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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1
“从我第一次看你的比赛视频到我和霸图签职业合同,一共3年,3年我见过你6次,2次在训练营,第一次你说我有潜力,第二次你和我打了指导战;3次在霸图选拔新队员的比赛,你没有在线上看比赛,亲自到训练营看对战,有一次和职业赛撞了时间,你打完比赛匆匆忙忙赶了过去;最后一次是签合同当天,你和我握手,我没听清你说什么,你的手太热了,我立刻就知道,我心心念念追逐的东西不只是荣耀,不只是你战斗的身影,还有你的手,你的接纳,你看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你。
“从我进入霸图当主力到今天你退役,一共10年,我爱了你10年,我知道你不是GAY;知道你对比赛全力以赴不会为其余的事分心;知道你不能忍受复杂妥协的队友关系;知道你重视我,我一旦告白会让你为难;我更知道你对我没有那种心思和欲望。所以我没有对你说过,也没有对你表露过。但我同样不甘心我的3年朦胧的初恋和10年专一的感情就这样结束,我不愿意今后你想起我时,只是一个和你进退与共的战友,是你最信任的朋友,甚至是你迄今感情最为深厚的对象——不,即使那些都是真的,对我来说,13年的感情完全凌驾了这些东西,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份感情有多沉重,如果不把这个秘密分给你,我的余生都会生活在无尽的懊悔和空虚中,不知要用多少时间走出你的影子。
“不要这么看着我,也不要试图劝我什么,你被动接受这件事只用几秒钟,我却用那么多年思考我对你的感情。我从少年期就知道自己的性向,我喜欢强硬类型的男人,性格强硬,哪怕不会回旋;做派强硬,哪怕会伤人;长相和肌肉也要强硬,没有一丝软绵绵的东西。对,就是你,我在训练营时偶尔手淫,模模糊糊想到你压在我身上,那时你和大漠孤烟的形象是重合的;你在签约当他握我的手,当天晚上我就想着你握的不是手,而是我的阴茎,它就在我对你的幻想中勃起,高潮,我们的手重合了;我们都爱健身,每次我都用你前面的机器,我不能在你后面,看你的大腿和腰部就会让我兴奋,你的胸肌更是我的兴奋点,我幻想被它压迫在一面墙上,被它的厚重挤压得喘不过气,我还幻想你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亲吻我的样子,你必然是粗暴的,亢进的,但我只喜欢这样,在我的幻想里只有这一种类型的性爱。这10年我无数次幻想你插入我,想到就会高潮,所以每次我会想一些前戏,会粗暴的抚摸我自己,但我的手没有你那种独断专行的力气,我达不到我幻想的感觉,这常常让我空虚。我希望被你填满,哪怕只有一次,就能让我知道幻想被满足是什么滋味,让我今后的所有性爱都有一个理想的模板。
“这就是我向你表白的目的,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你内疚,我能处理一切关于你的情绪,把你放在最理智的位置上,恰如其分地维持我们以后的关系。我唯一需要的只是一次得到你的机会。我想看你的裸体,想亲你的嘴唇和胸肌,想给你口交,想被你按在床上从正面插入。只要一次,之后我不会纠缠你,会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我必须有这一次经历。
“我知道这会让你觉得震惊,我想以我们多年的相处产生的好感,不至让你对这次告白感到恶心。至于我提议的一夜情,你当然会为难,但我仍希望你考虑实现我的愿望。你如果接受不了,随时可以叫停,我不在乎你最后做到哪一步,只要你为我勉强了,我就是欣慰的。我在我们开宴会的酒店订好了房间,准备好了一切工具,我会做好一切事前工作,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只需要跟我上楼,洗澡,尝试一次每个人都会尝试的意外的一夜情。
“韩队,你会答应我吗?”
