抱着箱子离开了她的实验室。
自从加入DSO以来,尤其在雪莉加入国家安全局后,克莱尔就成了他在DSO唯一的紧急联系人。他甚至将她列成了自己的保险受益者,确保在自己牺牲后,她会收到DSO的全部赔偿和他的个人遗产。克莱尔也许也做了差不多的事情。她在TerraSave的紧急联系人毫无疑问是克里斯,但她可能不止留了克里斯的联系方式,还将他也加到了联系人的名单里,因为TerraSave的联络员慷慨地向他提供了她的最新动向,告诉他她已经结束了最近一次在南美的任务,顺利返回了美国。里昂感谢了他,挂掉电话后给克莱尔发了条信息。她很快回复了他,附带一家最近很火的快餐店的地址。里昂为她这么多年毫无变化的审美翻了个白眼,起身拿起了车钥匙。
他到的时候,克莱尔正坐在靠窗的卡座上吸着一杯巨大的巧克力冰沙,冲他挥手致意。他坐在她对面,克莱尔将菜单推给他,含糊地咬着吸管:“我已经点好了,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里昂看着菜单,读着上面一道比一道不健康的餐点,想着无怪得克莱尔会嫌弃克里斯的厨艺。不知为何,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克里斯靠在料理台旁的身影,还有他处理食材的动作。他用厨刀的时候动作流畅自然,完全不逊于在战场上用军刀割开变异体喉咙时候暴力带来的美感。普通人大约不会有什么感觉,但里昂能从那精准的力度和手腕的动作里看到一丝让他心驰神往的控制。也许下一次他应该跟克里斯一起玩玩刀。刀也是他自己尤为擅长,甚至非常自豪的项目,他甚至留着一把从浣熊市开始陪着他一起四处征战的军刀。也许克里斯会很感兴趣。
里昂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克莱尔似乎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格外可爱,因为她挑起她细长的眉毛调侃道:“哇哦,不是吧,我是看到我们的里昂·肯尼迪在想着谁吗?我能知道这位幸运的女士是谁吗?”
她的口吻以促狭居多,大概只是想调侃一下他对着菜单发愣的样子。但里昂今天约她出来不止是为了叙旧,还有另一个特别的目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直视着克莱尔的眼睛,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哥哥。”
克莱尔张大嘴,那根吸管极不优雅地从她嘴里掉到了桌面上,但她完全没有搭理那根可怜的塑料管,而是目瞪口呆地瞪着里昂。里昂看着那根吸管在桌上滚动着,给了克莱尔一点反应的时间,直到克莱尔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哥哥?克里斯?”
从她的语调里听起来,她似乎以为他们打了一架,而现在里昂准备通过她去找克里斯算账。尽管里昂仍然很想打断克里斯的鼻梁,他还是忍不住因此吸了吸鼻子——好吧,如果不是他自己是当事人,换了任何人在两周前告诉他,有一天他里昂·肯尼迪会对克里斯·雷德菲尔德动心,他能把克莱尔面前这杯巧克力冰沙倒在对方领子里。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怪克莱尔的。里昂思忖着,决定换个更直接的说法:“我和克里斯上了床。”
这下子那杯冰沙直接砸在了桌上,大半杯巧克力冰沙全部洒在了克莱尔身上。不远处的服务员立刻拿着一沓纸巾向他们小跑过来,但克莱尔完全没管自己身上的巧克力冰沙,而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我哥哥喜欢男人?”
