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
希奥塔公爵突然冥间蒸发了。不仅是他,还有几位近来与希奥塔公爵往来密切的贵族都一夜间失踪了。雷德拉夫区开始流传关于他们策划谋反的小道消息,但还没怎么传开,便有人目击到希奥塔公爵的家仆被宫廷侍卫们催赶着搬出了荆陵庄园;其他几位消失的贵族的宅邸也是如此,很快就易主了。
庭臣们的宅邸用度由女伯爵一手调配,这就基本坐实了那个传言。相对地,知晓秘密的大臣命妇们由此机敏地选择噤口不再提起那些被暗影或淤泥吞没的人们。
管他们做什么呢?
瞧那欲望之桥,它联通的永恒的露台至今仍灯火通明,他们各自的宫廷生涯都将平稳地继续下去,这不就够了吗?
何况过了没多久,纳撒亚城就闹出了更大的事:雷纳瑟王子亲自起兵谋反了。他勾结了傲慢收割者与贪婪收割者,带着一批石源魔军队攻向纳撒亚城的大门,最后主宰亲自将他镇压并带去了罪殒城圣所处刑。女伯爵自然是从不会亲临前线的,她只是留在王城东南方,保护着雷德拉夫区的居民不会遭到撤逃向赎罪之殿的叛军的骚扰。
在城中的叛军基本被清扫一空后,她还向雷德拉夫区的全部贵族发去请帖,邀请大家到她的永恒露台参加宴会,以“抚慰大家在叛乱扰动下受惊的心神”。
“你竟然会愿意去她的宴会?”暗脉家族的大公爵锡米昂震惊地瞪着自己的妻子伊奥娜,后者正坐在茶桌的烛台前将女伯爵的邀请函折好放回信封里,“你不是向来最讨厌她的晚宴、连有她出席的沙龙都不去吗?怎么现在倒积极起来了?茵娜瓦在王廷里遇上麻烦了?”
公爵夫人睨了丈夫一眼,把邀请函放进手包里:“茵娜瓦如今是主宰跟前的红人,能遇上什么麻烦。女伯爵嘛……我之前确实厌烦她那副玩乐的态度——哦亲爱的,多少纪元前她曾是个多么严肃又纯真的管辖者,那时我可是尊敬过她的!谁知她没多久就沉溺在游戏与热病中了——”
她打理好自己的晚礼裙,抄起手包站到锡米昂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丈夫可以出门了:“不过现在嘛……”
“现在怎么?”
“她可总算退烧了。”伊奥娜窃笑了一声,眼波朝荆陵庄园的方向荡了一下。锡米昂立刻心领神会,但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扶着她登上去往永恒露台的罪奔者马车。
马车飞驰过平整的石道,很快便离开雷德拉夫区爬上了通往欲望之桥的坡墙,远远就能看到永恒露台的点点灯火,在靛蓝的天幕中融解了高塔黢黑的剪影。已经有许多贵族家的马车停在长桥上了,暗脉家的公爵及夫人只能在离露台稍远的地方下车步行前往。
露台正门到中央花园的斜坡上处围聚着一群贵族,为首的是樱草家族的公爵夫人米诺朵菈和棘祸家族的安东公爵。伊奥娜先于丈夫走上前去,同在场的贵族彼此行礼:“真是好久不见了,各位雷文德斯的好人,你们怎么都聚在此处呢?”
出乎伊奥娜本人的意料,他们似乎并没有为见到她这个稀客而过多惊讶,米诺朵菈面上闪过一丝晦涩的笑容,冲她低语:“希望您不会为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吃惊过度,我记得您可不爱变数,亲爱的伊奥娜。”
锡米昂在这时也走到了伊欧娜身后,他们一同顺着米诺朵菈公爵夫人的目光往女伯爵的高塔方向看去,而后俱是一惊:在高塔前方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深红色的天鹅绒长椅,有一个敞开衣襟的汎希尔男子正坐在那里饮酒,面目被酒杯遮去大半,只能看见他梳成心形髻的棕红色头发,以及下巴上若隐若现的胡须。这人难道不是失踪已久的希奥塔——
不对,那不是希奥塔公爵。
坐在那儿的是尼古拉子爵。这个年轻桀骜的汎希尔贵族四仰八叉地斜靠在天鹅绒长椅上。有人小声议论着说之前见他搬入荆陵庄园——显然他就是女伯爵的新宠了。尼古拉在宫廷中是知名的登徒子,人也十分粗鲁,最近才被封为子爵。不少贵族女士都皱起眉,却不好当场发作。
“这就是你说的她终于退烧了?可我怎么瞧着女伯爵的病更重了呢。”锡米昂公爵挑起眉,有些讥讽地朝自己的夫人挤眉弄眼。
伊奥娜呆了一会儿,不屑地哼了一声,权当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长笛曲调飞起,众人应声朝长椅后望去,便目睹了女伯爵从她的高塔中姗姗走出。今夜她一改往日的宫装打扮,穿着条没有束腰的松散的一字领雾白长裙,披着薄纱的披肩,红发用葡萄藤与冰川石雕成的樱草盘绕起来。她提着裙摆,在情人的长椅边停住脚步,端起金杯向宾客们祝酒。
“欢迎各位来宾!在长久的寂静后,露台能够再度热闹起来,实在是这艰难时节最振奋人心的美事。我从收到回函的一刻起就在热切期盼诸位的大驾光临。今天的宴会是永恒露台复苏的日子,”她面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尽管今日的宴会风格简谱,但我派人取出了地窖里珍藏的灵魄酿造的美酒,与各位共同分享。希望你们能享受这场宴会!”