2
韩文清看着眼底那张房卡,它被一只长而骨肉均匀的手递过来。
他看向手的主人。
荣耀第一牧师,战术大师,霸图副队长、现在已经升为队长,从加入伊始就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是他最为有力的后盾,陪他十载寒暑,见证他的辉煌和起伏,始终对他坚信不疑,带着无可比拟的忠诚。
初见时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和他说一句话就低下头,像个见到偶像的粉丝。多年历练多了几分严肃。
做事一丝不苟,了解他的每一个意图,不论赛场还是战队管理都让他如鱼得水,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辅助者。
他的老对头叶修曾说他需要一个这样的辅助者。
他过于激进酷烈的风格常常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他也认为自己有这个缺点,但当他为一个目标冲刺时,他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只有在极其短暂的休息时,甚至是在失败后不得已为之的检讨时,他才能发现别人付出了什么。他是一个过于自我的领导者,罔顾旁人的一切,只知冲向前方。
他不知该如何拒绝张新杰,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有一秒钟的犹豫。
但张新杰到底和别人不同,他为自己付出了整整十年,第一牧师兼战术大师的身份比任何一种职业都金贵,可以在任何一支强队畅行无阻,张新杰却只对霸图忠诚,他知道,是对自己的风格忠诚。付出这么多,却从未向他要求过任何事。
他相信张新杰的话,张新杰一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想要一夜情,就是想要一夜情,不会有其他企图。
但和自己的队友……
韩文清十分为难,他这样果断决绝的性格,很少有事情让他为难。
他不愿意,拒绝这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在张新杰过分坦率执着的眼神中,仿佛是犯罪。
“新杰。我不可能答应你。”他说。
“我没要你的感情,我只要一个晚上。”张新杰坚持。
“得到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他问。
“得到过和从没得到,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张新杰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缩回避,直直射向他,让他也无从回避。
得到过,没得到。
也许是退役宴会的气氛太过伤感,也许告别荣耀让他心境不宁,也许只是张新杰的眼神太过认真。
倘若他没有得到过荣耀冠军,那他十几年的努力算什么?
是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到过和没得到有什么区别。
他接过那张卡片。
“上去吧。”他说。
3
出乎很多人意料,韩文清退役后没有留在霸图。
从俱乐部到粉丝都希望他留下,他是霸图的象征,他以前也有过留下的想法。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想开了,不论他多么希望保持一往无前的状态,他依然会在现实面前不断调整,学着与人配合,学着发挥他人的长处,学着培养有希望的下一代,即使依然在会议室拍着桌子骂人,他战术上的改变显而易见。
所以他不准备继续把自己作为标签贴在霸图的名字上,霸图属于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无意继续施加影响。
韩文清用毛巾擦着湿湿的短发,靠在沙发上看夜景,体会那种多年心血一朝交付后的轻松和不甘,那是一种过于复杂的情绪,就像外面五光十色的楼宇衬着夜色,明明是亮的,你却知道那里只有无尽的黑色。
每个成功的职业选手都必须从这黑色中走出去,去找他们另一段人生的下落。
注定的一个不眠夜,因为张新杰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只能不甘不愿又不忍地进了房间,洗了澡,穿着睡衣等待。
他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紧张,听着浴室里不间断的水声,他多少有点不耐烦。
为什么会答应?他问自己。
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因为他的确想让张新杰满意一回,既然对方让他满意了整整十年。
张新杰应该算到了他的反应以及他的容忍度,算到了,却不算算计他。张新杰从不算计他,即使有那个能力。这也是最让他感怀的地方。他算得上铁石心肠,对张新杰,他却愿意做很多事,因为他没为对方做过什么。可惜张新杰太优秀了,从前至往后余生,他恐怕也只有这一个机会表达一点谢意。