现在整间餐厅都在看他们了。里昂捏了捏鼻梁,礼貌地挪开视线,看着服务员开始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克莱尔擦去她身上的巧克力冰沙,而克莱尔也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一般开始抹着身上一团乱的痕迹。等他们终于勉强收拾好后,克莱尔的胸口晕湿了一大片水渍,她不得不抖开一张餐巾遮挡着。里昂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大额钞票递给服务员:“如果她点的东西已经做好了就打包吧,再给她拿一杯巧克力冰沙。”
片刻之后克莱尔抱着另一杯同样巨大的巧克力冰沙坐在他的副驾座上,开着车窗,里昂帮她拿着她的培根芝士堡。克莱尔像是和那杯冰沙有深仇大恨一般猛地吸了几大口。再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不过还是有些困惑,显然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嗯——不是说我不相信你,里昂,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克里斯什么都没有提起过。”
所以克里斯果然没有告诉克莱尔发生了什么。里昂不确定自己对这个事实应该做何感想。他转头面向窗外,看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带着一条大狗从他们车旁走过,感到呼吸变得更沉重了一点。克莱尔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并没有催促。里昂数着自己的心跳,开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对声音里复杂的情绪感到意外:“我也不知道。克里斯直接去了东欧。”
在副驾座上,克莱尔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啊”。里昂没有回头,固执地数着一小群在地上蹦跶的红雀,听到克莱尔在副驾座上调整着坐姿,片刻之后感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他转头,看到克莱尔的脸上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担忧和柔软的关切:“里昂,我想这大概是一场误会。”
她大概以为克里斯或者他喝醉了。不过还是那句话,里昂没法怪她。连他自己都怀疑过去的那一周其实他和克里斯都被灌得烂醉,甚至可能被人下了药。里昂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他将裹着油纸的汉堡递给克莱尔,示意她拿着,然后接过那杯冰沙放在杯架上,最后摘下了脖子上的金属链递给克莱尔。她看起来很困惑,但还是在他的示意下接过了那条链子,观察着那块军牌。很快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里昂看着她的眼睛睁大,嘴唇微微分开,那对和克里斯同样颜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灿若星辰的情愫。她摩挲着那块小小的金属军牌,似乎在研究上面刻着的字母和数字,随后笑了起来:“哦,里昂——你和克里斯,你们可真是两个笨蛋。”
里昂想要反驳躲到东欧的人是克里斯不是他,但在克莱尔明亮的眼睛里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克莱尔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里昂。我要知道全部内容。”
尽管她恐怕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里昂十分怀疑克里斯是否曾经向自己的妹妹透露过分毫自己的特殊爱好。所以他省略了所有和皮鞭相关的部分,只留下感染和求助的细节,当然还稍微提了提贝拉。他每说一句话,克莱尔的笑容就更灿烂一点。等他说完的时候,克莱尔脸上的笑容大概能照亮整个银河系。她仍然攥着那根金属链,笑盈盈地望着里昂。里昂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克莱尔。”
克莱尔大笑了起来:“哦,里昂,我还得再重复一次——你和克里斯,你们都是笨蛋。”
里昂感到自己的两颊开始染上一丝不自然的热度。克莱尔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决定放过里昂,她止住了笑声,但仍然带着能够照亮整个银河系的笑容。她上下打量着里昂,将那条金属链还给他,看着他不确定是否要重新戴上的样子:“哦,里昂。”
里昂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突然跳频到了什么劣质青春爱情偶像剧里,克莱尔还是演技最浮夸的配角之一。他深吸了一口气,但克莱尔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所以,你打算——嗯,我不知道,我猜我哥总得回来的——你打算和克里斯谈谈吗?”
先是瑞贝卡,再是克莱尔,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只要跟克里斯好好谈谈就能解决问题?里昂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她:“是的。”
他并没有想好自己准备跟克里斯说什么。他甚至没有想好自己打算给克里斯什么,或者换个角度,问克里斯要什么。他们这个年纪,浪漫大概有点傻,婚姻在短时间内又不太现实,而且他和克里斯的关系里掺杂了太多因素,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大概他的内心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克莱尔歪头看着他,稍微收敛了一点笑意:“里昂,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克里斯幸福。答应我,和他聊聊,好吗?”
