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光線陰暗的房間裡髒污的抹布擦拭佈滿油污的鏡片，寶條睜開下垂的眼皮提振精神，他已經三天坐在觀測儀器前盯著螢幕沒闔眼，科學家瞪視著螢幕裡曾經是生命之河的黑色水流，七年前從那條被稱為星球血液的河水無緣無故由清澈轉為深黑之時便不間斷地觀察至今，僅存的研究人員輪流日夜守候，遵照寶條的堅持記錄著河流每日每夜的模樣。
強忍下打呵欠的慾望，科學家的人手嚴重不足，這讓他也不得不加入監看的排班，日復一日面對螢幕上一成不變的畫面相當無聊乏味，寶條嘖了一聲對此抱怨，但好過應付那些膚淺神羅高層丟出來的環境異變問題，什麼糧食短缺、空氣有毒、地震加劇以及動植物異常，這些沒完沒了的問題不值得他花費心思。
「我知道是你，賽菲羅斯。」寶條敲了敲成為房內主要光源的數台監視螢幕，「做些什麼讓我瞧瞧。」他勾起乾裂的嘴角，笑得粗鄙。
幾個小時後，正當逐漸擋不住睡意的寶條打算起身去弄杯提神飲料，倏地，驟然閃爍的監視台拖住了他的注意，即便只是一霎也令科學家坐回了原位，這可能只是監視器的小小異常又或是風吹所至，但寶條不想錯過任何一絲可能，況且代價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分鐘。
宛如眼角餘光黑影的錯覺般，畫面沒有繼續閃動而是一切如舊，寶條目不轉睛盯著螢幕一陣後驚奇地發現一個黑點突然顯現於空中，並且面積逐漸擴大，科學家趕忙搖控監視器拉近畫面好看清那東西，他希望是賽菲羅斯，他迫切地期待自己的最高傑作能突破固有極限且超越他的想像。
寶條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神。
油膩骯髒的科學家不禁笑出聲，縱使失去那個漂亮的小異形但他還有另一個完美作品，寶條撥下眼鏡好看清那塊黑點，彷彿看見加斯特的成就全數變成垃圾廢物踩在自己腳下。
畫面放到最大，寶條終於看清楚那片黑色是什麼東西。
倏地，坐在監視機台前的人忽然用手往臉上眼上抓扯，無法控制又粗暴地用手指和指甲摳著眼窩與太陽穴，他張大了嘴卻沒發出聲，宛若有什麼綁死了聲帶般，緊接著，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那張粗糙的臉被抓出一條條深刻血痕，寶條在椅子上抽搐痙攣，身體來回撞擊椅背和機台，雙手不停地攻擊臉部，最終科學家滿臉是血，眼球突出，血管青筋猙獰地突起，模樣駭人可怖。
頭部彷彿被什麼猛力往後扯般仰起，寶條的十隻手指依舊挖著眼部，指頭沒多久便挖穿了瞳孔和白眼球，霎時間鮮血噴湧，但他卻貌似沒有痛覺般將兩顆眼珠連根拔起摔到了桌檯上滾出血漬，爾後，兩隻手轉移陣地開始催殘腦門，像是要擺脫什麼無形東西似的又敲又打，科學家乾裂的雙唇開開闔闔，猜不出是想說話還是哀嚎。
最後，機台前的人抓著自己腦袋往螢幕上敲撞，把每個監視畫面敲出了蜘蛛網狀裂痕，這還不夠，他又捧著頭朝按鍵以及搖桿猛撞，其中一隻斷裂桿子還插進了眼窩，當寶條將這座監視儀器破壞得差不多時猛然停下，乾瘦的身軀斜靠在座椅上，下巴失去咬合力般垂下，他的雙手放開了頭，滿手鮮血掛在兩邊扶手上。
然後，寶條那顆自視甚高、實驗至上的腦袋如煙花一般炸成了碎屑，與凡人無異的腦漿噴濺四周，染紅了前方只能報銷的監視器材，滑落的血滴無聲地嘲諷這具屍體也不過只是另一個凡夫俗子，另一個在偉大存面前不值得一提的蜱蟲，僅此而已。
男人看著粉沉碎屑從指縫中流洩出去，他捏著手指搓了搓，握住手掌再打開，愛人的離去仍舊令他感到悵然若失，就算吸取再多的星球生命也無法彌補那份寂寞空蕩。