所以……好吧。
他不知道男的和男的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硬不硬得起来,他相信这些张新杰都会做好准备,包括不理想的收场。
浴室门开了,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张新杰披着浴衣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垂着,皮肤透着红,眼镜上有水气。
“这么久?”他随口问。
“因为要扩张。”张新杰回答。
韩文清的身体僵硬了,想起张新杰那段过于直白的告白,又一次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完成任务。
4
窗帘被拉上,灯光被调暗,张新杰摘掉眼镜,他们站在床边。
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一切都让韩文清觉得不真实。
他一直单身,没和人交往过,全部多余的精力都发泄在体力运动中,他看着张新杰那经过锻炼塑形的身体,毫无冲动。
“可以接吻吗?”张新杰抬起头问。
为什么要问。韩文清无奈地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他只能点点头,张新杰抬起头,先用手指按了按他的嘴唇。
他向后躲了躲,太别扭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张新杰没有退后,跟着他向前一步,抬起胳膊搂住他,定定地看他,黑眼睛里像有火正烧起来。
“我……”张新杰张开嘴唇,欲说还休。
“别磨蹭了。”韩文清发现他的身体在抖,干脆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腰,想主动低头亲下去,却还是犹豫。
张新杰把嘴唇递了上来。
韩文清发现他对张新杰的容忍度太高了,心里的感觉是那么怪诞,但他张新杰动情地吸着嘴唇,示意他张开嘴,他照做了,他们的舌头缠在一起,他感到唾液的黏连和交换,不喜欢,但还是讨厌不起来。
算了,就当给小孩子发糖。他被动地想着,随便张新杰怎么吸,怎么亲。
可是张新杰整个人软了下来,硬邦邦的充满肌肉的身体就像失去了骨头,胳膊本来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地垂下来,抓着他的睡衣,只剩嘴唇还在不间断地动着,眼睛痴痴地看着他,仿佛吸了什么奇怪的气体,整个人都在往他怀里钻,胯下的东西就这么立了起来,直挺挺地顶着他的腿根。
韩文清的心脏“咯噔”一下。
他想马上推开他,想停下,想说这不正常,他接受不了,但张新杰过于痴迷的眼神阻止了他,张新杰就那么看他,向他索吻,小动物一样磨蹭他,他们的睡衣不知何时揉成一团,向对方大开。
张新杰看着他的胸口,眼里有光,近似贪婪,双手颤抖着抚摸着。
韩文清忍耐着,任由他摸,任由他揉捏肌肉的厚度,也任由他用嘴唇含住乳珠不停地舔。张新杰的唇落在他的胸上,还有脸上,颈上,每一寸皮肤上,其实他的吻是干爽的,羽毛一样轻柔,但他的眼睛是湿的,就让一切变得潮湿,在他用舌头舔向腋窝时,韩文清不得不说:“喂。”
张新杰抬起头,脸是全红的,眼睛仍然带着那种湿湿的光,陶醉在皮肤的触感和气味中,心醉神迷,似乎全副身心都被他征服,必须用嘴唇膜拜他。
这种色气的样子韩文清没见过,张新杰平时那么正经,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用手指和嘴唇勾勒男人身体的张新杰。像个色情狂。
“吻,吻我。”张新杰张开嘴唇,焦急地渴求着。
韩文清还是犹豫,看着那红唇间的舌尖,那欲求不满的样子,只能那么吻下去,随着他的节奏吞吐着。
“亲我。”张新杰又说,用手指划过脸侧的线条,形状优美的下巴,喉结,锁骨,停在胸口的位置。
韩文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他的指示一一亲了过去,听张新杰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呻吟,又和他重新接吻。
“可以……咬”。在呼吸的间隙,张新杰低声说。
韩文清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5
韩文清试着用牙齿咬张新杰的嘴唇。
他长相凶,为人硬派,风格粗暴,做什么事都觉得下重手才痛快,温温吞吞的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趣,骨子里有破坏欲,把一切砸烂才是他的爱好。
当然他不是暴力犯罪份子,他没有伤害冲动,只是喜欢用力。
所以接吻他得不到乐趣,何况是和男人接吻。
但带了啃咬的吻不一样,他反复咬着那两片柔软的嘴唇,这道莫名的餐点突然有了滋味,嘴唇上很快有了青紫的痕迹,他意犹未尽,又去叼着那雪白的脖子,很快,上面布满淤青。
