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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實際上沒有那麼大,使它顯得大的是它預示的朝向、綿綿不倦的起落和守海的痴者。阿爾揚·羅本自詡不是欺瞞的人,划定南北方與其說是孩童的把戲,倒不如說是堅守著的可笑的刻板印象。一個意義上,他職業生涯里的南方,已經透支掉他所有的好運氣。
「過來點兒,」一個輕快的聲音打斷他,「為什麼不呢?」
他迅速報以一個和善的笑,不動聲色地回收遐想,往聲音的來源挪動些許,直到左肩被一個自下而上的力量沉了沉,又在一陣閃光後松開。白色球衣的主角自顧不暇,像往常那樣握個撞肩,「玩得開心!」留下一個被緊身款衣服勾勒詳盡的胖背影。總不該這樣的,他想。但與其要求不這樣,倒不如說是無法抵抗終有一日到來的身材侵襲。他終於感到自己是在富氧地吐著泡泡,裝著很投機的樣子四面得體談吐,心底上空卻平靜而蒼涼。
「情緒還是那麼上臉。」范博梅爾適時地踩住他的熱身球,波瀾不驚地直視他,「讓我猜猜,拉法用什麼方式聯繫上你的?固定電話?郵件?」
他裝作沒有聽到前半句話的樣子聳聳肩,擺出一個無所謂的姿勢,然而身體自覺地站到范博梅爾的並排來,盡可能多地逃避視線。
捲髮男人怎麼會識不破這番徒勞之舉,「你真的準備好了嗎?」他用熟悉的口吻點評道,眼神卻示意場上遙遠的,另一端的長臉灰髮男人:「有些事,不能強求。」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強硬地撐著,確是只通透了半分,但話術不得不承認是越來越趨近視線的聚焦者了。
范博梅爾輕笑一聲,腳側把球撥還給他,「去,切一個我瞧瞧。」於是他也真的去划了一次完美的內切線,又顛顛地帶球小跑回來,像兒時在北方的母隊訓練還要兼職球童,換來范博梅爾誇張地拍掌兩次:「我主要是提醒你,拉法的比賽從五點改到三點了。」
他難得失態,「怎麼沒人通知我?」
「不錯,你果然沒看郵件。」范博梅爾笑得曖昧,「消息不靈通就學會自己偶爾也看看郵箱好嗎——」
「以及,過來人經驗,分居適可而止。」
他被說得啞口,那頭廣播恰好開始倒計時,順水推舟被范博梅爾推回更衣室,「待會兒出場的時候有大頭cam,記住別太臉臭。」他本想回懟「有沒有人說你的囉嗦很勸退PSV小孩」,轉眼又變得沒有立場。腳趾抽筋的信號再次在他的腦中反復橫跳,他明知這不是真的,卻沒來由地回到昨晚的夢里,守海的痴者叮囑他,「不要回來,再回來就離不開了。」
他索性真的跑去游泳和滑雪,應和私教方案補充自己的關鍵部位注意事項,但最終不得不反應過來不必再十二分謹慎了,他再沒有必須為誰負責的合約。真不像是人干的事兒,他吐槽自己說,開始用浪蕩登徒子的要求規訓生活了嗎。然後長臉灰髮的故人再次無端闖入他的視野——好吧,他承認,這是他的分居對象。他們的分居毫無理由且順理成章。像漫長拍拖中的分手一樣,漫長婚後的某天,分開一下嗎?一聲應答,便迅速以職業規劃為名分隔兩地。老友場合的相遇也沒有過多辯解,反正沒有人不說他們天下無雙,終生成就獎的獎杯確實還老老實實放在一起,范德法特告別賽上的配合也天衣無縫,慶祝的擁抱也水到渠成,只是人分開了,從來只是人分開了。
「好巧。」他主動開口。
「不巧。」范佩西回答他。「我們公認的滑雪勝地,你忘了?」
他乾笑一聲,試圖轉移這個話題,但顯然新話題更不怎麼樣:「你的新活兒不錯。」
「謝謝。」范佩西笑得很真誠,這令他想起范德法特賽事那天半場,范佩西玩心很重的顛球。球高高躍起又落下,每一下都準確無誤落在腳背,然後再次飛到看台的高度,再次下落被范佩西操控。每當他覺得這像一種什麼暗示,就為自己的怪奇驚異起來,如同無腳的鳥時刻提心吊膽,怕哪天就被浪潮吞沒了只剩眼睛。
「你也應該找點快樂的事。」范佩西繼續說著,嫻熟遞過一支能量棒。
「滑雪不快樂嗎?」他溫吞地反問,帶著一分心虛,三分不確定,剝開包裝咬下一口。