她的话语宣告宴会正式开始,贵族们向她一齐举起酒杯,接着就开始四处走动自由社交了。
女伯爵一如往常地站在塔楼的台阶上,平静地注视着所有人。在过去的岁月中她已经举办过太多盛宴,这一场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些熟悉的人,雷德拉夫区八个家族的大法官与主要成员全部到场。神色雀跃的,忘乎所以的,心怀鬼胎的,她都不能更熟悉了。
她的目光随着音乐的节拍在各处的花丛树影中蜻蜓点水。在醋栗与藤萝后三两相聚的是酸酒与暮沼的夫人,站在高台边眺望主宰展示厅的有雷德拉夫、艾尔摩和樱草的侯爷。幸存下来的老牌贵族们围在一起将“窃喜”宣之于口,为能够从之前的政变中全身而退举杯祝酒。噬罪者们的牙龈与尖牙一样渗透着闷燃的酒黑。她好奇地盯着他们,想起之前听闻有几个家族对自己不满,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只是,一股不知从何而出的热风忽然打乱了她。陌生又熟悉的热气流贴着地砖从阴影中攀上她的小腿肚,轻轻绕过她的两腋与下巴,迫使她将视线从汎希尔人的身上抬起,斜进花园的树冠。
于是她看见水晶装饰酝酿着将那些绯粉的灯光搅成破碎的虹色,晃眼的、杂乱的光斑,混合着空中奶油与蜜糖的气息酵出无形的夜之酒池,四下都是浓郁到诱人呕吐的甜蜜的腐败气息。热浪从沉醉的人群的头颅上蒸出,他们碰杯欢笑,抖擞着光泽缱绻的丝绸长袍以此博取彼此的目光,掩盖过喉舌间危险的试探和暗喻。有什么在嬉闹中碎裂,宝石、乐器或者餐盘,原本应当清脆的声音摔出时竟也裹上这浓稠的气氛,变得圆润、绵长,毫无杀伤力。
从她锁骨中央沁出了一颗汗。
欢笑。不必正眼去看,只听就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亘古的长宴,佐以永恒的标准的欢笑——真是无趣。千万年来都是一样的无趣。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夜风将贵族们潮热的呼吸卷积起来送到她面上。她被那洋溢的热气熏得实在是烦闷,不愿再看那些过时的珠宝的闪光,也不想仰头去看空无的虚渺天穹,便只能垂下头去,视线落在新情人的后脑勺。
她注视着尼古拉的棕红色头发。与她自己相似,男子也将头发梳成两团心形高髻,并在脑后留下一尾活泼的卷毛。这其实是汎希尔贵族中最常见的发式,因为按照规定只有包括这在内的三种发型才能搭配正式的宫装,她再清楚不过了。但她仍然移不开眼。
尼古拉正无所事事地含着酒中泡着的小果,忽然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连忙放下酒杯,挺起腰板讨好地回头看向女伯爵。
“……这可真是个闷热的夜晚。”
她的唇珠颤动了一下,开口说道。
尼古拉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瑞文崔斯终年温度恒常不变,永恒露台更是凉爽宜人,他根本不感觉热。但既然女伯爵这么说了,他也勉强谄笑起来,喏喏搭腔:“是的,是挺热的,女士。”
听到这样的回答,女伯爵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她转而用单手扶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望向林木在花园中投下的斑驳的阴影,解下披巾露出了一抹香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