张新杰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呻吟,听得出,他是愉悦的,享受的,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不可遏制地抖着,他们的衣服已经不知去向,韩文清注意到,就在他不停蹂躏脖子上的皮肤时,张新杰的性器前端越来越湿,打湿了他的性器。
他微微硬了,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他这么一个年近三十的单身汉,没有性经历,这样的刺激当然让他激动。他含着咬着张新杰的乳珠,听张新杰发出更大的声音,腰不断拱着催促他。
“我帮你弄硬。”张新杰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没有变化,还是那么痴迷,似乎为他做一切事都愿意。
他坐在床边,由张新杰跪在地毯上含着他口交,没办法,不这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硬到底,张新杰湿润火热的口腔摩擦着他,他的心理是抗拒的,又在对一个男性的胁迫中体会到微妙的压迫感和征服感,这怪异的快感让他迅速膨胀,主动顶弄,感觉那狭小的容器装不下他的欲望,他的下体几乎快要爆炸。
“可以了。”张新杰及时抽开神,用手握住他不停搏动的阴茎,用手指摸上面分明的脉络,手依然是颤的,甚至用那东西顶部沿着自己的胸线蠕动,沾上一点透明的液体。
“快点。”韩文清说,“我要插进去。”
6
插进那个狭小的入口比韩文清想的轻松。
张新杰不知用什么东西开拓过后面,他的东西很大,却还是在残留的大量润滑剂和尚未合拢的空间中,一下子顶了进去。
原来……做爱是这种感觉。韩文清想,他的身体也有了汗意,张新杰就在自己身下,大腿张开,性器挺翘,目光迷离地接纳他,喉咙里发着忍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就这样,用力一点,快一点,我喜欢……”不但用语言催促他,还用内部的抽搐勾引他。
他想张新杰一定特别疼,他被紧紧箍着都疼得直抽气,何况接受的一方,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激动起来,他跃跃欲试地顶了一下,内壁柔韧的摩擦感又让他涨了一圈,张新杰被撑得快要喘不过气,眼光迷离,还是一直看他,双手更厉害地抖动,摸着他的腰,让他的心跳也紊乱起来。
他又动了一下,张新杰充满韧性的身体像条雪白的鱼离开水面,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反射性地用力挺了下腰,想固定那具乱动的身体,性器一下子扎到了更深处。
“啊!”张新杰大叫一声,身体蓦地收缩,韩文清眼前一黑,差点没忍住,不知什么喷到到的腹部,竟然带着冲击感。
张新杰竟然射了。
韩文清的两只手压着床,难以置信地看身下的人,张新杰虚脱般喘着气,半晌才回过神,看着他,红了脸,侧过头,一言不发。
此刻韩文清真的相信了张新杰说的所有话,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张新杰的身体起伏着,又在蠢蠢欲动。
他毫不犹豫地将性器拔了出来,下一秒,以更大的力气推了进去,张新杰又叫了一声,接下来不间断的抽插让他呻吟连连,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软下去的器官很快充了血,全身上下泛着淡淡的红,随着猛烈的动作又泛出微微的汗,连成一层淡淡的光,韩文清用力掰着他的腿根,原来做爱是这样的,明明已经很深了,还想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恨不得把全身力气捣进对手的身体,让他叫,让他哭,让他求饶,让他疯狂。
性器的进出越来越顺畅,张新杰的腰越抬越高,折出一个令人脸红的弧度,韩文清插入得越来越快,他的鼓膜震动着,心脏轰鸣,视线里只有张新杰看着他的眼睛,他在黑色的瞳孔里像头发情的野兽。
他看了一眼他们连接的部位。
粗大的性器,沾着液体的穴口,浓密的耻毛乱哄哄地黏在一起。他觉得这场景特别怪异,特别不现实,但身体上暴雨般的快感是实实在在的,张新杰身体里让人销魂的窒密让他根本停止不了挺动自己的腰。
“还好吗?”他问张新杰。
“干死我。”张新杰张开嘴唇吐出三个字。
韩文清脸色一沉,两只手掌张开,狠狠拉过张新杰的腰,那劲瘦的腰肢立刻留下通红的手印,整个身体都随着拉扯的力度向上,迎着那捣向最深处的坚硬性器。
他用全身蛮力操干着,双手毫不留情地蹂躏那脆弱的皮肤,张新杰的声音终于带了哭腔。
他想干死他,或者死在他身上。
7
那晚他们做了三次,每次时间都很长,结束时微光已透过窗帘。
张新杰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吸着他的气味,韩文清看他那个红肿不堪的入口,不由问:“疼不疼?”