他在宏大的隕星巨坑中抬頭，以自身為中心，為徹底擠壓出星球最後一點養分而製造出的缺口裡裝滿了賽菲羅斯能填滿一整顆恆星的思念，黑色意志猶如左膀右臂般任男人驅使，它們鑽進大地最深層的隙縫巧妙地連成一線，那些團結堅定又獨立的細胞分工合作，改造一顆星體不算小工程，賽菲羅斯精算分配著工作事項，他要每個步驟都完美無缺，無可挑剔，完工後的成品也必須達到男人的要求標準，否則，他不排除再去找下一顆。
作為要送給分別後重聚的愛人的禮物，自然是不能隨便馬虎了。
黑色片翼優雅拍動，銀色長髮光輝幽亮，男人宛如指揮家般隨心所欲地抬手演奏，非人綠眼欣賞著地殼分解重塑，既有的噁心血肉色調被大火清洗，神清氣爽地展現出無限可能的焦黑，賽菲羅斯把這顆球體如拼圖般拆開，丟開不要的，保留有用的，途中停下好幾次，總想著愛人說不定更喜歡什麼模樣而改變手法。
面對一整片全新黑亮的得意之作男人滿意又空虛地闔上眼，他比前一刻更想念他的金色愛人，愛意與孤寂無邊無盡地啃蝕著賽菲羅斯的靈魂，時間的沙塵混著空間的沉澱日漸灌注在男人不停輪轉的想念上，萬分堅毅但百般折磨，對心愛之人的強烈思緒會毫不留情地剖開他，卻也是支撐著他完成母親宏偉目標的無限動力。
黑色單翼神祇指頭輕輕一推，最後一片鬆散的零件恰好地卡上他要的位置，這浩大的改造工程就此迎來終結，賽菲羅斯歡欣地輕笑，心底的酸澀或多或少減緩了些，此刻，他終於能啟程，男人總算能結束等待，帶著這份專為克勞德而準備的禮物踏上旅程。
縱使這之後賽菲羅斯極有可能會在億萬顆星芒之間漫無目的迷失方向，但他會堅定不移地想著愛人，會將那份思念化為座標錨點，一直永遠地持續下去。
他開始旅行，失去色彩的黑色球體被男人的細胞環繞跟在下方一齊移動，片翼天使穿梭在群星中間迷茫前行，他不曉得該往哪，那個伴隨黑雲到來的女人沒有給他更多提示，銀髮男人只能在星海中盲目迂迴，瞅著恆星爆炸粉碎，看著黑洞和彗星乍閃，與星雲擦身而過後轉身繼續航行。
在不知自己行走多長遠的距離後男人放任自身於星海中漂流，如同汪洋深海中的脫根落葉身不由己卻又不管不顧，只要能將他帶往愛人的所在即便那是無可名狀生物的食道賽菲羅斯也會義無反顧。
上一顆白矮星早已距離遙遠，混沌模糊的時空連神的意志都能丟失長眠，越過眾星之後的空間並不如預想中那般寧靜深幽，反之，總有辨認不出歌唱者的詩歌忽近乎遠地傳來，奏樂斷續又不協調，歌聲曲調參差起落，像是在哭嚎和歡慶什麼儀式般踴躍沸騰，又可能只不過是棲息宇宙某處的存在的打呼聲而已。
忽視了那股奇異樂曲，賽菲羅斯推開莫名聚集前方的光團走過，他注意到腳下掀起一陣波紋後發覺自己進入了截然不同的地方，這令他暗自升起期待，也許在過不久便能終結與愛人的離別。
提起精神振作，銀色的神吹散眼前由光芒組成的門閘，望著其後的無邊黑域頭也不回地踏入。
有多久了呢？
男人記不起愛人從懷裡被帶走後過了多少時間，他拉著球體在鼓譟的黑暗中載浮載沉，那些如同泡沫般浮起又破滅的詭麗物體一個個接力著推著他走，起初賽菲羅斯還以為這些東西不自量力地妄想吞噬他，卻在下一秒發現黑色泡泡們有如稚童般嬉鬧地擠推著他，把男人帶向曲折的方位，那是賽菲羅斯看不見的航道，他曾對著這些卵泡問出聲卻沒有得到回應，或者說，這些如尚未破殼的蛋囊還沒有說話的能力，銀髮的神別無他法，在沒有愛人所在位置線索的情況下只能讓蛋卵們領著他走。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身旁的囊泡逐一解散跑走，賽菲羅斯目送最後一顆泡泡漂遠，回過頭凝視著面前這道猶如多重維度的邊牆障壁，男人抬手觸摸，那片壯偉宏大的屏障能令所有存在頃刻間渺小低下，沒有詞語能描繪述說其半分，哪怕用世間最古老高貴的言語來講述都會是種汙辱。
然而再偉大也不及賽菲羅斯與愛人相見的濃烈渴望，他將手壓入其中，接著是他整附軀體與拖拉在後的圓球，他突破屏障衝破次元，縱然這舉動恐怕會冒犯遠在他之上的存在也不退卻，只因如此才能有見到克勞德的可能。