「我不是說滑雪,我是說當教練,哎呀也不是,」范佩西被自己直白的口笨氣到咬舌頭,好笑地拍大腿,他總算有點後知後覺面前這個人是范佩西,而不是范博梅爾,或者庫伊特的角色偏差。
下一秒范佩西就直接抽掉他的滑雪帽,又恨又親暱地揉他腦勺,「靠,我真是懷疑你開解完我,就自己自閉了。」
一驚一乍地搞得他也又昏頭又想罵人,咬著牙根問你到底想先來一發還是先說正事。
范佩西笑眯眯地啵的親他腦門,「我想干快樂的事。」
久違的滾到一起令范佩西雀躍,而范佩西興奮的結果,就是他根本沒法做到不坦誠。
隔著落地窗,他們在整片雪山面前追逐啃噬唇舌,黏膩津液甚至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光澤。過了好一陣他們才認清雙雙沒有刮鬍子的事實,但沒有誰捨得捨棄當下的一觸即發跑去刮個十分鐘鬍子。他好笑地看著嬌慣的范佩西坐起身扮出生氣的樣子,氣鼓鼓地說,「今天換我做top。」
這倒令他意想不到。
攬著范佩西肩膀的手落到腰間,他問,「那你帶潤滑劑了沒有?」
「帶了!」范佩西裝不下去,又換回兜不住笑的樣子,「快誇我常做準備,做愛有方。」
然而事實也不容許他再問出別的問題,他閉著眼睛享受嘴唇被范佩西吮吸的針織感,然後范佩西帶了薄繭的手指撩起他褲頭,用指尖感受他的人魚線仍能一如既往隱沒在褲沿。他被許久未曾有的撩撥震得低低呻吟一聲,再便是范佩西傾身過來,壓著他的胯骨摩挲。他又見到那天夢中的海景了。他站在守海的老人身邊,很徬徨地問怎麼辦呢,還要不要去呢?老人又只說海那面是北方,不要回來,再回來就離不開。
范佩西看得見他的分心,很想問他後不後悔,他太久沒有成為被親友們疼惜的那一個。張揚驕縱的范佩西得到的偏愛他得不到,他也從來不強求。范佩西真想問他後不後悔,後不後悔為了顧及自己的退役情緒說分居,後不後悔為了照顧同輩親友的意志在同個時期宣佈退役。范佩西知道他從來清醒,從來有詳細的人生規劃,就像他即使在范德法特告別賽上有那樣嫻熟的表現,也還能慈善游泳滑雪愛好以及做少年隊教練井井有條一個不落,閉口不提自己的渴望。可是范佩西知道他明明可以過分一些,大膽一些,甚至拋下大家一些,想要的最高榮譽,不是跟同輩一起得到也沒有關係,至少范佩西覺得沒有關係。他跟包括范佩西自己在內的同輩不一樣,他忠實於職業生涯的心氣和命格遠沒有他自己所想象的虛無。儘管他面前有一片海,但范佩西不想他後悔。
范佩西不知道能做什麼,只好把濕吻化作頸側咬吻,這般嘴唇與淺淺深深溝壑紋理貼合,才真正令范佩西有了他活生生在面前的實感。此前的他,想跟大家保持一致的念想已經快把他徹底拉到水面底下,浸到他的心魂,不再是范佩西記憶中的,那個在職業球場上踐行未完意志的他。
范佩西於是整整澆淋了滿一管潤滑液,膩到他忍不住伸手攥著范佩西手腕低罵。范佩西親親他又嗔著說什麼「配合我嘛」,然後抬高他的腿搭到肩上,手指像海潮一樣,指節浸泡豐沛,卡著他的臀縫探進甬道里。他的軟肉磨過范佩西銳利的骨節,濕淋淋地含住,范佩西空出的手就去圈他露在外面的性器。
他一邊在腦里揶揄操控著自己身體的莽莽怯怯的愛人不行,一邊又被范佩西曲起手指的翻攪漏下短促的喘息,他感到口乾舌燥。親密關係里一向更為主動的他再也忍不住,拉低范佩西腰肢,要在他的唇舌里汲取水源。他們在暖氣充足的房間里淌著汗,卻親到胯部都嵌在一起。范佩西的手順勢從莖體往上撫摸,到他胸前又愛又恨地揉捏掐摸,毫不生疏。
內里又加一指,他感到穴口都被撐薄了,卻仍把范佩西的手指箍得緊緊的。兩具沒有老去痕跡的軀體彼此交換體溫,才讓這一對奔波愛侶有了安全感的互相傳輸。他閉緊眼睛,有一些浪花暈染開來,明明不是很激烈的性愛,猶有衝刷全身的震蕩。范佩西指腹滑過凸起又屈指按壓,他便兀地腰身弓起,層層疊疊上湧,裡裡外外都是漿水迸發,像吐真劑。
但結束分居的不可抗力遠比他們所能想象的強大得多,沒人想到會有這樣的2020。
范佩西強硬規定他一定要接電話,必須保證至少一台電子設備24小時有電,最後倒只剩讓他習慣facetime有點難度。他完全明白愛人的好意,只是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該處理的手頭瑣屑也很多,責任心敦促他緩慢交接,慢到范佩西威脅他要衝破防疫令過來。他想起滑雪那天,後來他們還是又做了一次,是他把范佩西摁到大玻璃上做的,有來有往的寵愛使范佩西十分饜足,在他耳邊吐氣。