张新杰没回答,闭着眼睛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有这一天,我全身上下都有你的吻痕,早上醒过来,我就去浴室对着镜子看自己,我想那一定特别满足。”
韩文清理解不了张新杰这些特别的想法,他怀疑张新杰是不是有被虐待的癖好,看着一床狼藉,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少痕迹,两个人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满室浓郁,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出这个房间。
“你几点的飞机?”张新杰没让他为难。
“十二点。”他说。
“那你可以睡两个钟头,吃个早餐再去机场,我送你吧。”
“别送了。”韩文清说,“好好休息,我就走。”
张新杰没反对,体谅了他的懊恼和想离开,“好。”
他去浴室洗澡,出来重新着装时张新杰还是一直盯着他,这次的眼神含蓄了很多,但他已经知道那里面的意思了,即使含蓄也是直白的,韩文清知道自己被看着,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的那种舍不得。
他的动作有些沉重,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究竟哪一种做法能让张新杰好受点。
他迅速走向房门,张新杰“啊”了一声。
“我去给你拿个早餐。”韩文清说。
“可以送餐。”张新杰说,眼神没离开过他。
“帮你服务一次。”韩文清抽出房卡,“等着。”
张新杰在微光里点点头,安静柔和。
高级酒店的餐厅一向人性,早早预备了丰富的自助台,韩文清按照记忆里挑选张新杰爱吃的食物,想着方才那个荒谬的夜晚,身体的感觉依然在,像做了个春梦。
他只拿了一人份的早餐,他不准备更多地增加告别的时间,那会让双方难堪。
“你满意吗?”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他不放心张新杰。
“满意。我没有任何遗憾了,谢谢。”张新杰神态平和。
“那就好。”他回头看了一眼,关上房门,隔断了张新杰过于深切的眼神。
他茫然地下了楼,去前台取了寄存的行李,坐上出租才意识到,他的职业生涯竟然有这么一个香艳的句点。
梦都是要醒的,执着的目标也好,念念不忘的人也好,他和张新杰是在同一刻清醒的,直到最后一刻,张新杰依然陪着他。
他重新回味数个小时前,张新杰站在酒店门口对他说的那句话,直到此时他才有了实感。13年,10年,结束,这些意味着什么。
结束了,他有流泪的冲动,他想他永远会记得这一切,荣耀,霸图,冠军,失败,每个人,还有张新杰注视他的眼神。
8
再见霸图已经在两年之后。
这两年他没和张新杰联系,他想张新杰需要时间走出一段旧感情,接受新的人,藕断丝连反而耽误他。他希望有一天张新杰想开了,有了稳定的情侣关系,再主动给他打个电话,没事人一样叙叙旧,直到老死也能保持朋友关系,每年聚在一起回忆一下他们的光荣岁月。张新杰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根本没找过他。
他能看到张新杰,在屏幕上,霸图的比赛和全明星赛,张新杰和往常一样操作石不转,在记者会上严谨地接受记者提问,他始终不是霸气的人,像个语重心长的牧师。
韩文清看霸图的每一场比赛,忙的时候就看录像,像以前一样,看到有人表现不好就想骂人,然后发现自己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他没有伤感的时间,其实他家里也有一片需要继承的家业,父母对他当电竞选手不满多时,对他老大年纪才回来更有意见。他们都是严格的人,让他从最底层熟悉业务,一刻也不能松懈,这两年他忙得团团转,偶尔看职业选手群,退役的老家伙们全都忙得焦头烂额。
路过霸图是因为他刚好监督运一趟重要的货物,在Q市停留一天,他抽空去霸图走了一趟,不巧的是那天张新杰刚好做为队长去总部开会,他看到了霸图所有人,包括闻讯而来的老板,独独少了张新杰。
他也没什么必须说教的话,也没有太多时间,被宋奇英塞过大漠孤烟的账号卡,硬生生和小辈们打了几场,大家夸拳皇风采不减,他只是笑笑。两年的摸爬滚打,现在他的心情十分清淡。让他不解的是这些小孩用一种纠结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怀疑是不是张新杰出了什么事。询问之下,霸图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张新杰状态好得不能再好。
中午韩文清提议去食堂,既不耽误下午的训练又能体会一下战斗气氛,那顿饭吃的热闹,以前看到他就立正恨不得敬礼的小队员和工作人员亲亲热热围着他,不管他反对还是叫他队长,眼睛里装满真切的怀念,让他这个很少为什么感动的人也动容了。饭后小队员们恋恋不舍,被他赶去午休,老板又单独陪他喝了几杯和他商量事,下午他才离开。
尽管宾主尽欢,遗憾还是大过开心,张新杰不在这里,一切都不完整。好在小队员们七嘴八舌说了张新杰的事,他知道了张新杰还在单身,把所有时间给了战队,不知为何,他的心脏明显地多跳了几下。
当晚他接到了张新杰的电话。
张新杰的声音依然平板没有起伏,简单问好后,张新杰的喘气声大了点,十分为难地问:“队长,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好吗?我们……十几年的朋友,你不要客气。”
“什么?”这话韩文清没理解,“困难?什么困难?”