衝過邊牆後他往下墜，賽菲羅斯撐不起身體也阻止不了下沉，他看著四周的黑暗不經意間轉換成慘灰，再來是逐步亮眼的潔白，待到視野已是全然純白之後沒有見過的斑斕彩霞隨之遞補而上，男人睜著眼，絢爛的霞光粉屑點點落在他的眼上臉上，不痛但暖和，輝煌的光芒貼上他的皮膚形成不知名的圖案色彩，珊瑚狀與菱角交錯排出一片薄薄的殼後又在下一刻脫落，令男人恍若新生那般降臨才映入眼簾的絕美幻境。
然後，他在美麗大地的中央看見了克勞德。
輕盈飄動的幻光中對方嘴角擒著靦腆的微笑，一如當初，和印象中比那孩子長高長大了點，克勞德的身體完好無缺，每一根金髮都閃著暖輝，他的藍眼讓周圍的琉璃相形失色，皮膚像是汲取了一整個銀河的星系般光亮，金髮人墊起腳尖朝男人伸出雙臂來迎接，微微彎起的帶綠藍眸承載著無盡星光和思念。
爾後，闊別已久的兩人將彼此擁入懷中。
「你來──────」
金髮人的雙唇一下被男人含進嘴裡，銀髮神祇不停地深入那個吻，為了這一刻，他等得實在太久。
「唔……恩……」克勞德被原地抱起塞進賽菲羅斯的雙臂間，腰和臀也落入男人的掌中。
「終於……」那個吻持續了半晌才稍稍中斷，卻也沒有離開愛人的嘴角和臉頰「見到你了。」將對方又擁緊幾分，感覺到懷中人也比之前厚實了點。
「抱歉……媽媽沒有跟你說星星的正確位置在哪。」克勞德摟上男人的脖子並磨蹭著那片頸窩，「不過你來了，只是有點慢。」後面那句抱怨惹得男人輕笑，金髮人抬起頭，好奇地看著賽菲羅斯不同以往的模樣。
「我完成了母親的任務。」男人愉悅地指著背後的星球說，「這是要送你的。」
「唔……你改造了它，我差點沒認出來。」克勞德歪著頭想了想，「怪不得他們說你拖著一團石頭。」
「他們？」
「外面的看守者，我有跟他們提過你的事，有看到他們嗎？」
賽菲羅斯回想起那些軟膩泡膜，「他們替我指了路，得好好答謝他們。」
金髮藍眼的人點點頭，咯咯地笑著接受來自男人的細吻與愛撫，克勞德的手指滑進賽菲羅斯那些柔軟的羽毛間輕撫，黑色巨大的單翼能將他完全壟罩包裹。
「你說得沒錯。」
「恩？」
「你曾說過生命之河在某種程度上會實現願望。」男人親吻愛人前額，「我的願望實現了。」
克勞德臉色泛紅，雙眼晶亮，那是賽菲羅斯最喜愛的樣貌之一，「這樣說來，這裡算應許之地嗎？」
綠眼這時才從愛人身上轉移，他看向兩旁，滿地炫光以及漫天流彩間有著生命力豐沛的生物活躍其中，佔有一半面積以上的水域瞬轉著不同顏色，遠方的山脈時不時呼吸翻動，批著白色烈炎的巨鳥自山中起飛潛入水中，分解成面貌各不相同節肢動物暢游水底。
這片天地的氣溫如克勞德的身體那般溫暖，空中的碎光落在二人肩頭上短暫地閃爍，賽菲羅斯多看了幾眼，光點從銀髮上滾落掉下，被愛人一把捧在手裡。
「這是你家？」
「不是，媽媽說我之前住的地方太小了，所以我換到這裡，才剛般來不久。」發光碎片沾上金色睫毛，耀眼炫目，「感覺……怎麼樣？」
男人再次吻住對方，鼻頭蹭著愛人的，「很美。」克勞德的身影烙印在綠眼上，「很完美。」
奇麗璀璨的幻境中二人緊靠雙方，沒有一刻分離，他們在這地方無拘無束地暢遊，克勞德牽著賽菲羅斯去認識這片新天地，偶爾也會跳上男人帶來的球體回到舊有的居處去看看，還有以前提起過的每個附近區域。
賽菲羅斯搧著巨翼與愛人在空中旋轉慢舞，兩人躺倒在光球之上親吻翻滾，克勞德周身輪廓鑲上了純粹的金色，過去血肉世界中見到的完全不能比擬，男人揚起唇角，放縱沉浸在這美麗無瑕的景色。
天堂、樂園、伊甸園、烏托邦、應許之地，沒有足夠的字眼能夠形容此時此刻此地，但男人仍在心裡讚嘆著這片境地。
克勞德趴在賽菲羅斯胸膛上，髮旋抵著男人的下巴，銀色長髮的神低聲呢喃，聲音在絢麗的環境裡跑起一陣隱形吹拂，至薄唇間流洩的嗓音宛如祝福咒語，交織成無堅不摧的亙古真實。
在這幻夢、美麗的新世界中，他們相視而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