她的语调很认真。里昂意识到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恐怕确实觉得他们能解决这个问题。里昂深吸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家。”
在克莱尔的住址门口里昂和克莱尔道别。她亲吻了他的脸颊,祝他一切好运。在她即将拉开车门的时候,里昂犹豫了一下,叫住了她:“如果克里斯拒绝我的话——”
克莱尔回头看着他。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大概在憋笑,而且可能觉得里昂的问题是她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连里昂自己都觉得自己蠢得不可开交。他感到自己两颊和耳尖发烫,恨不得能够生生吞回刚才的问题。但克莱尔只是耸了耸肩,侧头看着他:“那就来找我,我们搞个睡衣派对,开两瓶酒抱头痛哭,我陪你痛骂克里斯是个吃完就跑、不负责任的渣男。”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笑了起来。在里昂无奈的叹气声中她大笑着拉开车门,和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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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克里斯扔下他上了去往东欧的飞机,但抓捕博尔拉的行动毕竟是BSAA和DSO的联合任务,哈尼根还是给里昂搞到了能够随时跟进的权限。他一直在特区跟进着行动的全过程,看着克里斯逐步执行他们一起讨论的计划,甚至还按照他的修改方案调整了一些细节。尽管在行动中克里斯只是一个代号——「阿尔法」——但里昂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克里斯举着枪时候格外平稳的背影。在最后他们找到博尔拉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现场的影像。他们大概在地下,光源不足,也没有开夜视,画面十分模糊。但他还是在晃动的人影中一眼辨认出了克里斯。他将博尔拉摁倒在地上,另外几个BSAA专员在旁边用枪指着博尔拉,而克里斯如同率领他们的头狼,在原野中摁住了胆敢闯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里昂感到心底有一阵古怪的热意。他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所以在克里斯终于跟着最后一批BSAA专员返回特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并没有急着联系克里斯,而是驱车前往某个被他牢牢记在心里的地址。从外面看这是一家极小的门店,只有仅容一人通过的一扇小门,旁边悬挂着门牌号。但进去后里面却别有洞天。服务员查看了他的预约后,礼貌地将他引到一间试衣间里。里昂站在落地镜前等着,另一位穿着全套西装的服务员呈上了他正在等的两个盒子,盒盖上印着暗银色的花纹。
里昂先打开了较大的那个扁盒。银白色的哑光金属,严丝合缝地紧密贴合在他的颈部周围,似乎立刻便能传导着他的体温。他从落地镜里看到脸上挂着职业化微笑的服务员,忍不住开口问道:“在你们这里,我来买——这样的情况常见吗?”
服务员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客户都有。”
也许他确实不应该期待这种如此私密的店铺出卖客户的隐私。里昂继续在镜子里查看着。服务员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开口说道:“不过我觉得,您不需要太在意别人是怎么想、怎么做的。在这个领域里,从来没有具体的规则,只有两个适合彼此的人。”
里昂回头看着他。服务员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很真诚。里昂打开稍小一点的盒子,相同材质的金属,细节考究,简约但不潦草。他转动着手里的金属手环,在内侧看到了一串字母组成的句子。服务员的笑容似乎稍微深了一点:“按照您的要求,都做了刻字。”
里昂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信用卡。
他对办公用品——或许还有艺术用品——没有任何了解。从前他甚至没考虑过本子和本子之间有什么不同,哈尼根给他准备什么就用什么。现在他站在艺术用品商店里,对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笔记本,感到自己的脑细胞不太够用。最后他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他对着店员描述了一下大小尺寸和厚度,然后要走了最贵的那本,并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原来这些东西也能卖到这个价格。从店员的表情来看,他大概不觉得里昂听懂了自己对笔记本纸张材质、厚度克数、封皮做工的详细介绍,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付完帐后他松了口气,带着店员仔细包好的包裹离开了商店。