张新杰的声音很艰难:“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
“啊?”韩文清一头雾水。
“我没有别的意思,”张新杰的声音越来越急切,似乎怕他生气又怕他拒绝,“我要是有困难,队长也不会不管我对吗?”
“我有什么困难吗?”韩文清不得不问。
张新杰不说话了。
韩文清反复回忆,突然想起今天去霸图时小队员们看他的怪异眼神。
他随即想起今天穿的衣服。他不是个只负责监工指挥的领导,相反,他喜欢身先士卒。赛场上如此,生活上也如此。带着人运货他和工人们一样穿着半旧工装,大件货物一件件扛过去,弄得灰尘土脸,抹把冷水就去了霸图,大概看着风尘仆仆,一身落魄。
韩文清哭笑不得,他为人要强生硬,小队员们自然不敢问他,对他家底有点了解的老板又想不到这个层面,那些小孩大概以为他们的老队长投资失败,如今事事亲力亲为,过着潦倒生活……想着他们围着张新杰诉说韩队如何如何,韩文清忍不住笑了。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没有经济问题,直到张新杰放心了,才挂断电话。
他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迟迟不能松手。
他知道张新杰一直关心他,这些年,从身体状况到心理状况,从未放松过对他的关注。
“你还是一样。”他拿起手机,看着通话记录上的头像,想起张新杰的眼神。
“还是没忘记我吗。”他自言自语。
“还是已经忘记了,却还是放不下。”他继续自言自语。
他不能用语言形容张新杰对他的这种关心,慌慌张张又小心翼翼,知道他可能有困难,就不管不顾地打电话过来,像以前一样想做任何能做的事,只要是为他好。
只为他好,不求任何回报。
他按下通话记录上另一个号码。
“喂,X总,韩文清。你说的事我想好了。”
9
业内知道,荣耀粉丝也承认,霸图是一个情怀大于商业的战队。
也许得益于老战队和冠军队的资历,霸图不缺少商业投资,没出现过财政问题,一直良性运转,所以霸图始终保持荣耀初期那种争胜气氛,风气单纯,一如既往。韩文清认为霸图的老板起了重要作用,这个人真心喜欢荣耀,也真心欣赏韩文清本身的风格,甚至容忍着他又臭又硬的脾气,即使后来他的状态下滑了,这位老板也毫无上屋抽梯的意思,反而更加在态度上抬高他。他退役的时候,老板有意让他全权管理战队,他虽然婉拒,但心里不是不感谢。
今天去霸图,一是去看看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地方,看看张新杰,看看那些小孩儿,二是最近老板给他打过电话,问过他的资产情况,想让他当霸图的合伙人,甚至新老板。
“我年纪也大了,儿子在国外也有了事业,现在要全家移民了。”电话那边不胜感慨,“其余的东西倒还好说,霸图这一块,我还是希望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了。资金方面你暂时不够没关系,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中午饭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韩文清直说出自己的拒绝理由,一来家里事情太多,二来自己在电竞管理上并没有投入过心思。
“不是有新杰吗?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把新杰留下,待遇上能给多点就给多点,管理权放给他,他你还不放心?”