他說,「還是不對,很不對,你怎麼保證滑雪一定會碰得到我?」
范佩西笑得燦爛,「我怎麼會找不到你呢?」
他只好說,「我想先試試,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范佩西翻白眼,「真有你的,比我還難搞。」
他也不會想到范佩西的好奇心和找尋心也很強,很快便聽到范佩西說著擔任費耶諾德前鋒教練來炫耀。他哭笑不得,心下卻加緊了和拜仁慕尼黑的聯絡事宜。最後他跟隨拜仁慕尼黑訓練的新聞都出來了范佩西才知曉,范佩西一面狂說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生氣了生氣了,一面說,或許你想跟范博梅爾再聊聊。
打通電話第一句,范博梅爾輕飄飄地,「看來分居結束了。」
雖然早有預料范佩西的串通,他還是說,「我以為隱居得很好。」
「但你不知道接下來要往哪去。」范博梅爾截斷他的話,不等他扯遠。等了幾分鐘,才聽到他長長的一聲嘆息,仿若從咸腥的海風中傳來。
他感到苦澀。荷蘭人是戀鄉的,他也不例外。只是同輩的事業重心早已盡數回歸荷蘭,亨特拉爾早回了阿賈克斯,范德法特偶爾到克魯伊夫球場做做解說順帶成為吉祥物,庫伊特和范佩西在費耶諾德退役後執起教鞭,斯內德是烏德勒支的高層,獨余他在異鄉的巴伐利亞州盤旋斟酌,戀戀不捨。他不是沒有信念的,拜仁慕尼黑趁著他的蹭訓練趁熱打鐵一段時日了,而他夢里長久地有兩個方向,正正是他的兩支母隊。他本來摸不准電話要打向何處,且范佩西的建議暫時未足以消解他的困苦,又因著他知道范博梅爾,他的這位良師益友,如今並不到好過的程度。埃因霍溫不如格羅寧根天氣冷,卻比格羅寧根少了一絲熟悉的溫度。關於范博梅爾的離開,他認為是一種損失,他一面不知道范博梅爾會不會成為埃因霍溫的說客,一面拿不准自己會不會參與進遺憾的一部分。
「飛利浦球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球場不假,」范博梅爾平靜地,帶著一種不容置喙,卻話風一轉,「但你記不記得,那晚的漢堡港?」
「拉法真會挑時間,水淋淋的大週末,踢完之後我們去繩索街的詛咒酒吧,海風吹得我頭暈。」
他一陣心悸,又聽范博梅爾一字一頓,「你早就決定好了,不是嗎?」
他只好很急切地,重複那晚酒後一樣的話,也跟詢問夢裡守海的老人一樣的話,「那麼如果我過不去,過不去怎麼辦呢?」
那時的范博梅爾答,「了不起的小飛俠怎麼會過不去呢?」
但此刻的范博梅爾問,「啤酒和帆船,你選哪個?」
他知道他不能選啤酒,啤酒是他在原地徘徊的羈絆,選了啤酒便會錯過最後的爭渡,但他更不能選帆船,選了帆船就會錯失彼岸的愛人。他的再續命他做無腳的鳥,要麼飛,要麼死。
可是范博梅爾喚醒他,「親愛的,那不是海啊。」是的,就像漢堡港還未面對北海,只在易北河畔,那根本不是他所夢見的、所畏懼的,無法跨越的海。一個大陸,一條國界線的南部到北部的距離,不是一片海洋的距離。正如他回到北部再出發,不是離開,更不是辜負名望、背信棄義、踐踏期待。海包容所有的預判,而他夢裡的海那邊之所以是北方,是因為他的心留在了北方的城市。因此他不是不能選,而是不必選。他可以既要酒又要帆,然後繼續奔赴,不必懼怕不被愛。
2020年6月28日,阿爾揚·羅本宣佈復出並加盟格羅寧根俱樂部,次日俱樂部季票銷售額新增兩千餘張。
他好像逐漸聽懂那天來自范佩西,他最赤誠的愛人的凝視了。高潮來臨的時候他想向愛人求一個最愛的承諾,但范佩西不允。饒是范佩西是愛情裡最不羈的狂人,也怕一句宣言束縛了他嗎?不是這樣的。
范佩西說,「我最愛你的時刻,還遠未到來。」
是你所有的球迷,與我一起,未來的每一天,每一次日月星辰流轉,都將是我更愛你的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