他对酒的了解倒是非常深刻——无论是他本身的个人爱好,还是这么多年花在酒精上的时间和金钱。所以他很快在常去的商店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店主和他算是老相识,帮他将那瓶价格不菲的液体包裹起来的时候还开起了他的玩笑:“这是哪位如此有品味的女士?我很少见女性对这种烈酒感兴趣。”
里昂想着自己倒确实不能肯定克里斯和自己一样对威士忌感兴趣。他犹豫了一下,对老板说道:“再帮我挑瓶赤霞珠。”
老板好奇地挑起眉,但里昂坚决无视了他即将溢出来的好奇心,带着两瓶酒离开了商店。
他把这些东西收拢在一起,在驾驶座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并没有刻意换衣服。毕竟,他不觉得克里斯有多介意自己的样子,他甚至见过里昂最狼狈的时候——包括里昂全身赤裸的时候。他最后点了一遍袋子里的东西,向克里斯的公寓的方向开去。
克里斯应门还是很快。几乎是里昂的手刚放在门铃上,克里斯已经拉开了房门。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浴巾,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对里昂的来访,他看起来既不惊讶,但也没有预料到。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立刻让里昂进了自己的公寓。
和几天前相比,克里斯的家里没有任何变化。一进门是柔和的暖光,一个大概没来得及收拾的耐咬玩具还扔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矮桌上放着一个他见过的烟灰缸。里昂几乎能闭着眼睛复述出这里所有的陈设。他将两瓶酒从纸袋里拿出来,在克里斯困惑又了然的眼神里扬起眉:“我说过会请你喝一杯的。”
克里斯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走到厨房里,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这个时间点他大概还没吃晚饭,至少料理台上还架着准备使用的案板。里昂继续挑着眉:“不打算留我吃饭吗?”
克里斯转头看着他。从落地玻璃窗里能看到特区隐隐约约的树影和若隐若现的灯光,玻璃镜面反光里是他和克里斯的身影。良久后,克里斯轻轻地笑了一下,很淡,在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中他耸了耸肩:“你想吃什么?”
里昂走到他身旁,在他的喉间有如同在沸腾的熔岩,如同维苏威火山爆发的时候曾席卷整座庞贝古城。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客气地回答「什么都可以」,至少在别人愿意给自己做饭的时候不要挑挑拣拣是基本的社交礼仪,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涌动情愫:“我尝试过青酱,反正结局很糟糕。”
克里斯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他的目光仍然牢牢地锁在里昂的脸上,然后轻轻颔首。
饭后他们开了那瓶威士忌。里昂啜饮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思考着是否应该关心一下东欧的行动,毕竟是自己和克里斯一起制定的计划。但克里斯已经抢在他之前开口:“博尔拉现在被关在超高度安全级别的监狱里。他本人没有被感染,所以现在应该会走正常的起诉流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DSO应该也有权限。”
里昂点了点头:“我会的。”
他对博尔拉是否只是为了替玛丽亚·戈麦斯报仇便决心在他和克里斯身上都种下寄生虫感到怀疑。当然还有更多的疑点——他是怎么找到里昂和克里斯的?他是怎么感染特警队的?纳尔登墨生物制药是否还有其他的研究项目?如果「Las Plagas Ⅲ」和「Las Plagas」与「A病毒」都有所关联,那纳尔登墨生物制药是否和「保护伞」,甚至是阿尔伯特·威斯克也有关系?格伦·阿里亚斯到底还留下了多少没有被收回的生化武器?东欧是否很快又会重回战火之中?恐怕克里斯也有相同的疑虑。他的眉关紧锁,那对鸦色的眼睛里充满忧虑:“我不能保证博尔拉不会到处乱说你曾被寄生虫感染的事情。目前他还在BSAA的控制之下,但迟早DSO也会知道此事。”
在他的胸口,那块紧贴着他心口的金属牌散发着温暖的热意,如同能融化极地的冻土和坚冰。里昂感到自己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柔软的笑意。他看着克里斯,放柔了声音:“嗯。”
大概是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有点诧异,克里斯也啜饮了一口手里的酒精,对着里昂挑起眉,似乎很好奇他还有什么想问的。里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另外的包裹和两个盒子放在了桌上,推向克里斯。克里斯显然认出了盒子上的暗银色花纹,睁大了眼睛看着里昂。里昂眯起眼睛,抬了抬下巴,示意克里斯拆开。