韩文清语塞,他当然知道只要有张新杰,一切都不成问题,但现在他知道张新杰对他的想法,怎么可能利用人家。他虽然无情,还不至无耻。
张新杰的电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回想张新杰的声音,从最初的焦灼试探到最后的如释重负,想象张新杰的眼神,他是个没有想象力的人,那眼神一直留在记忆里,痴迷,专注,伴随着人倒在自己怀里,沉甸甸的。
他像被那眼神督促着,突然地、似乎草率却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我想好了。就让我继续带着霸图吧,还有新杰。”
他对电话说。
接盘子的工作没那么顺利,韩文清和原老板反复商量,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动荡,原老板仍然保留股份,韩文清尽可能地注资,不但搭了自己多年积蓄,还和父母吵吵嚷嚷了半个月,借了一大笔钱。父母对他的电竞从排斥到被迫接受,如今年纪太大,也无力再干涉,好在家里还有其他做正经事的孩子,他也保证不会把重心放在电竞上。如此忙忙碌碌几个月,事情才算尘埃落定。这中间他让老板不要把新东家是谁告诉张新杰,张新杰正好要参加当年世邀赛,也没时间过问。直到在酒会上看到他,才恍然大悟。
“怎么……瞒着我?”张新杰礼貌地和他碰了碰杯,心情显然不太好,说话也直白,“担心我不继续替你工作?”
“你不继续工作吗?”韩文清反问。
“那是不考虑我的想法了?”张新杰尖锐地问。
“怎么会。”韩文清想笑,张新杰偶尔生气竟然挺可爱的,“新杰。”
听到自己的名字,张新杰明显地软化了一些,低着头掩饰着什么情绪。
“新杰,”韩文清又叫了一次,“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你问什么?”张新杰耸耸肩,“没错,一样,都一样,不会辞职,你想怎么样都行。满意吗?”
“你看着我。”韩文清说。
张新杰赌气地抬起头。
“为什么?”韩文清单手扶住他的肩膀,现在他有些想念他,想和他有进一步的接触。
张新杰惊讶地盯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韩文清坚持问道,“你能找到更好的。”
张新杰摇摇头,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他,只一眼,眼睛就像再也离不开似的,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好久不见了。”
又是那种眼神。
韩文清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这把年纪还体会这种感觉,真让人脸红又窝火。他不需要张新杰的答案了,答案就在张新杰的眼睛里,他郑重地说:“是我让老板瞒着你的,但不是为了骗你,只想给你一个惊喜。因为,”他咳嗽一声,“我不只想让你留在霸图,退役后从事管理工作,我还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管理我们的生活。”
张新杰的瞳孔骤然放大,笔直的身体向后一挺,幸好有韩文清扶着他。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
“就是你想的意思,别废话了,答应吗?”韩文清扭过脸,他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肉麻话了。
“为什么?”张新杰喃喃地问,“太突然了。”
韩文清看着他,认真,平静,毋庸置疑:“不突然,这是两年多的经历告诉我的答案,现在我给你答复。”
10
韩文清从未想过他会偏离正常的人生轨迹。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偏了,如果没有拒绝父母安排的道路,一心扑到荣耀上,怎么会遇到张新杰。
和张新杰那个夜晚他迷惑又被动,身体的愉悦自然不假,但他知道那算不上什么,单身多年受不了刺激是正常事。
当时的他真的只想了结张新杰的一个心愿。
但被多年队友单恋和陪多年队友上床带来的不适感一时也消解不了。他用了几个月来淡忘,也在忙碌中适应了他的新生活。他开始如父母要求的那样,努力工作,把相亲纳入日程,做为一个常常需要应酬的社会人,身体的享受自然少不了。
他和不同的对象做过,有经验丰富又老练的,有经验不足但被吸引的,都是吸引人的女性,也有男性——可能与张新杰的那一夜没有给他生理反感,他能接受后者。他们对他的身体赞美不已,让他明白了为何张新杰那样不知厌倦地抚摸他。原来他的脸没有多少吸引力,但强壮有张力的身体很有性引力。
与人缠绵的感觉当然不坏,绷紧与松弛也让他享受了一次又一次身体上的满足,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他才发现少的是眼神,是张新杰那样的眼神。如果床伴没有用那种特别痴迷的眼神紧紧跟随他,他就觉得差了感觉。
可是不会有人有张新杰的眼神,那是十几年无望的感情凝聚成的眼神,其中有强硬有妥协,有奉献有贪念,有肉体的执迷有精神的吸引,他不知谁愿意为他拿出另一个十几年。
关于婚姻,他以前没想过,只和所有男人一样想找个自己较为中意的女性,互相扶持,生儿育女,他注定不会把过多经历放在家里,不会谈情说爱,只能保证专一负责,尽职尽责。他知道适婚女性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他明明应该轻松地找到合适的对象。
但这件事比他想得难得多,张新杰突然不再是一个朋友,一个记忆里让他为难的追求者,而是一个奇高无比的标准,导致他只要考虑到婚姻,就要忍不住把结婚对象和张新杰作比较,结果就是再圆满再合适再双赢的婚姻也差了一点什么,因为他的妻子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不会用那样的奉献对待他。
他承认自己自私,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他有什么必要退而求其次。他不缺钱,也没有强烈的繁殖冲动,和父母大吵几架后,他开始推掉相亲安排,只想单身。
他是个传统的人,这个转变是缓慢的,磨人的,充满愧疚和迷茫的,不过决定单身后,他倒是轻松了不少,做起事来比之前更有干劲。他依然维持正常的身体娱乐,但他无法沉迷,他的思想在那些肉体中飘动着,渐渐生出厌烦。有什么意思呢?像他这种踏实的人,本来就缺乏娱乐精神,不想尝鲜也不想游戏,与其这么漂着,不如找个人定下来。
这个人最好是张新杰。
这个念头始终很模糊,很不起眼,他知道他和张新杰之间差了太多东西,他没有十几年的感情,没有深厚的迷恋,他只把张新杰当做一个选择,他们双方的投入天差地别,一段关系没有最起码的公平,他根本不看好。何况他对张新杰是有感情的,另一种深刻的感情,在潜意识里,他也愿意为张新杰做很多事,拿出很多东西。所以他才希望张新杰忘记他,找个真心相爱的人,得到一段配得上他的深情的关系。直到张新杰那个电话,他想着张新杰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也不用再做对的,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
尾声
韩文清将自己想到的话全部说给张新杰,他知道这种坦白让人反感,但他不能遮遮掩掩。但他有一种强烈的心虚感,觉得自己像个犯错的丈夫在跟妻子坦白出轨经过。
“你比较来比较去,然后选我?”张新杰一向四平八稳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了讽刺。
“我没有比。”韩文清确定他并没有把张新杰加入任何行列中和任何人比较,只是不由自主地在某些时候一定想起张新杰,结果很像比来比去,他无可推诿,诚恳地说:“我知道不对,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全答应。”
张新杰瞪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诚意,被战术大师盯着并不舒服,韩文清咳嗽两声,张新杰才缓缓开口,只说了两个字:“结婚。”
“结婚。”韩文清立刻点头,他知道张新杰要的不是形式上的证书或者婚礼,只是稳定关系。他接着问:“还有吗?”
张新杰低头沉思片刻,双眼炯炯地说:“不离婚。”
“不离婚。”韩文清爽快点头,“还有吗?”
“没了。”张新杰面目过于严肃,让韩文清也紧张起来,他似乎不是在求爱,而是在搞定一个难关重重的项目,刚签了一份双方勉强满意的合同。
“对不起。”韩文清低下头,“我知道这不公平。”
张新杰却笑了:“世界没有公平,幸运只是求仁得仁。何况这几年你一直想着我,因此烦恼,还不够吗。”
“可是……”
张新杰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我不喜欢依附别人,我做的事都是我爱做的。”他说,“我不是没有想过移情别恋。相反,我想过很多次。可是每当我想爱一些别的什么,总觉得有更亮的东西在身边吸引我,从我年少时第一次看到你打比赛,那种亮度从未消减过。你太强烈了,彻底摧毁了我爱上别人的一切可能。后来我们分开了,我也有重新开始的念头,但遇到别人我又会想起你,我不喜欢文科那些虚浮的东西,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句被用烂了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对你而言是一种选择, 你对我而言同样是一种选择。”
张新杰的眼睛里多了一点闪耀的水光:“我得到了我最好的选择,谢谢。”
韩文清没有说话,反复回味张新杰说的话,他想起两年多的时间,他回忆起张新杰时那些模糊的遗憾,还有他每次遇到不同的人时心中的不满,他以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张新杰眼神。现在他明白,他之所以对此念念不忘,是因为在张新杰的眼睛里……
装着他的曾经沧海。
完