克里斯犹豫了一下,先拆开了那本包着牛皮纸的羊皮封面笔记本。他摸着深焦蓝色的封皮,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赏。里昂看着他的动作,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买支笔,但克里斯用的似乎一直都是普通的签字笔。然后克里斯再度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那个较大一点的扁盒。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里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内侧铭刻的那一小串数字。里昂感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柔软了一点。他再一次抬了抬下巴:“还有一个盒子。”
克里斯从盒子里拿出那枚银白色的手镯,金属流畅的线条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他旋转着手镯,读着里面的字母,然后挑眉看向里昂。里昂耸了耸肩:“别看我,我又不认识拉丁文。”
从克里斯的表情来看,他大概有点想笑。里昂翻了个白眼:“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翻译过来就是「我再度感到我的体内有本应熄灭的火焰在燃烧」。”
克里斯仍然困惑地看着里昂。里昂在心底呻吟了一声:“你的书房,第二个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二层中间第三本书,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克里斯呻吟了一声:“提醒我记得去读读这本书。我只知道我书架上有一本,甚至不记得是谁送的。”
里昂怀疑是瑞贝卡。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应该感谢DSO至少提供相关的课程和培训。”
克里斯给了他一个没什么力度的白眼:“你是有什么需要勾引古典学教授的秘密任务吗?”
里昂倾身向前,隔着桌子靠近克里斯:“这是在夸奖我吗?”
克里斯笑了起来。那对鸦色的眼睛此刻明亮而透彻,如同未曾蒙尘的钻石般熠熠生辉。在那对眼睛里似乎有星辰坠落在海平面之上,起伏的波澜反射着灼灼的光。随着里昂的动作,那条银色的金属链在他的衣领中晃动。克里斯立刻发现了那点反射的光。如果非要说的话,他的眼睛更亮了。他的声音很轻:“是的。”
里昂站起身,走到克里斯身旁。克里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里昂咬着嘴唇,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盒子,侧了侧头询问克里斯:“你想——”
但克里斯握住了他的手。他轻轻翻转手腕,掌心贴着里昂的手背。那对鸦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银河与星云。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让我来,里昂,让我证明给你看。”
里昂看着他。在他身后的落地玻璃窗里是特区星星点点的灯火,车辆在路上行驶,闪烁着车灯,他甚至错觉自己能看到耸立的华盛顿纪念碑。克里斯的眉间舒展,嘴角有一丝从容的笑意,一如他每一次在特区温暖的阳光中转头看向里昂的时候。他伸出手,里昂下意识地俯下身,让克里斯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克里斯的声音仍然是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再重复了一次他的请求:“让我来,好吗,里昂。让我来。”
好吧,也许克里斯的问题仍然没有被完全解决。该死,也许他的问题也还是没有被完全解决。也许瑞贝卡在曼哈顿上空的总结确实高度概括了他们的一生——不断重复循环,不断回到原点。也许他仍然还要再次坐上和命运的赌桌,继续扔下数额越来越大的筹码。也许他压根就没能离开那张赌桌,这次还要再捎带上克里斯一起,或许还有更多人,一同重演那荒谬又自洽的轮回。也许行为分析科专员还是会对着哈尼根拍桌子痛斥他的种种问题,也许BSAA也派了一群人盯着克里斯的问题。即使从最乐观的角度来想,他的未来,不,他们的未来恐怕还是笼罩在阴影之下,而他仍然要在阿努比斯的天秤之上牢牢抓着那根透明的细线。
但此刻在克里斯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也许并没有这么在乎。里昂慢慢弯曲膝关节,跪在了克里斯身旁,听到金属搭扣在他的颈后扣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他抓过克里斯的手腕,在他的手腕上扣紧了那枚银白色的金属手环,似乎能在错觉中将那一串拉丁文烙进了克里斯的皮肤里,如同那一串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上燃烧着永不消退的热度的数字。做完这一切后他仰头看着克里斯,在那对鸦色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将脸贴在克里斯的大腿上,任由克里斯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的,克里斯,好的。”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